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领诵

这种由林业局举办的联欢会,惯例第一个节目都是给镇林业局的,最后一个则是所有领导上台合唱。

严雪他们这个诗朗诵因为是所有林场联合选送,被安排在了第二个,联欢会正式开始前,他们就得到后台候场。

等第一个节目上台表演,他们已经站在了两侧的幕布后,严雪还好,她身边的姑娘明显有些紧张,一直在小声背着词。

“没事,你肯定没问题。”

严雪回头安慰了她一句,“听跟你同屋的杨文华说,你做梦都在背稿子。”

这让那位女同志脸一下子红了,但也因为这句打趣,情绪缓解了不少,“别听她瞎说,我就说过那一次。”

不多会儿第一个节目演完,掌声过后主持人上台报幕,就轮到他们上场了。

严雪找到之前划定的位置站好,拿起稿夹,刚抬头,下面观众席已经有一片先响起了掌声。

“是咱们林场的祁放和严雪领诵。”刘卫国第一个带头拍巴掌。

下面观众席除了前排的领导,基本都是各单位过来演节目的,这一片刚好是金川林场的合唱团,闻言也都跟着与有荣焉。

七个林场一起表演呢,结果两个领诵全是他们林场的,多有面子。

别管之前心里有没有想法,严雪和祁放能站到最中间,就是给他们林场增光。

严雪听到,笑着朝这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才注意到前排坐着的人,不禁有些意外。

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正中的,竟然是那天差点骑自行车撞到他们的戴眼镜男人。

男人眼镜显然已经重新配过,姿态放松笑容和煦,正端着前面桌子上的搪瓷缸子喝水,时不时与身边的人交谈两句。

一般来说,那里都是给镇林业局的书记留的,没想到世界还真是小。

不过也是,罗马牌的手表也不是谁都能戴得起的,四百多一块,全澄水都没有几块。

严雪没有多看,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很自然地收回视线,随着祁放低沉的引入上前。

于是随着晨雾驱散,轻灵的阳光洒进来,林场迎来了全新的一天。

林场辛勤的伐木工人背起工具,喊起号子,在这辽阔的大山里展开劳动,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

林场勤劳的女人们放下锅铲拿铁锹,清林、造林、护林,也是一支不输男儿的娘子军。

如果说祁放的声音是苍翠的青山,是傲立的松柏,那么严雪就是山间清澈的泉,林间希望的风。

她身上总有一种昂扬的生命力,能透过她吐出的每一个字,清晰地传递到人心中。尤其是诗朗诵最后,当她声音拔高,坚定地带着大家走入合诵,仿佛十万大山都随着他们发出了呐喊。

以至于当诗朗诵结束,余音仍在剧院内回荡,好一会儿才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这回不只是金川林场,其他几个林场甚至镇林业局、镇机修厂、镇胶合板厂,全都跟着鼓起了掌。

效果太好了,连当初带着点私心去找严雪和祁放的郎月娥都没想到两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苗科长也没想到全场两个最年轻的,却是全场发挥最好的,站在台下同样在鼓掌。

刚鼓两下,有人过来问:“瞿书记问刚才领诵那俩是哪个林场的,叫什么?”

苗科长一听,赶忙跟着走过去,“是金川林场的祁放和严雪。”

瞿明理听了点点头,“这两个年轻人不错。”

人长得好,诗朗诵得好,关键是心好,路上碰到的陌生人也愿意出手相助。

而且刚刚两人明明都看到他了,也没露出什么异样,如常发挥,下来路过观众席的时候,也没有多往他这边瞟上一眼。

不管他是路上遇到的陌生人,还是镇林业局的书记,两人态度都没什么变化,才是他最欣赏的。

有严雪他们的诗朗诵珠玉在前,后面其他的节目就总感觉差了点意思,尤其是紧挨着诗朗诵上台的镇机修厂。

陈纪忠作为组织者站在台下,听到的对比更加明显,从诗朗诵进入半程,脸色就没好过。

诗朗诵的成功显然也给镇机修厂带来了压力,众人甚至发挥得不如平时,下台的时候一个个面色沉凝。

也有人小声议论:“刚诗朗诵那个男领诵,我咋看着那么眼熟啊?是不是以前咱厂那谁?”

