第72章 抓捕

傍晚, 五点半。

夕阳的余晖将晏市医学院办公楼的外墙染成一片橘红。

耿立华脱下手套、换下工装,面色有些沉郁。

今天省里下来的安全检查组成员,他们问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都让耿立华坐立难安。

洛云琛看似随和却暗藏审视、姜凌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 还有李振良, 他在笔记本上记录时那支沙沙作响的笔。

——这一切,都像冰冷的针,扎在耿立华那高度敏感的神经上。

看看手表,女儿应该已经放学了。

今天是20号,周一。

女儿今年12岁, 已经是六年级,这个周四期末考试结束之后, 就可以放暑假了。下学期,她将进入医学院附属中学继续读书。

耿立华加快脚步,要赶紧去接女儿,不能让她等急了。

其实小学距家并不远, 走路只需要七、八分钟,但耿立华从女儿一年级开始就天天接送, 已经习惯。

耿立华走向办公楼西侧单车棚。

来到墙墙角落, 耿立华看向自己停放自行车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

耿立华猛地顿住脚步,瞳孔骤然一缩。

那辆熟悉的、擦得异常干净、后座绑着海绵、裹着碎花棉布坐垫的二八大杠, 不见了!

他快速扫视四周,眼神像受惊的野兽, 锐利而警惕。

其他车辆都在,偏偏就自己的自行车不见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不会吧?这是不是太巧了?

上午刚被“调研”,下午车就丢了。

是警告?是试探?还是……警察已经动手了?

“怎么了?”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耿立华一跳。

他转头看见是张科长, 强压下内心不断翻涌的惊疑,声音里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焦急:“张科长!我,我的自行车丢了,就在车棚里给弄丢了。”

设备科张科长已经被警方提前告知,当即一脸“惊讶”和“关切”:“哎呀!耿师傅,怎么搞的?这小偷也太猖狂了,竟然偷到我们办公楼来了。你别急,赶紧找保卫科,让他们帮忙查一查!”

张科长拍了拍耿立华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你那车子我们都认得,保卫科一定全力追查的。哦,对了,你不是还得去接思敏放学吗,可别让孩子等急了!”

一边说话,张科长一边从单车棚里推出一辆半旧的二八大杠:“喏,这是我的车,你先骑着去接孩子。座垫有点硬,你将就一下哈。” 他把单车钥匙塞进耿立华手里,笑容真诚得无懈可击。

耿立华看着这辆自行车,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无法拒绝“接女儿”这个无可辩驳的理由,更没办法抗拒张科长的热心,只能被动地接过钥匙,声音干涩:“那个,谢谢你。”

骑着这辆陌生的车走在校园道路上,耿立华感觉后背仿佛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每一下踩动都仿佛踏在薄冰上。

——只要稍稍用力,冰面就会开裂,把他吞没进冰冷的湖水里。

医学院附属小学门口,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涌出校门。

耿立华下了车,将借来的自行车停在路边,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当看到女儿耿思敏背着书包、扎着马尾辫的身影出现时,他脸上那层阴郁和警惕瞬间融化,露出了一个无比真实的、灿烂的笑容。

“爸爸!” 耿思敏欢快地跑过来,熟练地跳上自行车后座,“今天怎么换车啦?”

“哦,爸那车有点小毛病,送去修了。借了张科长的。” 耿立华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自然,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坐稳了,咱们回家。”

耿立华蹬起自行车,汇入傍晚的车流。

后座上,耿思敏叽叽喳喳地讲着学校里的趣事,小手环抱着父亲的腰,小脸贴在他略显单薄的后背上,那是女儿对父亲发自内心的信任和依赖。

耿立华紧绷的神经有片刻的松弛,但内心深处那股不安却越来越重。他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了几次,目光扫过行人、报亭、停在路边的车辆……

一切看似正常,却又处处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只希望,是自己过度紧张。

只希望,并不是警方派人盯梢。

回到位于老教工宿舍三楼那间狭小而整洁的家。

耿思敏放下书包,喝了一大杯绿豆汤之后就乖乖地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耿立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厨房做饭,而是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

房门在他身后合拢,门锁发出咔嗒一声响。

耿立华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只剩下凝重和焦灼。他坐在床上,右手搁在旧木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不对劲!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省里来的专家突然调研,问的全是戳心窝子的问题,什么工作范围、交通工具、案发当晚行踪、过去遭遇的安全事故……

还有,自行车突然被偷。

张科长恰到好处的借车。

还有一路走过时,那种挥之不去的被窥视感。

警察!一定是警察!他们怀疑我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耿立华的脑海,让他浑身发冷。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还有思敏要养呢,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耿立华快步来到卧室窗边,刷地一声拉上厚厚的窗帘,房间瞬间陷入昏暗。

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之后,他开始了无声的清理。

他弯下腰,从床底拖出一个旧工具箱。

工具箱里装着一件清洗过的深蓝色工装,下摆处那道细微但清晰的破损痕迹,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抓起衣服甩在脚边,打算等下就把它剪烂,扔垃圾桶里去。

耿立华又拿出一卷细尼龙绳,有些犹豫。

要不要拿到厨房烧掉?绳子很普通,烧起来味道大,会不会引起女儿注意?

