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严雪本来并没打算在单秋芳家留饭。
没想到祁放去个供销社去了那么久,眼看着要到中午,她试着提出告辞,立马被单秋芳否了,“走啥走?你家小祁还没回来呢。”
说着已经拎上菜篮子准备去小市场买菜,“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严雪哪好意思真在家等着,干脆跟她一块去了,还抢着买了几样菜,其中就有附近沟里下来卖的鲜木耳。
这年代木耳都是野生的,卖得比冻蘑还贵,鲜的都要五毛钱一斤。单秋芳显然有些心疼,“你买这么贵的东西干啥?”
严雪当然是想顺便了解一下木耳的行情,方便她到时候卖,闻言只是笑,“这个我们家也有,到时候我给您送点来,您就不嫌贵了。”
单秋芳还以为她说的是自己上山捡的,“给我干啥?你们弄点东西也不容易,留着卖钱吧,还有继刚跟你奶奶呢。”
结果菜买了,饭吃了,连严继刚都熬不住夏日里犯困,跟单秋芳家几个孩子一起睡了个午觉,祁放才回来。
男人冷白的面容因赶路泛出薄红,半袖衬衫也微微汗湿贴在身上,两手满满当当,全是些严雪不认识的东西。
单秋芳也很是惊讶,“你这都买了些啥?半个供销社都让你搬回来了吧?”
“有个零件镇上没有,去了趟县里。”祁放将东西在地上放下,问单秋芳:“能洗个手吗?”
“能能。”单秋芳赶忙下地给他指脸盆,还帮他换了盆水,“你买这么多东西是要干啥?”
祁放道谢,自己接过来放到脸盆架上,“帮场里人修点东西。”
“小祁还会干这些呢?”单秋芳惊讶。
严雪也就顺便帮男人吹了两句,省得他又记仇,“这不林场前几天发大水吗?好多人家的东西都坏了。”
“那场雨是不小,镇上水都进屋了。”单秋芳也说,说完回头看看屋里,又看看正在洗手洗脸的祁放,“收音机你会修不?”
她解释:“也不是啥大毛病,就是有个钮不好使了,一直没找人收拾。”
“我看看。”祁放也没说自己能不能修,擦擦手进了屋。
单秋芳拿出来的是个不太大的半导体,装电池的,比那种大的方便拎出去,就是能收到的台也少。
祁放看了下,问她:有螺丝刀吗?”
“有有。”这一看就是有门,单秋芳立马翻了翻几个抽屉,找出来给他。
祁放就低着眸快速把收音机拆了,不多会儿换了个不大的零件上去,“您试试。”
单秋芳一试,果然好了,立马把祁放大夸特夸一通,还招呼他吃他们特地给他留的西瓜。
严雪看着男人拎回来那些配件,却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只给场里修几样东西那么简单,回去的路上问男人:“你是真准备开修理铺了?”
“不是。”祁放先把二老太太扶上了小火车,“我打算自己装几个收音机。”
“自、自己装?”走在后面的严继刚眼睛都瞪大了,一回家连自己那屋都不回,跟过来想看姐夫怎么装收音机。
“哪有这么快?这东西得用电焊吧?”严雪不确定地看祁放。
“用电烙铁。”祁放将东西放下,抬眸看了一眼她,“我发现你懂得挺多。”
哪一个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现代人又懂得不多,严雪总不能处处都装无知吧。
迎着男人探究的视线,她一脸只要我不心虚,别人就不能说我不对劲,“还不是来林场之后听人说的。”
这祁放也无从考证,又垂下桃花眼,给严继刚看关键的几个零件,“这是喇叭,这是三极管。”
严继刚看一个就跟着点一下头,也不知道记住了没有。
正说着话,刘卫国来了,进门谁也没看,低着头往炕上一坐。
严雪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对劲,而且他这个表情也太扭曲了点。
说不高兴吧,嘴角时不时就要向上抽一下;可要说高兴吧,又连肩膀都耷拉着。
严雪理解了半天,发现实在理解不了,只能拍拍弟弟。
严继刚会意,立马回自己那屋去了,严雪这才问:“你这是怎么了?”
刘卫国一听,先是嘴角向上一翘,接着眼尾又垂下来,人也叹了口气,看着更复杂了。
祁放比较一针见血,“晚上开着窗睡觉,吹中风了?”
