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叔叔

祁放就奇了怪了,明明金川跟小金川也不近,怎么总能碰上齐放?

在山上能碰见,在小火车上能碰见,在国营饭店能碰见,现在在自家门口都能碰见了……

齐放来找严雪那次不算。

反正他就不明白了,好好的对方跑金川林场来干嘛?

而且不仅来了,还张嘴就打听试点在哪,这人是有什么人生大事,非得来金川找试点?

偏偏他家小肥仔一看到对方,立马亲热无比地喊了声:“叔叔!”

人坐在他脖子上,小屁股还往上窜了窜,显然十分高兴。

祁放那眼当时就沉了,不知道他儿子这是见人就叫,还是之前见过对方,还没少见。

然后他就见被齐放问路那人转回头,“哎哟这不是严遇吗?跟你爸爸出来了?”

哦,原来是看到跟他家就隔着两户的钱志平了,不是齐放。

祁放满眼沉色缓了缓,但还是望着那边没说话。

倒是他家小肥仔跟这位钱叔叔还挺熟,小手比比划划,“爸爸,找妈妈!”

“爸爸带你去找妈妈啊。”这人也有耐心,又逗了孩子一句才跟祁放打招呼,“祁师傅要去找严技术员?”

祁放“嗯”了声,此时齐放也回过了神,看看祁放肩上的小肥仔,“这是你儿子?”

祁放又“嗯”了声,不管情不情愿,还是拍拍儿子,“严遇,叫叔叔。”

小肥仔嘴甜这一点像妈妈,立即叫了声,还附赠一个大大的笑脸,看得齐放也跟着憨笑。

钱志平一见,“原来你们认识啊,那你问祁师傅,祁师傅对试点可比我熟多了。”

估计是还有事,人说完就走了,只剩祁放跟齐放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嗯,是真的大眼瞪小眼。

好一会儿,还是祁严遇小朋友拍拍爸爸催促,“妈妈!找妈妈!”

齐放立马就看向了小肥仔,祁放也继续朝前迈步,“那你跟我走吧。”

声音淡淡的,齐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也要去试点啊?”赶忙跟上。

就是这两个人凑到一块,哪怕不尴尬,氛围也怪怪的,更没什么话能说。

好一会儿,齐放才自觉找到了个话题,“听说你跟你爱人都调到县里了。”

祁放当时就转眸看了过来,“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大家都知道啊。”齐放完全没领会他的意思,“我也是听人说的。”

祁放就又转了回去,礼尚往来,姑且算是礼尚往来吧,也问了句:“你最近还在相亲?”

齐放竟然不好意思点点头,“嗯。”听得祁放又看了他一眼,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三年多了,从那事过去都三年多了,找个对象就这么难吗?

他不是有工作,体格好,什么都听媳妇的,还特别知道相亲的时候该怎么说话?

无言中,前面试点总算到了,齐放也看到了门口等着自己的人,暗暗松了口气,“楚姨。”

“你可算是来了。”那位楚姨应了声,又注意到祁放,“祁师傅也来啦?”

祁放“嗯”了声,联系之前的话,再联系这位楚姨的态度,立马猜到个七八分,齐放这估计又是来相亲的。

果然那位楚姨跟他打完招呼,立马跟齐放说:“你搁这儿等等,我给你叫人去。”

人刚要进去,又在门口顿了下,“巧了,我刚说呢,人自己出来了。”

祁放下意识望去,望见了正笑盈盈从里面出来的严雪……

他一顿,然后才发现严雪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边还簇拥着其他人。

祁放还没说什么,他肩上的小肥仔已经叫开了,“妈妈!”那边那位楚姨也招了招手,“春彩。”

这下众人都不知道看谁好了,就连严雪都看了刘春彩一眼,看得刘春彩有些脸红,赶忙过去。

她是低着头走的,只听那位楚姨说:“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那个,我外甥的朋友,人可能干了,还实在。”

然后一抬头,对上了双眼熟的小眼睛,她当时就懵了一下,“怎么是你?”

