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当然已经向省里打了申请,去年就打了,但到现在都没有批下来。
瞿明理闻言扫了一眼四周,没言语,严雪立马就懂了,这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众说。
她跳下自行车,“我在这帮你们看着,你们找个地方说吧。”
瞿明理没拒绝,祁放也就从车上下来,将车在路边停好,和瞿明理去了不远处的树下。
这下车车停了,小肥仔扭头看看爸爸,又转回来看近在咫尺的妈妈。
“你爸爸他有事,一会儿就回来了。”严雪摸摸儿子的小脑袋,跟儿子说。
小肥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仰着小脸看她半晌,小手开始扯头上的帽子。
严雪还以为他是觉得热了,帮他拿下来,他却用小手抓着,使劲往上面递,“妈妈戴。”
“是要给妈妈戴啊?”严雪有些意外,但还是弯身将头凑了过去。
小家伙立马把帽子放到了妈妈头上,放完还弯了一双亮亮的眼睛冲着严雪笑。
然后他就拍了拍身下的自行车,示意妈妈,“车车,走。”
严雪当时就有些哭笑不得,“你把帽子给我,就是想让我带你走?”
小肥仔只是笑,笑完继续拍自行车,“车车,妈妈走。”
“那这个真没有,你妈妈骑不上去。”严雪无奈摊了摊手。
要是26自行车,她仗着身材比例好,还能骑一骑,祁放这个可是28,得175以上。
于是小肥仔看看她,她看看小肥仔,看得小肥仔终于想起了差点被自己丢下的老父亲,“爸爸!”
“嗯。”祁放在那边应了声,眼望过来,瞿明理也往这边看了看,“那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借一台过来。”
两人说得差不多了,也就都走了回来,瞿明理还看了看车上的小肥仔,问严雪:“这你儿子?几岁了?”
“两周岁半。”严雪给小肥仔介绍瞿明理,“这是瞿伯伯,严遇叫伯伯。”
“瞿伯伯。”小肥仔吐字还挺清晰,听得瞿明理笑“诶”了声,“你俩回去吧,我也得走了。”
几人都上了车,严雪也没多问,一直到进了家门,小肥仔还有些不愿意下来。
还是先一步放学回来的严继刚在里面探出头,“严遇听不听广播?”他才蹬蹬腿,“听广播。”让祁放把他放下来。
人一落地,就哒哒哒自己往里面跑,走到门口发现门打不开,还知道回头喊爸爸。
祁放过去帮他开了,又回头看走在后面的严雪,“你要不要也再坐一会儿?”
严雪还以为他是要出去,刚想问,男人却过来将她一抱,放到了支好的自行车后座上。
严雪视野顿时高了一截,再看祁放,也不用那么仰着头了。
她有点好笑,“你当谁都是你儿子啊?”
祁放一只手支了车前座,看她,“以前又不是没扛过。”
以前扛没扛过,跟他现在把不把自己抱到自行车后座有什么关系?
严雪刚想说,就记起曾经某次看露天电影,被人说那么大了还要爸爸扛……
这男人竟然偷偷占她便宜,严雪抬脚在男人腿上踢了下。
祁放也不在意,俯身拍了拍,说:“换系统那笔钱省里没批。”
声音比之前要小,严雪也就正了神色,“怎么回事?”
刚才瞿明理找祁放,她就猜出不对了,不然直接换就是,干嘛还要找祁放改?
后面瞿明理没当众说,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这里面恐怕涉及到一些事情。
果然祁放低唇到她耳边,“上面又有点不太平,没工夫管这些。”
这严雪也没什么话说了,这几年就这样,经常会有一些事出来,越上面越严重。
反倒是一些远离中心的小地方,除了一开始,后面慢慢就太平了,毕竟大多数普通人都想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严雪没就这个话题多说,“瞿局的意思,是让你把现在这个静液压系统改成以前的?”
“嗯,咱们县有一些机器开得太狠,液压系统快不能用了,不换也得重新装。”
虽然他当初打补丁的时候就说过,功率不能开到最大,但采伐任务压下来,谁还管你能不能。
去年上山前例行检修,就有不少林场的集材50都检查出了问题,所以市里才这么着急打申请要换。
现在款批不下来,到了冬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批下来,谁敢拿一整个县的采伐任务去赌,万一采伐到一半不能用了呢?