“你才发现,前天来彩排我就觉得眼熟了,只是没敢认。”

“谁啊?”也有后来机修厂的不知道祁放这号人。

“以前咱们机修厂的,陈师傅……”

被陈纪忠扫了一眼,赶忙闭上了嘴。

但祁放这么一跳出来,这种议论绝对少不了,这才是陈纪忠不愿意让他出现在镇里的原因。

只要祁放一出现,就在提醒着所有人,当初他辛辛苦苦干了多年,却被个新来的小屁孩压了一头。

最后瞿明理带头上台,一群领导和各厂职工一起唱了大合唱,联欢会完满结束。

众人寒暄着下台的时候,瞿明理看到郎书记,又笑着赞了句:“你们林场那两位同志不错。”

自从诗朗诵开始,郎书记那嘴角就没下去过,闻言赶忙谦虚,“过奖过奖,也是局里培养得好,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严雪和祁放领诵,本来就够给林场面上增光,还表现得这么好,他面子都赚足了,自然得谦虚。

这让本就看严雪和祁放很顺眼的他愈发欣赏两个年轻人,坐内燃机回林场的路上就表示两人出差辛苦,下个月的上山巡防就不安排祁放了。

上山巡防那才是真辛苦,吃睡都得在瞭望塔上,能不用去自然是好事,严雪忙向对方道谢。

回到家的时候严继刚已经放学了,两人刚进院,就听到他稚嫩的背诗声,“春眠不觉晓……”

然后是两只狗子的一声:“汪!”

“处处闻啼鸟……”

又是一声“汪”。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汪汪!”“汪汪汪汪!”

一人两狗配合得还挺默契,很快就传来了严继刚的笑声,“咱、咱们再来背一首《悯、悯农》。”

然后是二老太太一贯慢悠悠的声音,“不着急,慢慢说。”

严继刚就把语速又放慢了,“《悯农》,唐,李绅……”

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让祁放不自觉在院里站了站。

一直到严继刚把诗背完,他才低声对严雪说:“继刚背诗不结巴。”

严雪也没急着进去,闻言“嗯”了声,“他就是越紧张越说不出来话,背这种有韵律的,语速放慢了就不结巴。”

“那以后多教他背点诗。”祁放刚说完,二老太太就开门出来了,一见两人微愣,“你俩回来了?”

严继刚一听,立马跑了出来,“姐姐!姐、姐夫!”

后面还跟着两只大了一圈的小狗,摇着尾巴一阵汪汪汪汪。

看弟弟眼睛亮亮的,严雪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这几天我和你姐夫不在家,有听奶奶的话吧?”

严继刚点头,二老太太也道:“继刚你还不知道,每天乖乖自己写作业,自己上下学。”

“那好,咱们明天吃红烧肉罐头。”严雪一面进去,一面从自己拎去镇上的包里拿出一个铁皮罐头。

严继刚一见眼睛更亮了,小脸都有些红。

这东西他以前在老家没吃过,来林场后第一次吃,就忍不住把自己吃撑了。

当时他一张嘴说话就打嗝,话更说不利索了,以为姐姐姐夫会说他,姐姐却笑着道:“以后多吃几顿就不会这样了。”

就是这种肉罐头林场商店卖得也少,有时候好几个月才会进一次,一进来就被消息灵通的买走了,只能想办法从镇上买。

这让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但还是先关心姐姐姐夫,“演、演出顺利吗?”

“那当然。”严雪笑眼弯弯,“你姐姐姐夫出马你还不放心?保证一开口就震惊全场。”

“真的!”严继刚立马拽拽她衣袖,示意她展开说说。

祁放就拿起那个罐头,准备先放进堂屋的柜子,被二老太太接了过去,“折腾一趟你俩也累了,歇着吧。”

他一句没事都到了嘴边,顿了顿,又换成:“行,那我俩晚上早点睡。”

奶奶让他现在歇着,又没提晚上,严雪忍不住多看了男人一眼。

而且去镇上出个差,还能有上山采伐累?

上山采伐都没见他吭一声,还能每天保持良好的卫生习惯,现在就不行了?

严雪有点想呵呵,但男人脸上一脸冷淡正经,还真挺能唬人的。

至少老太太就是真心觉得他俩辛苦,一听连忙点头,严继刚也懂事地表示他俩明天可以晚点起,他一定不发出声音吵醒他们。

于是严雪第二天顺理成章地起晚了,而且也真的一身懒怠,不辞辛苦日夜操劳累的。

相比之下祁放就精神多了,还一大早去采收了木耳,回来告诉她:“还不到之前的一半。”

“正常。”严雪早有所料,“等气温降到五度以下,就该停止生长了。”

南方气温高,或许能延长到十一月末,东北顶多到十月份。

今天十月一,说不定过几天林场都该下霜了。

果然红烧肉罐头吃完没几天,严继刚还在意犹未尽,有天早上严雪起来,地上多了一层清霜。

“拆架吧,”她回去跟祁放说,“把之前的枕木找出来,段木两端都架起来,准备越冬。”