齐放也没想到会是刘春彩,下意识回答她:“我也不知道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嗯,也是大眼瞪小眼,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包括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祁放和严雪。

严雪甚至比祁放知道得更少,怎么看怎么觉得齐放跟春彩,有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感觉。

倒是那位楚姨一愣过后,笑了起来,“原来你们认识啊,那更好,省得我还得给你们介绍。”

“哪算认识啊,也就碰见过两回。”

其中一回还进了狼窝,刘春彩并不是很想提。

而且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妈这朋友给她介绍的是齐放,“不行,我跟他不合适。”

齐放那边脸色也讪讪的,“我跟她不太好吧,她才几岁。”

在他印象里,对方还是那个不小心掉进他陷阱里的半大姑娘。

那楚姨却不这么觉得,“不小了,虚岁都十九了。这是她念书,不然孩子都挺老大了。”

这年代的确结婚都早,好多年龄不够的,也先把酒席办了,等年龄够了再领证,刘春彩这还是年龄够的。

可齐放还是觉得怪怪的,刘春彩也继续摇头,“他比我大好几岁呢,不合适。”

“大一点算啥?小齐才比你大六岁,也不算太大。再说年纪大的会疼人,小齐这人品绝对没问题。”

那楚姨是真觉得两人合适,相貌般配不说,性子上也互补。

老刘家春彩性格强,肯定不能找个厉害的,不然准保得打仗,小齐这种老实的就很好。

而小齐人老实,就得找个厉害媳妇,不然怎么把家里的日子过起来?

反正听小齐家那意思,找个厉害媳妇不怕,只要人品好,能过日子就行。

可惜两人显然都没那个意思,刘春彩还问齐放:“去年你就在相亲,还没相成?”

听得齐放不好意思地挠头,“那次没相成,后面都不太顺当。”

其实是女方回去说他坏话了,说他不讲究,看不成就看不成,哪有把人扔在饭店的。

女方那小姨也不是个善茬,到处讲,弄得他姑再想给他找对象,周围的人都不太愿意给他介绍了。

刘春彩也是上次那事的围观者,“是不是又给你介绍那种净点贵菜,还不让你管你姑的?”

两人就这么聊上了,刘春彩还说齐放:“我看就是你太老实了,她才得寸进尺,欺负你。”

年轻姑娘说话爽利,明明比齐放小好几岁,倒把齐放说得只能讪笑。

实在有些尴尬,他还扯了个话题,也问刘春彩:“你也相亲啊?”

“我这不毕业了吗?”刘春彩说,“我妈让我有那合适的就看看,反正也费不了啥事儿。”

说着又直摆手,“这事儿不行,楚姨你再给他介绍别人吧。”

年轻姑娘风风火火,觉得自己说清楚了,就准备回去了,“我里面还有活呢。”

她是今年毕业后来试点上班的,可不能干不好,丢了严雪姐和她嫂子的颜面。

齐放也没有要留人的意思,还跟那楚姨道歉,“让您白忙活了,我俩确实不太合适。”

“没事儿,这事儿也得看缘分,哪有几个一看就成的。”

那楚姨并不在意,就是有些遗憾,“我看你俩挺好的,也认识,咋就说不合适?”

齐放只是笑,又说了几句,看着那楚姨回去了,才准备回小金川。

路上碰到严雪一家三口,他还停下来跟祁放道了个谢,“刚才谢谢你啊。”

祁放“嗯”了声,没多说,一直盯着对方又跟严雪点点头打了招呼,才离开。

人一走,严雪立马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不说又没相成了?”

“春彩不行。”祁放坚决道,他可不想以后一去刘家串门,就看到个齐放杵在那。

一年碰到一回就不少了,齐放还是远点找对象吧,最好连小金川都别待了。

想着,他神色如常转移了话题,“试点那边怎么样?”显然不想多提。

严雪有点好笑,但也没揪着不放,掂掂自家小肥仔,“还不错,卫国这回可是下了大功夫了。”

应该是听进去了严雪的话,刘卫国今年就是奔着多拉单子去的,一到省城立马把去年那些单位都联系了一遍。

金川木耳去年卖得好,那些单位也愿意要,金川林场这点产量很快就被订出去了,他又接着跑了省城周边的几个县。

连去省城要路过的那些地方他都没放过,跑了好几个,这才九月份,望山林场和小金川林场的木耳已经不够用了。

宁书记以前虽然不管事,但又不是没见过郎中庭做事,很快就联系了镇里其他林场。

但要挂名金川木耳,走金川林场的销售渠道也是有条件的,必须得通过审核,审核还很严格。

这个严雪和郎月娥都再三强调过,绝对不能做不好品控,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

“月娥还说今年不用十一月,十月底就能把账结了,问我到时候是自己回来拿,还是她去给我送。”

严雪他们今年还在试点干了大半年,年终算账,也是要按工分钱的。

就是这番话刘卫国含量过高,小肥仔一开始静静听着,听着听着就叫了声:“叔叔!”

