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伐是大事,虽然没全然把希望寄托在祁放身上,汤书记还是一直关注着。
东西一到,他就收到消息了,又等了两天,才听说改装完成。
瞿明理来跟他说的,还让他去其他市找个开惯了老集材50的过来。
“这是祁放的提议,说到底装得跟以前的一不一样,总得找了解的人来试。”
也算提议到点子上了,汤书记还真怕自己这边的人开的都是新集材50,就算祁放没改好,也试不出来。
到时候钱白花了还在其次,真开到山上采伐,发现用不了,才是真要耽误事。
而瞿明理不自己找,让汤书记找,也是为了避嫌,省得到时候试好了,汤书记还是不放心。
于是汤书记想办法动用关系,从其他市借来一个三十来岁的拖拉机手,说是开集材50已经六七年了。
“最早机器来的时候,试开的就有他,你放心绝对有经验,闭着眼睛他都能开出去。”
对方是这么跟汤书记说的,人到了之后,汤书记也就亲自带着去了机械厂。
到了机械厂一看,空地上竟然停着两辆集材50,汤书记打量了下,“哪个是刚改好的?”
“都试试吧。”祁放并没有回答,而是说,“让这位师傅看看哪个是新改的,哪个是老的。”
这就是自信自己改的跟原来的老液压系统一样,连老拖拉机手都分辨不出来了。
汤书记挑了挑眉,觉得这年轻人看着冷冷淡淡,也挺狂啊,这个话都能说出来。
不过有本事的年轻人通常都有点脾气,他也没说什么,“那就先试吧。”
倒是那位被借来的唐师傅多看了祁放一眼,觉得有点扯淡,要谁都能把东西改出来,那还要原厂家干嘛?
不过花的又不是他的钱,他们长山县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关他的事。
唐师傅什么都没表露出来,见汤书记回头望向自己,点点头,轻车熟路上了拖拉机。
上去一看,对方大概是怕自己通过外观看出来,在原本装液压缸的地方罩了个铁皮壳,把液压系统挡了个严实。
就还挺没有必要的,他们这些拖拉机手常年跟拖拉机打交道,一台机器是不是自己开惯的,上手都能试出来,何况换了液压系统。
唐师傅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坐到操作台前,适应了一下这台陌生的集材50,开始操作。
很快熟悉的发动机启动声响起,接着液压缸供油,庞大的机器轰隆隆开了起来。
汤书记、瞿明理和祁放都站在外围,看着他在空地上开了几圈,汤书记又指指后山,示意他往那边开。
集材拖拉机最重要的还是山地作业能力,在平地上跑不算什么,得能翻山越岭才行。
唐师傅抬抬手表示自己明白了,立马操作着拖拉机往后山驶去。
冷硬的金属履带转过地面,很快来到上山的坡前,马力十足开了上去,并没有出现动力不够。
这会儿唐师傅已经找到了感觉,又来到了自己更为熟悉的山地,手下操作渐渐不像一开始那么谨慎。
他先是寻了个陡坡,又找了个深沟,拖拉机都成功开了过去,真的像山间起伏的爬山虎。
汤书记几人走得慢,落在了后面,但还是看到了机器在山林间的从容穿梭。
“动力应该是够的,不然这坡爬不上去。”他们身边还跟了个县里的老拖拉机手,一看就有了判断。
至于山,几人就没上了,站在山下等唐师傅下来,又指指另一台集材50,“试试牵引力咋样。”
集材拖拉机,主要的用途还是集材,光能山地作业还不够,得能拖得了沉重的木材。
不过现在不是采伐季,没有木材可以拖,就只能拖另一台集材50试试了。平时他们要修机器,也都是找另一台机器拖。
很快唐师傅把机器停过来,也没用其他人动手,自己和长山县那位拖拉机手用钢丝绳将另一台挂在了后面。
挂完确定足够结实,唐师傅才重新上去,见众人都退到安全距离,启动了机器。
在众人的注视下,钢丝绳一点点绷紧,接着好像也没费太多力,后面那台集材50就被成功拖拽起来。
长山县那位拖拉机手在旁边看着,“应该是那台老集材50吧,这牵引力不错。”
唐师傅也是这么以为的,试验完停下来,跟汤书记、瞿明理说,“应该是老一批的集材50。”
反正开起来挺顺手的,他没感觉到任何改装的痕迹,甚至比自己那台还要流畅一点。
汤书记下意识看了祁放一眼,祁放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再试试另一台。”
唐师傅没说什么,又上了另一台,反正他就是来试机器的,怎么都得试。
这台的液压系统上也罩了个铁壳子,和上一台的位置都一样,完全让人无从分辨。
唐师傅坐下,如常启动机器,刚开出去一段路,就忍不住皱了下眉。
接着上山、爬坡、越沟,唐师傅眉头越皱越紧,等试完牵引力,更是半晌都没从拖拉机上下来。
直到其他人都围过来,他才下了机器,就是眉头依旧锁着,看得汤书记心里一沉,“和那台差很多?”
