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地下室

一大早起床, 又是一个艳阳天。

郑瑜带着三名组员来到派出所,一见到姜凌便亮出两张传唤证、一张搜查证:“搞定,走吧!”

姜凌点了点头:“行动要快, 必要时可以用枪。”

郑瑜摸了摸后腰, 眼中闪过跃跃欲试的兴奋。

郑瑜是个闲不住的人, 工作这么久,一直做的是内勤工作,安宁而……无聊。这回终于执行抓捕任务,还有机会摸枪,真是太好了!

郑瑜带过来的三名组员都是年轻面孔, 因为在讲座上见识过姜凌的破案手段,一见到她便恭敬地称了一声:“姜老师, 早!”

时间紧,姜凌也没有计较称呼问题,直接招呼大家上车。

就这样,案件组八个人、两台车, 一前一后开出金乌路,快速向长河镇进发。

闻丽媛坐在警务大厅等候, 手脚因为恐惧而不断哆嗦着。

曾经叱咤商海十几年的女强人, 此刻也显露出内心脆弱的那一面。

她嘴里一直在叨叨着什么。

凑近了听,全是细细碎碎的祈祷。

“活着, 一定要活着!”

“老天爷,我求求你, 一定要保佑闻默还活着。”

“我愿折寿二十年,只求换来闻默平安。”

魏长锋在一旁见了,心里头也酸酸涩涩的。唉,当警察时间长了, 最怕看到生离死别。

只希望,闻默还活着吧。

楚家别墅里。

楚金根平时起得晚,通常都要九点左右才起床,但今天却有些心神不宁,不到八点就起来了。

他站在窗边点了根烟,看着在菜地忙碌的胡水芬,烟雾吞吐之间,浑浊的眼珠子里透着股阴狠。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喊了一声:“水芬!”

胡水芬佝偻的腰忽然就直了起来,像被电到了一样,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诶!”

楚金根趿拉着拖鞋走下楼,在一楼玄关处与匆匆进屋的胡水芬面对面站着。

胡水芬站在那里,整个人恨不得贴在鞋柜柜门上,手足无措、眉眼低垂,像一株暴露在陌生阳光下的苔藓,本能地想要蜷缩回阴暗潮湿的角落。

楚金根一看到她那个死样子就心头火起,清了清嗓子:“做饭去。”

玄关并不宽敞,楚金根一嘴的烟臭味,胡水芬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酝酿了半天,胡水芬小心翼翼地回了一个字:“是。”

胡水芬几乎是贴着墙根挪动,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等她提心吊胆走到客厅电视柜附近时,楚金根的声音传了过来:“没和你那个死丫头说什么吧?”

胡水芬定住脚步,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楚金根穿着件白色汗衫,紧绷的布料勾勒出他粗壮脖颈和厚实胸膛的轮廓,那脖颈上的肌肉线条虬结,透着股原始的蛮横。

他一步步走到胡水芬面前,明明穿着拖鞋,但他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忽视的重量感。

“咚!”

一声闷响,胡水芬的肚子狠狠挨了一脚,她也没有喊痛,贴着墙边慢慢向下滑倒。

楚金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惨白的脸庞,冷笑道:“最好是没有。你养的姑娘有出息啊,当了警察,还找了个警察。怎么,这是想和我打擂台吗?”

胡水芬的肚子剧痛,痛得根本没办法开口说话,只能胡乱摇头。

楚金根忽然弯下腰,一张脸陡然在胡水芬眼前放大,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做点好吃的,送下去,今晚送他上路。”

楚金根的声音低沉,似从地狱里传来的恶鬼索魂之音。

胡水芬浑身一颤,战战兢兢地问:“他,他很听话,等心言,等心言回来再……”

“啪!”

楚金根抬起手,重重一个巴掌便扇了过去。

打完,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咧开嘴,嘴角咧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要怪,就怪你那个多事的丫头吧。警察都上门了,难道还打算留着猪过年?”

