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凌的笑容很美。
她平时很少笑, 就算是遇到开心的事情,也是抿着嘴轻轻一笑,或者是眉眼弯弯眼睛带笑。
但姜凌今天这个笑容和往日完全不同。
她眉毛轻挑, 眼角弯起, 双唇上扬, 咧开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像一朵迎着太阳盛开的向日葵,明亮而灿烂。
被这个笑容感染,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在这样欢乐的氛围里,姜凌被簇拥着走进警务大厅。
一进大厅她便觉得花香扑鼻。抬眸扫视一圈, 这才发现大厅的服务台上摆放了六盆娇艳欲滴的花朵,有粉色、红色的月季, 还有黄色、紫色的郁金香。
阳光洒进来,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平日里严肃的警务大厅显得温馨又充满生机。
透过警务大厅服务台后面那张通往院子的门,姜凌看到了院子的一角。
平日里落满树叶、胡乱停着自行车的院子今天也清扫得干干净净, 两层小楼的走廊摆着几盆栀子花,白色花朵藏着绿叶之间, 为平日里烟火气息十足的生活区添了几分清雅别致。
姜凌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她平日里并不喜欢麻烦别人, 今天看到这么多人为她的事情忙前忙后,姜凌感觉有点小压力。
不过, 姜凌并不讨厌这种压力。
就仿佛有什么压在肩上,虽然走路的速度变慢了, 但脚步却平稳而踏实。
原来,所有的付出都能被人看到。
原来,所有被她帮助过的人都感激在心。
姜凌那颗经历两世、千疮百孔的心仿佛泡在热水里,暖暖的, 晃晃悠悠的,美得冒泡泡。
姚所端着泡满浓茶的搪瓷水杯从办公室走了过来,笑着对姜凌说:“你今天要辛苦一下,晨报、日报,还有电视台的媒体记者下午会过来采访你,他们也想见证你们亲人相见的感人画面。”
看到姜凌的笑容收住,姚所赶紧补充了一句。
“放心,放心。省厅那边已经交代过了,小姜你破了青石镇案子,影响挺大。为了避免被某些不法分子盯上,这次采访有个基本原则:不露脸、不扬名。”
姜凌挺直腰杆,立定敬礼:“是!谢谢组织关心。”
姚鸿云所长看着眼前这个挺立如修竹的姑娘,眼里满满都是长者的欣慰与开怀。去年七月她来派出所报到的时候,姚所还担心内向的她没办法融入集体,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成长了起来。不仅带领同事屡破奇案、发论文,还有着极好的人缘。
姚所知道派出所没办法永远留住她,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想为她做点什么。希望她将来站在最高处的时候,还能够记得职业生涯的第一站——金乌路派出所。
“这一次为了帮你找到父母,报纸发了寻人启事,电视台反复不断的播放新闻,市局宣传科那边接到上百封群众来信,很多人主动提供线索,社会影响广泛。现在你寻亲成功,必须好好宣传。这既是人间有爱的体现,也是对人口拐卖、拐骗案件的批判和打击。所以,你要认真对待采访。”
姜凌再次点头:“是!保证完成任务。”
姚所嘱咐完,高高兴兴喝了一口浓茶,哼着花鼓戏小调上楼去了。姜凌看着簇拥在自己身边的人,忽然觉得警务大厅的空气有点稀薄。
姜凌看向梁九善:“你今天不上课啦?”
梁九善听出了姜凌的弦外之意,他也知道姜凌不喜欢人多的环境,笑嘻嘻挥了挥手:“凌姐,我这就撤了。回去继续读书,保证考个好成绩。”
现在是四月底,梁七巧七月份要参加今年的高考,梁九善六月份要参加今年的中考,姐弟两个现在学业都很繁重,今天也是听说姜凌的奶奶和妹妹要过来,这才请了一节课的假到派出所来送祝福。
姜凌看向梁七巧:“志愿已经定了吧?”
