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伸出双手将丈夫往外面推:“去去去!赶紧去汇报这事儿。只要有了名字, 再加上他的工作履历,找人就很容易了。”
老李连连点头,加快脚步往门口走去:“好, 我马上就去, 你别推我。我会抓紧时间向上面汇报, 一定尽快找到林卫东。”
女主人跟在他身后嘱咐:“找到林卫东之后赶紧核实一下,不管是不是他,至少也是一条重要线索。我看啊,多半是他,每一条都能对得上。”
说到这里, 她叹了一口气:“唉!如果真是林卫东,真不知道他是喜还是悲。虽然自己的孩子还活着是件喜事, 但只要想想亲生的娃娃在福利院长大,长到二十一岁了还不知道她的存在,这当爸妈的心里得多难过啊。”
老李走出门,冲妻子挥了挥手:“放心吧, 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电视台、电台以及报纸各方面反应都很迅速。
一来这件事情由警方发布,真实可信;
二来偷换婴儿这件事情太伤人伦, 有违天和, 引发了群众内心的愤怒。
三来那个被偷换身份的孩子在福利院长大,直到21岁才发现身世的真相, 实在可怜,引发众人内心的同情。
一个女孩, 原本可以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长大,父亲是警察,伟岸坚定;母亲是老师,温柔善良;奶奶慈和可亲, 还很会绣花。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就像是在蜜罐里泡大的一样,多幸福啊。
可是,因为护士调换,这个女孩自小被遗弃,在孤儿院长大,也不知道成长道路上吃到多少苦呢。
新闻里虽然没有说明姜凌的身份,但大家都脑补了很多细节。
一个没有父母托举、没有亲戚帮助的孩子,即使有政府关怀,能够健康顺利长大,但能否成才却未可知啊。
简直太可怜了。
市公安局打拐大队那边的电话响个不停,不断有热心读者、观众提供线索。
群众的力量果然是强大的。
姜凌寻亲一事,很快就有了反馈消息。
最清晰明确的一条线索便是城北望湖路派出所李所长提供的。
林卫东,二级警监,公安部刑侦专家,全国知名的刑侦画像师,任京都市公安局技术中心主任。
肖文娟,语文老师,在京都市望城小学任教。
当应松茂打电话将这个消息告诉姜凌时,姜凌整个人呆住了。
上一世,她穷尽个人之力,也没有找到一丝一毫自己身世的线索,没想到这一世在公安系统的鼎力相助之下,竟然真的找到了亲生父母!
姜凌内心有一种难以抑制的亢奋,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真的,确认了?”
隔着电话线,应松茂也能感觉到姜凌的欢喜,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嗯,基本已经确认。对方打电话过来和打拐大队那边取得了联系。应该稍后会打电话到派出所来,你记得接听一下。”
巨大的欢喜像潮水一样涌来,姜凌的手脚不由自主的开始有些哆嗦:“那,那赶紧把电话挂了,免得……”
应松茂非常理解姜凌的心情:“好,我先挂了,免得电话占线,你先平复一下心情。”
姜凌迅速将电话挂断,看着那红色的电话机发呆。
当初从人贩子手里救下小薇、小勇的时候,姜凌只觉得庆幸。庆幸因为有自己介入,避免了他们上一世的悲剧。
小薇的父亲、小勇的父母见到久别重逢的孩子,激动而狂喜。面对他们发自内心的感激,其实姜凌是有一丝惶恐的。
她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救下被拐的孩子,那是职责所在。
可是来自他们父母的感激,却令姜凌有一种受之有愧的惶恐感。
现在,轮到姜凌成为那个被拐骗的孩子,警察帮她找到了亲生父母,巨大的幸福感和感激之情从内心喷薄而出,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面颊。
上一世姜凌是多么期待和父母见面啊。
她想找到他们,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抛下她。
她想见见他们,看看自己到底长得像谁。
她还想问问他们,是不是记得她。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姜凌直到死,也未得偿所愿。
这一世,姜凌放下心结,不隐瞒身世,主动向警方求助,在新闻媒体、警方以及热心群众的帮助之下,竟然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就有了亲生父母的消息。
看到流泪的姜凌,站在一旁的李振良也替她感到高兴:“小姜别哭,这是好事。”
刘浩然安慰着姜凌:“对呀,你这是好人有好报。要不是你帮助陈安平,也不会找到赵红霞;如果不是你帮助了梁九善,他也不会替你出头追问关于你的消息。放心吧,否极泰来,你以后有父母撑腰,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姜凌虽然在流泪,但那是欢喜的泪水。
周伟此刻也欢喜无比,脸上笑开了花:“难怪老人总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小姜同志,就是因为你帮助了那些被拐卖的孩子,所以老天也会帮你。”
姜凌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如此哭泣,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抹了把脸,用手背擦拭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直到此刻姜凌才理解,为什么小薇的父亲一见到他会激动的下跪,为什么小勇的父母要拖一车烟花到派出所来放,能够找回自己亲人那一种幸福感真的太过于强烈,强烈到对帮助过的人们生出无穷的感激,这种感激太过浓重,真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
姜凌的眼睛落在挂在墙上的锦旗,那是陈安平送过来的,上面写着金色的“人民的好警察”六个大字。
此时此刻,姜凌的内心愈发坚定,既然穿上了这一身警服,那就要坚定的走下去,做一个人民的好警察。
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们,帮助那些被恶人欺负的好人。
叮铃铃……
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起。
明明内心期待无比,姜凌却不敢伸手去接。
原来,这就是近情情怯。
“小姜?”