这几天市里、县里,都在开会讨论这个事,所以瞿明理看到祁放,才会想到问问。
要是能用现有这个静液压系统来改,怎么也能省下一部分成本,万一省里就是不往下批款,他们也能有个准备。
老一批集材50那个液压系统也比这个静液压稳定太多,用得年头更久,却一直都没出什么问题。
“那这个能改吗?静液压改液压?”严雪不是专业的,不清楚这里面的区别。
“有一些零件可以通用,不过得先看看原来用的是什么。”祁放说。
静液压传动本就脱胎于液压传动,老集材50那个液压系统他也跟着老师拆过。
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里面配件有没有变化,他才跟瞿明理说要先找一台来看看。
瞿明理找祁放,就是奔着解决问题来的,没几天,一台之前生产的集材50就被他从别的市借来,开进了机械厂。
机器是县里一个拖拉机手去开的,开完下来还不放心地问:“这个开到最大功率没问题吧?”
县里的集材50总出问题,弄得现在不是低温天气,不是县里那一批,他都不敢开太大。
“应该没问题。”祁放给局里打了个电话,告诉瞿明理东西已经到了,接着一句废话没有,上了机器开始拆。
洪师傅收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拆下来好几个元件,全都放在旁边铺开的一块油布上。
洪师傅蹲在那看了看,“是不太一样哈,液压马达就不一样,这个是?”
“液压缸。”祁放说,“静液压是闭式回路,里面没这个。”
普通液压系统属于开式回路,哪怕同样是液压马达,两者用的也有区别。
洪师傅不是专业做这个的,听得一知半解,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发现祁放把一个零件放到了另外一边。
“这个咋了?”不懂就问,他在祁放面前早就不当自己是什么厂里的老工程师了。
祁放跟他也熟悉,听他问就答了,“控制阀,能和静液压系统通用。”
洪师傅看着,感觉跟县里那批集材50的静液压系统用的还是有出入,但祁放说能用,应该没太大问题。
他干脆撸了袖子,问祁放:“还有哪儿没拆完?用不用我跟你一起?”
“差不多了。”祁放指了指剩下的几处,两人一起动手拆了下来。
拆完分成两堆,洪师傅也看出了点门道,“除了液压泵、液压马达,其余的也差不太多。”
其实在祁放和老师做的最新一版静液压系统中,元件的使用差别更大,但吴行德拿出来的本就是个半成品。
祁放去洗了把手,开始画设计图,先把几个不能动的核心元件画上去,再一一填充。
洪师傅也帮着修过县里的集材50,一看就知道哪些是液压系统的,哪些是静液压系统的。
画完又改了一版,祁放行动力惊人,立即拆了厂里一台县里的集材50,开始组装。
说实话看着有些不伦不类,毕竟对比液压系统,静液压系统的结构要紧凑许多。
但别管是不是不伦不类,东西装上去,还真的能开,至少证明有些元件的确可以通用。
这洪师傅就不得不服了,祁放这脑子,就好像比旁人多个地方,那些零件全存在里面,在里面就能组装。
不过洪师傅还有工作,也没在这边待太久,等他下回再过来看,祁放这边系统的结构已经又变了。
祁放其实是在尽可能多用原来的零件,在压缩成本和保持性能之间找一个平衡。
也得亏吴行德拿出来的是个半成品,用了不少以前的元件,不然这个成本恐怕很难控制。
一直到六月里,市里、县里都已经焦头烂额过了,依旧没有任何办法,祁放才去给瞿明理回信。
一看那递到自己手里的册子,瞿明理心里就有数了,“改出来了?”
“嗯。”祁放说,“不过还有几个零件型号要调,得等拿回来再看。”
那也很不错了,瞿明理直接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成本怎么样?”
“能压到整体换的三分之一左右。”
毕竟有一部分元件用的是原来的,他们也是自己装。
这让瞿明理更加放心,但为了确认一下,还是翻开了册子。
他记得祁放每次交上来东西,都会做具体的预算,果然翻过前面的设计图,后面就是。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除了预算,祁放连需要采购的零件的名称、型号、厂家都写得一清二楚。
叫个机械厂的采购来,都未必能一下说这么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都印在零件上了呢。
瞿明理忍不住多看了祁放一眼,也不知道他是准备做得充足,还是本就对这些够了解,一看便能知道。
不过精确到这种程度,也不用再想办法打听采购渠道了,瞿明理合上册子,“行,回头我就去跟汤书记说。”
这是说公事的口吻,不过说完人又笑了笑,“这次也辛苦你了。”就是有私交的口吻了。
祁放也就缓了缓神色,“好歹也吃过您家的饭,这点事还是得给县里做的。”
他其实心里还有别的想法,但现在不是时候,也就没说,等局里做出了决定再看。
瞿明理做事谨慎,把那个册子反复看了几遍,心里有了数,才拿着去找县局的汤书记。
汤书记今年有快五十了,发际线堪忧,这一年来跟瞿明理相处得还算愉快。
主要瞿明理这人有能力,能做事,难得的是还懂分寸,不是自己主管那一摊从不乱指手画脚。
这就让人很舒服了,哪个一把手也不想自己管了多年的地方突然来个二把手,整天跃跃欲试想跟自己争话语权。
所以瞿明理来找他,哪怕觉得不靠谱,他还是把册子翻开看了看,“这能行吗?”
