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试探

严雪最后这一句才是关键,都在说为了苏常青的名声,可苏常青真的这么在意自己的名声吗?

他是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因为能被好好使用拿出来,还是因为挽救他的名声拿出来?

而现在上面坐着的那些人,又能不能好好使用他的研究成果,现在真的是合适的时候吗?

祁放一直以来堵在胸口那团气突然就散了,连带着这些天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

别看他这些天面上冷静,但一面要照顾师娘,一面还要斟酌谨慎老师留下的东西,承担得比王正荣多了太多。

没想到最后还是严雪追上来,给了他这样重要的提醒,在他自作主张把她留下后……

祁放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好像一直负重前行,终于有人不仅能给他走下去的动力,还能帮他分担。

这个姑娘她冷静、理智、果敢,永远比他能想到的最好还要好,是他的幸运。

祁放面上的冷淡镇定就像冬日最后一层薄雪,被动容所驱散,声音也不自觉放得很轻很轻,“严雪……”

两个字才出口,严雪已经转回视线,扬声问前面的老乡,“同志,咱们这厕所在哪啊?”

“你问茅楼啊?”对方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往前一指,“打那儿拐过去就是。”

严雪和对方道过谢,抬步就往前走了,一点余光都没有留给祁放。

祁放满心柔软还停留在面上、眼睛里,就这么被无视了个彻底,顿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严雪这一次是真生气了。

不像那次他在山上说错话,也不像之前他气她受伤了也不说,两人冷战,是真的生气了。

这让他很难得地生出了懊恼,还有些头疼,抿抿唇赶忙跟了上去。

跟上去也没敢靠太近,就等在外面,严雪一出来立马主动承认错误,“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严雪已经掠过他走了,当然不是真回家,她东西还在魏淑娴那,也不好都来了还不进去打个招呼。

祁放只能又跟上去,帮她开门,给她打水,在她洗完手后适时地递上毛巾。

这一套伺候得都赶得上以前的小丫鬟了,王正荣听到动静出来迎人,当时就看了个叹为观止。

不是,你小子既然没在家说一不二,还得伏低做小伺候媳妇,当初干嘛作死不把媳妇带上?

王正荣话都写在眼睛里,看得祁放神色一凝,倒是严雪表现如常,洗完手立马笑盈盈进去,“师娘我来看您了。”

魏淑娴早听说祁放媳妇追过来了,不过急着去上厕所,闻言赶忙招呼,“快进来。”

拿眼一看,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漂亮姑娘,叫起师娘来声甜,嘴甜,人更甜。

严雪一听立马挨了过去,也不和她见外,“师娘我没打扰您休息吧?听正荣哥说您病了。”

一来就先关心魏淑娴的身体,听得魏淑娴笑更深了,“没打扰,还多亏了你让小放带上那棵参,救了我一命。”

严雪一听,赶忙问了问情况,听说魏淑娴亡阳休克险些没救过来,心里也是一跳。

她已经能肯定原书中祁放老师的研究成果就是这次被骗走的了,如果魏淑娴险些丧命的话。

因为人死了,让祁放把东西拿出来就成了师娘的遗命,祁放悲痛之下,也只会更恨直接间接导致这一切的吴行德。

而人一旦被仇恨悲痛占据了大脑,很难不失去理智的思考,何况原书中应该并没有吴行德的多番试探。

毕竟原书中祁放一直在采伐队,并没有打那个补丁,自然也没有招来吴行德的怀疑。而没有了吴行德的多番试探,在祁放那里吴行德就是被假笔记骗过去了,也没那么容易想到吴行德身上。

想通这些,严雪反而松了一口气。

好歹她那棵参没有白装,人也没有白来,总算事情没像原书中那样发展下去。

她又劝慰了魏淑娴几句好好保养身体,就眼睛一转,好像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个陌生人,“这位是?”

“这是林教授,以前和小放老师一个学校的朋友。”魏淑娴给她介绍。

严雪猜也是,不然谁会在这时候出现在魏淑娴家?

她立马跟对方打了招呼,又露出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来得不太是时候?”

说着去自己带来的包里找出一个日记本,递给祁放,“也是祁放走得急,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没拿。”

严雪说这话时,眼睛是望向祁放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林教授的反应。

一听说是重要的东西,林教授那眼睛立马便看了过来,虽说后面很快就错开了,但第一反应骗不了人。

他绝对知道祁放手里有东西,就算不完全肯定,至少也肯定个七八分。

祁放也注意到了,眼底的神色沉下去,面上倒还如常接过,甚至还蹙了下眉,“这也值当你送过来?”