“姜凌?”
“小姜同志?”
李振良他们在旁边提醒,用眼神催促姜凌赶紧接电话。
姜凌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快速伸手,将话筒拿了起来。
“喂?”姜凌的声线有些颤抖。
“姜凌?”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而冷静。
当那个声音顺着电话线传到耳边时,姜凌眼眶有些发热:“是我。”
“我是林卫东。”那个声音开始有细微的抖动。
“嗯。”姜凌只回了一个字,便卡了壳。
林卫东可能是自己的父亲,可是自己从未见过他,不知道如何和他沟通交流。
片刻沉默之后,林卫东道:“对不起。”
姜凌回了句:“没关系。”
李振良在一旁听着真是急死。这对父女,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这么客气,多疏离啊,哪像久别重逢的亲人。
林卫东似乎想到了什么:“我听说,你十六岁考上警校,二十岁就成了一名警察,两次立功,已经破格升为三级警司?”
姜凌又回了个“嗯”字。
谈到工作,林卫东终于说话流畅起来:“你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华夏公安上发了一篇论文,是讲犯罪心理画像技术应用的,是不是?”
姜凌也渐渐找回了昔日的冷静与沉稳:“是。不过主要是应松茂写的,我只负责提供素材。”
林卫东并没有吝惜他的赞美:“你很好,很优秀。”他的话语里带着股连自己都没有觉察的自豪与骄傲。
姜凌嘴角微微上扬,向来对赞美淡然处之的她,平生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一股得意洋洋的快乐感觉。
原来,自己挺优秀?
原来,被父亲肯定是这么愉悦?
林卫东没有听到姜凌说话,再唤了她一声:“姜凌?”
姜凌回了一句:“我在。”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欢喜,听到林卫东的耳朵里却泛出心酸的感觉来。
这孩子,太缺赞美了。
自己只是陈述事实,竟然让她这么开心?
林卫东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下来:“很抱歉,是我们的失职,让你受苦了。”
当收到女儿寻亲的消息时,林卫东整个人都呆住了。
二十一年前大女儿夭折,是他和妻子心中永远的痛,直到三年后妻子再次怀孕,两人才渐渐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
直到现在林卫东都记得,在医院里看着那个毫无生气的孩子,从来流血不流泪的他流下了伤心的泪水——这可是他和妻子盼了多年的孩子,是他心心念念无数次幻想着到底像他还是像妻子的宝贝啊。
因为太痛,所以他和妻子选择缄默。
不管到哪里,他都没有和同事、朋友提起过自己曾经失去过一个女儿。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警方通告发出去之后,没有人想到他。
直到曾和自己共事三年的派出所老李上报情况,经过层层调查,他才收到这个消息。
他姓林,妻子姓肖,他母亲是湘绣传承人,和他们同病房的孕妇姓陈,是吴护士的大姑子,临走前他母亲还将一床黄底红花的婴儿包被送给了那个姓陈的孕妇。
那个包被上的红色凌霄花,是母亲亲手所绣。
寄托了对孩子的期待与爱。
凌霄花,他姓林,她姓肖,他们的女儿,不正是一朵灿烂美丽的凌霄花吗?
这朵花,虽经风雨摧残,但依旧以璀璨之姿,美丽绽放!