“你还记得你卫国叔叔呢?”严雪笑着看他,祁放却瞬间想起之前碰到齐放的事。

还是得赶紧搬走,不然这小子再大点,记着的就不一定只有卫国叔叔了……

他伸手过去抱了儿子,“爸爸抱会儿吧,你妈妈累。”

臭小子能吃能睡,一天比一天沉手,见他伸手还往妈妈怀里扎了扎,不太情愿。

但祁放也不是一点不会对付儿子,把小家伙举起来抛了抛,小家伙立即被抛得咯咯笑,什么都忘了。

过完中秋节回去,两口子很快就联系房主,将那三间房买了,一共花了六百块。

就是买了也不能马上住,还得收拾,祁放直接将墙上糊着的报纸全铲了,重新上了一遍水泥。

林场的霸王圈虽然不够结实,但确实暖和,不像城里这些砖房,刚建那几年还好,时间久了就会透风。

所以大家都喜欢用报纸糊墙,一来糊完了亮堂,二来也能起到一定的保暖作用。

但严雪跟祁放不差钱,还是选择用水泥重新抹一遍,抹完刷上熟石灰,看着跟新的也差不多。

取暖方面,县里这边地方小,不好随便改建锅炉房,严雪也不需要在家培育菌种,祁放给家里装了暖气。

暖气片和管道里面装上水,单独盘了一个炉子来烧,循环起来比火墙还暖和。

十月中,两口子将房子收拾完,特地跟单位请了一天假,连同休息日一起回去搬家。

家里二老太太已经收拾过一遍了,炕上堆着大包小包,老太太还在算她那些鸡,“这些都能带走是吧?”

“十只以内都能带,我跟局里借了两辆马车拉呢,那边也有院子养。”

照比三年前搬家,这次他们的东西可太多了,又都是新添置的,丢了哪样都觉得可惜。

不仅东西多了,人也多了,多了一个崽,家里还养了一群鸡,两只狗。

严雪想了想,干脆去和澄水林业局借了两辆马车,一听说她要用,澄水这边立即就给她批了。

这可是澄水的大功臣,哪怕去县里了,也是澄水出来的,以后也还要打交道,更别提副局长郎中庭还是她的旧识。

家里这个房子,严雪则托了刘家人帮忙照看,有那合适的卖了也行。

正式搬家那天,东西先借由局里的内燃机拉到镇上,接着转马车,连鸡带狗拉到县里。

之前两口子人走了,却还会每周回来,林场众人还没什么感觉,这一搬家,才终于觉出他们是真要走了。

“人家还是有本事,人调到县里了,家也搬过去了,以后就是县里人了。”

“瞅你这话说的,人家没本事,能搞出来这么大个木耳种植摊子,能改装出挖掘机?”

“也是,不过就算人走了,以后在县里又上了啥报纸,那也是咱们金川出去的,是咱金川人。”

严雪和祁放这两个名字,大概要和他们留下的试点留下的路,还有留在林场各处的报纸一样,留在一代金川人的记忆里。

哪怕以后有了更高的成就,站上更大的舞台,金川人依旧能骄傲地说一句:“这是我们金川林场出去的。”

几人往外走这一路,甚至有各种认识不认识的人跟他们打招呼,看得二老太太都感慨,“我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被这么多人送过。”

即使在都是亲戚的严家庄,他们的离开都显得那么悄无声息,大概就只有严松山一家会惦记着,恨的。

老太太忍不住抱了抱自家小重外孙,“咱们严遇可得好好跟爸爸妈妈学,将来跟爸爸妈妈一样有出息。”

小肥仔能懂什么,只知道笑,“爸爸!妈妈!太姥姥!”被老人家稀罕地抱上了车。

就是人还太小,又是第一次出门,在车上一直好奇地看窗外,还没等到县里就累得睡着了。

祁放小心把他抱到里屋炕上,严雪则扶着二老太太,跟严继刚一起进了门。

“这就是自来水了,跟秋芳姨家一样,只要拧开水龙头,就能有水,不用去河里打。”

严雪指了屋内各处给两人介绍,又带老太太去看事先准备好的鸡窝、狗窝。

等东西都收拾完,她才单独找了严继刚说话,“你也十三岁了,有些事姐姐想问问你的意见。”

严雪跟严继刚说了这边的情况,“这附近有个林一小,你姐夫单位那边还有个林三小。去林三小,你姐夫有同事家孩子在那,可以照顾你一下,就是远,林一小离家近,但是没熟人,你看看你想去哪。”

要说换新环境她最担心谁,不是小肥仔也不是二老太太,而是严继刚。

这孩子以前有结巴的毛病,又怕生,来林场之后,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敢出门。

怕严继刚有负担,她还道:“你想去林三小也没关系,反正你姐夫也得去上班,让他骑车带着你就行。”