严雪差点笑出来,看看刘卫国直抽的脸皮子又忍住了。
刘卫国更是憋了憋,又憋了憋,到底没憋住,“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祁放不说话,等着他自己交代自己表情这么扭曲是为哪般。
刘卫国看看他没再问,也真自己交代了,“这不我妈前天去周文慧家商量我俩的婚事吗?她爸那意思是不着急,他们厂长他爸最近过七十大寿,他正琢磨送点儿啥,等忙完这阵儿再说。”
别说这年代当领导的不兴给家人过寿,就算兴,一个领导他爹过七十,还能忙到连女儿的婚事都顾不上了?
严雪和祁放还真没想错,周文慧这个爸一旦尝到了甜头,不可能就这么消停了。
他说这话,分明是在暗示刘家帮他出东西给厂长送礼,不然他就拖着两家的婚事,不给准信儿。
也是他压根就没把刘家放在眼里,觉得刘家是沟里的,这门亲又是刘家上赶着要结的。不然把刘家换成江家试试,他敢跟自己领导说这话吗?
“我妈脸都气青了,回来直骂她爸不是东西。”刘卫国把脸埋进了手里,声音也闷闷的,“你们说我这婚是不是结不成了?”
等了会儿没听到什么反应,他抬抬眼,“还有我家那棵参,估计是白给了。”
依旧没有反应,祁放甚至低下眸,开始摆弄他那些配件了。
“祁放你就这反应?”刘卫国气结,“我可是连媳妇儿带参都要没了,你还是不是我哥们儿?”
“那你能不能先把嘴角的笑收一收?”祁放慢条斯理看了眼他,“刚你手没挡住。”
这下刘卫国装不下去了,瞬间破功,“你眼睛咋这么好使?就不能让我卖一回关子?”
祁放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说他自己藏得不够好,怨谁。
严雪也被他这稀烂的演技弄得有些无语,“所以呢?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有,那都是她爸原话,我妈也的确被气得脸发青,回来就大骂她爸不是东西,还让我去把那棵参要回来。”
黄凤英能说出这话,那确实气得不轻,周文慧这个爸也的确不是个东西,卖闺女还卖上瘾了。
“那后来呢?”还是严雪情绪给得到位,甚至去给刘卫国倒了杯凉开水。
刘卫国就是因为严雪这点,才喜欢找严雪说八卦,“周文慧听说了,立马回了趟娘家。”
话到这他又顿了下,嘴角开始上扬,“你猜她跟她爸说啥了?”
左不过是让他不人财两空,还能占个大便宜的话。
严雪干脆把情绪再给得到位点,“说什么了?她非你不嫁?”
“那倒没有。”刘卫国压低了声音,“她说她已经有了,她爸不着急也行,等她肚子大了再结。”
这可真不像周文慧那姑娘能说出来的话,严雪看看刘卫国,“她没挨打吧?”
“挨了。”刘卫国一提起这个又叹气,“当时就叫她爸扇了一巴掌,被她妈死死拦住,才没挨第二下,那脸都肿了。”
不过再打也没有用,睡都睡了,有都有了,她爸还能真豁出去脸不要,去告刘卫国耍流氓啊?
别说两家已经订了婚,就算她爸真气疯了不要这脸了,他俩不是还没睡呢吗?
看来周家还没丧心病狂到什么都不顾了,准备趁着周文慧“肚子”没大,赶紧把婚事办了。而且以前是刘家求娶,刘家急,现在估计要反过来,变成周家急着嫁闺女,生怕刘家会不认这个账。
周父也真是造孽,好好一个姑娘,让他逼得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不过严雪是有点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毕竟周文慧这个姑娘挺有主意的,看她不跟风去看祁放,又不顾别人眼光和刘卫国处对象就知道。
但就是道德感太强,总对亲情抱有一丝幻想,不亲耳听到江得宝说她爸是为了当副主任,总不愿意相信。
也是因为道德感强,所以格外受不了她爸收了刘家那么贵的老参,还有脸拖着婚事,跟刘家要东西。
估计这里面还有周母的帮忙,不然只周文慧说自己有了,她爸也不一定会信。
不管怎么说,周文慧这次这么坚决地站在刘卫国这边,站在刘家这边,刘卫国心里肯定熨贴。之前那点不痛快估计也早就烟消云散,看刘卫国合不拢的嘴就知道了。
不过正说刘卫国和周文慧的婚事呢,祁放一直盯着她干嘛?
严雪看一眼男人,笑着跟刘卫国说了句:“恭喜。”
虽然有点波折,这对小情侣总算是要修成正果了。
祁放收回视线,更直接,“婚期定在哪一天?”
“这个月二十九。”刘卫国说的是阴历,“就剩半个来月了,我才过来问问你有没有时间。”
祁放一猜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哪天开始盖,你跟我说一声。”
“我也去。”严雪笑盈盈接了句。
正好最近林场没活,当初他们家盖房子,刘家可是父子俩都出动了。
刘卫国一一谢过他们,这才注意到祁放那一大堆配件,“你弄这么多干嘛?准备开修理铺啊?”