菌丝停止生长,进入休眠状态,就得对耳木进行越冬管理了。越冬管理得好,木耳能连产三年;管理不好,第二年就会明显减产。

第一年的耳木质地坚硬,平铺堆放就行,之所以把两边都垫起来,是防止冬天雪大,一旦化开,耳木贴在地上容易腐烂。

等所有的段木都处理好,严雪归拢了下剩下的干木耳,对今年的种植做了个总结。

首先干木耳还剩下三十多斤,全卖掉能有个一百多块。她可以抽个时间,再去一趟秋芳姨家和小市场。

其次今年还是种晚了,后院还有空间,她也选最饱满肥厚的木耳提取了孢子,明年从一月份就开始培育菌种,四月份种植,应该正好能赶上六月份开始采收。

再就是感谢一家人的辛苦付出,严雪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小礼物,还弄了一大桌子菜提了酒,当然酒没有严继刚的份儿。

最后木耳她不打算全都卖,准备自家留一些,刘家、郭家、郎书记家都送一些。

尤其是郭家,不管怎么说菌种也是他们帮着保住的,郭长安还在她这里干了这么久,总得让人尝尝他的劳动成果。

没想到严雪这边还没送过去,郭长安自己先来了,人刚进院子就能听到他拐杖敲地的声音。

经过大半年的修养和恢复,郭长安已经能拄着拐杖自己来回了,就是还很吃力,右手也依旧使不上劲儿。

十月一过后,林场就给他安排了工作,果然是在山下看机库的闲职。毕竟采伐队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山上,山下的机库哪有多少东西。

不过见到人,严雪还是笑着先恭喜了一句:“最近总算能歇歇了吧?听说你的工作已经落实下来了。”

郭长安点点头,对工作这事并没有多说,反而在炕边坐下,将拐杖靠到墙边,“我记得你说明年还要培育菌种。”

严雪确实和他说过,随手帮他倒了杯水,“对,明年一月份就开始培育。”

郭长安是做实事的人,突然来问这个,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说。

果然郭长安用好使的那只手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递给她,“这是我找我那同学从食品厂画来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严雪接过来打开,发现是个房间结构的图纸,墙、顶这些都是简略的,重点在地面,下面画出了几个明显的槽,一直连接到房间边缘。

“这是?”她带着点疑惑抬头。

“食品厂发酵青红方用的酵室。”郭长安说,“他们发酵青红方也得用霉菌,也是温度低了不发酵,温度高了霉菌会失去活性。我觉得跟你培育菌种挺像,又比烧炕好控制气温,就去抄了份。”

他指指头一张纸,“下面都是用水泥砌的,画出来的槽是里面的气道。要用的时候在气道里面注满水,外面连接锅炉,锅炉直接给气就行了,用给气的多少来控制温度,他们做大酱、做面包也是这么弄的。”

做大酱同样需要加热,只不过做大酱不是将气通到地下,而是直接通到水泥砌成的大酱池子里,池子四周的池壁里面也是有气道的。

郭长安又指指后面那一张,“后面是锅炉,自己用铁皮焊的土锅炉,你家祁放应该能看懂。”

正规生产的锅炉都是一吨起步,又贵又难买不说,一般小企业也用不上。所以像镇上的食品厂,都是弄了铁自己焊。

祁放本来在桌边写画些严雪看不懂的东西,并没有参与两人的谈话,闻言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我看看。”

严雪连同前一张一起递了过去,“我看了,上面有尺寸,高是两米,粗一米。”

“他们食品厂的锅炉就是这么大的,”郭长安说,“我也不懂,干脆全写了下来。”

祁放没说什么,先低眸扫了眼,“能带动几个房间。”

这种大锅炉可不比场部和自家屋里生的铁皮炉子,一旦烧起来,热气至少能供应好几个屋。

果然郭长安说:“我问过了,六七个屋没问题。他们那就连着好几个,哪个屋要用气,跟锅炉房说一声就行。”

那恐怕有点多,严雪就是再弄一个房间专门培育菌种,也不可能弄六七个屋那么大。

而且食品厂的屋恐怕还跟他们家的屋不一样,郭长安也知道,“我就是顺手帮着问了问,你看看能用就用,用不上也没啥。”

说着他就拿起拐杖站起了身,可以他如今的不方便,想弄来这两张图纸,又怎么可能只是顺手那么简单?

