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严雪问起来的时候,并没有提这些,祁放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
没想到齐放走了,严大小姐也走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严雪又提了起来。
这让他望望严雪的脸色,沉吟着没有说话。
严雪也不急,还笑盈盈问了他一句:“怎么?需要现编?”
那双眼睛弯弯的,黑暗中还能看到漂亮的弧度,但就是让人心里更没底了。
祁放否认得很迅速,“没有。”
“那是想瞒我一辈子?”
“没有。”
这回依旧迅速,祁放还认真看了看她,“我也瞒不住你。”
这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求生欲使然,严雪就那么望着男人,没说话。
祁放现在算是知道另一方不说话,只让你猜是什么感觉了。他试探着把手搭上严雪手臂,见严雪没拒绝,才顺势揽上严雪后背,但也没敢多搂,只松松圈着,“我当时也很震惊。”
这严雪是信的,不然那天他情绪也不会那么奇怪,还说了些很不像他会说的话。
但这男人可是真能苟啊,愣是没让她看出什么来,严雪似笑非笑,“那天你故意套我话的吧?”
祁放微不可察地一窒,声音倒听不出异常,“我是想再确认一下。”
“确认一下姑姥姥是怎么夸的齐放?”严雪呵呵。
以这男人的脑子,就算收到信时不信,知道她收到的是钱后也该信了。他后来又问起姑姥姥,还问姑姥姥是怎么说“他”的,就纯是在套话了。
严雪戳戳男人,“你后来跟我说你不好,不会也是在故意示弱吧?”
也不知戳到了哪里,指腹下的肌肉迅速变硬,男人也捉住了她的手,“没有。”
祁放掌心很烫,比起虚虚拢在后背,这下抓得可实实在在。
严雪试着抽了下,“还有你不让我去秋芳姨家。”
有些事真是经不起细想,一细想,处处都是漏洞,“你是怕我去了会露馅吧?”
这下祁放不说话了,抓着她的手却也没松。
严雪干脆又戳了一下他,“你藏得可真够深啊,当时还不让刘卫国说话。”
再戳,“还有那天看到齐放,你对人家态度不好,是不是已经知道……”
话还没说完,手就被拉着放到了男人腰后,人也被迎面抱了个满怀。
严雪支着头的手被拉得一滑,下一秒人已经枕在了男人胳膊上,男人就那么圈紧她,呼吸近在她耳畔,“我是担心。”
抱得太紧了,也太近了,甚至只要再偏上一点,那唇就会落在她脸侧。
严雪刚这么想,脸侧已经感觉到一片柔软的温热,“我也不知道是他。”
明明人是冷的,身上却哪里都是热的,就连呼吸也带着烫人的温度,“要是知道……”
要是知道怎样他没说,唇却又落在了严雪脸颊上。
先是试探着,继而一路蜿蜒,带着潮热的气息,连怀抱也逐渐收紧。
严雪还是第一次同异性如此亲昵,只觉得那细碎的啄吻落到哪,哪里就绽开朵灼热的花。
她不觉抓住了男人背后的衣料,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在慢慢升温。
同时在升温的还有她被男人手指抚过的脊背,自腰线越过脖颈,最终穿过发丝,扣住了她的后脑……
就在那呼吸触上唇角的前一秒,严雪偏头了。
温软的唇擦过她颊边,最终落在她颈侧,明显顿了一顿,“严雪?”
嗓音带着气声响在她耳边,呼吸吹得她耳朵都开始发痒。
但严雪还是推了推男人,“你别想转移话题。”话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多软。
她清了清嗓子,又推,“起来。”
男人没动,还低低又叫了她一声:“严雪。”一双桃花眼静静看着她。
这着实有点犯规,因为离得近,严雪甚至能看到他眼尾那一点总被冷淡所压制的桃花色。
严雪一把捂上了对方的眼睛,“别看我,我不吃这套。”
说是不吃,可掌心还是被对方轻微颤动的睫毛刷得有些痒。
她干脆按住对方的额头,使劲往外推了推,人也挣脱出来,换成了背对的姿势,“跟我有关的事,我不喜欢被瞒在鼓里,也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
他自己的事也就罢了,他不想说,她可以不问,但有关她的事不行。
这是原则问题,严雪不接受任何含糊其辞,也不接受任何美男计。
好一会儿,身后的男人都没动,似乎是平复了下什么,“知道了。”
祁放说完,人又想靠过来,被严雪拿脚踢了踢,“你瞒了我七天,就最少先检讨七天吧。”
说着把枕头往外挪了挪,被子也向下压了压,在两人中间划出一条界限。
就连第二天要带上山的饭,严雪也在饭盒里减了一个煎得还带点溏心的太阳蛋。
祁放看到,当天上工的时候,脸色不仅冷淡,还隐隐多了点冷峻。
刘卫国发现他话比平时更少,干着干着就靠了过来,“咋啦?昨天回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晚上没睡好还是欲求不满了?”