他刚才远远看着,觉得跟上一台没什么差别啊,难道是他外行,不懂?
可就算他是外行,他旁边不是还有个老拖拉机手吗?也没见看出什么问题啊。
汤书记已经琢磨着是干脆这么算了,还是让祁放再改改,却见唐师傅抬起眼,“你们这两台都是老集材50吧?”
他一愣,旁边的其他人也都露出了意外之色,相互看看彼此,并没有急着说话。
这让唐师傅忍不住看向祁放:“还是你们照着老集材50,又装了个一样的?”
那应该不可能,毕竟预算在那,钱还是汤书记亲自批的,就只有整套液压系统的三分之一。
汤书记也转头去看祁放,祁放却反问了唐师傅一句:“那您觉得哪台用起来更顺手?”
显然是否定了唐师傅的猜测,当时就让唐师傅脸上出现了错愕,“不是一样的吗?”
这他就有些没想到了,刚才他开着,还以为都是一样的,根本没发现有哪台像改装的。
但祁放既然问,他还是仔细想了想,然后指向第一台,“这台吧,开着更流畅点儿。”
祁放没说话,直接上了机器,开始拆罩在液压系统外面的铁皮壳。
唐师傅立马跟了过去,然后是长山县那位拖拉机手,接着汤书记、瞿明理,全都在下面等着看结果。
然后东西拆出来,唐师傅第一个上去看了,也第一个露出了惊讶,“不是吗?”
这下众人也不用上去看了,到底是不是老集材50的液压系统,没人比开了六七年的唐师傅更加清楚。
不过祁放还是上了另一台机器,将铁皮壳也给拆了,唐师傅上去看过,脸上的惊讶完全变成了复杂,“还真不是。”
这就是说祁放不仅把老集材50的液压系统改出来了,还改得比以前的更流畅,更顺手?
别说唐师傅,长山县众人都有些回不过来神,那位长山县的拖拉机手更是难掩意外,“咋做到的?”
倒是祁放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不是我改得好,是那台老集材50用的年头多,有磨损。”
相比于老集材50,长山县这一批才用了四年,各方面的磨损的确要轻一些。
但哪怕他只是改得和以前的老液压系统一样,那也很厉害了好吗?这可是改的,才用了多少成本?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汤书记看了瞿明理一眼,“确实有本事。”
汤书记既然夸了,瞿明理就得谦虚谦虚,“还得再看看天冷了怎么样,有没有影响。”
之前那批用了静液压系统的就是天冷了出问题,他这等于是把众人最后一点顾虑说了,汤书记沉吟片刻,“到时候再看。”
别管怎么说,祁放这都是改成了,还改得不错,接下来就看冬天怎么样,能不能用长久。
汤书记回去后问了问瞿明理:“咱们县有多少拖拉机情况严重,今年冬天的采伐恐怕坚持不了?”
“我让下面小修厂统计一下吧。”瞿明理说,“去年检修时报上来的数据,说有最少三四台都不容乐观。”
“那看看改的这台能不能用得住,要是到下个月还没啥问题,就赶在采伐开始前再改两台。”
汤书记沉吟着,毕竟那几台不改,估计上了山也得出问题,一样得花大价钱修。
回头瞿明理在路上遇到祁放,将这事告诉给了祁放,祁放却问他:“原来静液压系统换下来的元件,局里打算怎么办?”
这个瞿明理还真没有考虑过,一般这种淘汰下来的零件,都是当废品处理了。
但祁放既然问,肯定是有打算,他也就问了问:“你想要?”
“嗯。”祁放没有否认,“我想看看原来那个静液压系统还能不能改进。”
其实是他和老师那个项目还差一点,就被强制叫停了,这几年他反复推敲,都在想要怎样完善。
但想再多遍,也不如实际实验来得有用。他又不想把老师的心血拿出去给别人,何况吴行德还放出话来,绝不会让这个项目再启动。
他只能拿这些淘汰下来的配件,一点点、零散地把实验做了,万一像严雪说的,那一天就来了呢?
