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下雪

严雪听说刘卫国可能要当爸爸了,倒是笑了下,“动作还挺快。”

刚说完,就被祁放抬眸看了过来。

那双桃花眼静静的,以前注视人的时候就有种深情的感觉,这两个月不知怎么了,还多了点别的味道。

严雪先拿手盖了下,然后才想起自己那句今年就有两年抱仨,“你不会是羡慕了吧?”

“没。”祁放回答得很迅速,还怕她不信,拿下了她的手,“真没。”

祁放和这年代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从小跟着外公生活,十三岁时外公去世,十八岁时老师去世。

虽然小时候就定了娃娃亲,但他身边其实一直没有人给他灌输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的观念,他自己对这些也不在意。以前满脑子机械,后来满脑子隐忍,甚至要不是严雪来找他,他连婚都未必会结。

所以对于有没有孩子,当不当爸爸,他其实没什么执着。有当然好,没有也没什么不好。

严雪这么问,他反而怕严雪会多想,“我不在乎这些,这辈子都没有也无所谓。”

果然是原书里的寡王大佬,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传宗接代这种世俗的欲望……

也不对,从他这两个月的频率来看,他世俗欲望挺强的。

严雪一把抽回手,还在男人手上拍了下,“别瞎说,我可没打算一辈子没有。”

这一下拍得并不重,反而带着股亲昵的味道,祁放动了动被拍到的长指,低眸看她,“你想要?”

“为什么不想要?小孩子软乎乎的多可爱啊。”严雪弯起眼,“你难道觉得继刚不可爱?”

她摔破脑袋记忆混乱那几个月,可是全靠继刚陪着,才在日复一日的头痛中找到一丝慰藉。

严雪从来不怕迎来一段新关系,也不怕迎来一个新生命,干嘛要在老天决定要不要给自己前,就否定他或她的存在?

这么想着,她还冲男人挑了挑眉,大有一副你敢说不试试的架势。

继刚确实很可爱,懂事、乖巧、贴心,见他吃的药太苦,还偷偷塞糖给他。

但祁放总觉得,眼前这个笑眼弯弯又时不时有点小脾气的姑娘更加可爱。

这让他忍不住揉上了严雪的头,“那我努力。”

看到那双笑眼里带上了薄嗔,又凑唇过去,“你也多坚持坚持。”

这回不仅是薄嗔了,严雪直接瞪了他一眼,“大白天呢,你正经点。”

什么叫她再坚持坚持?是她不坚持的事吗?

这男人也不知道是把医院那个乌龙记到了现在,还是最近没上山,精力无处发泄,一关灯就不是那副冷淡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岁的男大都这么好的精神头,她有时候都怀疑他是真失眠,还是天生睡眠就少。

这么想着,严雪忍不住问起来,“这都十月份了,你们也快上山了吧?”

这句话一出,祁放那原本还算柔和的神色明显一滞,没说话。

“问你呢。”严雪戳戳他,“我看后勤那边已经开始上山铺小火车道,挖地窨子了。”

这回祁放有反应了,非常淡而沉的一声“嗯”。

严雪听着不对,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怎么。”祁放转移了话题,“刘叔说应该能盖,明天我就去镇上买砖和水泥。”

那是得抓紧时间,过几天一落雪,地就硬了,想盖他们都没法再盖。

严雪也就顺着他的话说起了别的,直到事情说完,严雪出去帮着二老太太做饭,祁放才抬眸扫了眼日历。

这都好几个月了,那几台集材50怎么还没出问题?

林场就这么大,严雪和祁放这边砖和水泥一运进去,就被人注意到了。

立马有人在私底下议论,“他们家那房子不是盖完了吗?这又是要干啥?”

“想再接出来一段吧,没见刘家那爷俩又去了,正搁里面挖地基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家。”

刘家跟祁放严雪又不沾亲带故,这句是一家可就不得不让人细琢磨琢磨了。

当即便有人笑了声,也有人好奇,“他家那三间房还不够住啊?咋又要盖?”

“谁知道呢?有钱烧的呗,说不定又是严雪家有啥亲戚要来。”

说到严雪,李树武媳妇忍不住撇了撇嘴,“人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就没见谁家水倒着流的。人家小祁家里还没来呢,她又是弟弟又是奶奶,恨不得一家子都搬过来,也不知道给小祁灌了啥迷魂汤……”

话还没说完,旁边“哐啷”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金宝枝将推着的独轮车往地上一放,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人家小祁都没说啥,关你屁事!”

这可是上来就动手扇人的主儿,李树武媳妇一滞。

但周围还有其他人,她胆子又壮起来,“我又没说你,你着啥急?”