听到那句欲求不满,祁放默默看了他一眼,“你很懂?”
这一眼太意味深长,刘卫国立马摇头,“我不懂,你可别瞎说啊,更别跟周文慧瞎说。”
这求生欲也是够强的,祁放没再说什么,低了眸继续干活。
刘卫国却是个憋不住话的,没多一会儿又问:“前两天你家来人,我也没捞着问,你要找那人找到了吗?”
这让祁放不禁又看了他一眼,“找到了。”
“是不是人家要找那个?”刘卫国还挺关心,接着追问。
“不是。”祁放回答得十分果断,说着还将树苗周边的杂草贴着地面拦腰斩断,“他们没关系。”
刘卫国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铲杂草的动作太利落了点,铁锹都挥得隐隐泛出寒光。
“哎,最近就没有一件事顺当。”刘卫国叹了口气,又想到了自己跟周文慧,“文慧前几天回家打听了,什么也没打听出来,还被她爸催着去给江家送了一次东西。你说我俩处得好好的,咋就非得被分开?”
“你不想和她分开?”祁放除完杂草,又去给下一棵露根的树苗培了培土。
“那当然不想啊,你难道想跟严雪分开?”
刘卫国还挺会问,问完又追过去压低声,“咋啦?你有好办法?”
眼睛都亮了,显然很相信自己这个哥们儿的实力。
然后他就听他实力很强的哥们儿说:“你认她当妹妹,你们就永远是一家人了。”
严雪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下工。
刘卫国过来给她送黄凤英今天刚采的榆黄蘑,“一棵树上就采了十几斤,我家也吃不了。”
春吃榆黄蘑,秋吃冻蘑,现在刚刚六月初,正是当地吃榆黄蘑的好时候。
这种菌菇多生于榆树、桦树、柳树等阔叶树的倒木、枯立木和伐桩上,呈扇形或者是漏斗形,成熟后会逐渐展开,大点的的确一朵就能出十几斤。
刘卫国送过来这块显然是掰下来的,但也有四五斤了,波浪状的边缘还泛着鲜嫩的微黄。
这东西跟冻蘑不一样,得鲜着吃,弄多了的确吃不完,严雪也就没和对方客气。
刘卫国见她收了,小声开始和她吐槽,“你家祁放是不是心情不好?我跟他说我不想跟周文慧分开,他竟然让我认周文慧当妹妹。”
“他让你认周文慧当妹妹?”严雪眼睛都睁大了。
多损啊,让人家有情人终成兄妹,“你是不是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不然祁放嘴再损,一般也不损自家哥们。
“我能说啥啊?”刘卫国显然还没抓住重点,“就是说他……”
话到这里,突然想起祁放嘱咐过那事儿不能告诉严雪,话锋又一转,“说他一大早上就欲求不满。”
话刚落,祁放就从里屋出来了,黑眸静静扫了他一眼。
刘卫国立马滚蛋,“那我走了啊,我家也在做榆黄蘑,我给周文慧送点去。”
严雪看看他跑远的背影,又回头看看男人,“一大早上就欲求不满,你跟他说的?”
“没。”祁放答得十分冷淡,且正经。
“那就是你俩又有事瞒着我了。”严雪似笑非笑。
这个“又”字用得很妙,一下子就让祁放想到了刘卫国那句:“小心你媳妇儿给你踹下炕。”
他顿了顿,“是我之前让他帮我打听林场有没有人和我同名。”
“所以我认错人这件事,只有我是最后知道的?”严雪眯了眯眼睛。
祁放立即否认,“没,我只让他帮我找人,没说是找谁。”
严雪也不说是信还是没信,去柜子里拿了个盆开始掰榆黄蘑。
蘑菇这东西不好用刀切,用手撕成一条一条,才能最大限度保留原汁原味。
在干活这方面,祁放向来自觉,立马过来跟她一起掰,掰完又主动给大地锅底下添了火。
四五斤的榆黄蘑,一半严雪和鸡蛋打了汤,一半则裹了面粉干炸。
正好家里有之前用野猪肉榨的油,炸完放在笊篱上控干,再倒进盆里,撒上干料一颠,均均匀匀滚了一层。吃饭时先喝上一口汤,鲜美的味道还没从舌尖散去,干炸已经带着它独有的酥脆软嫩来了。
到底天暖和了,半碗热汤下肚,严雪额上已经有了细汗。
祁放看到,给她递了块手帕,自己倒是清清淡淡的,只嘴唇一抹润红。
不知怎么的,严雪又想起他锁骨上那颗红痣,往他领口瞄了瞄。
男人注意到了,抬眼似有疑惑,没等问,外面就传来了郭大娘的声音,“小祁,老刘家卫国跟人打起来了!”
