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等待

姜凌的笑容很美。

她平时很少笑, 就算是遇到开心的事情,也是抿着嘴轻轻一笑,或者是眉眼弯弯眼睛带笑。

但姜凌今天这个笑容和往日完全不同。

她眉毛轻挑, 眼角弯起, 双唇上扬, 咧开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像一朵迎着太阳盛开的向日葵,明亮而灿烂。

被这个笑容感染,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在这样欢乐的氛围里,姜凌被簇拥着走进警务大厅。

一进大厅她便觉得花香扑鼻。抬眸扫视一圈, 这才发现大厅的服务台上摆放了六盆娇艳欲滴的花朵,有粉色、红色的月季, 还有黄色、紫色的郁金香。

阳光洒进来,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平日里严肃的警务大厅显得温馨又充满生机。

透过警务大厅服务台后面那张通往院子的门,姜凌看到了院子的一角。

平日里落满树叶、胡乱停着自行车的院子今天也清扫得干干净净, 两层小楼的走廊摆着几盆栀子花,白色花朵藏着绿叶之间, 为平日里烟火气息十足的生活区添了几分清雅别致。

姜凌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她平日里并不喜欢麻烦别人, 今天看到这么多人为她的事情忙前忙后,姜凌感觉有点小压力。

不过, 姜凌并不讨厌这种压力。

就仿佛有什么压在肩上,虽然走路的速度变慢了, 但脚步却平稳而踏实。

原来,所有的付出都能被人看到。

原来,所有被她帮助过的人都感激在心。

姜凌那颗经历两世、千疮百孔的心仿佛泡在热水里,暖暖的, 晃晃悠悠的,美得冒泡泡。

姚所端着泡满浓茶的搪瓷水杯从办公室走了过来,笑着对姜凌说:“你今天要辛苦一下,晨报、日报,还有电视台的媒体记者下午会过来采访你,他们也想见证你们亲人相见的感人画面。”

看到姜凌的笑容收住,姚所赶紧补充了一句。

“放心,放心。省厅那边已经交代过了,小姜你破了青石镇案子,影响挺大。为了避免被某些不法分子盯上,这次采访有个基本原则:不露脸、不扬名。”

姜凌挺直腰杆,立定敬礼:“是!谢谢组织关心。”

姚鸿云所长看着眼前这个挺立如修竹的姑娘,眼里满满都是长者的欣慰与开怀。去年七月她来派出所报到的时候,姚所还担心内向的她没办法融入集体,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成长了起来。不仅带领同事屡破奇案、发论文,还有着极好的人缘。

姚所知道派出所没办法永远留住她,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想为她做点什么。希望她将来站在最高处的时候,还能够记得职业生涯的第一站——金乌路派出所。

“这一次为了帮你找到父母,报纸发了寻人启事,电视台反复不断的播放新闻,市局宣传科那边接到上百封群众来信,很多人主动提供线索,社会影响广泛。现在你寻亲成功,必须好好宣传。这既是人间有爱的体现,也是对人口拐卖、拐骗案件的批判和打击。所以,你要认真对待采访。”

姜凌再次点头:“是!保证完成任务。”

姚所嘱咐完,高高兴兴喝了一口浓茶,哼着花鼓戏小调上楼去了。姜凌看着簇拥在自己身边的人,忽然觉得警务大厅的空气有点稀薄。

姜凌看向梁九善:“你今天不上课啦?”

梁九善听出了姜凌的弦外之意,他也知道姜凌不喜欢人多的环境,笑嘻嘻挥了挥手:“凌姐,我这就撤了。回去继续读书,保证考个好成绩。”

现在是四月底,梁七巧七月份要参加今年的高考,梁九善六月份要参加今年的中考,姐弟两个现在学业都很繁重,今天也是听说姜凌的奶奶和妹妹要过来,这才请了一节课的假到派出所来送祝福。

姜凌看向梁七巧:“志愿已经定了吧?”