祁放自己都没发现,他对那一天终究会到来也渐渐有了信心,好像如今的蛰伏都是在为迎接那一天做准备。
也没发现自己在说这话时,表情依旧平静,眼神却明亮,隐约透出些神采。
瞿明理倒挺喜欢年轻人这样的,笑了笑,“那我跟你们厂说一声,让都交给你处理。”
“谢谢。”祁放认真道了谢,瞿明理又看看他骑车的方向,“准备回家?”
“去接严雪。”但祁放骑往的根本不是培育中心的方向,而是县林业局一中。
今天严雪在那边考试,学校特地在教室最后给她加了个座位,教室里其他人不认识她,还当她是从哪里新转来的。
严雪也有些年没这样坐在教室里了,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刚拿到试卷的时候,人还恍惚了一下。
不过看到上面的题目,她又定了定神,先在卷头写了自己的名字,有条不紊开始答。
严雪长得显小,和一些十几岁就显得很成熟的孩子相比,坐在这里也不算突兀。
但她身上那种从容的气质却很不一样,让坐在旁边的男生忍不住看看她,又看看她的卷子,然后彻底落在了卷子上。
写得还挺快的哈,新转来这位女同学学习这么好的吗?不会是瞎蒙的吧?
反正自己写也是蒙,男生随手就抄了两道,等考完试听班里人一对答案,卧槽竟然是对的!
他再去搜寻严雪的身影,严雪已经走远了,后面几科都是这样,严雪一下子就成了班里的神秘女同学。
神秘女同学严雪一出校门,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个熟悉的颀长身影。
男人靠在自行车边,看到她,转眸跟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对方立马打开保温壶,盛出了一碗奶白色的冰糕。
那保温壶还是特制的,口很宽,冰糕冰棍都塞得进去,不像家里的暖水瓶。
男人给了一毛钱,直接将冰糕和勺子递给严雪,“都考完了?”
正是七月里,天确实有些热,严雪接过来舀了一口,瞬间感觉冰凉在嘴里化开。
“都考完了,过几天应该就能出成绩。”严雪吃了两口,在外面也不好给男人尝,干脆在碗底留了一些。
祁放看出来了,接过来一口一口默默吃完,将碗又递还给那卖冰糕的摊主。
摊主见他给钱痛快,一边拿水涮碗,一边笑着问:“天这么热,不再给你妹儿买一碗?”
祁放当时就看过去了,“你从哪看出的她是我妹妹?”眼神幽幽的。
那摊主立时一懵,不是你妹妹,你在这等人家,今天不是初中考试吗?
眼见对方看祁放的眼神都要变奇怪了,严雪赶紧推了推男人,“回去吧,一会儿再买点冰糕给奶奶和继刚吃。”
至于祁严遇小朋友,吃一口尝尝味儿就行了,小孩子吃太多凉的会拉肚子。
不过不能让小家伙知道她和祁放在外面已经吃过了,严雪笑着表示,“严遇不吃,爸爸妈妈也陪着你不吃。”
于是小肥仔虽然馋,但还是成功被哄好了,甚至把自己没舔干净的勺子递给妈妈,让妈妈也尝尝,让严雪良心痛了一下下。
不过也只有一下下,第二天严雪就背着小肥仔在单位吃了冰棍,最近天热,几人时不时就会买了冰棍带过去。
几天后成绩出来,严雪不仅成功通过,还门门功课都考得不错,开学就可以把档案落过来了。
正好她手里有以前的初中毕业证,等于是转了个学,只不过平时都不在学校里面上课。
这边告一段落,那边严雪用罐头瓶种植的木耳也终于长出来了。
刚听说耳芽出来了的时候,全中心都觉得不可思议,挨个换衣服进去看,包括庄启祥。
毕竟严雪也只说种个试试,谁能想到用锯末子还真能长出木耳来。
但众人一天天进去看,这锯末子里不仅长出了耳芽,还越长越大,很快成熟了。
半个月后,他们就收获了第一批鲜木耳,虽然朵小点,但确确实实是收获了。
庄启祥亲自去看着人摘的,怎么看那罐头瓶怎么觉得神奇,“锯末子还能有这作用?”