他一顿,那边严雪已经看向了窗外,“怎么回事?”
郭大娘就站在炕外的窗户下,身后还跟着小孙子铁蛋儿,“刚我去叫铁蛋儿吃饭,看到他跟人打起来了,就在小河边。”
两口子饭都没吃完,就匆匆出去了,赶到的时候河边已经聚了不少人。
刘卫国跟江得宝被远远分开,一个眼通红,显然怒气未消,一个嘴角还在流血。
严雪眼一扫,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周文慧。
年轻姑娘手里抱着个盆,正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盆里还有沾了泥的湿衣服。
很显然她是来河边洗衣服,碰上了江得宝,而江得宝说了或者做了什么,惹怒了刘卫国。
果然那边刘卫国被人拦着,也不忘指着江得宝,“你他妈再敢动她一指头试试!”
“老子就动了,你能把我咋的?”
江得宝那边倒没人拦,毕竟显然他才是被打的那个。
他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老子家里安排给老子的对象,老子想咋的就咋的,你管得着吗?”
刘卫国当即又要冲过去,被几个男知青拦了,“别冲动别冲动!”
“他妈他动的不是你们媳妇儿!”刘卫国简直是在吼了。
祁放眉心也拧了拧,走过去拍拍其中一个人,“拉偏架?”
他性子冷,人就显得不那么好相处,不像刘卫国,整天笑呵呵的。
对方下意识松了手,“没,就是怕他冲动。”
另一边,严雪也走到周文慧身前,放柔声音问了句:“你还好吧?”
周文慧赶紧抹了把脸,“我、我没事儿。”
话未落,那边江得宝冷笑一声,“装啥装?他刘卫国能碰,我碰一下就要死要活。”
几个男知青一听就知道要糟,赶紧去拦刘卫国,却被祁放不动声色挡了下。
于是刘卫国甩开身边的人,冲过去狠狠给了江得宝一拳,还又踹了一脚,才被人追上来拉开。
这下江得宝人都被踹坐在地上了,脸色十分难看。
旁边张国刚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还透着不耐烦,“能不能少说两句?调戏人女同志是啥光荣的事儿吗?”
江得宝一噎,不远处又响起严雪安慰周文慧的声音,“没事,我帮你问问月娥姐,她家告人有经验。”
郎月娥家到底告的谁,又告的什么,在场的人都知道,江得宝再次一噎。
也就在这时,听到报信的黄凤英匆匆赶了过来,“出啥事儿了?”
有长辈在,这个架就没那么好打了,何况江得宝还一直是被打的那个。
但让他就这么走了,他又气不过,干脆看着刘卫国冷冷一笑,“反正她爸要求着我爸给他弄成车间副主任,早晚都是我的,我不急。”
还故意挑了挑眉,“到时候我一天折腾她八遍,你能把我咋的?”
“你他妈做梦!”刘卫国差点跳起来,但碍于黄凤英在场,到底没再动手。
“这人咋这样?”黄凤英也皱起了眉,走过去问周文慧:“你没事儿吧闺女?”
还安慰了一句:“他嘴贱,你不用听他瞎咧咧。”
周文慧却没法不听,因为江得宝很明确地说了是她爸想升成车间副主任。
这下也不用打听了,周父为什么要把她嫁给江家一目了然。
一个副主任,就能把闺女嫁给这么个东西,在他眼里闺女还真不值钱。
黄凤英看着周文慧眼睛都哭肿了,却还是停不下来,都不禁说了句:“这都啥事儿啊。”
刘卫国更是哄不知道怎么哄,劝不知道怎么劝,最后干脆望向祁放和严雪求助。
“江得宝这人也太不是东西,就没啥招把这事儿给他们搅黄了?”
确实不是东西,他要是对周文慧好,事情实在不成,刘卫国顶多觉得遗憾。可他对周文慧这样,要是真放任周文慧嫁给他,不是放任人家姑娘进火坑吗?
“办法是有。”祁放说,“想办法让周家狠狠得罪了江家,这事也就黄了。”
周家那边说不通,就从江家这边下手,这是釜底抽薪的法子。
刘卫国那眼睛立马一亮,“怎么弄?”