“姐姐,我不用人照顾,我去林一小。”严继刚却突然抬起一双和她相似的眼睛看她。

小少年说话还有些慢,但语气却是坚定的,“我不用人照顾,也不用人带,我可以去林一小。”

严雪这才发现,这个一直被她护在羽翼下的弟弟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站在她面前完全可以与她平视。

他说这话时,人还腼腆地笑了笑,可眼睛很明亮,“我现在也是当舅舅的人了。”

好像再也不会躲在她身后,不会紧抓着她大颗大颗掉眼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内向的、怕生的小少年,那个陪她走过艰难时光结结巴巴叫她姐姐的小少年,已经悄悄长大了。

严雪忍不住摸摸弟弟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头,“那就去林一小,姐姐明天去给你办转学。”

就是这个长大了,家里还有个小的等着呢,一搬了新家,甚至更加甩不掉了。

晚上还没到睡觉时间,祁严遇小朋友就在爸爸妈妈这屋占据了有利地形,然后说什么也不走了。

祁放看他,他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祁放抱他,他又大声叫着妈妈抗议。

父子俩一个在炕边,一个在炕上,对峙半晌竟然僵持不下。

严雪去哄他,他又换了一套策略,大眼睛看着严雪,可怜巴巴叫妈妈。

最后祁放低眸看了儿子半晌,竟然没再说什么,就这么默许了……

才有鬼!

一等小家伙睡着,他就连人带枕头被子打个包,送去了二老太太那屋。

早上没等小家伙睡醒,他又去把人抱回来,小家伙一睁眼看到妈妈,还以为自己就是在这屋睡的。

搬到新家好几天,小家伙愣是没发现自己晚上还坐空中飞车来着,对新家新生活非常满意。

祁放也很满意,总算没人听墙角了,他们这个写字桌也不会发出吱嘎的声音。

这边新生活愉快地展开中,那边培育中心也接到了第三笔订单。

订单还是来自柳湖镇林业局,在发现口头说没用后,那边终于派人来交定金了。

来的是柳湖镇林业局供应科的一名采购员,也没开口就是8000瓶,只和东沟镇一样要了5000。

这显然是不想澄水和东沟都种木耳了,就他们不种,到时候少一笔进账不说,年底交账的时候也不好看。

来那采购员也知道自家书记什么德行,什么废话都没多说,进门先交钱。

其实照他看来,书记这完全没必要,怕担风险,像澄水一样让林场自负盈亏不就好了?

但他们书记这个人吧,特别会算账,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下面林场自负盈亏,而是准备钱由局里出,事由局里搞。

这要让局里一下子拿出好几千块买菌种,他能乐意吗?愣是拖拖拉拉弄到天冷了,基地都没法建了。

估计培育中心的人也被他们书记搞烦了,看到他脸色并不好,还问:“你们不会不给尾款吧?”

弄得他都感觉臊得慌,“那哪儿能啊?不给以后还咋从你们这买菌种?”

这基地一建了,肯定不可能只种一年,不然那么多成本投进去,哪能回得来?

庄启祥一想也是,就没再说什么,叫来周文慧将钱入了账。

这下不算澄水,培育中心也有了13000瓶的订单,不多久澄水那边统计上来,又一口气订了12000瓶。

这就是25000,对于一个新成立还不到半年的培育中心来说,绝对不少了。

庄启祥大松一口气,看着严雪他们为明年的培养基做准备,还帮着熬了会儿琼脂。

只是事情才过去几天,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突然又打来电话,张嘴就是:“ZR建交这事儿你知道吧?”

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当初消息刊登在报纸上,还引起过不小的讨论。

庄启祥蹙了一下眉,总觉得对方突然提这个,不像是什么好事,又一时摸不到头绪。

他“嗯”了声,那边紧接着就道:“那他们想从咱们这进口牛毛广你知不知道?”

牛毛广是当地一种山野菜,属于蕨类,和猴腿儿一样有毛,吃的时候要先用水烫过,将毛撸掉。

小R本那边认为这种野菜对身体健康有益处,ZR建交后,跟这边下了一大笔订单,庄启祥也有所耳闻,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眉头皱得更紧,听了半天,总算听对方说到了正题,“牛毛广这玩意儿你也知道,山上到处都是,薅就完了,也不需要啥成本。我们想了想,还是决定组织人薅牛毛广,就不种木耳了。”

柳湖镇林业局那位书记问他:“反正单子才下,你们那边也没开始弄,你看看能不能把定金退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