竟然说了跟严雪一样的话,祁放抬眸看了眼他,“没,准备装几个半导体。”
“半导体你也能自己装?”刘卫国惊讶,他还以为他这哥们儿会修东西已经很厉害了,“我就说培训那事儿你咋不着急,你要有这手艺,还用当啥油锯手?多卖几个收音机不就有了。”
郎书记毕竟是好意,祁放一决定不要这个培训名额,就去和郎书记说了,林场这两天已经将新的人选报了上去。
人是另一个工队推荐的,之前他们那边李树武被撸下来了,比祁放这个工队更缺油锯手。
别管这人内心如何窃喜,林场其他人心里又是作何感想,这几天小喇叭全是祁放修的,还有不少人去找祁放修过东西,议论还是比想象中要少。
就是郎书记被上面驳了面子,心里着实有点不痛快,也烦这种一而再再而三搞名额的事。
以至于今年林场出节目的名单出来后,他当场就直说,有不服严雪和祁放去参加诗朗诵的,可以上来跟两人比比谁形象更合适。
那不是公开处刑吗?
祁放可是好看到新来的女知青都要来看看的程度,严雪也不遑多让,哪个敢站他俩旁边跟他俩比?
于是不管之前有没有想法,众人都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想法,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只差诗朗诵的稿子定好。
刘卫国实在好奇,搓搓手,“刚你说装几个,不行给我也装一个呗,我给你钱。”
正好他结婚,家里怎么也得添点大件,买他哥们儿的总比买商店里的便宜,还不用票。
祁放的确凑了好几套配件,闻言只问:“你想要哪种?”
半导体收音机有好几种,最小的就是单秋芳家那种,单管的,只有一个三极管。优点是体积小,便于携带,用电池也不费;缺点是能收到的台少,音质也很一般。
大的就是郎书记家那种了,多管的,外壳是长方形,木质,俗称“电匣子”。
这种半导体能收到的台多,音质也好,但是体积大,得插电使用。也有那种又能插电又能用电池的,但是电池用得很费,要四节一号电池,一般没人舍得,毕竟手电筒才只用两节。
祁放这么问,显然是会装不止一种,刘卫国想了想,“就那种电匣子?”抬手比划了下。
“行,大后天你过来拿吧。”祁放一口应下。
接下来几天他都泡在小修厂,包括晚上。毕竟有小舅子在,在家他也什么都干不了。
等刘卫国过来拿东西时,严雪家桌子上已经并排摆了两个半导体收音机,其中一个还在呱啦呱啦响着。
严继刚下巴压在两只小手上,趴在桌边听得一脸认真,虽然听不懂,但完全不耽误他锻炼自己的英语听力。
好一会儿,他才转头问自家大学生姐夫:“他、他们说的啥?”
“你当你姐夫是万能的啊。”严雪忍不住拍了一下他。
说祁放会俄语,严雪信,毕竟祁放老师就留过苏,但这可是BBC电台,说的地道的英伦腔。
没想到祁放还真认真答了,“说他们两个球队比赛,球迷打起来了。”
当时严继刚眼里就流露出错愕,“球、球迷?”显然没有听过这个新鲜词。
从外面进来的刘卫国也没听过,说祁放:“你就忽悠你小舅子吧。”
跟着刘卫国一起来的刘卫斌更是听都没听,直接跑到了严继刚旁边,瞪大眼,“真的能自己装啊?”
两人身后还有刘春彩和刘春妮,最近学校放假了,她们也有时间到处疯跑了。
听刘卫国说自己忽悠小舅子,祁放并未多解释,只指指旁边另一个半导体,“你的。”
只有严雪多看了祁放一眼。
她好歹也是正经在学校上过英语课的人,虽然后面很多年不用,都荒废了,足球和球迷这些还是能听出来的。
不过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她还是先笑着问了问刘春彩和刘春妮:“你俩这几天都在家干嘛呢?”
刘春妮显然是个乖学生,笑得腼腆,“在家写作业。”
刘春彩就不一样了,上山采木耳,下河摸鱼,还在家里看新出生的小狗崽,就是没有写作业。
说话间,那边刘卫斌已经听得有些着急了,“这都说的啥啊?就没有说人话的吗?”
“有。”严继刚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赶忙转动旋钮开始调频。
祁放就指了指他正小心扭动的那个旋钮,给刘卫国介绍,“调频的,中波听国内,短波听国外。”
顿了顿又补充,“少听。”
那剩下两个刘卫国也知道是干嘛的了,一个开关,一个调节音量。
他把自己那个拿起来,跃跃欲试,“能试一下吗?”