想到这里,耿立华将尼龙绳丢在工装服上,打算一起扔了。

工具箱里还放着一些关于6.15雨夜杀人案的剪报、记录着某些日期和名字的泛黄纸条,还有那个藏在最深处、装着妻子赵淑芬手术同意书和死亡通知书的信封。

他双手哆嗦,缓缓地将这些纸张从箱子里取了出来。

剪报与纸条留着也是祸害,等下就把它们烧了。

但这个泛黄的旧信封,耿立华舍不得烧掉,又将它放回了原处。

耿立华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将工装服和麻绳装了进去,右手拿着那一迭子剪报与纸张,走进厨房。

打开煤气炉,打开排气扇,橘黄色的火焰贪婪地吞噬了纸片,焦糊味顿时在厨房弥漫开来。

麻木地进行着这一切,耿立华的眼睛盯着那明明灭灭的火苗,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末日恐慌笼罩全身。

今天问话的真是警察吗?

也许是自己过度紧张了?

社区警察前两天不是一大早带人上门查过一轮吗?当时并没有人关注到他这个着急送孩子上学的父亲啊。

警察排查那一套,耿立华很清楚。

不过是大海捞针罢了。

没有证据,根本不可能怀疑到他身上来。

——内心不断地为自己打着气,耿立华咬了咬牙,加速了烧毁剪报的速度。

耿立华家对面阁楼,监控点。

观察点A:“目标与女儿耿思敏已经进屋。”

观察点B:“目标主卧室窗帘突然拉上。”

观察点C:“目标家中厨房有火光,浓烟从烟囱排出,确认焚烧物品。”

外围组:“目标女儿耿思敏在其房间内,确认安全。”

指挥中心,雷骁听着实时汇报,眼神冰冷如铁,果断下令:

“目标正在销毁相关证据,不能再等!

一、行动组,立刻破门抓捕,首要确保其女儿安全。

二、搜查组同步进入,搜查重点:所有深蓝色工装、绳索、炉膛灰烬。

三、技术组,封锁现场,提取残留物!

所有单位,行动!”

命令下达的瞬间,早已埋伏在楼道和楼下的便衣警察如同猎豹般扑出。

“砰!”

耿立华家脆弱的木门被专业破门锤瞬间撞开!

“警察!不许动!”

数道枪口瞬间锁定呆立在炉火前、手里还捏着半张燃烧纸片的耿立华。

“思敏,思敏……”耿立华第一反应是惊恐地看向女儿房间方向。

“爸爸!”

耿思敏闻声跑出屋,被门口一名女警迅速而温柔地护在身后:“小朋友别怕,警察叔叔找你爸爸问点事。”

两名技术组警察一个箭步冲到炉边,用专业工具扑灭余火,小心夹出未燃尽的纸片,部分纸片还能看到依稀字迹。

耿立华的脚边有一个黑色塑料袋,时面装着一件袖口破损的深蓝色工装服,衣服上面还有一卷尼龙绳。

“这里,有发现!”

物证人员戴上手套,拿起黑色塑料袋,从里面翻出件深蓝色工装衣、一卷尼龙绳。他们用镊子小心提取衣服下摆破损处的纤维样本,同时将整件衣服放入证物袋——这可是与柯小雨指甲缝纤维匹配的关键源头。

“快,把绳子也收好,回去做物证比对。”

“其余人,进室内继续搜查,看看还有没有可疑的物品。记住,所有东西都要拍照取证。”

搜查组进入主卧室,那个从床底下拖出来的旧工具箱还没来得及收起。

工具箱底部,正收藏着那个装着赵淑芬死亡通知书的信封。

雷骁走到被警察反铐住、面如死灰的耿立华面前。

“耿立华,”雷骁举起逮捕证、搜查证,他的声音很响、很慢,“你跑不掉了。”

耿立华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雷骁手中的逮捕证,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

他转过头,正看到警察手里提着三个透明的证物袋。

那三个证物袋里,赫然便是自己刚刚想要销毁,却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工装服、尼龙绳、旧信封。

耿立华颓然瘫软下去。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掩饰,完全土崩瓦解。

警察来得太快了!他来不及,根本来不及啊……

而此刻,姜凌也收到了抓捕行动完成的消息。

李振良灌下了一大碗凉茶:“幸好,幸好我们动作快!还是组长判断准确啊,知道耿立华会做贼心虚。”

洛云琛现在基本都在心理画像小组办公室混,也跟着问了一句:“师妹,你怎么知道他会销毁证据?你怎么知道他会紧张?”