楚金根这一巴掌力道很大,胡水芬感觉整个口腔里都是血腥味。她不敢往外吐,使劲往下咽了一口口水,强行将血水吞了下去。

极致的恐惧,令她生出一股勇气,哆哆嗦嗦地哀求:“婉婉和她对象什么都不知道,她对象就是个派出所的小警察,不会有事的。就留着他,留着他吧……”

“啪!”

楚金根抬手又是一巴掌。

“是你儿子吗?那么护着他!老子告诉你,赶紧去做煮碗面我吃。等下做点好吃的给他送过去,断头饭嘛,吃香点。”

胡水芬不敢再求情,挣扎着爬了起来,慢吞吞往厨房走去。

楚金根看着她那枯瘦的背影,警告道:“莫动歪脑筋,不然老子把你们三个全都给杀了!”

胡水芬打了个寒颤,脚步终于快了点。

胡水芬做家务是一把好手,很快,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鸡蛋青菜面就摆在餐桌上。煎得裙边枯枯的荷包蛋、浓浓的猪油香,再加上几片刚从菜地摘的小白菜叶子,有黄、有白、有绿,看着就诱人。

楚金根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呼哧呼哧地开始吃面。

胡水芬六神无主地站在厨房,手扶着灶台,一颗心跳得如擂鼓一般。怎么办?怎么办呢?楚金根又要杀人了!

“笃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楚金根没来由地后颈脖一凉。

他端着碗喝了口汤,这才施施然走到玄关处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几个身穿警服的陌生面孔。

楚金根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但他脸上没有显出一分一毫,眯了眯眼,打个饱嗝:“干嘛?”

郑瑜踏前一步,亮出手中警官证与传唤证:“楚金根吗?关于闻默失踪案,需要你配合调查,请和我们走一趟。”

失踪案?

楚金根浑身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脸上那层几十年如一日精心打磨的“老实人”形象,像劣质的石膏面具一样瞬间碎裂剥落。他的眼睛在惊骇中骤然瞪到极致,眼白布满狰狞的血丝,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剧烈收缩,几乎缩成了针尖大小。

楚金根强行挤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可这笑容却苦涩僵硬得让人看了恶心:“警察同志,什么失踪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郑瑜冷着脸,再次强调:“请配合我们调查。”

她退后一步,右手摸向后腰。

眼前这个男人囚禁闻默、家暴胡水芬、性虐待楚心言,掌控欲极其强烈,内心扭曲变态,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郑瑜的动作让楚金根心中一凛。

警察的反应不对!

他们有备而来,而且来者不善。

“我……我干什么了?你们搞错人了!” 楚金根的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变调,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

他试图挤出一点无辜的、甚至带着点憨厚委屈的表情,但那扭曲的五官和额头上瞬间迸出的、蚯蚓般暴跳的青筋,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巨大恐慌。

昨天苏心婉突然上门,还带来一个姓刘的警察,那个姓刘的在他们家客厅瞎转悠——警察早就盯上他了!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毒蛇钻进心脏,让楚金根浑身发冷。

三名年轻警察往前一步,其中一个亮出搜查证。

不对。

不能让警察进屋!

一旦被警察发现,他只有死路一条!

负隅顽抗的凶性在这一刻被濒死的恐惧彻底点燃!楚金根脸上的恐惧瞬间被一种困兽般的、歇斯底里的疯狂所取代。

“去你妈的!” 他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脸上的肌肉因极端情绪而扭曲变形,狰狞如恶鬼。他的身躯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野兽般的蛮力,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猪,埋着头,朝着院门方面不顾一切地猛冲过去。

此时此刻,楚金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不能被抓住!绝对不能!

就在楚金根起步冲撞的那一刹那,两名训练有素的警察如同早有预判,从侧翼闪电般扑上。

一人精准地施展擒拿术,铁钳般的手掌狠狠扣住他手腕,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剧痛让楚金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另一人则低身一个迅猛的扫堂腿,精准地踢在他前冲的脚踝上。

“啊——”

楚金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手腕和脚踝同时传来,身体彻底失去平衡。他庞大的身躯像一堵被爆破的墙,重重地、毫无缓冲地向前扑倒,狠狠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呃啊——!”