“祁放想出来的,应该能行。”瞿明理说,“就是当初给这批集材50打补丁,后来又改了挖掘机那个。”
怕汤书记不清楚祁放的水平,还又加了句:“他是清工大机械工程专业毕业,来支援建设的。”
汤书记只依稀记得祁放很年轻,具体多大岁数也不清楚,但这个清工大毕业,应该确实有些水平,就又低头看了看。
“我是想着县里有些拖拉机实在拖不了了,与其等拨款,还不如咱们自己想想办法。”瞿明理放轻了声音,“好歹把最严重那几台先换了,应付完今年的采伐,他这个成本也不高。”
这个汤书记也在头疼,本来他们市采伐就垫底,再坏上几台拖拉机,还用不用干了?总修拖拉机就不要钱吗?
要是成本的确能控制在这个数字,找厂家换一台他们就能换三台,那县里咬咬牙,还是能拿出点钱先把情况最严重那几台换了。
最后汤书记琢磨半天,还是决定先买一套配件,让祁放改了,看看改出来的成果再说。
正好局里这两年多了木耳种植的产业,相比其他县的林业局,手头还算宽裕。
这么想着,他又忍不住看了瞿明理一眼,觉得有这么个能干背景又深的人在手下,也不是坏事。
至少他们还能拿出这个钱,别的县的林业局现在只会比他们更头疼。
就是希望这个祁放能有真本事,确确实实能把那什么液压系统改好,别让这笔钱打了水漂。
长山县林业局供应科的采购员揣着钱和单子出去买配件了,祁放和严雪这边,家里也热闹了起来。
郭郎两家见过面,把婚期定在了这个月,婚礼也没在林场或是澄水,准备在县里办。
毕竟郭长安和郎月娥的工作都在县里,得在县里领结婚证,郭家也没在林场给他们准备新房。
之前盖给郭长安那个严雪和祁放住过,如今是许万昌在租,本来就已经旧了,也不好为了结个婚让人把房子腾出来。
从四月份开始,郭家人就陆陆续续往县里跑了好几趟,租房子、打家具,准备结婚要用的一切事宜。
郭大娘盼这一天已经盼得太久了,不说是大操大办吧,花起钱来也一点没心疼。
用她的话说本就帮郭长安攒着的,郭长安自己又能挣,结婚的时候不花,难道放她手里握着?
郎月娥是二婚,她妈本还想着简单办办得了,没想到郭家人这么重视,不得不也重视起来,给郎月娥做了全套的箱子和行李当嫁妆。
这下两家人都往县里跑,有时候不方便回去,难免要在严雪和祁放这里借宿,尤其是婚礼举办前。
正日子前一天,更是连郭长平跟金宝枝两口子都来了,带着今年已经九岁了的铁蛋儿。
小肥仔就没见过家里来这么多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被郭大娘一把抱了起来,“哎哟我的小严遇,明天给你长安叔叔滚床去。”
到了正日子还真让小肥仔去滚了床,滚完还给小肥仔塞了红包,小肥仔拿在手里看了半天,转身递给了妈妈。
只是看到一对新人领完证,站在一起举杯敬酒,郭大娘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
金宝枝就在她旁边,也不知说什么好,干脆握了握她的手,握得她抹抹眼角,“没事,我这是高兴的。”
当初刚听说长安残疾了,她感觉天都塌了,哪能想到还能有今天,看到这一幕。
老人家忍不住握了握儿媳妇的手,“还好那天巧,我出去倒炉灰,碰到小严跟小祁要租房子。”
她都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上去跟两人说的自己家有房子,但也还好,她当初上去说了。
一切都从那个冬夜里她的搭话,从她把房子租给那对新人起有了不同。
“一会儿可得让长安好好敬敬小严和小祁,尤其是小严。”郭大娘小声跟大儿媳说。
但其实不用她提醒,两人敬完父母兄嫂,第一杯也是敬给严雪和祁放。
郭长安更是抬了那只畸形的右手,两手举杯向严雪,“我还是那句话,没有你就没有我郭长安今天。”
郎月娥也和严雪碰了碰杯,“我也永远记得,那天下午是你跟小祁救了我。”
是他们让她免于受辱,也是严雪给她爸出了主意,让她再没有被康培胜纠缠。
就是这个小qi,记性很好的某人看看严雪,见严雪没有反应,又神色如常收回了视线。
没想到开席后,一直话不多的郭长平竟然也举起了酒盅,“卫国我敬你一杯。”
刘卫国当时都懵了,“敬我?敬我干啥?”他可没救过金宝枝也没给这两口子保媒。
结果金宝枝说:“你不是转销售了吗?我报了今年的油锯手培训。”
这个大家还真没听说,一时间全看了过来,严雪跟金宝枝熟,更是直接问:“看来是通过了?”