梁七巧对救下自己的姜凌充满感激,听到她发问,立刻笑盈盈的回答:“是。我打算考省城的师范大学,将来当老师。”

停顿片刻之后,梁七巧提高了音量,眼神里满是坚定:“我会努力当一个好老师。”

还有两句话,梁七巧悄悄放在了心底。

——我想成为像凌姐一样的人。

——我会成为一束光,照亮孩子们的前程。

等到梁家姐弟离开之后,姜凌将目光移向闻秀芬和林晓月母女俩。

林晓月长胖了、长高了,扎着的小辫子比先前粗了些,手臂伸出来有点婴儿肥,终于不再像根枯柴火,整个人看上去天真又可爱。

闻秀芬衣着朴素,但眉眼带笑、神态自然,远离了钱建设那个无耻之徒之后,她将重心放在“喂胖”女儿身上,母女俩相依相伴,日子越过越舒心。

真好,曾经的阴影都已经散去,她们也有了美好的未来。

闻秀芬迎上姜凌的目光,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送上女儿制作的贺卡之后就一直默默站在人群外围,不敢挤过去。

她很感谢金乌路派出所,也很感谢帮助她的姜凌,但天生胆小,不太敢表达自我,鞠了个躬之后便拉着女儿的手离开了。

姜凌看向陈安平。

远离了赵红霞母女俩之后,陈安平的脸上有了血色,整个人看上去眉眼舒朗了很多,虽然依旧有些闷闷的,但他现在和周伟、李振良、刘浩然他们仨关系不错,有时间便会来派出所转转。

听说姜凌的奶奶和妹妹今天要过来,而姜凌只打算在食堂吃饭,陈安平便主动请了一天的假,和派出所食堂的胡大厨一起准备中饭和晚饭。

陈安平刚刚听到魏长锋那一嗓子,匆匆从食堂跑出来,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他挠了挠头,憨憨一笑:“姜警官找到了家人,这是多好的事啊,必须庆祝的是不是?我也没有什么本事,就会做点饭,所以过来帮忙,你可别赶我走。”

李振良拍了拍他肩膀,笑得合不拢嘴:“你我都是兄弟,说什么赶不赶的,太见外了。你能来我可真是太开心了,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多馋你做的红烧猪蹄。”

姜凌知道陈安平是好意,冲他点了点头:“好,那就谢谢了。”

姜凌正准备说今天吃饭的钱她来出,魏长锋好像能听到了她心声一样,大手一挥:“小姜你放心,姚所说了今天所有开销都由咱们所里出,你不用管。你只负责好好接待你奶奶和妹妹、还有媒体记者就行了,其余的事情全部交给我们大家。”

派出所其他几个社区民警今天都没出去,打扫卫生、摆花装饰,忙了一上午却依旧精神抖擞,听到魏长锋的话也跟着说:“对,小姜,用到着我们的时候你只管开口。哦,对了,你的房间要不要搞搞卫生?”

姜凌慌忙摆手:“啊,不用不用,我昨天已经打扫好了。”

李振良和姜凌共事时间最多,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瞪了大家一眼:“知道你们劳动积极,但也要注意分寸嘛,女同志的房间怎么能随便进呢?”

刘浩然也笑着开玩笑:“你们几个有劲没处使是吧?要不帮我打扫一下房间卫生?对了,我还有几双臭袜子没洗,要不……”

社区民警们齐齐“切!”了一声,一窝蜂散了。

警务大厅一下子就空旷、安静下来。

魏长风对姜凌说:“招待所的房间我已经帮你订了一个,到时候你奶奶和妹妹就住在马路对面那个招待所。”

姜凌真没想到所里会想得这么周到。

李振良说过,金乌路派出所是个温暖的集体,果然如此。

说再多的谢谢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姜凌决定化感激为工作动力。和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吃完午饭之后,姜凌看了李振良一眼:“走!回去整理卡片。”

李振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啊?”

不是吧,下午就能见自己的亲人了,那可是阔别21年的亲人啊,姜凌竟然能够这么淡定,还坚持工作?

姜凌看了他一眼:“怎么,有意见?”

李振良忙摇头:“不不不,没意见。坚持工作是对的。总是等着也心焦,还不如做点正事分散注意力。”

姜凌说:“媒体记者下午才能到,趁中午有空赶紧整理,免得忘记了。”

李振良有些无奈,遇到一个工作狂领导,怎么办?

能怎么办?努力工作呗。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能他一个人卷啊,李振良一把拉住刘浩然、周伟:“走!别午睡了,一起到办公室讨论案子。”

案件组四个人一起回了办公室,刘浩然和周伟将小黑板挂在墙上,再拿出一盒粉笔,做好了准备工作。

李振良介绍完今天的提问细节之后,看向姜凌:“小姜,我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姜凌:“讲。”

李振良说:“我觉得你最后批评应玉华的那些话都是对的,她并不是真心想死,就是想通过割腕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同时也可以让陈暮内疚,成功戒毒。她的做法既幼稚又自私,如果我是她哥,肯定要抽她两巴掌。

虽说她身有残疾、为情自杀可怜可悯,但是看到她的妈妈、哥哥那么爱护她,她却一直在逃避问题,心心念念都是那个陈暮,完全没有把家里人的担忧和关心放在心上,我这心里头的火啊,直往外冒。

如果我家妍妍长大了像她那样,我肯定会气个半死。敢和吸毒鬼谈恋爱?老子打断她的腿!