“你说小严也不行!”金宝枝才不给她面子,“没事就把你那张臭嘴闭上!”

李树武媳妇还想说什么,前面严雪听到动静出来了,一见她就笑盈盈问:“这不是李姐吗?你家借的钱都还完了?”

李树武媳妇娘家也姓李,一听当时就被噎在了那里,半天都接不上来话。

她家盖房子借的钱到现在都没还完呢,整天有人追在她屁股后面要债。

也不知道就那么点钱有啥好着急的,他们还能赖着不给咋的?

见严雪一句话把李树武媳妇问住,金宝枝这才重新推起独轮车,将挖好的沙子卸到严雪家院里。

严雪回屋给她倒了杯温开水,“喝口水歇歇。”

金宝枝接过来咕咚咕咚灌几口,又还给她,“不用歇,我不累。”

严雪就想起了另一件事,“宝枝姐你真决定进采伐队了?”

金宝枝和尤金凤的转正林业局已经批了下来,今年秋天开始,她们将不再跟着家属队一起干活。

在有更清闲更适合女性的后勤工作可选的前提下,两人都选择了去最为辛苦的采伐队。

决定刚做出的时候,连郭家人都不太能理解。毕竟尤金凤那么选是没办法,尤金凤四个孩子,老大和老二已经上了小学,两个小的也该上学了,她不想办法多挣点,以后一家人吃饭都成问题。

金宝枝却没那么多压力,孩子少,男人也能干,就一个老婆婆和小叔子,小叔子还有工资。

但她很坚持,“我总得干出点儿啥,才没人再说我这个名额的事。”

后勤是轻松,但她嘴上不说,可还记得当初于翠云说她请假,说她家里成分不好。

这事严雪也知道,当初还是严雪帮的她,她就也没瞒严雪,“我又不是不能干,不争馒头也得争口气。”

这些天没少有人劝她,有时候路上碰到个邻居,都得说她一句女人家那么累干啥,有那工夫不如多照顾照顾家里,再给铁蛋儿添两个弟弟。

但直觉告诉她,严雪不会这么劝,严雪也果然没说那些话,“那我没事多去你家看看。”

年轻姑娘笑靥柔和,声音比谁都悦耳动听,“家里你和长平哥不用担心,还有长安,我看他挺能担事的。”

尊重她的选择,理解她的决定,还表示会帮她照看点家里,让她不用有后顾之忧。

金宝枝惯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都有了些柔和,“那些嚼舌根子的人你不用搭理,我知道你不比小祁少挣。”

小严在家属队干季节工,又会种木耳,自己就能养得起奶奶和弟弟,还用得着给小祁灌迷魂汤?

严雪也知道嚼舌根的人少不了,“不用管他们,我只要过得比他们好,就够他们气死了。”

这倒也是,真正有本事的人谁闲着没事嚼舌根,有那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把日子过好。

金宝枝笑了笑,“你能想得开就好。”正准备再推车去挖沙子,外面徐文利来了。

这倒是稀客,严雪赶忙笑着打了声招呼,“徐叔您怎么过来了?”

“这不见你家小祁在小修厂焊锅炉,过来看看你家要整啥。”徐文利也没兜圈子,“大牛在呢吧?”

“在呢。”严雪赶忙朝里喊了声,“刘大爷,徐叔找您。”

其实她该跟着祁放叫刘叔,但结婚之前她就叫大爷,都叫习惯了也就没改。

刘大牛听见,在里面应了声,徐文利也就进去了,“小祁说那啥火墙靠谱吗?”

“应该靠谱,原来那图纸我看了,镇食品厂的酵室就是这么弄的。”

两人在里面讨论了好一阵,徐文利才告辞,但估计还是不放心,等房子弄好,锅炉正式烧上那天还是又过来看了看。

严雪家这次只加盖了一间半,一间作为菌种的培养室,半间作为锅炉房。

祁放改良后小了一大圈的锅炉就放在锅炉房里,有管道和培育室以及各屋的火墙相连,需要给哪屋供气,打开哪屋的阀门就行。

为了能更大限度地散热,祁放甚至增加了火墙的面积,将火墙做成了能横躺下两个人的小炕。

阀门打开后,严继刚每隔一会儿就要伸出小手摸一摸,没过多久眼睛就一亮,“热、热了。”

严雪也伸手摸了下,是有点温度了,但是还没完全热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不用摸室内也能感觉到明显的升温。徐文利刚从外面进来,还穿着外套,甚至觉得有些热。

他把最上面两颗扣子解了,一摸火墙果然已经开始烫手,问祁放:“锅炉气给到最大了吗?”