姜凌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们三个找耿立华谈话,他会不起疑心?”

洛云琛得意洋洋地说:“咱们计划周详,分工明确,演技到位,肯定没有问题。”

姜凌扯了扯嘴角,感觉有些无语。

这人,真是无时不刻在自我表扬,受不了。

姜凌拉下脸,表情很严肃:“当你问到作案时间的时候,耿立华已经开始有了戒心,尤其是自行车那个问题,简直就是败笔。明明计划里没有这个问题设置,你为什么要问?”

洛云琛有些心虚,抬手摸了摸鼻子:“就,自由发挥了一下吧。”

姜凌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谁让你自由发挥了?”

洛云琛感觉现在的姜凌一点也不可爱,步步紧逼的,到底谁是师兄,谁是师妹?

不过洛云琛并没有生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行行行,我错了。下次一定严格按计划执行,绝不自作主张,行了吧?”

姜凌看他认错态度如此良好,也放缓了语气:“行。”

李振良打了个圆场:“组长,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管以什么身份出现,只要是触及案发时间、安全事故这样的关键点,都会引起耿立华的警惕,是不是?”

姜凌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我交代张科长留意耿立华的行踪,绝不能让他中途请假回家。一回到局里,雷队也立刻布置监控任务,在他家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既然打了草、惊了蛇,那就将计就计,逼他有所行动,立刻实施抓捕。”

洛云琛问:“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姜凌道:“等。物证组那边正全力以赴对耿立华的自行车以及其他物证进行检测。等证据齐全,再进行审讯。”

洛云琛来了兴趣:“真是他?”

姜凌这回心里有底,也没再模棱两可:“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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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立华被捕,完成初步搜查、体检后,又被单独关押了十几个小时,这才被带进审讯室。

雷骁坐在主审位,身姿笔挺,目光如炬,像一座沉默的山岳,散发着无形的威严。

范威与雷骁是共事多年的老搭档,审讯犯人很有一套,这一次他充当副审。

姜凌负责笔录,手边不仅有笔录本,还有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装着所有关键证据。

技术大队再次熬了个大夜,完成了所有检测工作。

耿立华的自行车轮彀、深蓝色工装服均发现血迹,与柯小雨生物痕迹一致;

工装服下摆纤维与柯小雨指甲缝里的衣服纤维一致;

尼龙绳与柯小雨颈间勒痕一致。

被耿立华焚烧的纸张残片上,发现案件报道以及柯小雨的姓名与个人信息。

证据确凿,但还需要耿立华的口供。

冰冷的白炽灯将狭小的审讯室照得亮如白昼。

青灰色水泥地面、雪白的墙壁、冰冷的铁制家具,还有墙上写着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黑色在字,都给了耿立华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力。

耿立华戴着手铐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

他穿着看守所提供的灰色囚服,更显瘦削苍老。他低垂着头,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仿佛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

不过一天时间,耿立华的鬓角竟然全都白了。

被捕时女儿哭得撕心裂肺,耿立华心如刀绞。看守所里枯坐一天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此刻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麻木和绝望的抗拒。

雷骁一上来就亮出所有证据。

一件又一件证物。

一份又一份检测报告。

一张又一张照片。

……

可是,耿立华拒绝回答任何关于6.15雨夜杀人案的问题,对所有指控保持沉默。

雷骁与范威交换了一个眼神。

雷骁敲了敲桌面,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些:“耿立华,沉默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知道你是谁。一个在医学院修了近二十年设备的技工,一个丧妻八年未娶,独自把女儿拉扯大的父亲。”

他刻意放缓语速,强调“父亲”二字。

耿立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

雷骁继续,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女儿耿思敏很优秀、很懂事,我们送她去了班主任家,她很担心你,一直问爸爸什么时候能回家。”

说到这里,雷骁顿了顿,观察着耿立华的反应:“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警察带走了她的爸爸。她今年才12岁吧?正是最需要父亲的时候。”

耿立华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抖动。紧握的拳头在审讯椅的扶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思敏她……”耿立华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丝干涩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只说了一半就哽住了。

雷骁适时地沉默下来,将主导权交给范威。

范威站起身,没有走向审讯桌,而是走到耿立华侧面稍远一点的位置,减少压迫感。他最近忙得天昏地暗的,衣服皱巴巴的来不及洗,胡子拉碴也没顾得上刮,整个人看上去有点颓废。