林卫东无比确信,姜凌就是自己的女儿。
所有信息都对得上。
他的女儿还活着!
当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林卫东内心涌上一股强烈的欢喜。
老天有眼!
他和妻子的第一个宝贝,还活着!
虽然没有父母之爱,但她坚强地活了下来,而且还当上了警察,不愧是我林卫东的女儿!
林卫东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对全世界呐喊,把这个好消息宣扬出去。
不过他自制力强,强行压住这份张扬,先和女儿通个电话。
莫看打电话时林卫东表现得冷静淡定,实际上手心直冒汗。
他和最阴险的罪犯打交道时,面见公安部最顶尖的领导时,都没这么紧张过。
姜凌感受到了林卫东的愧疚,抿了抿唇:“没事,我一样长大了。”
电话就在案件组办公室,姜凌也没打算瞒着,因此并没有把李振良他们赶出去。
李振良竖起耳朵堂而皇之偷听他们的对话,听到这里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说一句好听的话就那么难吗?小姜同学平时挺机灵,怎么一和她爸说话就跟吃了呛药一样?
什么叫我一样长大了?那深层次的意思不就是说——没关系,有你们、没你们都一样,反正我自己可以。
电话那头可是林卫东。
林卫东,二级警监,京都市公安局技术中心主任,在公安部挂了号的刑侦专家,华夏刑侦画像第一人!这么粗一条大腿,不抱白不抱啊。
林卫东却没有介意,一想到自己这二十一年来父爱的缺失,内心的愧疚更深了几分:“我和你妈目前都在国外,暂时没办法来晏市和你见面。”
今年年初,林卫东被派往国际刑警组织交流,刚办了退休手续的妻子随行,一时半会回不了国,只能先打个电话。
姜凌“哦”了一声。
这一声不轻不重,不冷不热的,林卫东摸不清楚大女儿的脾气,不得不再多解释几句:“你放心,我已经和你奶奶联系,她明天就坐飞机过来看你。一听说你还活着,你奶奶就哭了,说什么也要亲自过来。”
或许因为裹着自己的那床黄底红花小包被,姜凌对这个会绣花的奶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温度:“好,我在派出所等她。”
林卫东咳嗽了一声:“那个,你妹妹也吵着要来见你。”
“妹妹?”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亲人,姜凌有点不适应。
林卫东有点担心大女儿心理不平衡,忙解释道:“是,你妈妈身体比较弱,我们结婚五年了才生下你,那个时候你妈妈已经31岁。她真的很爱你,看到那个婴儿在怀里咽了气,你妈妈很长时间都走不出来。
后来你妈再次怀孕,整个人才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原本我们给你取的名字,就是林霄,生下你妹妹之后给她取名林念霄,她比你小三岁,今年刚满十八岁,在京都大学念书。”
我的名字叫林霄?
为了纪念她,所以妹妹取名林念霄?
太多的爱涌上来,姜凌不知道如何应对,僵着身体、拿着电话,半天一个字也没有说。
林卫东见姜凌没有反应,又多说了几句:“念霄知道你的存在,也一直渴望有个姐姐,她一听到你的消息乐开了花,一定要陪着奶奶过来找你。”
姜凌回了一句:“行。”
好吧,自己多了一个妹妹。
不知道和自己长得像不像。
在那个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一定很阳光开朗吧?
林卫东小心翼翼地问:“你要不要和你妈说几句?”
姜凌有些疑惑:“为什么不?”
既然这事不是他们的错,有什么道理不和父母相认?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爱,和妈妈说几句话很正常啊,为什么还要如此小心地请示?
林卫东叹了一口气:“你妈性格不一样,遇事喜欢自责反省。知道你并没有死,而是被护士调换之后,她一直在哭,说是自己疏忽才让别人钻了空子,明明住院那几天你就躺在隔壁床,她作为一个母亲竟然没有感觉到你的存在,实在是太失职。”
姜凌想了想:“不是她的错。”
当时肖文娟刚刚生产完,正是体虚力弱的时候,因此才会被人调换了孩子而不自知。至于说住院那几天日日与陈昌珍相处却没认出自己的孩子,那更不该由她来承担这个责任。
是肖文娟太单纯,信任医院、相信护士、认为人性本善,从来没有质疑过孩子的真假。
要怪,也要怪陈昌珍和吴萍恶毒自私!
