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开张

严雪的确想拿到高中毕业证,还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她上辈子无数次午夜梦回。

可时间久了,她也会告诉自己向前看,别回头,别把自己困在已成定局的遗憾里。

所以她积极地生活,做生意,给爸爸看病,哪怕穿到这个世界,依旧努力想办法让自己过好。

忙碌的事业和圆满的家庭让她已经有阵子没再想起这件事,没想到男人居然还记得。

两年了吧,距离她提起自己只念完了初中,严雪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祁放看着,就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过都会给你补上的。”

那动作很轻柔,声音同样,好像什么温暖的水流,正涓涓流淌过严雪心上那些缺口。

严雪仰脸任由他摸着,好一会儿才低低道:“那你能不能背背我?”

严雪是个不爱撒娇的性子,祁放一直都知道,她独立、自强,好像永远都能自己撑起来一切,荫庇他人。

这种夫妻间再正常不过的要求,她却要问能不能,祁放什么都没说,转身蹲下去。

高大的男人瞬间展露出匍匐的姿态,相比两年前,肩更宽,背更阔,严雪将手臂搭了上去。

这次她没有脚受伤,没有行动不便,就只是想有个宽阔的脊背,给自己靠一下。

严雪感觉男人直起了身,稳稳将她托起,甚至像扛家里小肥仔一样,在屋内走了走。

或许也像久远记忆里的某些场景,但真的太久远了,严雪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问男人:“事情好办吗?”收紧的手臂间,全是男人身上清爽的肥皂味。

“还行。”祁放自然不会跟她说难办,“就是今年来不及了,得等明年。”

“那正好我复习一下,初中学的东西我都快忘光了。”严雪笑着说。

说完又顿了顿,在祁放回应的一声“嗯”中沉默片刻,“祁放,很多年没有人这么背过我了。”

上辈子自从爸爸截肢,她就再没有要爸爸背过,哪怕爸爸坐着,也没有,怕爸爸会想起伤心事。

倒是爸爸生病后,不方便用轮椅的地方都是她背着爸爸,虽然爸爸那时候已经很瘦了。

她这双肩膀,背起过爸爸,背起过继刚,现在也终于有一个人,能这么毫无理由背背她了。

严雪声音很轻,祁放听着,却想到她生父早亡,后来又随着母亲改嫁。

她那时已经九岁了,母亲有了弟弟,父亲不是生父,她要努力懂事,别被当成拖油瓶,又哪里来的人背她?

祁放不觉将托着人的手紧了紧,声音也放得更轻,“没事,我能活到九十九。”

“你到九十九还能背得动我啊?”严雪忍不住笑了,“别自己还得要人扶啊老头子。”

“肯定比有些人体格好,有力气。”祁老头子竟然还拉踩了一句,听得严雪又是忍俊不禁。

“你可别记着了,”她拍了男人一下,“人家去年就在相亲,说不定早都结婚了。”

“最好是。”祁放哼了声,显然一生两大宿敌:他儿子,小金川齐公。

不过让他这一小心眼,屋内气氛轻松了不少,严雪趴在他耳边,“咱姥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显然是对他小时候感兴趣,而且祁放喜欢这句咱姥爷,透着股说不出的亲近。

他想了想,“挺不像他那一辈的人吧,喜欢捣鼓些新鲜东西,还有好几个忘年交,老师就是一个。”

“真的?”这倒有些让严雪没想到,她还以为祁放这么内敛的性子,是家教很严教的。

祁放却“嗯”了声,“当初我妈会跟我爸认识,就是因为在革命队伍里做宣讲员。”

那确实很开明了,那个年代能让女孩子读书,还让女孩子去参加革命。

“我小时候拆坏了东西,他也不生气,自己找人修,所以后来我专拆他的,不拆我爸的。”

“你还这么欺软怕硬呢?”严雪又没忍住笑了,有点好奇他闯祸时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跟他儿子一样装无辜。

祁放听着她的笑声,忍不住顿顿脚步,回过头,“小孩子不都那样,趋利避害是本能。”

玻璃窗上倒映出严雪贴在他脸侧的粉颊,让他声音也不由变轻快,“后来他还专门买了东西给我拆,那点工资都花这上面了。”