但正是这份颓废,成功地降低了耿立华的戒心。

“耿师傅,”他用了这个更生活化的称呼,“和我们说说你妻子赵淑芬吧?1985年,晏市第一人民医院,子宫肌瘤手术,术后感染,败血症。”

他每说一个词,耿立华的身体就绷紧一分。

姜凌从文件夹里轻轻抽出一张照片,不是血腥的现场,也不是冰冷的证据,而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年轻时的赵淑芬抱着襁褓中的耿思敏,笑容温婉。

姜凌将照片轻轻放在耿立华面前的桌面上,让他能清晰地看到。

耿立华的目光死死钉在照片上,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浑浊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桌面上。那早已麻木的躯壳仿佛被注入了巨大的痛苦,瞬间活了过来,却痛得蜷缩起来。

“你爱人走的时候,思敏才三岁吧?”范威的目光里带着悲悯,声音里满是同情,宛如一个拉家常的邻居,说出的话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耿立华埋藏最深的伤口。

“这些年,你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思敏培养得这么优秀,她一直在年级名列前茅。听她的老师说,思敏的梦想是长大以后当一名医生。这是她的梦想,还是你的?你们是想弥补曾经失去亲人的遗憾吗?是想帮助更多家庭,让他们不要再遭遇亲人离世的痛苦吗?”

“不——”

耿立华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受伤野兽的哀鸣。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范威,充满了痛苦、怨毒和无尽的悲伤。

“弥补?我们需要弥补什么?帮助?我呸!凭什么我要帮助其他人?是她们害死了淑芬,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护士!是她们消毒不干净,是她们没有及时发现问题。可怜我的淑芬啊,那么疼,那么冷,可是她们……她们都做了些什么?!”

耿立华剧烈地喘息着,旧日的创伤和愤怒再次将他吞噬。

“所以,”雷骁开口了。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清晰而锐利,如同惊雷劈开一片混沌。

“当你看到柯小雨,一个实习护士,穿着那身白制服,在雨夜里独自走着,你就觉得,她也是她们中的一个?一个不称职、会害死人的护士?你觉得,你有权力替天行道,替淑芬审判她?”

耿立华如遭雷击,瞬间僵住。

雷骁的话,像一把尖刀,直接插进了他那扭曲阴暗的内心。

雷骁的声音充满压迫感,举起现场死者特写的照片:“审判?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让一个花季少女,一个大三女生,一个还没有走上工作岗位的女孩,生命结束在那个雨夜?”

他将照片重重拍在赵淑芬母女照片的旁边,形成刺眼的对比。“12点,耿立华!这个时间对你意味着什么?是淑芬当年停止呼吸的时间吗?”

这个问题,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耿立华。

“呵呵……”

耿立华缓缓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张死者的面部特写,喉咙里发出野兽咆哮之前那种嗬嗬之音。

他的面容扭曲,目光阴森,撕开所有的伪装,将最真实的一面坦露出来。

“是!淑芬走的时候,就是午夜12点。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很压抑、很缓慢,却藏着深刻的痛苦。

“钟在敲,铛!铛!铛!”

“雨在下,哗!哗!哗!”

“我在喊,喊医生、喊护士,可是没人理我。一个小护士,她穿着白衣服,冷冷地对我说,医生不在,没有办法。”

“我恨!我恨那身衣服!我恨她们!是她们害死了我的淑芬,我的淑芬啊……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俩说好了要幸福地过一辈子。”

痛苦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耿立华胸口剧痛,根本无法呼吸。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疯狂地用头撞着椅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范威和雷骁迅速上前控制住他。

姜凌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内心极度崩溃的男人。

前世,就是这个人杀了柯小雨之后,又再次在雨夜杀害了两名护士。

前世,也是这个人为了保护女儿,抽刀砍伤张强。

此刻,他已经落网。

等耿立华稍微平静一些,只剩下剧烈的喘息时,雷骁再一次询问:“所以,是你杀了柯小雨?”

耿立华瘫软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飘走。

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是。”

这个“是”字,轻若蚊呐,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在审讯室里激起无声却巨大的涟漪。

是。

姜凌在笔录本上重重地写下了这一个字。

6·15雨夜杀人案,破了。

雷骁拿起柯小雨的生活照:“为什么是她?”

是啊,为什么是柯小雨?

九年前,当赵淑芬去世时,他没有动手杀人。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老老实实在设备科工作,无数次与医学院师生、附属医院的护士擦身而过,他没有动手杀人。

却为什么,偏偏要在6月15日这一天,杀了柯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