“总不能让你吃师娘的喝师娘的吧?”严雪当众把日记本打开,露出里面的钱和粮票。

夫妻俩都留意着林教授的反应,果然见对方闻言神色一滞,眼神垂了下去。

这下祁放心里更加有数,再想想对方之前那难过的模样,突然觉得有点恶心,虚伪得让人恶心。

严雪倒是不知道之前屋里都发生了什么,寒暄了几句就又挨着魏淑娴坐下,并没有避出去让他们继续谈事情的意思。

之前的话题也被她打断,林教授一见,干脆站起身,“既然祁放媳妇来了,小魏你好好休息,我过两天再来。”

被严雪甜甜几声师娘叫过,魏淑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沉浸在悲伤中了,闻言只是留人,“吃了饭再走。”

“不了,我那边刚接手,事情也多得很。”林教授叹了口气,“赶紧有人能来帮我就好了。”

执意要走,人往外走的时候,又露出左腿那一点跛。

祁放像是刚刚才注意到,一蹙眉,“林教授你腿怎么了?”

林教授眼神一黯,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没什么,当初摔断了,治得不及时。”

遮掩、回避、不愿意去谈,这才是人面对伤痛时最本能的反应。

祁放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违和了,林教授提苏常青提得太多了,就好像在故意勾起他和师娘的悲愤。

而他跟师娘关心则乱,还真的当局者迷了,尤其是师娘,差点就直接把他手里有老师研究成果的事情说出去。

这让祁放齿冷心更冷,但还是掩下了心底翻腾的情绪,如常和王正荣将人送出门。

回来时正听到严雪跟魏淑娴说:“一会儿就走,我家里还有事。”

他当时就顾不上什么林教授了,赶忙进去,“今天才到,怎么就要走?”

这急的,魏淑娴看看他,又看看笑容甜美的严雪,话都到了嘴边,又停了停。

严雪神色倒是没变,却也没理男人,只对着魏淑娴,“师娘我还有奶奶和弟弟在家呢,还搞了个试点种木耳,正是忙的时候。对了,木耳我还让祁放给您带了点,您尝了没?”

是啊,她还有奶奶和弟弟在家,还有试点要忙,如果不是觉得很重要非跟不可,为什么那么坚持?

祁放抿抿唇,听到魏淑娴关心严雪的肚子,“你一个人行吗?要不等几天,让小放送你回去。”

“我不就是一个人过来的?”严雪笑弯起眉眼,“师娘您放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这下祁放更没话说了,她是一路把自己照顾来了这里,倒显得他保护过度。

可他也是确实不放心她,尤其单秋芳还差点出事。

实在没办法,祁放只能搬出师娘,“还是再留两天吧,陪师娘说说话。”

魏淑娴是过来人,还能看不出他这是把媳妇惹生气了,“留两天吧,你再会照顾自己,这么连轴转孩子也受不了。”

眼里又流露出些欣慰,“能看到你,看到小放有家有孩子,我也算看到下一代了。”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话中意味很悲观,不对自己生命抱任何期待的悲观。

严雪就握住了她的手,“那等孩子生了,管您叫奶奶,您可得给包个大红包。”

听得魏淑娴直点头,“一定给包个大的。”说着又叹气,“可惜我这也没什么了,连个见面礼都没能给你。”

“您好好的,就是最好的见面礼。”严雪声音放柔,“我、祁放还有正荣哥,我们都希望您好好的。”

让魏淑娴眼睛又有点湿,“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尤其是小放,这些年苦了他了。”

到底把严雪暂时留下了,也是严雪实在不放心魏淑娴这身体状况,怕再出个什么岔子。

人既然都留下了,严雪也没闲着,当即去买了些红糖,用生姜煮了给魏淑娴喝。

魏淑娴那气色一看就不好,手脚还冰凉,两个大男人是对这方面一点都没有经验。

另外关于那天的事,她也仔细问了问,还问了问魏淑娴在这边的处境,立马带上东西去拜访了村书记家和老大夫家。

一来感谢两家那天的帮忙,二来感谢他们这些年对魏淑娴的照顾,话说得好听,谁能不乐意听。

然后人家都感谢你对人家师娘的照顾了,还送了东西,以后人家师娘真有事你是不是得照顾点?