当时我们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她妈妈闭着眼睛坐在走廊椅子上,双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词,肯定是在为女儿祈祷。一听到门开了,她立马飞奔到应玉华床边,抱住她,把她当个宝宝一样哄着。

你说,有这么好的妈妈,应玉华怎么还不知足呢?她那脑子里装的全部都是情啊爱的,半点没有把爸妈、哥哥放在心上,为了个死吸毒鬼要死要活的,却没有想过爸妈为她担忧得头发都白了。这样一个姑娘,我们真的要帮她吗?到底应该怎么帮啊?”

李振良这一通长篇大论听呆了刘浩然和周伟。

刘浩然说:“我先前只是那么一猜,没想到应玉华竟然真的是想通过自杀来挽救男友。真蠢!蠢不可言。我以前也接过一起案子,女的割腕自杀,想要挽回出轨丈夫的心,其实根本没有用。男的如果真的在乎你,不需要你用自杀来威胁,男的如果不在乎你,你死了正合他意。”

周伟没有和应玉华直接对过话,态度还算客观:“应玉华可能是被爸妈保护得太好,不知道人间疾苦,也不晓得人心险恶。良子你也莫气,气坏了身体划不来。就当她是个孩子,慢慢教吧。”

李振良看向姜凌:“小姜,我们要帮她吗?”

说真话,李振良觉得应玉华就是欠揍。跟她讲一百句道理,还不如狠狠地抽她一顿,免得她一天到晚闲得慌,折腾些情情爱爱、七七八八的。

姜凌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帮,必须帮。”

如果不帮应玉华,那应松茂的人生轨迹就不会改变。应玉华虽然自私,但她有个好哥哥。

帮她,就是帮应松茂。

姜凌的话斩钉截铁,案件组三个人再无疑虑,同时点头:“行,那我们听你的。”

姜凌将卡片拿出来分成三个组。

按照一开始问题设置的思路,第一组是寒暄的话题,以花入手,了解玉华的个性;第二组是关于自杀的话题,了解玉华对自杀的认知以及自杀动机;第三组则是关于陈暮的话题,判断玉华对陈暮的感情深浅,以及她对毒品的认知。

李振良取出第一张卡片贴在小黑板上,那是应玉华在平静状态下写下的“是”和“不”。

李振良兴致勃勃要当老师,指着这张卡片道:“这个,我们称之为基线反应,也就是判断真假的标准。”

审讯疑犯时也会有类似基线反应。

主审警察一开始询问姓名、年龄、职业、籍贯等简单的问题,并观察对方的反应,记录他的呼吸频率、皮肤颜色、心跳速度等。如果接下来的问题疑犯的反应偏离基线反应,那就说明对方在说谎或回避。

刘浩然冲着李振良竖了竖大拇指:“厉害了,良子,你懂的理论知识越来越多了。”

李振良想笑,但他忍住了。

模仿着姜凌的表情与动作,拿出一张又一张的卡片,一张张对标基线反应,哪些是笔画陡然加深的,哪些是字体歪斜的,哪些是字迹突然变浅的……这些偏离基线反应的问题都被他挑了出来,并且粘贴在了小黑板上。

经过一番整理,大家开始热烈讨论。

最后得出了四个结论,由周伟记录在小黑板上。

第一,应玉华是个自私的恋爱脑。

虽然恋爱脑这个词在九十年代还不流行,但是很奇怪,当姜凌一说出来,谁都听懂了,而且接受良好,觉得这个词生动又形象——满脑子只有恋爱那点事,可不就是恋爱脑?