梁七巧对救下自己的姜凌充满感激,听到她发问,立刻笑盈盈的回答:“是。我打算考省城的师范大学,将来当老师。”
停顿片刻之后,梁七巧提高了音量,眼神里满是坚定:“我会努力当一个好老师。”
还有两句话,梁七巧悄悄放在了心底。
——我想成为像凌姐一样的人。
——我会成为一束光,照亮孩子们的前程。
等到梁家姐弟离开之后,姜凌将目光移向闻秀芬和林晓月母女俩。
林晓月长胖了、长高了,扎着的小辫子比先前粗了些,手臂伸出来有点婴儿肥,终于不再像根枯柴火,整个人看上去天真又可爱。
闻秀芬衣着朴素,但眉眼带笑、神态自然,远离了钱建设那个无耻之徒之后,她将重心放在“喂胖”女儿身上,母女俩相依相伴,日子越过越舒心。
真好,曾经的阴影都已经散去,她们也有了美好的未来。
闻秀芬迎上姜凌的目光,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送上女儿制作的贺卡之后就一直默默站在人群外围,不敢挤过去。
她很感谢金乌路派出所,也很感谢帮助她的姜凌,但天生胆小,不太敢表达自我,鞠了个躬之后便拉着女儿的手离开了。
姜凌看向陈安平。
远离了赵红霞母女俩之后,陈安平的脸上有了血色,整个人看上去眉眼舒朗了很多,虽然依旧有些闷闷的,但他现在和周伟、李振良、刘浩然他们仨关系不错,有时间便会来派出所转转。
听说姜凌的奶奶和妹妹今天要过来,而姜凌只打算在食堂吃饭,陈安平便主动请了一天的假,和派出所食堂的胡大厨一起准备中饭和晚饭。
陈安平刚刚听到魏长锋那一嗓子,匆匆从食堂跑出来,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他挠了挠头,憨憨一笑:“姜警官找到了家人,这是多好的事啊,必须庆祝的是不是?我也没有什么本事,就会做点饭,所以过来帮忙,你可别赶我走。”
李振良拍了拍他肩膀,笑得合不拢嘴:“你我都是兄弟,说什么赶不赶的,太见外了。你能来我可真是太开心了,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多馋你做的红烧猪蹄。”
姜凌知道陈安平是好意,冲他点了点头:“好,那就谢谢了。”
姜凌正准备说今天吃饭的钱她来出,魏长锋好像能听到了她心声一样,大手一挥:“小姜你放心,姚所说了今天所有开销都由咱们所里出,你不用管。你只负责好好接待你奶奶和妹妹、还有媒体记者就行了,其余的事情全部交给我们大家。”
派出所其他几个社区民警今天都没出去,打扫卫生、摆花装饰,忙了一上午却依旧精神抖擞,听到魏长锋的话也跟着说:“对,小姜,用到着我们的时候你只管开口。哦,对了,你的房间要不要搞搞卫生?”
姜凌慌忙摆手:“啊,不用不用,我昨天已经打扫好了。”
李振良和姜凌共事时间最多,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瞪了大家一眼:“知道你们劳动积极,但也要注意分寸嘛,女同志的房间怎么能随便进呢?”
刘浩然也笑着开玩笑:“你们几个有劲没处使是吧?要不帮我打扫一下房间卫生?对了,我还有几双臭袜子没洗,要不……”
社区民警们齐齐“切!”了一声,一窝蜂散了。
警务大厅一下子就空旷、安静下来。
魏长风对姜凌说:“招待所的房间我已经帮你订了一个,到时候你奶奶和妹妹就住在马路对面那个招待所。”
姜凌真没想到所里会想得这么周到。
李振良说过,金乌路派出所是个温暖的集体,果然如此。
说再多的谢谢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姜凌决定化感激为工作动力。和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吃完午饭之后,姜凌看了李振良一眼:“走!回去整理卡片。”
李振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啊?”
不是吧,下午就能见自己的亲人了,那可是阔别21年的亲人啊,姜凌竟然能够这么淡定,还坚持工作?
姜凌看了他一眼:“怎么,有意见?”
李振良忙摇头:“不不不,没意见。坚持工作是对的。总是等着也心焦,还不如做点正事分散注意力。”
姜凌说:“媒体记者下午才能到,趁中午有空赶紧整理,免得忘记了。”
李振良有些无奈,遇到一个工作狂领导,怎么办?
能怎么办?努力工作呗。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能他一个人卷啊,李振良一把拉住刘浩然、周伟:“走!别午睡了,一起到办公室讨论案子。”
案件组四个人一起回了办公室,刘浩然和周伟将小黑板挂在墙上,再拿出一盒粉笔,做好了准备工作。
李振良介绍完今天的提问细节之后,看向姜凌:“小姜,我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姜凌:“讲。”
李振良说:“我觉得你最后批评应玉华的那些话都是对的,她并不是真心想死,就是想通过割腕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同时也可以让陈暮内疚,成功戒毒。她的做法既幼稚又自私,如果我是她哥,肯定要抽她两巴掌。
虽说她身有残疾、为情自杀可怜可悯,但是看到她的妈妈、哥哥那么爱护她,她却一直在逃避问题,心心念念都是那个陈暮,完全没有把家里人的担忧和关心放在心上,我这心里头的火啊,直往外冒。
如果我家妍妍长大了像她那样,我肯定会气个半死。敢和吸毒鬼谈恋爱?老子打断她的腿!