“没。”祁放说,“给到最大这屋里得有将近三十度。”

虽然火墙面积小,但食品厂那酵室要是气给足了,都能到三十五度以上。

徐文利就没再说什么,去看了看另一个屋,又去看了看锅炉,走了。

然后当天都没过,先是郎书记过来了一趟,接着是于场长。

到了吃晚饭前,徐文利更是把祁放叫了出去,半个多小时祁放才回来,手里还抱着一摞东西。

家里饭菜早都做好了,见他回来严雪去放桌子,“场里也想弄这个?”

“嗯。”祁放并不意外她能猜出来,进屋把东西放下,过来和她一起端饭,“场部的几个办公室之前都是烧炉子,不够暖和,去年还有人没做好通风,差点出事。”

冬天在屋子里烧煤,通风要是没做好,的确可能出现一氧化碳中/毒,严重的甚至会致命。

既然生炉子也要烧煤,烧锅炉也是烧煤,那还不如烧锅炉,不仅更安全,还更暖和。

反正林业局外号“林大头”,一般人家舍不得花钱买砖和水泥,场部可不缺这个钱。

严雪想到了徐文利,“徐叔是不是想帮你多在场里得到点好感?”

徐文利是小修厂厂长,又不在场部坐办公室,场部冷不冷,关他什么事?

祁放也知道,“徐叔的意思,是场部那边也让我去弄。”

“那回头找个机会谢谢徐叔。”

“嗯。”

直到吃完饭,严雪才想起来祁放抱回来的东西,回屋一看,竟然是一整套高中教材。

她整个人都一怔,本以为男人那句“我教你”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忍不住回头望向男人,男人却神色如常,还走过来翻了翻,“卫国那套早让他卖了,这是他帮着找人借的。”

严雪眼神柔软起来,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你还真想当祁老师啊。”

祁放没接她这句玩笑,只是轻垂了桃花眼看她,“没事,都会补给你的。”

这让严雪又是半晌没说话,还是严继刚过来问问题,看到忍不住念出声,“高、中、数、学,有谁、谁要念高中吗?”

望着那双好奇的眼睛,严雪很少见地只是“嗯”了声,倒是祁放多解释了一句:“姐夫要给你姐姐补课。”

“那、那我先、先回去了。”严继刚觉得上课是大事,立马拎着小本子准备离开。

“不着急,先帮你看完。”祁放朝他伸出了手,“哪道拿不准?”

严继刚就先把题目问完,才拎着本子回屋,临走还贴心地帮他们把门关上了。

白天烧上的锅炉还在往屋里送着热,一片温暖中,祁放面色冷淡只穿着件衬衫,还真有点老师的味道。

严雪默默看了会儿,拿起一本课本翻了翻,“这些我其实看过的。”

在上辈子。

上辈子辍学后,有好一阵子她都没办法走出来,白天忙着蹲市场,晚上梦里却全在上课。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她其实去废品收购站买了全套的高中教材,上面每一个字她都认真读过。

严雪手指一一抚过书页,“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眼睛弯起来,像是能装下整个世界。

可又到底是有多遗憾,才会在明明没有读的情况下,依旧将这些全都看过?

或许她当初在说出他这么好的记性,可惜没有读大学时,遗憾的不只是他,还有她自己。

祁放不禁将她抱进了怀里,低下唇,在那双亮亮的眼睛上吻了吻。

“会补上的。”他竟然说了一句安慰人的话。

毕竟连他这个大学生都在山沟沟里,高考也停了,就算能补上其实也没什么用。

想到这里,祁放心头也生出些沉闷,为自己经历的那些事,更为严雪。

严雪却觉得男人今天格外顺眼,连声音都似乎比平时好听。

这让她不禁捧住男人的脸,左右看了看,“有点小时候那味儿了。”

她之前是不是说过他小时候比现在好看来着?

祁放刚低眸露出些疑惑,下巴已经被人踮脚亲了口,“要不你叫我一声姐姐吧?”

从严雪上辈子的年龄来算,还真当得起祁放一声姐姐,祁放听在耳里,眼神却不觉深了深。

他干脆揽紧严雪的腰,寻着那双红唇追上去,“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哥哥?”