第二,应玉华很清楚毒品的危害性。

她不敢让人知道事实真相,有强烈的羞耻感,曾无数次监督陈暮戒毒,这说明她很清楚吸毒的后果是什么。

第三,应玉华并非不可救药。

至少她也痛苦挣扎过,对父母和兄长有着强烈的愧疚之心。至少她选择的是割腕而非跳楼,并非一心求死。只要一个人有善恶之分,做错了事会感到惭愧;只要一个人还有求生欲望,那她还有救。

第四,应玉华后续大概率会吸毒。

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她想通过吸毒-戒毒的亲身经历来做表率,向陈暮证明戒毒很容易,从而挽救陈暮;第二种,她破罐子破摔,想和陈暮一起沉沦。不管是哪一种,如果不及时干预,她吸毒的可能性很大。

周伟在第四点上重重划了两条杠:“这一点最可怕,如果她真的吸毒,根本不可能戒毒成功。”

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但通过李振良的讲述、姜凌的反应,周伟对应玉华有了较为深刻的了解。

她那么娇气、那么怕疼,怎么可能忍受得住全身如同被上万根针扎穿的痛苦?怎么可能熬得住痒到骨头里的苦楚?

像她这么意志薄弱的人想要戒毒成功?

见多了社区戒毒不成、反复不断重复“吸了戒、戒了吸”过程的案例,周伟只有一个回答——

做梦吧!

李振良急得直拍大腿:“她这个可怕的想法必须告诉应队,赶紧说,千万别耽搁了。毒品不能沾啊,沾了真的会害人害己、倾家荡产。”

刘浩然也皱起了眉毛:“这事,我们帮不上忙。必须得把实情告诉应队,让她的家人好好管管她。”

姜凌没有吭声。

有道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恐怕在应玉华的父母和哥哥眼里,玉华永远是那个单纯善良、可爱柔弱的小女孩吧。

走廊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停在了案件组办公室的门口。

姜凌转过头去,看到应松茂和袁毅并肩而立。

应松茂应该是洗过澡换了衣服,换了一身便装,深灰色夹克、黑色裤子,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

他原本就个子高,穿着短装更显得腿长。

打扮如此精神,双手还捧着一束鲜花?

案件组的李振良他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交流着内心的小九九。

——应队今天打扮得挺精神啊。

——送花?

——这是要追求姜凌吗?

应松茂抱着的那束鲜花应该是认真挑选过,大朵大朵黄色的向日葵、蓝紫色的绣球花、再加星星点点的勿忘我,看着热烈又灿烂,有一种霸气的美。

——倒是挺符合小姜的形象。

李振良他们三人在那里继续挤眉弄眼。

应松茂走进屋内,将鲜花送到姜凌面前:“今天你奶奶和妹妹就会过来,我和袁毅特地过来恭喜你。”

看着眼前这一大捧鲜花,姜凌皱了皱眉。

应队送我花?

什么意思?

应松茂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买了这一束花。

今天看到姜凌给妹妹送花,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来,女孩子都喜欢花。

姜凌抱着一束灿烂盛开的、五彩缤纷的花束时,整个人被一层柔美的光芒笼罩着。那光芒仿佛是从她内心深处散发出来,又似乎是花朵释放出来的,她的整个身影都笼罩在一层光影之中,美的如诗如画。

为了留住这个美丽的画面,应松茂头一次到花店选了一束花,借着贺喜之名送给姜凌。

姜凌没有伸手去接。

这份礼物另有深意,她不想收。

站在一旁的袁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走上前来抢过花一把送到姜凌怀里:“好了,别磨磨唧唧的,赶紧收下吧。知道你寻亲成功,我和松茂一直想过来庆祝一下,结果被玉华那丫头给折腾的,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姜凌被动地接过花,环顾四周,想找个地方放下。

刘浩然屁颠颠的说:“我来我来,所长办公室有个大花瓶,插着几枝塑料花,我去把它抱过来,塑料花哪有鲜花好看。”

刘浩然动作很快,跑到所长办公室里,连招呼都不打就把那一把塑料梅花给拿了下来,清洗干净满是灰尘的花瓶之后加上水,再将那一束鲜花一股脑全都插进玻璃花瓶里。

阳光照耀进来,因为有了这一束漂亮的鲜花,案件组办公室似乎笼上了一层柔光,多了一丝温暖和浪漫。

姜凌看向应松茂:“正好你来了,想和你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应对你妹妹的情况。”

应松茂点了点头,走到小黑板前,看着那四行总结,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袁毅大踏步走进来,拖了一把椅子坐下,自顾自地说:“昨天到今天,一直在审陈暮那小子,真是气死我了!”

姜凌说:“把陈暮的情况跟我们说说吧。”、

袁毅抬手一挥,声音里犹自带着怒意:“谈恋爱倒是谈得昏天黑地的,一说起吸毒就顾左右而言他,问他在哪里拿的货,他只回了两个字:朋友。什么破朋友!狐朋狗友!”