祁放认真将东西收了起来,“谢谢。”严雪更是叫了他一声,“你先别着急走。”拿了两包干木耳给他。

郭长安一愣,看那样是想推拒,严雪却已经拿了外套准备帮他送过去,“一包是给郭大娘和长平哥宝枝姐的,一包是给你的员工福利。”说着又看看他,“你这么见外,难道是明年不想给我干了?”

“那倒不是。”对郭长安来说,看机库是林场给工伤致残的员工的补偿,严雪这里才是拉着他走出来的实际的希望。

“那你就别和我这么客气。”严雪出去帮他推了门,“这是今年赚得少,等明年赚多了,我给你发奖金。”

一万句心灵鸡汤也没有一笔奖金来得实在,严雪自己就是现实的人,当然是怎么实在怎么来。

到了郭家,她也没等郭家人推拒,进门放下东西就走了,“都别见外啊,这可是咱们大家的劳动成果,当然大家都得尝尝。”

郭大娘想追都没能追上,不由拿着东西说了句:“这个小严。”

郭长平看着,瞧了眼那两包木耳,“要不明天就泡上点儿?好歹也算是长安种的,我还不知道种植的木耳啥味儿。”

想想要不是有种木耳这件事撑着,长安还未必能这么快走出来,郭大娘点点头,“行,明天咱就尝尝长安种的木耳。”

说着又摸了摸装着木耳的纸包,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碰坏了什么难得的东西。

严雪回去的时候,祁放还拿着那张锅炉的图纸在看,她就问了句:“怎么样?能用吗?”

“得改。”祁放刚就在琢磨这个问题,食品厂那个土锅炉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大了。

这东西可是要烧煤的,还得有人盯着烧,人力物力都投进去,却有一大半都用不上,完全是在浪费。

严雪也知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今年没用,不也培育出来了。”

“没事,能改。”祁放却比她坚持,“我看看改小一点,把家里其他几个屋也带上。”

“把家里其他几个屋也带上?”这下严雪有点意外了。

祁放就放下东西,看了看她,“冬天你不是总在炕上坐着?估计奶奶和继刚也受不了。”

没有暖气的东北冬天还是挺难熬的,除了炕上那一点是热的,屋里其他地方都是冷的。

所以很多人家还会再生个铁皮炉子,当地人俗称“王八炉子”,因为配上炉圈和炉盖确实很像只趴着的王八。

为了能增加散热面积多取暖,也为了排烟,炉子上方还会接一条铁皮筒,俗称“炉筒”,一直接到窗外。

严雪他们当时是租的别人家房子,就没弄,严雪也没说,觉得冷就尽量窝在炕上。没想到男人在家时间那么少,竟然发现了。

这要是只有严雪自己,忍忍也就过了,顶多生个铁皮炉子。还有继刚和奶奶,她就什么都没再说。

不过要把其他几个屋带上,他们现有这几个屋也得改,祁放最后还是拿着图纸去找了刘大牛。

“要把其他几个屋也铺上气道?”刘大牛拿着图纸皱紧眉,“那恐怕不行,除非你把房子拆了重新盖。”

这个祁放早已经想过,“要是不铺在地上,贴墙打一趟火墙呢?”

他翻到后面自己新画的,“全用水泥砌好,只甩根管道出去,连在锅炉上。”

“这个倒是可行。”

两人正说着,刘卫国和周文慧从外面进来了,进门直奔黄凤英,小声一阵蛐蛐。

不多久黄凤英就“啊”了声,“那可能真是有了。”赶忙带着人往屋里走。

这可是喜事,刘大牛顿时停了和祁放的话。

刘卫国进来,也这才发现屋里的祁放,张嘴嘿嘿一乐。

祁放跟他说了句恭喜,他那嘴角立马咧到了耳后根。

等祁放和刘大牛说完,送祁放出来的时候,更是没忍住嘚瑟劲儿,“你说我这才结婚两个月文慧就有了,两年抱仨应该没问题吧?”

祁放没说话,只是淡淡“嗯”了声。

“你回去记得跟严雪说一声啊,答应了让她给孩子做干妈,我这俩月可没少使劲儿。”

听他提到严雪,祁放这回说话了,慢悠悠看他一眼,“刚结婚就有了,你接下来一年怎么办?”

刘卫国满脸的喜悦一下子僵住。

对啊,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他这才结婚两个月,还没怎么样呢,就要当一年和尚了,还不如祁放一直没动静。

难怪祁放嘴上说着今年就有两年抱仨,严雪一直没有,也没见他着急……

也不对,刘卫国又想起另一件事。

“这都十月份了,天一落雪咱们就得进山。你不也得在山上一待半年,根本没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