当时我们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她妈妈闭着眼睛坐在走廊椅子上,双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词,肯定是在为女儿祈祷。一听到门开了,她立马飞奔到应玉华床边,抱住她,把她当个宝宝一样哄着。
你说,有这么好的妈妈,应玉华怎么还不知足呢?她那脑子里装的全部都是情啊爱的,半点没有把爸妈、哥哥放在心上,为了个死吸毒鬼要死要活的,却没有想过爸妈为她担忧得头发都白了。这样一个姑娘,我们真的要帮她吗?到底应该怎么帮啊?”
李振良这一通长篇大论听呆了刘浩然和周伟。
刘浩然说:“我先前只是那么一猜,没想到应玉华竟然真的是想通过自杀来挽救男友。真蠢!蠢不可言。我以前也接过一起案子,女的割腕自杀,想要挽回出轨丈夫的心,其实根本没有用。男的如果真的在乎你,不需要你用自杀来威胁,男的如果不在乎你,你死了正合他意。”
周伟没有和应玉华直接对过话,态度还算客观:“应玉华可能是被爸妈保护得太好,不知道人间疾苦,也不晓得人心险恶。良子你也莫气,气坏了身体划不来。就当她是个孩子,慢慢教吧。”
李振良看向姜凌:“小姜,我们要帮她吗?”
说真话,李振良觉得应玉华就是欠揍。跟她讲一百句道理,还不如狠狠地抽她一顿,免得她一天到晚闲得慌,折腾些情情爱爱、七七八八的。
姜凌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帮,必须帮。”
如果不帮应玉华,那应松茂的人生轨迹就不会改变。应玉华虽然自私,但她有个好哥哥。
帮她,就是帮应松茂。
姜凌的话斩钉截铁,案件组三个人再无疑虑,同时点头:“行,那我们听你的。”
姜凌将卡片拿出来分成三个组。
按照一开始问题设置的思路,第一组是寒暄的话题,以花入手,了解玉华的个性;第二组是关于自杀的话题,了解玉华对自杀的认知以及自杀动机;第三组则是关于陈暮的话题,判断玉华对陈暮的感情深浅,以及她对毒品的认知。
李振良取出第一张卡片贴在小黑板上,那是应玉华在平静状态下写下的“是”和“不”。
李振良兴致勃勃要当老师,指着这张卡片道:“这个,我们称之为基线反应,也就是判断真假的标准。”
审讯疑犯时也会有类似基线反应。
主审警察一开始询问姓名、年龄、职业、籍贯等简单的问题,并观察对方的反应,记录他的呼吸频率、皮肤颜色、心跳速度等。如果接下来的问题疑犯的反应偏离基线反应,那就说明对方在说谎或回避。
刘浩然冲着李振良竖了竖大拇指:“厉害了,良子,你懂的理论知识越来越多了。”
李振良想笑,但他忍住了。
模仿着姜凌的表情与动作,拿出一张又一张的卡片,一张张对标基线反应,哪些是笔画陡然加深的,哪些是字体歪斜的,哪些是字迹突然变浅的……这些偏离基线反应的问题都被他挑了出来,并且粘贴在了小黑板上。
经过一番整理,大家开始热烈讨论。
最后得出了四个结论,由周伟记录在小黑板上。
第一,应玉华是个自私的恋爱脑。
虽然恋爱脑这个词在九十年代还不流行,但是很奇怪,当姜凌一说出来,谁都听懂了,而且接受良好,觉得这个词生动又形象——满脑子只有恋爱那点事,可不就是恋爱脑?