严雪给老大夫送的还是一段人参,从那棵老山参上切下来的,看得老大夫都摆手,直说不好收。

“我这也不是白送,您这方面有经验,看看能不能给我师娘开几个调理身体的药方。”

当天她就是带着方子回去的,又嘱咐王正荣和魏淑娴以后有事尽管去找这两家,王正荣人都惊呆了,“弟妹这么厉害的吗?”

苏常青醉心科研,魏淑娴一心教书,两人都不是什么圆滑的性格,不然也不会被人拿来开刀。

王正荣连读书天分都差点,早早就进厂当工人了,倒是躲过了一劫。

此刻听他这么问,祁放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她一直这样,林场就没有几个人不喜欢她。”

“那你还敢惹她?”王正荣更搞不懂了,“你就不怕弟妹和你秋后算账?”

一下把祁放问得半天没说话,最后只让他把方子拿好,“正荣哥今天回去吧,你也好多天没回家了。”

王正荣的确好多天没回家了,严雪在这,他也不方便留下,闻言点点头,“那小姨就麻烦你和弟妹了。”

人走了,又看着魏淑娴吃过药,严雪就借口饭吃得有点多,要去门口遛弯。

祁放知道她这是给自己和师娘留出空间,也没耽误,直接把她那三个问题说了。

说到底这事光他觉得不对劲没有用,还得想办法说服魏淑娴。

若是魏淑娴执意让他拿出来,魏淑娴这个身体,万一再有个好歹,也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师娘,我觉得小雪说得对,事关老师一辈子的心血,咱们还是再考虑考虑。一旦东西拿出来,可就再收不回了。”

魏淑娴还以为严雪就是来给祁放送钱和票的,或许还带了点赌气的成分,没想到竟然是这么重要的话。

这让她忍不住朝外看了眼,又深深陷入了沉默。

她还真是病糊涂了,也气糊涂了,忘了常青从来都不是在乎这些的人。

如果是,常青当年大可以顺那些人的意,多咬几个人出来,自己也不至于……

可这难熬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错过这次,她又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机会,能不能等到?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熬不了几年了,何况还有林教授……

魏淑娴面上出现犹豫,“那就不管林教授了?他回来接手这个项目,也顶着很大的压力。”

心善的人总这样,什么时候都不忘为别人考虑,却忘了别人会不会为自己考虑。

祁放心里有些不忍,但事实再残酷,他还是说了,“您就没觉得林教授哪里不对?”

魏淑娴一顿,接着脸一点点苍白下去,“你、你是说他?”

比起林教授,她显然更相信自己丈夫的弟子,这次虽还带着不可置信,却没有立即否定。

“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但今天小雪拿出日记本的时候,他看过来了。”

祁放直接拿出了最有力的证据,“听说不是,目光又有些失望,而且您不觉得他提老师提得太刻意了吗?”

祁放声音很平静,“他都不提自己的研究成果,却比什么都在意老师的。”

苏常青的研究成果被不被埋没,被不被人骂,真的那么重要吗?

对祁放和魏淑娴来说是,对林教授来说可未必。

只是他们太在意,听人提起时难免共情,才会忽略一些事。

魏淑娴沉默良久,还是无法接受,“可是当初你老师出事,他还帮着说过话。”

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为这比现实更加冰冷的人心。

祁放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他为老师说话的时候,事情还没那么严重吧。”

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一开始谁都没想到会闹那么严重。等到了后来,大家自己都自身难保。

“而且人心是会变的,现在的林教授,未必还是当初那个林教授。”

辛苦的劳作、恶劣的环境、时不时的检讨与批判,已经足够消磨一个人的意志,何况林教授还跛了腿。

祁放知道师娘一时恐怕接受不了,“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到底是不是,咱们试一试就能知道。”

仅隔了一天,林教授就又上门了,还带来了一大叠资料。

“这都是研究所关于静液压传动的,我看过了,暂时还看不出问题出在了哪里,祁放你也看看。”

他把东西递给祁放,上面还有个记满笔记的本子,显然是他的字迹。

林教授指指本子,“一点浅见,也不知道对不对。”显然是有下过功夫的。

林教授这人别的不说,做事一直很认真,以前在学校就是,魏淑娴看着,眼里不禁流露出复杂。

好在林教授一直看着祁放,也没注意,没想到祁放竟然把东西推了回来,“这种机密给我看不太好吧?”