严雪却没他那么乐观,“只是没有江家,还有河家、海家。”
只要周家想卖闺女,总能找到买家。
没想到祁放也紧接着又道:“但是治标不治本。”
夫妻俩虽然说的不一样,但话都是一个意思,不由相互对视了一眼。
刘卫国才不管他们默契不默契,“那到底咋整啊?”
他现在不仅担心自己跟周文慧成不了,还担心周文慧真嫁给了江得宝,会被江得宝欺负。
这回祁放却没看他,而是看了看黄凤英,“那就看你家舍不舍得了。”
“舍得什么?”黄凤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严雪理解了他的意思,“舍不舍得下血本,代替江家。”
周父既然打定主意要卖闺女,那么跟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与其让他打消念头,不如成为那个买家。
而只要证明了江家能做到的事,刘家也能做到,周父的态度自然会有所不同。
只是江家打动周家的是人脉,而刘家想办到同样的事,就只能下重金,送重礼,全看刘家觉得值不值得了。
周文慧到底不傻,很快反应过来,“我不用,不用在我身上花钱。”
她看看黄凤英,“谢谢您。”又看祁放和严雪,“也谢谢你们。”就是没看刘卫国,抱着盆去河边把脏衣服重新涮过。
刘卫国觉得她这态度不对,赶忙追上去,“哎你这是啥意思?不想和我好了?”
两人在那边都说了什么,这边也听不太清,但周文慧的态度十分明显了,她不想刘家花这个冤枉钱。
黄凤英站在原地没说话,显然拿不定主意。
严雪也知道她犹豫什么,刘老爷子每年冬天打猎,秋天放山,刘家看着不显,其实是有好东西的。
但这好东西值不值得用在周文慧身上,刘家又愿不愿意有周父这么个亲家,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周父这种人这次尝到了甜头,下次说不定还想要更多,端看周文慧自己能不能拎得清,顶得住。
能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得刘家自己商量,严雪跟祁放也就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严雪看祁放,“我以为你会让刘卫国放弃算了。”
毕竟祁放这人看起来淡淡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就不像个会执着的人。
如果是在五个月前,祁放嘴上不说,心里却未必不会觉得刘卫国还是放弃比较好,但现在……
他看一眼身边的严雪,“总不能真叫他认周文慧当妹妹。”
“你也知道不能让人家有情人终成兄妹啊?”严雪笑起来,两弯水眸立马成了月牙儿。
祁放看着,伸手扶了一把她,“有坑。”
林场都是土路,下过雨,地上就会被各种车轮压出痕迹,即使干了也很难走。严雪脚还没全好,的确得注意,也就顺着他的力道和他换了个位置,他走难走那边,严雪走好走那边。
但边换完了,男人好像也忘了自己还扶着人,看着前面,“你那木耳快好了吧?”
“差不多,明天就把最大那朵先采下来培养了。”严雪试着收了下。
男人目光还是注意着前方路况,似乎并没有察觉,“温度用不用调?”
但他那手可没松,还从扶着严雪胳膊变成了牵着严雪腕子,再往下,就是严雪的手了。
严雪望望他和平时一样冷淡的侧脸,“不用,至少还有六天呢。”
这话好像有点和前言不搭,男人终于望了过来。
严雪笑盈盈的,在他用眼神问出不解前,“啪”一下拍掉了他的手。
第二天严雪就依言把最大那朵木耳采了,剪下最肥厚的部分,准备进行菌种培养。
培养基她估算着木耳成熟的时间,提前两天就已经做好了。
马铃薯洗净去皮,称出200克切成薄片,上锅煮沸三十分钟,捞出后用四层纱布滤出汁液,添水至1000毫升。加20克琼脂加热直至融化,再加20克葡萄糖,稍煮几分钟后用四层纱布过滤。
之后还做了简单的灭菌处理,用严雪目前为止的最大一笔投资——高压锅。
真的是很简陋的高压锅,但在这年代已经是好东西了,严雪买回来后,刘家还借去压过几次野味。
用来装培养基的试管则是托人从林业局中学买的,此刻已经垫高试管口,静置了48小时。
严雪检查过后,抽掉了几个明显生出杂菌的,用消过毒的镊子将切好的木耳放进了没有生出杂菌的试管内。
接下来就是控制温度,等着菌丝生长满斜面,母种也就算培养成了。
不过菌种培养对温度的要求更高,要22到28摄氏度,严雪又去厨房添了把柴,感觉这屋快要不能住人了。
不行就赶紧搬家,住到新房那边去,这边则继续租着,专门用来培养菌种。
严雪边洗手边想,刚洗完,院外有人找她。
“严雪是住在这吧?有你的电报。”
这年代没大事可不会随便发电报,严雪赶忙擦了手,拿着刻有名字的手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