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
一阵阵啜泣声自话筒那头传了过来。
姜凌沉默半晌,声音轻柔:“别哭,那不是你的错。”
虽然没有见面,但姜凌感觉到了母亲的痛苦。失去孩子,对一个母亲而言是多么残酷的事。
肖文娟半天才从喉咙口发出一声悲鸣:“孩子——”
原本,她的孩子应该在自己身边长大,穿着花裙子,扎着蝴蝶结,无忧无虑地长大。可是却被黑心护士调换,裹着一床小被子丢弃在福利院。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是妈妈无能,没有保护好你。是妈妈没用,还以为那个夭折的婴儿就是你。”肖文娟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与自责。
姜凌的心被母亲的悲伤牵动,有一种酸酸麻麻的感觉自脚底升起。
自己不是被父母抛弃的!
她是被爱着的!
姜凌再次重复:“不是你的错。”
肖文娟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她知道刚刚相认姜凌需要一个心理适应期,因此并没有要求她喊自己一声妈妈:“小凌,妈妈真的很开心,你活着,还活得这么漂亮。妈妈现在就申请回国,等我回来,一定第一时间去看你。你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
和所有的中年母亲一样,肖文娟唠唠叨叨地问了姜凌很多问题。
“缺钱吗?工资够不够用?”
“工作顺利吗?和同事相处是不是愉快?”
“衣服够不够穿?喜欢什么款式?什么颜色?”
“喜欢吃什么菜?口味清淡还是偏重?喜欢吃素菜还是荤菜?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有什么爱好?”
“爱不爱吃零食?”
……
姜凌耐心地回答着母亲的每一个问题。
原来母爱,是这么琐碎、这么温暖、这么“沉甸甸”。
越洋电话收费太贵,那边恋恋不舍地挂上了电话。
姜凌转过头,正对上李振良、刘浩然、周伟三张面孔、三双好奇的眼睛,姜凌眉毛一皱:“干嘛?”
李振良笑眯眯地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开心不?”
姜凌点头:“开心。”
不仅开心,还莫名地多了一丝底气。
刘浩然嘿嘿一笑:“你妈问你有没有男朋友,你干嘛不回答?”
周伟也问:“对啊,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干嘛不回答?”
姜凌瞪了他们一眼:“这么闲?”
三个人一齐笑了起来:“闲得很。”
这三人和姜凌共事已有一年,已经结成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谊。先前还有点放不开,自从大家一起帮了陈安平之后,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爱八卦、包打听的模样。
姜凌今天心情好,决定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不想找。”
为什么不想找男朋友?
姜凌上一世能给出的理由很多。
——因为自小在福利院长大,她拒绝与人亲密;
——因为曾经被抛弃,她能难信任一个人。
——因为身上伤痕累累,吃过太多苦的她害怕与一个陌生男人建立深度关系。
可是现在,她找到父母,知道自己的出生也是被期待,知道他们并没有抛弃她,现在的她对未来充满憧憬,所以面对母亲的关切询问,姜凌选择沉默。
积习难改,曾经的伤害不是一天就能修复。
至少此时此刻,姜凌无法想象与一个陌生男人发展成为亲密恋人。
“为……”
李振良他们三个都张开了嘴,明显要继续追问为什么不想找。
姜凌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行了,我去市局一趟。”
是打拐大队接手了吴萍、陈昌珍调换婴儿一案,是宣传科联系媒体发布消息,对了,还有应松茂忙前忙后提供素材、主动联络,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姜凌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亲生父母。
姜凌当然要感谢一下他们。
至于怎么感谢,姜凌一下子还真犯了难。
送锦旗吧,大家都是系统内部的,这么做似乎有点往自己人脸上贴金的错觉。
送礼物吧,袁毅他们都是男人,姜凌不知道送什么。
算了,请他们吃顿饭吧。
想到这里,姜凌看一眼李振良:“走。”
“好嘞~”李振良和她是搭档,自然而然收拾东西跟了上来。
两人刚走进市公安局的大门,迈上办公楼的台阶,迎面便看到匆匆往外走的袁毅。
李振良喊住了他:“袁队!”
袁毅抬眼看到是他俩,顿住身形:“松茂的妹妹出了事,我得赶到医院去,你们有什么事找小周办。”
应松茂的妹妹出了事?
看袁毅的神情,似乎事情还不小。
姜凌心口一缩:“我们一起去。”
袁毅踌躇了一下,将手中车钥匙甩给李振良:“行,那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