“对外人来说那是机密,你又不是,你知道的可能比这些资料上的还多呢。”

林教授觉得祁放还是太谨慎了,却不想祁放紧接着就是一句:“林教授,我想了想,还是不回来跟着你做了。”

一下子就把林教授听懵了,“你不回来跟着我做了?为什么?这多好的机会啊?”

林教授甚至来看魏淑娴,“小魏这事儿你知道吗?”明显露出了急色。

这是几个人早就商量好的,魏淑娴当然点头,“我也是不知道,小放媳妇竟然怀孕了,月份还这么大了。”

她叹了口气,“小两口结婚一年多才有孩子,总不能把他调回来,让他媳妇自己在家生吧。”

“生孩子哪有这事儿重要!”

林教授一时情急,说完又忙找补,“再说祁放不是还能回去吗?不行就把他媳妇也接过来。”

他忍不住劝祁放,“这个项目对你、对我、对你老师都很重要,你可得考虑清楚了,不要意气用事。”

见严雪就在屋里,“再说你也是有家的人了,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媳妇跟孩子考虑考虑,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外面吧?”

“那我没事。”坐在旁边帮魏淑娴叠衣服的严雪插了句,“我在哪都是待,在林场还有自己的事要干。”

一下子把林教授噎住,好半天才接了句:“林场的条件哪能跟这边比。”

“我觉得挺好的啊。”严雪笑起来,“再说祁放就算回来,也没办法直接调进研究所吧?”

那地方可不是那么好进的,以吴行德的行事作风,卸磨杀驴也才更像他。

果然林教授顿了顿,“直接调回来是有点难,不过只要能做出成绩,这都不是事儿。”

就是画大饼呗,严雪笑了笑,什么都没再说,但一切意思都在笑里了。

林教授见她这边说不动,又去说祁放,“这可是你老师的项目,你就这么不管了?那你老师的心血怎么办?”

他一脸痛心疾首,“常青研究了一辈子的心血啊,你就忍心看它被封存,被人骂?”

说着还看向了魏淑娴,显然这话不只说给祁放听,也说给魏淑娴听。

从林教授开始试图劝说严雪,魏淑娴心里就有判断了,见他又提起苏常青,心里更是一片冰冷。

于是她并没有如对方所想那般再度被挑动情绪,反而道:“小放不愿意去,就别勉强他了,他也未必就能起到那么大的作用。”

林教授一愣,她已经别开眼,又道:“你要是缺人手,可以再联系联系常青其他学生,也是一样的。”

林教授想说这怎么能一样,但理智让他没有说出口,“你们还是再考虑考虑,这可不是小事儿。”

他有些搞不懂怎么两人口风全变了,明明上次魏淑娴还很悲愤,一定要祁放给他帮忙。

但劝也劝了,激也激了,两人就是不松口,他也只能带上资料离开。

临走前,祁放似乎犹豫了下,还是出来将他送到了门外。

“不是我不想帮您,实在是我也有心无力。”祁放说,“原本老师留给我一本笔记,被吴行德偷了。”

“被吴行德偷了?”林教授的震惊并不似作伪,“到底怎么回事儿?”

结果祁放也露出了意外,“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他偷这个笔记,是为了研究所。”

剩下的话祁放没有多说,但愿意去琢磨的人,肯定能琢磨懂。

祁放也是看林教授在认真做这个项目,猜他未必知道自己可能只是吴行德的一个幌子,又或者甘心做一个幌子。

而以祁放对吴行德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把笔记拿给研究所的。就是不知道研究所知道他还藏着一手,出了这么大纰漏也不肯拿出来后会怎么想了。

丢下这个消息让他们自己乱去,祁放就回去了,进门魏淑娴脸上的平静已然不在,只剩怅然。

好半晌,她才对他说:“以后这事还是你做主吧,什么时候拿,要不要拿,都你说了算,不用问我了。”

魏淑娴已经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上露出苦笑,“我老了,也糊涂了,连人心都看不清了。”

人心这东西又哪是那么容易看清的,要不是严雪,祁放自己恐怕也还在局里。

这么想着,严雪已经笑着道:“那您要想看清可难了,还得长双透视眼。”

把魏淑娴逗笑了,“小放这个闷葫芦,怎么就找了个你这么会说话的。”

说着又看两人,“既然老林是这么个心思,东西肯定不能给他,连口风都不能漏。我这边也没啥事了,你们家里还有人和工作,早点回去吧。”

祁放本来还在看着严雪笑盈盈的侧脸,闻言一滞。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两天事多,他还没找到机会让严雪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