“那姥爷挺好的。”至少给了祁放宠爱,给了他一个虽然没有母亲,但回想起来依旧有欢乐的童年。

没有这么个开明的外公,他也不能那么早上学,还把自己的兴趣爱好发展成了事业。

第二天严雪就跟祁放去看了那处房子,说实话确实不错。

房龄不算太新,但当初建的时候用料扎实,面积也不错,规规整整三间正房,前面还带个小院。

房主是本地人,工作调动要全家搬走,房子自然不可能带走,就是要价不便宜。

当然严雪和祁放多了不说,手里几千块还是有的,买这么三间房子根本不算什么,让严雪有点犹豫的是它的位置。

“买这的话,你上班是不是就远了?”看完房子出来,她忍不住问男人。

这处新房显然离林业局和培育中心更近,不像机械厂分的那处,走路五分钟就能上班。

祁放却并不在意,“没事,你看着好就行,回头我买辆自行车。”

那也还是远,有他骑到机械厂的时间,她都能去培育中心走两个来回了。

严雪想了想,“还是再看看吧,最好有位置在中间的,到哪边都方便。”

培育中心建得稍微有些偏,她这两个月上班,坐的都是公共汽车,下车还得再走一段。

祁放没说什么,过两天又带着她去了另一处,这次地段在中间,但是房子不好,严雪没看中。

从房主家出来,严雪忍不住狐疑地看男人,“这个差了这么多,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之前男人可都是自己先看过,觉得不错,才会回来和她说。

“没。”祁放闻言脸上丝毫未变,“突然要换地方,找得有点急。”

那这还真是有点不好办,十月份天就冷了,从金川搬家过来不方便,严雪希望能早一点搞定。

为此她也托了几个邻居家婶子嫂子帮着留心,但这年代人口太多,住房紧张,租都不是那么好租,更别提买了。

相比之下,林场那边的确要方便不少,只要有需要,场里可以给批地方建房。

房子这边暂时没什么进展,倒是培育中心那边,建成多日终于接到了第一笔订单。

东西是东沟镇林业局书记打电话来要的,开口就是5000瓶,显然是参观完回去商量过后,决定要建基地了。

虽说没有在全镇推广,但5000瓶,也得三个林场才能消化,看来还是比较看好的。

而只要东沟镇愿意尝试,哪怕跟当初的澄水一样只建一个试点,明年、后年,也会有镇里的其他林场看到收效。

就是庄启祥着实被柳湖镇给恶心到了,接到电话后愣是一声没吭,就怕又是个想赊账的。

还好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厚的脸皮,东沟镇林业局很快就派人过来跟他们签了单子,交了定金。

送走人,庄启祥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出去跟外面正忙活的几人说:“准备准备,东沟镇林业局明年要5000瓶。”

众人一听,脸上也有了笑容,显然培育中心终于开张了,大家都很高兴。

严雪闻言也笑道:“那其他镇林业局的电话可以打了,就说东沟镇已经订了5000瓶。”

众人都沉浸在高兴里,一时还真没人想到这个,闻言都愣了下,包括庄启祥。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其他林业局的电话确实可以打了,有东沟镇这5000瓶做例子,就是现成的定心丸。

毕竟谁也不是傻子,没有点把握哪可能随便尝试,还一下子就订了这么多。

东沟镇林业局这么做,肯定是觉得确实可行,说不定还拿到了什么内部消息,他们跟澄水可是一个县的。

果然电话打出去,原本已经打消了念头的人这次却没再推诿,表示自己会问问大家的意见。

又过了几天,三家外县的林业局中有一家给了回复,跟他们约来参观的时间。

这可不是本县下属的镇林业局,还得给县里一点面子,外县想要过来参观,就真是对他们的木耳种植感兴趣。

这简直是给中心众人打上了一针强心剂,众人把本就很干净的培育中心又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连庄启祥都拿着个抹布到处擦。

参观是愉快的,结果是喜人的,培育中心又接到了一笔订单,3000瓶,对于外县的一个镇来说绝对不算少了。

收到定金那天,庄启祥把钱和单子交给周文慧入账,忍不住多看了严雪一眼,眼神颇有些复杂。

他是真没见过这么有能力的年轻人,有技术,还有脑子,一个参观,一个售后,就将中心给盘活了。

而且要不是严雪确确实实上过报纸,他也确确实实见过严雪指导郭长安,他还以为这是个专门搞销售的。

太会说话了,也会做人,中心这些用来做实验的木耳本就是不对外售卖的,全被她拿来做了样品。

人也沉得住气,之前东西卖不出去,她不骄不躁,现在立了大功,也不见得色,一点都不像是只有二十出头。

庄启祥在办公室里盯着那道身影看了会儿,还是把人叫进来问了问,“小严之前在澄水的时候还做销售吗?”