尘土飞扬,伴随着楚金根痛苦而绝望的闷哼。他本能地还想挣扎,像被扔上岸的鱼一样疯狂扭动身体,沾满泥土的脸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试图用未被制住的腿蹬踹,用头去顶撞压制他的警察。

他的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混杂着剧痛、恐惧和狂怒的嘶吼:“放开我!放开!你们凭什么抓我!我什么都没干!”

汗水、泥土和因极度恐惧而无法控制的泪水、鼻涕糊满了楚金根的脸,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平日伪装出的敦厚模样?

“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

冰冷的枪口和数只强有力的手臂如同铁箍般死死将楚金根压制在地。

周伟从院门处冲了进来,膝盖狠狠顶住楚金根的后腰和肩胛骨。

剧痛让楚金根几乎窒息。

楚金根平时打人习惯用脚踹、用掌掴,当对方倒地之后,他会继续压住后腰,拧住对方胳膊,直到听到对方惨叫,他才会心情愉悦地松劲。可是今天,当拳脚终于落在自己身上,楚金根才知道什么是痛,什么是苦!

刘浩然紧随其上,反拧楚金根双手,快速取出手铐。

冰冷坚硬的手铐“咔嚓”一声,带着金属特有的、宣告终结的脆响,牢牢锁住了楚金根那双沾满罪恶的手腕。

当手铐锁死的瞬间,楚金根看清楚了刘浩然的脸。

是昨天在客厅里见到的,那个笑起来阳光灿烂的年轻警察。

这一刻,楚金根似乎明白了什么。

身体里那股疯狂挣扎的蛮力仿佛瞬间被抽空,楚金根停止了徒劳的扭动,整个人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只剩下胸膛剧烈地起伏,发出拉风箱般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睛里,之前所有的凶狠、疯狂都褪去了,只剩下无边无际、如同深渊般的恐惧。

他死死地看着刘浩然,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伪装的堡垒彻底崩塌,暴露出楚金根那卑劣的、在绝对力量和法律面前,瑟瑟发抖、不堪一击的懦夫灵魂。

楚金根此刻悔得肠子都要断了!

早知道,昨天就该第一时间把苏心婉和这个姓刘的警察赶出家门。

早知道,他应该昨晚就把证据处理掉。

早知道,他就不该被胡水芬那个贱人蛊惑,同意苏心婉报考警校!

悔恨与懊恼情绪积压在胸中,楚金根感觉自己仿佛溺水的人,窒息让他肺部剧痛,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

楚金根被捕了。

胡水芬随之也被警察带走。

冰冷的晨光刺破云层的缝隙,落在胡水芬那枯槁的脸上。

胡水芬没有尖叫,没有挣扎,她像一截被雷击中的朽木,直挺挺地僵在那里。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了头,花白凌乱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瞬间惨白如纸、布满细密冷汗的脸颊。

胡水芬看到了姜凌,也看到了刘浩然。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懂。

无数念头从脑子里冒出来,胡水芬想问又不敢,张了张嘴喉咙口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很想叫住刘浩然问一问:你真的是婉婉的对象吗?你答应过我会好好待她,你是骗我的吗?

她也想叫住姜凌问一问:是婉婉让你来的吗?是她检举了她爸吗?

可是,胡水芬什么也没说。

就这样看着他们走进别墅大门,带着见证人、带着搜查证。

胡水芬知道,楚金根的秘密,瞒不住了。

她的世界,也塌了。

楚家别墅外围上来一大群人。

市里警察出动这么多人,派出所所长亲自坐镇,楚家的动静实在太大。

长河镇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热闹了。

平时见人总是笑眯眯,手里拿着大哥大、胳膊下夹着公文包的楚金根楚厂长,竟然被警察铐起来了!