金宝枝脸上有了笑意,“通过了,尤姐也报了今年的拖拉机手,林场有人要退。”
“那恭喜啊。”严雪立马举杯敬她,“你们还是咱澄水第一个女油锯手和女拖拉机手吧?”
“也不算。”金宝枝说,“十三线有过咱们澄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子采伐队,不过那时候用的还不是油锯和拖拉机。”
“那嫂子正好可以在咱林场组第二个。”刘卫国也会捧场,赶忙举起杯,“敬咱们第一个女油锯手。”
“谢谢。”金宝枝大大方方喝了,心里想着的却是她要去采伐队时严雪给她的支持。
事实证明老爷们儿能干的事,她和尤姐也能干,她们不输任何人,为什么就一定得待在家里生孩子?
领导人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那这半边天就应该跟老爷们儿一样,是顶在外面的。
金宝枝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就是你们都走了,以后想聚这么齐就难了。”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小严、小祁他们在县里,刘卫国在镇上,她和长平在林场。
没想到刘卫国突然就惆怅了,“也不一定,搞不好春彩结婚还能聚。”
祁放当时就抬眸看了过去,“春彩要结婚?”严雪也有些意外,“春彩有对象了?”
“刚处上没多久。”刘卫国说,“也是巧了,去年就有人给她介绍过一回,今年又介绍,她一看,还是那个。”
那确实挺巧的,就是去年就介绍过一回,也不知道是不是严雪想的那个人。
正琢磨,刘卫国已经吐起了槽,“你说咋就那么巧,两次都是同一个人?我妈一看还挺有缘的,就说让春彩试试。对了,这人你们也认识,以前在山上见过。”
严雪当时就去看祁放,发现祁放虽然没即将嫁妹妹,但那脸上也没比即将嫁妹妹的刘卫国好多少。
一直到回家,男人神色都淡淡的,进屋还多看了严雪一眼,“你说怎么那么巧?”
简直越不想来什么就越来什么,他还不能去跟刘家人说这事不成,齐放以前跟严雪相过亲。
严雪却觉得相过亲没什么,她和齐放面都没见上,就嫁给了祁放,严格来说甚至都不算相过亲。
就是确实太巧了,“我记得我当初送春彩那双旱冰鞋,还是齐放作为谢礼做的。”
祁放也记得那双旱冰鞋,有挺长一段时间,齐放在他这的记忆点就是旱冰鞋来着……
但怎么旱冰鞋送到了春彩那,人也送到了春彩那?
早知道还不如自己留下……
自己留下也不行,他家怎么能有齐放送的东西?
还在想,祁放就感觉嘴唇上被人碰了下,“我尝尝是不是酸的。”
抬眸,正看到严雪笑盈盈一触即离。
祁放当时就横臂揽了严雪的腰,低唇,“我觉得你没尝到,还应该再仔细尝尝。”
这一缸陈年老醋吃了好几年,又吃到刘卫国开始出去跑销售,严雪偶尔晚上还能尝尝味儿。
当然得背着他们家小老板,小老板生平最讨厌祁秘书这种正事不干就知道往老板身上粘的。
身为秘书,就应该好好给小老板开车,怎么能白天不给小老板开,晚上给大老板开?
于是祁秘书晚上做完贴身秘书,白天还得给小老板当司机,一人身兼数职,十分辛苦。
有时候大老板要复习准备下个月的初中考试,他还得客串一下陪读的家长。
嗯,是家长,主要负责在旁边安安静静画图,不能随便带教鞭。
就在这种日夜操劳的辛苦中,供应科那采购员终于把他要的配件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