“不做。”严雪实话实说,“金川林场有位刘卫国同志,木耳的销售一直都是他负责。”

这庄启祥就有些意外了,他还以为严雪这一身本事,是之前在澄水的时候卖木耳卖出来的。

这让他沉吟了会儿,又问:“那你在澄水的时候还兼着其他职位吗?”

“也不算吧。”严雪说,“就是金川林场试点的一二把手是由林场书记和场长兼任,他们平时比较忙。”

所以金川林场那个试点完全是这姑娘自己搞起来的?带着她手下那几个最大不超过二十五的人?

这庄启祥还真是没想到,只是不等他从惊讶中回过神,办公室内电话响了,他只能暂时中止这个话题。

就是一听对方说什么,他觉得这个电话还不如不接,“说了赊账不行,你们要是没钱,可以先不买。”

柳湖镇林业局估计是听说东沟镇在中心订了,又打来电话,想跟他商量菌种的事。

毕竟长山县就三个镇有林场,两个都搞了木耳栽培,就他们不搞,不是显得他们很落后?

这回倒没说赊账,但庄启祥实在是信不过对方,没看到定金之前,绝对不可能培育这个菌种。

万一到时候他们培育完了,对方再说没钱,让他们临时卖给谁去?

他可不想到时候惹一肚子气,还不得不把东西赊给对方,没说几句,就找借口把电话挂了。

然后刚要继续,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也是他不太想接的,“真不是我让不让的问题,我们中心人够用了,来了我也没地方安排。”

显然是有人想往培育中心塞人,而他不同意,严雪在旁边听着,非常识趣地垂下了视线。

但庄启祥没让她走,她还是听到了个大概,猜测应该是哪个局里的子弟不想去林场。

林业局职工子弟跟地方不一样,地方多是下乡,林业局则是上山,全都插进了林场的家属队。

但别管是林业局还是地方,总有人能想到办法让自家孩子不用上山下乡,培育中心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打电话这人估计还不是那么好拒绝,庄启祥跟对方说了半天,挂断电话后也没心情再谈了,直接让严雪回去。

倒是严雪后来在局里碰到瞿明理,瞿明理也问了句:“没人往你们培育中心塞人吧?”

严雪一听,就知道他肯定知道点什么,“有是有,不过被庄经理给拦了。”

瞿明理点点头,“我就知道他不能同意,不然当初也不能主张他去接手这个培育中心。”

严雪是自己人,还是明白人,估计相处了一段时间,也能看出庄启祥是个什么性子,瞿明理就多说了几句。

“他这人做事一板一眼,但确实愿意做事,比什么都不做、只想摘桃子的人强。”

这一点严雪得承认,也比什么都不懂,还什么都听不进去,整天摆架子瞎指挥的强。

“而且你是新来的,在局里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恐怕拦不住。他就不一样了,至少在局里当了好几年科长。”

这个才是重点,严雪虽然是瞿明理提上来的,但瞿明理在县局也是初来乍到,还不是一把手。

要是让严雪一来就做了中心的一把手,恐怕谁都会想欺负她根基浅,人又年轻,到时候她要展开工作,可比现在难多了。

严雪点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并和瞿明理道了谢,还随口关心了句:“瞿局这是要出去?”

瞿明理点头,人一面往外走,已经掏出了自行车钥匙,“下面林场的拖拉机检修出了点问题,去趟机械厂。”

说到这想起什么,又顿了顿脚步,问严雪:“小祁在机械厂还适应吧?”

“挺好的,他不是以前还在这边借调过?”知道瞿明理有事,严雪也没多说,“瞿局您忙您的。”

就是接下来几天,祁放都早出晚归,有时候回来了还在想事,显然工作上遇到了点事情。

严雪问了句,他也没隐瞒,“那批集材50的液压系统应该要换了。”

“之前不是下来检查过,不了了之了吗?”严雪还记得这件事,好像是觉得成本太高。

祁放说:“那批集材50功率没法开到最大,市里这几年采伐一直垫底。”

以前还能说是TY-12不行,现在都给你换了,你还不行,谁管你的液压系统是不是跟其他集材50不一样。

这市里能愿意吗,直接就要求省里帮他们把液压系统换了,这批集材50可是省里采购的。

严雪一听就明白了,“你这两天总想事情,是在琢磨解决方案?”