祁放刚看向严继刚,严继刚已经把收音机关了,很懂事地让姐夫打开后盖拿电池。
祁放做这个也是插电和安电池两用的,不过被他做了些微调,只用三节电池,相比之下能省电一点。刘卫国迫不及待接过去,装完打开开关调频,刘家几个孩子全眼巴巴看着。
等真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能听懂的广播声,几人更是全围了上来,“给我试一下!”“给我也试一下!”
“试啥试?晚上回家插电试。”确定真能用,刘卫国就把电池抠了,问祁放:“多少钱?”
“不用,送你当结婚礼物。”
“那不行。”刘卫国立马又把收音机放回去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结婚随个礼才两块钱,一个收音机可不止二十块了。
县百货商店一个这么大的收音机得要一百多,还不好买。
刘卫国坚持,祁放也就报了个价,“那你给我四十。”
“能够得上吗?你可别赔钱给我。”
“够得上。”祁放凑这一台收音机的价格也就是四十。
刘卫国最终还是只留下四十块钱,带着几个弟弟妹妹走了。
估计有了这台收音机,刘家几个孩子全得在家等林场供电,黄凤英这两天是不用再愁他们乱跑,晚上还得挨个抓回来睡觉了。
不过没过几天,刘家那新房才盖完,刘卫国就过来问祁放:“你那收音机还能装吧?正价多少钱卖?”
严雪一听就明白了,笑望向祁放。
祁放脸上也不见意外,神色如常问:“有人要?”
刘卫国点头,“你不说要装几台吗?我就出去显摆了显摆,给你谈到了这个价。”
一手比划了一个七,一手比划了一个五,七十五,竟然比祁放原本预想的价格还高了五块钱。
严雪有点好奇,“你是怎么跟人家说的?”
毕竟东西虽然便宜,但不是商店里的牌子货,一般人肯定要怀疑下质量。
刘卫国嘿嘿笑,“我跟他说放心用,东西肯定能用住,用不住咱们给他修。”
竟然是附赠保修服务,严雪有点刮目相看了,“你还真想得出来。”
这年代正规的牌子货都没有保修的,刘卫国这么说,东西又确实便宜,也难怪对方会动心。
祁放也不由多看了自己这个好友一眼,“还要你那样的?”
“对对。”刘卫国点头,和祁放商定好了交货的时间,这才告辞。
人走后,严雪忍不住说了句:“刘卫国这脑子还挺活。”
“嗯。”祁放刚应了声,就听堂屋二老太太叫:“小祁药热好了。”
严雪敢保证,男人那向来冷淡的俊脸当时绝对僵了下。
没办法,这次的药实在太苦了,祁放第一次喝的时候,只一口就把碗放下,缓了两秒才一口气喝光。
而且中药这个东西很有意思,一开始病得重的时候味觉不好尝不出来,越往后越难喝,越往后越喝不下去。
严雪出去端进来,男人接在手里看了看,又放在了桌上,“还有点烫。”
早喝晚喝都是他喝,严雪没管他,出去给弟弟严继刚拿药。
严继刚小朋友的待遇就好多了,吃完了还有糖。不过这回他连糖纸一起要了过去,揣在口袋里,像是准备在别的时间品尝。
“吃完了记得漱口,晚上不许在被窝里面吃。”严雪只嘱咐了他一句。
小少年点点头,转身跑了。不多会儿,对面屋里终于准备喝药了的祁放手里就被塞了个硬东西。
他捏了捏,正要递回去,严继刚已经跑出了门外,回头扒在门框上跟他对口型,“我、我不告、告诉姐姐。”
看着那双亮亮的大眼睛,祁放头一次将药汤灌下,没感觉出什么苦味。
那块糖也很甜,甜得严雪进门问他药喝完了没时,他刚要回答,又下意识把嘴闭上了。
“到底喝完了没?你倒是吭一声啊。”严雪忍不住说了他一句。
这回祁放吭声了,从鼻腔里面应出的一声“嗯”。
这让严雪看了看他,“怎么了?药有这么难喝吗?”
这时候是该跟媳妇坦白从宽,还是该帮小舅子保守秘密?
祁放正在沉吟,外面刘卫国去而复返,进门就问:“你们看到春彩了没?”
两人当时就望了过去,二老太太也赶忙问:“春彩怎么了?”
这显然是没看到,何况他才走了没多久,就这么点时间,估计也看不到。
刘卫国脸色不好,“她跟我妈说上山采木耳,到现在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