很轻的一声反问,落在严雪唇上的力道却一点都不轻。

十月里天已经短了,可还没到吃过晚饭就完全黑透的程度,这要是以前,严雪肯定会推开他。

今天的严雪却只有一瞬的迟疑,就攀住他的肩,给了他回应。

虽然只是仰头迎上来,祁放还是将人一提,放到了写字桌上,侧过俊脸吻得更深。

寂静中有水声轻微,不多久严雪就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撑住桌面,感觉舌尖都要被人吮麻了。

男人两只手都掐在她腰上,昏暗的光线里长睫低敛,愈发衬得那双桃花眼眼尾上挑,挑活了满脸冷淡。

严雪能明显感觉到空气的升温,距离的贴近,和某些进攻即将发起的信号。

就在这时,对面门一响,传出一串哒哒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声轻咦,“这、这么黑了,姐姐姐夫还、还没开灯吗?”

严雪头皮一紧,赶忙推开男人,自己也从写字桌上跳了下来。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祁放也正好准备放开她,竟然被推得后退半步,抬起手背擦了擦唇。

这个动作简直要命,严雪没再看他,自己也匆匆擦了两下,清清嗓子,“开灯吧,我都看不着了。”

“嗯。”犹带着一些低哑的轻应,接着是灯线被拉动的声音。

大概是觉得他们这边还没完事,门外的脚步声顿了顿,又哒哒转了回去。

严雪松一口气,下意识转回头,就见男人冷白的脸上还有余红,似乎是觉得太热,懒靠在门边解了两颗扣子。

她赶忙又把脸转了回去,没注意男人眼神幽深,一直落在她泛红的耳尖和衣领间那一截白皙的脖颈上。

没多久男人就从后面再次拥上来,轻轻咬了下她后颈,“真不叫?”嗓音很低。

这下严雪不给他面子了,使劲一拨,“你先叫我一声姐姐再说。”

当然这声哥哥最后还是叫了,在熄灯后,在祁老师祭出教鞭,却不肯给她一个痛快时。

但严雪也不是什么乖乖认罚的好学生,直接在祁老师锁骨上咬了一排牙印,祁老师第二天早上一穿衣服就感觉到了刺痛。

还好现在天冷了,祁老师再把扣子系高都没人会说他装,他走出去依旧人模人样,完全看不出昨晚的衣冠禽兽。

至少帮他一起焊锅炉的徐文利没看出来,场部和他一起砌火墙的人也没看出来。

没两天,场部那边的火墙也弄好了,虽然没像他家直接弄成了小炕,也勉强够一个成年男人躺在上面。

锅炉第一天开始试气,众人就明显感觉到了不同。不像炉子还得凑近了取暖,火墙的热度是从周边包围过来的。

没过多一会儿,就有没活干的人坐到了火墙上;再过一会儿,有活的也想办法拿着活,到火墙那边干了。

等到了下午,甚至有人躺在了火墙上,还感慨这东西真不比家里的火炕差,被于场长抓了个正着。

于场长那脸黑的,当时就呵了声:“上班时间,一个个都干嘛呢?”

其实还没到上班时间,但大家还是都起来了,没必要非得跟他对着干。

但于场长还是把几人全训了一通,“场里给你们砌火墙,是心疼你们工作辛苦,还有人差点出事,你们就能忘了艰苦奋斗了?大白天的不好好工作,一个个往那儿一躺,像话吗?咱们国家要都是你们这样的同志早完了!”

众人全都低头听着,等他走了,才有人撇撇嘴,“他艰苦奋斗,他艰苦奋斗别让人在他办公室砌啊。”

“看不惯这是祁放想出来的呗。”又不是没人知道祁放和于家那点不对付,毕竟林场就这么大。

说到祁放,又有人想起之前的培训,“你说祁放名额被拿下来那事,会不会跟他们家有关?”

闺女才把黑锅卸下来没多久,当爹的又给背上了,只能说这家人实在不得人心。

其实也不怪这些人,当初郎书记说要砌火墙,于场长就反对过一波了,谁会喜欢阻碍自己更好过的人?

于场长呢,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热乎气。

这让他先是把棉大衣脱了,在桌边坐了会儿,又觉得上半身还好,放在地上的腿却直冒凉气。

常年在山里待着,夏天蹚露水,冬天踩雪窝子,哪个没点老寒腿?

瞅眼外面没人,想着这个点儿也不会有什么事来找他,他起身坐到了火墙上。

还真是热乎,刚坐上去没多久,温度就透过衣物传上来了,特别舒服。

于场长想了想,干脆把腿也拿了上来。

然后不多会儿,他上半身也躺下了,烫着腰背,感觉还真是不比自己家里的火炕差。

刚这么想着,外面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听方向还是直奔他这个办公室。

于场长垂死病中惊坐起……

岁数大了没坐起来。

下一秒,办公室门已经被人推开,“于场长,外面下雪了,郎书记说准备准备开动员大会。”

话刚落,才发现办公室里好像没人。

对方下意识找了圈,最终目光下移,和火墙上欲起未起的于场长对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