但凡工作专业性很强的人通常都有这个毛病,总忍不住去想要是自己该怎么解决。

她自己也是,哪怕不用她自己出去卖东西,她还是会琢磨应该怎么卖。

祁放没否认,不过这事市里已经决定了,申请都打了上去,他也就是自己想想,这事本也不归他管。

他转移了话题,“上次你说隔壁王婶子给你介绍了个房子,你去看了吗?”

严雪每到一个地方,总有本事跟附近的婶子大娘们处好关系,一听说他们这住不下,热心的人可不少。

严雪听了却无奈,“不行还是买你最先带我去看那个吧?就离培育中心近那个。”

他们这些天没少看,哪个都没有那一处好,这眼瞅着都要过中秋了,接着十月份天就会转冷。

“那就买那个。”祁放自然没有意见,“我问过了,他那房子大,也不好卖。”

相比三间,两间的房子显然要好卖许多,毕竟这年代大家手头都紧,有钱的才是少数。

事情定妥,两口子也买好月饼带好东西,准备回金川林场过中秋。

一起回去的还有培育中心其他人,一行人在金川林场下了小火车,走一路,就被人打了一路的招呼。

听到一声声“严技术员”“周会计”“小祁师傅”,周文慧都忍不住笑:“还是林场人叫得亲切。”

不过到了家附近,祁放还是站住了脚,拿着东西看严雪,“你先进。”

严雪一听就想笑,祁严遇小朋友一见他俩一起回来就破防,现在两人都不能同时进门了。

“东西我还是拿点吧。”她从男人那接过月饼,才推了院门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她家小肥仔撅着的小屁股,小肥仔正蹲在家里的狗窝前,伸了小指头戳狗狗。

自家养的狗狗他倒不怕,就是也静悄悄的,小指头都要戳到狗狗身上了,狗一动,他又唰地收了回来。

等狗不动了,他再戳,二老太太在里面一喊,又赶紧站起来跑得离狗窝远远的。

严雪看自家儿子就差大喊一声我什么都没干了,可惜他太小,还说不了那么长的句子。

小家伙跑出一段距离,也看到了门口的妈妈,当时就冲了过来,抱了妈妈不让走了。

严雪手上还有东西,只能拖着这么个腿部挂件,进去把月饼放下,才抱起小肥仔亲了口,“严遇想没想妈妈啊?”

“想!想妈妈。”小肥仔吧唧吧唧回了她两口,然后就开始转着大眼睛四处张望,找人。

严雪都被他这小模样弄无奈了,“看到了你要哭,看不到你又找。”

小肥仔才不管她说什么,四处找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小手又指了院子门,要去门外找。

严雪不动,他还连小身子都朝院门那边倾,弄得严雪只能抱了他往外走,“我看你找到了怎么办。”

开了门出去,小肥仔果然左转转,右转转,小脑袋转半天,也没看到熟悉的高大人影。

这让他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想想又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走。”意思是还要去那边找。

这回严雪不动,他甚至晃了小短腿直往下坠,看架势还要下去自己走。

严雪干脆把他放下,小家伙立马哒哒哒跑过去,然后成功在板杖子拐角处捕捉爸爸一只,并开启歌唱家模式。

严雪都无奈了,“我就说你非要找。”祁放看着自家儿子,表情也很一言难尽。

默默注视好半晌,他拎着满手的东西转身,“要不我先走?”

刚一动,小肥仔就捕捉到了两个关键信息,拎东西,走,顿时哭得更大声,“不、不走!”

简直鸡飞狗跳,最终祁放跟母子俩一起回去,实在没忍住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下,“你就不能少长点心眼?”

那小的才会告状,立马扁扁嘴去看严雪,委屈得小金豆豆都快又掉出来了。

而且他真是越大越长心眼,祁放和严雪跟单位串了假,中秋和休息日连休,过完中秋,严雪还去试点看了看。

毕竟是严雪一手建起来的,跟严雪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了,何况里面还有不少熟人。

然后小家伙一发现妈妈不见了,没急着哭,立马到处找爸爸,找到之后就抓紧了,不让爸爸跑。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这样也不行,又扒拉了爸爸的腿,“抱抱!找妈妈!”

祁放看他,他还弯了桃花眼冲祁放笑,也是很能屈能伸了。

最后祁放只能抱了这个讨债的出去,然后出门没多远,就碰上了另一个讨债的。

男青年理了个精神的寸头,正在和人问路:“同志你好,请问你们林场的试点咋走?”

一抬眼,和他对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