“最可恨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我们把陈暮他爸叫来市局想要好好沟通一下,没想到他爸堂堂一个技术工程师、副科长,竟然哭得稀里哗啦,拼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说什么都怪自己没用,没办法给孩子更好的条件,这才让他沾染上了毒品。他还说陈暮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求我们给他个机会,不要留下案底,他一定会把孩子带回去好好教育。”

袁毅估计真是被陈志钢气到了,声音像炸雷一样:“教育,教育个屁!他要是教育得好,陈暮也不会吸毒。惯子犹如杀子,他会后悔的!”

好吧,应玉华和陈暮都是被宠坏的“孩子”。

发泄完怒火,袁毅这才抬头看向小黑板。

他有点没明白,指着第四条问:“玉华可能涉毒,什么意思?”

姜凌示意李振良说话。

李振良简单把今天和应玉华沟通的内容说了一遍,话音刚落,袁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冲着应松茂就吼了起来。

“你总说应玉华年纪小不懂事,千方百计的护着她,犯了错事也不肯骂她。现在好了,娇惯出一个恋爱脑来了!她竟然还想通过吸毒去唤醒陈暮?气死我了!”

吼完,袁毅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激,放缓了语气说:“松茂,大是大非问题上必须坚持原则,你们不能再纵容玉华了,不然她会越陷越深。”

应松茂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转身看向姜凌:“玉华错了!这件事我听你安排,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绝不心软。”

姜凌说:“先把他俩分开。”

袁毅立马表态:“没问题。我马上就把那小子送进戒毒所强制戒毒,至少30天他们俩见不到面。”

姜凌说:“接下来你和父母要统一战线,冷她一段时间,让她离开你们的关爱照顾,逼她成长。”

应松茂犹豫了一下。

逼妹妹成长。

可是她听不见,能照顾好自己吗?

但很快,应松茂便硬起了心肠。

自私是人类的本性,但却不能滋生恶念。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玉华以自残来逃避现实,她伤害父母,这是恶行。

她明知毒品危险,却生出吸毒的念头,这便是恶念。

她的心里只有那个陈暮,他岂能心软!

应松茂的理智瞬间回归,冷静道:“好,那就把米粉店先关了,让我妈、我爸住院休养,他们这两天根本就没有睡,脸色很不好。我妈有高血压、我爸腰也不好,正好休息检查一下。至于玉华……我请个人照顾一下就行。”

姜凌“嗯”了一声,“只有失去才会珍惜,也该让你妹妹长长脑子了。”

只有父母放手,逼她面对挫折,她的心智才能慢慢成熟,才会意识到亲人的爱多么难得,慢慢从糊涂的爱情中清醒过来。

楼下大厅那里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媒体记者到了。

魏长锋过来催促,姜凌看向应松茂和袁毅。

应松茂与袁毅知道今天姜凌会很忙,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语便起身告辞。

姜凌应付完记者之后,看看手表,奶奶和妹妹差不多该到了。

派出所门口围了不少人,都是听说姜凌寻亲成功过来看热闹的。

随着一阵汽车喇叭声,一辆红旗轿车、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

姜凌站在门口,一颗心忽然急速地跳动了起来。

奶奶是湘绣传人,她绣的那床小包被曾裹着小小的姜凌,给了她温暖。包被上的凌霄花代表着父母的姓氏与期待,栩栩如生、精巧美丽。

奶奶今年应该年纪不小了,她顶得住长途跋涉吗?她是不是很慈祥、很亲切?

妹妹叫林念霄,她比自己小三岁,她长得和自己像不像?可爱不可爱?

派出所门口人声鼎沸,姜凌就站在那儿,目光紧紧盯着那辆缓缓驶近的红旗轿车。喜悦和紧张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颤。

从车上走下来两道身影。

姜凌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人!

奶奶满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个子不算高,身形偏瘦,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式外褂,领口与袖口都用银线绣了花,既端庄又精致。

奶奶被人扶着下车站定,抬眸看向派出所拥挤的人群,眼神坚定沉着。

扶着奶奶的,是一个红衣女孩。

她的脸蛋白里透红,眼睛亮晶晶的,扎着高马尾,戴着鹅黄带波点的发箍,看着时尚而青春。

她就是林念霄吧?

隔着二十一年的时光。

隔着两世的思念。

姜凌终于和亲人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