第二,应玉华很清楚毒品的危害性。
她不敢让人知道事实真相,有强烈的羞耻感,曾无数次监督陈暮戒毒,这说明她很清楚吸毒的后果是什么。
第三,应玉华并非不可救药。
至少她也痛苦挣扎过,对父母和兄长有着强烈的愧疚之心。至少她选择的是割腕而非跳楼,并非一心求死。只要一个人有善恶之分,做错了事会感到惭愧;只要一个人还有求生欲望,那她还有救。
第四,应玉华后续大概率会吸毒。
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她想通过吸毒-戒毒的亲身经历来做表率,向陈暮证明戒毒很容易,从而挽救陈暮;第二种,她破罐子破摔,想和陈暮一起沉沦。不管是哪一种,如果不及时干预,她吸毒的可能性很大。
周伟在第四点上重重划了两条杠:“这一点最可怕,如果她真的吸毒,根本不可能戒毒成功。”
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但通过李振良的讲述、姜凌的反应,周伟对应玉华有了较为深刻的了解。
她那么娇气、那么怕疼,怎么可能忍受得住全身如同被上万根针扎穿的痛苦?怎么可能熬得住痒到骨头里的苦楚?
像她这么意志薄弱的人想要戒毒成功?
见多了社区戒毒不成、反复不断重复“吸了戒、戒了吸”过程的案例,周伟只有一个回答——
做梦吧!
李振良急得直拍大腿:“她这个可怕的想法必须告诉应队,赶紧说,千万别耽搁了。毒品不能沾啊,沾了真的会害人害己、倾家荡产。”
刘浩然也皱起了眉毛:“这事,我们帮不上忙。必须得把实情告诉应队,让她的家人好好管管她。”
姜凌没有吭声。
有道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恐怕在应玉华的父母和哥哥眼里,玉华永远是那个单纯善良、可爱柔弱的小女孩吧。
走廊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停在了案件组办公室的门口。
姜凌转过头去,看到应松茂和袁毅并肩而立。
应松茂应该是洗过澡换了衣服,换了一身便装,深灰色夹克、黑色裤子,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
他原本就个子高,穿着短装更显得腿长。
打扮如此精神,双手还捧着一束鲜花?
案件组的李振良他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交流着内心的小九九。
——应队今天打扮得挺精神啊。
——送花?
——这是要追求姜凌吗?
应松茂抱着的那束鲜花应该是认真挑选过,大朵大朵黄色的向日葵、蓝紫色的绣球花、再加星星点点的勿忘我,看着热烈又灿烂,有一种霸气的美。
——倒是挺符合小姜的形象。
李振良他们三人在那里继续挤眉弄眼。
应松茂走进屋内,将鲜花送到姜凌面前:“今天你奶奶和妹妹就会过来,我和袁毅特地过来恭喜你。”
看着眼前这一大捧鲜花,姜凌皱了皱眉。
应队送我花?
什么意思?
应松茂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买了这一束花。
今天看到姜凌给妹妹送花,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来,女孩子都喜欢花。
姜凌抱着一束灿烂盛开的、五彩缤纷的花束时,整个人被一层柔美的光芒笼罩着。那光芒仿佛是从她内心深处散发出来,又似乎是花朵释放出来的,她的整个身影都笼罩在一层光影之中,美的如诗如画。
为了留住这个美丽的画面,应松茂头一次到花店选了一束花,借着贺喜之名送给姜凌。
姜凌没有伸手去接。
这份礼物另有深意,她不想收。
站在一旁的袁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走上前来抢过花一把送到姜凌怀里:“好了,别磨磨唧唧的,赶紧收下吧。知道你寻亲成功,我和松茂一直想过来庆祝一下,结果被玉华那丫头给折腾的,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姜凌被动地接过花,环顾四周,想找个地方放下。
刘浩然屁颠颠的说:“我来我来,所长办公室有个大花瓶,插着几枝塑料花,我去把它抱过来,塑料花哪有鲜花好看。”
刘浩然动作很快,跑到所长办公室里,连招呼都不打就把那一把塑料梅花给拿了下来,清洗干净满是灰尘的花瓶之后加上水,再将那一束鲜花一股脑全都插进玻璃花瓶里。
阳光照耀进来,因为有了这一束漂亮的鲜花,案件组办公室似乎笼上了一层柔光,多了一丝温暖和浪漫。
姜凌看向应松茂:“正好你来了,想和你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应对你妹妹的情况。”
应松茂点了点头,走到小黑板前,看着那四行总结,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袁毅大踏步走进来,拖了一把椅子坐下,自顾自地说:“昨天到今天,一直在审陈暮那小子,真是气死我了!”
姜凌说:“把陈暮的情况跟我们说说吧。”、
袁毅抬手一挥,声音里犹自带着怒意:“谈恋爱倒是谈得昏天黑地的,一说起吸毒就顾左右而言他,问他在哪里拿的货,他只回了两个字:朋友。什么破朋友!狐朋狗友!”