老实巴交、总是勾着腰、不敢正眼看人的胡水芬也被警察带走。

还有一堆人在楚家别墅里搜查。

一对头发花白、体型瘦削的中年男女匆匆赶来。

女人忽然“嗷——”地一声叫,像疯了一样扑到楚金根面前,伸出手一爪子挠了过去。

楚金根一个躲闪不及,脸被抓了个正着,顿时一条深深的指痕自眉尖划至嘴角,鲜血淋漓。

女人又是哭又是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你这个衣冠禽兽!你这个应该下十八地狱的恶鬼!是你杀了我的儿,我的儿啊……他还有三个月才满十八岁,他还是个孩子啊……”

男人扶着女人,泪如雨下。

男人走到楚金根面前,往楚金根脸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伸出手指头指着他,嘶哑着声音吼了出来。

“楚金根!你为什么要杀了他?我在学校里碰到你,都会很尊敬地喊你一声楚厂长,我儿子还笑着喊你楚叔叔。你怎么就这么没有人性?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你就是个鬼,是只恶鬼!老天有眼,你逃不过去了,你只有死路一条,听到了没?死路一条!”

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男人边哭边骂。围观群众看清楚他们的脸之后,一个个都面露戚容。

“唉,是张磊他爸妈。”

“他们只有张磊这一个儿子,从张磊被杀之后两个人一下子就老了十几岁,可怜。”

“是楚金根干的?为什么?!太可怕了!”

张磊的父母在失去独子之后,精气神便全都没了。要不是有“寻找真凶”这份渴望支撑着,恐怕他俩已经死了。

今早被叫到派出所,周永诚拿出那枚玉佩让他们辨认的时候,他俩的心便开始急促地跳动着。虽然警察什么也没有说,但直觉告诉他俩:真凶找到了!

为此,从派出所出来之后,他们没有回家,就在附近等着。

等着看警车往哪里走。

等着看哪里有大动静。

所以,张磊的父母才能第一时间赶到楚家别墅。

当看到低着头被警察铐住的楚金根,他们内心的仇恨在疯狂地叫嚣着。就是他!就是眼前这个看似老实的楚金根杀了他们的孩子!

他们哪里还能克制?冲上来又是撕打,又是怒骂,将积压在心底四年之久的痛苦全都发泄了出来。

看明白前因后果的小镇居民全都惊呆了。

一想到杀人凶手就在身边,一想到昨天还在路上碰到和他打过招呼,大家就不寒而栗。

楚金根真是藏得太深了!

杀了人,还有脸在太阳底下晃悠,真不要脸!

一时之间,烂菜叶子、臭鸡蛋、土疙瘩,全都往楚金根身上招呼。

“打死他!打死这个杀人凶手!”

“千刀万剐!”

“滚出长河镇,滚!”

楚金根像个游魂。

张磊父母的出现,剥去了他身上仅存的那点骄傲。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他以为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以为即使身有残疾,但在世人面前,他永远会是那个敢闯敢干、长袖善舞的“成功男人”。

可是,做了那么多恶事,终于到了清算的那一天啊。

警察还没定他的罪,可是镇上的这些人,平时看到他都谄媚打招呼的邻居,全都定了他的罪!

他们骂他是杀人犯,说他是恶鬼。

楚金根或许不知道,这就叫做社会性死亡。

他虽然还活着,但世人却已经给他定了死罪,他在故乡已再无容身之所。

这一认知,让他更加喘不上气来,如一尾被甩上岸的鱼,再努力挣扎,也逃不掉被太阳晒干的命运。

郑瑜示意手下将楚金根、胡水芬押回车上,免得被群众的口水淹没、被不明物体砸死。

他死不足惜,莫拖累了热情的老百姓。

姜凌带人进入地下室。

没有丝毫犹豫,姜凌目标很明确。

没有钥匙?