树头和检尺不合格的木材好歹是木材,这就是点木材加工剩下的木屑,平时拿回家烧火,都要嫌它火太慢。
其实用罐头瓶种一开始跟培育菌种有些像,都是等菌丝长满罐头瓶,时间也都是30天左右。
但后面要想长出子实体,就要尽可能模拟段木种植时的生长环境了。
严雪和郭长安将罐头瓶分成了数组,光照、湿度、温度全都有不同,耳芽的出现情况也明显不同。
其中长得最好的是菌丝长满罐头瓶后常温遮光保湿的,每天喷水,大概十来天就会出现耳芽。
这批木耳也是最先采收的,摘下来晾干后,严雪弄了个锅过来,在培育中心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灶台。
“都对比一下吧,从泡发的吸水膨胀程度到口感,咱们在单位现泡现炒现吃。”
庄启祥自从转到培育中心后,也算做了不少以前没接触过的事,卖菌种、搞参观,如今还要做食品点评了。
不过他们既然是做技术的,有些事总得自己先弄明白,他也没说什么,认认真真按严雪说的作对比。
相比段木种植,用锯末子种出来的木耳显然要薄一些,耳肉不如段木种植肥厚。
泡完后上锅炒,口感也偏软糯,炒大了甚至软趴趴的,不像段木种植的嚼起来有韧劲。
“吃起来差点儿意思。”庄启祥拿筷子指了指锯末子栽种那盘,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不过周文慧想了想,还是补充,“老年人跟小孩儿应该能喜欢,尤其是没什么牙的老年人。”
这年代虽然已经可以镶牙,但很多老年人不舍得钱,宁可吃一些稀的软烂的。
郭长安就拿着笔和本在旁边做记录,等大家都说完了,才道:“一个罐头瓶大概能收半斤多的鲜木耳。”
“半斤多?”这众人着实有些吃惊,一根一米长的段木也才能收个五六斤,这罐头瓶才多大?
而且段木用的可是扎扎实实的木头,罐头瓶用的却是锯末子,这还只是刚开始研究……
见郭长安点头,众人不说话了,要是有这种产量,那口感差一点,朵肉薄一点小一点,也确实不算什么。
毕竟产量高,就意味着东西可以卖得便宜,意味着很多之前吃不起的人都可以吃得起了。
“那这个种一次,可以收几年?”庄启祥沉吟了阵,还是问出个比较关心的问题。
这个谁也说不好,庄启祥看郭长安,郭长安看严雪,严雪想了想,“等明年不就知道了。”
“那就再研究。”庄启祥说,反正严雪不提出要搞,他连锯末子还能种木耳都不敢信。
这边还在讨论,门口警卫处的警卫过来了,众人一见,立马招呼他也尝一尝。
警卫手里直接被塞了双筷子,也不好拒绝,但还是先把正事说了,“门口有个四十来岁的女同志,说要找周会计。”
四十来岁的女同志,那范围还挺广的,黄凤英和周文慧她妈都是这个岁数,还有周文慧的房东。
周文慧闻言出去看了,不多会儿领了那位女同志进来,给众人介绍,“这是我妈。”
周母还是第一次到中心来,显然有些局促,还好严雪跟她早就认识,立马搬了把椅子来给她坐,招呼她一起尝。
可惜周母性格软和,让她尝什么,她都说好吃,在这待到中午周文慧下班,就跟周文慧走了。
下午周母没来,应该是坐车回澄水了,周文慧去送了人才来上班,脸色不太好。
严雪一看,就想起了上回周父的来访,找了个没人的时间问周文慧:“家里有事?”
上回被周文慧怼了后,周父没再来,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消停。
果然周文慧脸上出现怒色,“我爸那个人,竟然跟他们厂长说我能给他们厂长儿子安排来中心,还让我妈来劝我。”
这是多大脸,别说周父领导的儿子了,他们县林业局领导想塞人都没塞进来呢。
严雪着实无语了,想想周母的为人,还是问了句:“那婶子怎么说?”
提到周母,周文慧总算吐口气,“我妈说让我千万别管,管起来就没头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
周母还是心疼闺女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帮着周文慧一起瞒周父,让周父以为周文慧真的有了。
但周文慧还是气得慌,她已经跟周父说得很清楚了,她是周父一根老参卖给刘家的,周父还打她的主意。
她是可以不理,但总这样也很烦,何况卫国工作还在澄水,万一她爸说不动她,跑去找卫国……
正生气,就听严雪声音冷静问:“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你就没想过彻底解决?”
“我以为我结婚时话已经说得够绝了。”周文慧无奈,她当时是真准备以后就当没这个爸。
后面三年,她连句话都没跟她爸说过,她爸也没跟她说,谁知道她一调来县里,卫国一调去镇上,就全变了。
这种想断却断不干净的情况确实很麻烦,关键周文慧还离得不够远,没法眼不见为净。
严雪望向周文慧,“既然说不通,那不如换一种方法。不是不让他来,而是让他不敢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