“最可恨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我们把陈暮他爸叫来市局想要好好沟通一下,没想到他爸堂堂一个技术工程师、副科长,竟然哭得稀里哗啦,拼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说什么都怪自己没用,没办法给孩子更好的条件,这才让他沾染上了毒品。他还说陈暮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求我们给他个机会,不要留下案底,他一定会把孩子带回去好好教育。”
袁毅估计真是被陈志钢气到了,声音像炸雷一样:“教育,教育个屁!他要是教育得好,陈暮也不会吸毒。惯子犹如杀子,他会后悔的!”
好吧,应玉华和陈暮都是被宠坏的“孩子”。
发泄完怒火,袁毅这才抬头看向小黑板。
他有点没明白,指着第四条问:“玉华可能涉毒,什么意思?”
姜凌示意李振良说话。
李振良简单把今天和应玉华沟通的内容说了一遍,话音刚落,袁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冲着应松茂就吼了起来。
“你总说应玉华年纪小不懂事,千方百计的护着她,犯了错事也不肯骂她。现在好了,娇惯出一个恋爱脑来了!她竟然还想通过吸毒去唤醒陈暮?气死我了!”
吼完,袁毅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激,放缓了语气说:“松茂,大是大非问题上必须坚持原则,你们不能再纵容玉华了,不然她会越陷越深。”
应松茂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转身看向姜凌:“玉华错了!这件事我听你安排,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绝不心软。”
姜凌说:“先把他俩分开。”
袁毅立马表态:“没问题。我马上就把那小子送进戒毒所强制戒毒,至少30天他们俩见不到面。”
姜凌说:“接下来你和父母要统一战线,冷她一段时间,让她离开你们的关爱照顾,逼她成长。”
应松茂犹豫了一下。
逼妹妹成长。
可是她听不见,能照顾好自己吗?
但很快,应松茂便硬起了心肠。
自私是人类的本性,但却不能滋生恶念。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玉华以自残来逃避现实,她伤害父母,这是恶行。
她明知毒品危险,却生出吸毒的念头,这便是恶念。
她的心里只有那个陈暮,他岂能心软!
应松茂的理智瞬间回归,冷静道:“好,那就把米粉店先关了,让我妈、我爸住院休养,他们这两天根本就没有睡,脸色很不好。我妈有高血压、我爸腰也不好,正好休息检查一下。至于玉华……我请个人照顾一下就行。”
姜凌“嗯”了一声,“只有失去才会珍惜,也该让你妹妹长长脑子了。”
只有父母放手,逼她面对挫折,她的心智才能慢慢成熟,才会意识到亲人的爱多么难得,慢慢从糊涂的爱情中清醒过来。
楼下大厅那里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媒体记者到了。
魏长锋过来催促,姜凌看向应松茂和袁毅。
应松茂与袁毅知道今天姜凌会很忙,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语便起身告辞。
姜凌应付完记者之后,看看手表,奶奶和妹妹差不多该到了。
派出所门口围了不少人,都是听说姜凌寻亲成功过来看热闹的。
随着一阵汽车喇叭声,一辆红旗轿车、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
姜凌站在门口,一颗心忽然急速地跳动了起来。
奶奶是湘绣传人,她绣的那床小包被曾裹着小小的姜凌,给了她温暖。包被上的凌霄花代表着父母的姓氏与期待,栩栩如生、精巧美丽。
奶奶今年应该年纪不小了,她顶得住长途跋涉吗?她是不是很慈祥、很亲切?
妹妹叫林念霄,她比自己小三岁,她长得和自己像不像?可爱不可爱?
派出所门口人声鼎沸,姜凌就站在那儿,目光紧紧盯着那辆缓缓驶近的红旗轿车。喜悦和紧张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颤。
从车上走下来两道身影。
姜凌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人!
奶奶满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个子不算高,身形偏瘦,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式外褂,领口与袖口都用银线绣了花,既端庄又精致。
奶奶被人扶着下车站定,抬眸看向派出所拥挤的人群,眼神坚定沉着。
扶着奶奶的,是一个红衣女孩。
她的脸蛋白里透红,眼睛亮晶晶的,扎着高马尾,戴着鹅黄带波点的发箍,看着时尚而青春。
她就是林念霄吧?
隔着二十一年的时光。
隔着两世的思念。
姜凌终于和亲人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