直接用消防斧劈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重霉味、尘土、消毒水、以及某种隐约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血腥和腐败气息的恶臭扑面而来。

手电筒的光束在昏暗的空间里摇曳,照亮了墙壁上的画面。

全是水墨画。

画上有摇曳的芦苇,有盛开的鸢尾,有茂密的野草,也有一只只飞翔的小鸟,还有荡漾的湖水、快要隐没的落日……

就仿佛双曲河河岸的一切美好,都汇聚在这地下室的墙面上。

看到这巨幅的画面,姜凌深吸了一口气,唤了声:“闻默!”

没有人回应。

只有她的声音在这阴暗狭小的地下室里回响。

顺着台阶往下走。

周伟到底是侦察兵出身,行动速度最快,很快就到底地下室地面,一脚便踩在一个纸箱子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各种杂乱的木箱子堆在地下室,有的已经破损,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衣物,有的紧紧关闭,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手电筒光芒之下,周伟翻开一个纸箱,发出一声喊:“小姜,这里有东西!”

是一堆画具。有颜料、有调色盘,还有一些纸张,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姜凌紧跟其后,看到这些眼眸黯淡了许多。

可以肯定,闻默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墙上的画,这些画具,全都是他存在过的印记。

三年……

这么漫长的时光,长期窝在这昏暗、潮湿、逼仄的空间,他能活得下来吗?

“在这里!这里有人!”李振良的叫声划破寂静。

所有人都循声而去。

地下室最深处。一个用粗大钢筋焊接成的、如同狗笼般的狭小空间。笼子里,蜷缩着一团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物体。

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嶙峋的肋骨在薄得透明的皮肤下清晰可见,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身上只套着一件肮脏破烂、几乎无法蔽体的T恤,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淤青、鞭痕、烫伤和结痂的伤口,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地方。

他露出的手腕和脚踝布满环状淤青,像一只被彻底摧残、丢弃在角落的破败玩偶,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蜷缩着,似乎想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手电筒的光芒映照之下,他像颗风干了水的腌菜,一张脸瘦得脱了形,眼神呆滞而空洞。

强烈的光线令他不适,右手微微抬了抬,遮住眼睛。他仿佛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什么话也没有说。哪怕刚才警察弄出那么大动静,他都没有吭声。

姜凌拿起消防斧劈开铁笼上的大锁,猫着腰钻进笼子。

姜凌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

他双眼紧闭,眼窝深陷,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胸膛只有极其轻微的、断断续续的起伏,每一次都像是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生命的光泽在他身上已经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是闻默!

他还活着。

姜凌声音很低,低得近乎呓语:“闻默吗?我们是警察,你得救了。”

闻默没有动,依旧缩在角落。

姜凌将手电筒光打在警官证上:“你看,我的警官证。”

闻默的手指微微张开了些,眼睛透过指缝往外看。

警官证上那金灿灿的盾牌在光线下闪耀。

闻默缓缓放下遮住脸的手。

“啊……啊……”他试图说话,但喉头似有火烧,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姜凌转过头:“快!送他去医院。”

姜凌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周伟与李振良极其小心地将他从冰冷的铁笼抬出,闻默那微弱得如同游丝的气息突然急促了一下。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发出一种比呼吸声大不了多少的、破碎而模糊的音节,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和深入骨髓的渴望:“妈,妈妈……”

这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唤,却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刺穿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而此刻,收到消息的闻丽媛一路疾驰,飞奔长河镇医院。

她一会哭一会笑。

一双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她的儿子,还活着!

——她的闻默,在囚禁了三年之后依旧活着!

苏心婉站在办公室窗边,望着窗外摇动的枝叶发呆。睫毛微微颤动,无数念头在脑海翻涌。

——现在,姜凌他们应该已经控制住楚金根了吧?

——心言终于可以自由了吧?

——妈妈的心里,一定很恨她吧?

时间的秒针,在滴答滴答地往前走。

罪恶,终将在阳光的照耀下现出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