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猛兽

齐姑姑说是来讨个说法,但谁都知道她要的就是一个态度,还有侄子提前给出去的彩礼钱。

别说两边只是认错了,就是故意的,人已经嫁了,还过了快四个月,难道还真能把人家给拆了?

严雪是长得漂亮,可也没漂亮到能让人不顾一切,二婚也要抢回去的地步。

而且齐放这人一看就是个好性子,干不出那让人为难的事,齐姑姑率先发难,也是怕这个侄子太好说话,会吃亏。

所以祁放歉道了,钱给了,还给得诚意十足,大家都以为这事儿到此也就算结了。

谁也没想到最好说话的人他今天不好说话了,一张嘴就是不要钱只要人。

场面一静,祁放更是就那么低眸望着对面的人,没说话。

男人个子本来就高,虽说生着双桃花眼,气质却自带一股冷然,面无表情时压迫感扑面而来。

齐放其实是不太会和人起冲突的类型,但今天竟然硬顶着这种压迫,“人本来就是介绍给我的,彩礼我也给了,换、换回来咋了?”

话到最后,还是磕巴了下,与其说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齐姑姑见情势不对,赶忙把侄子拉去了一边,“人家诚意挺足的,再说这事儿也不是人家故意,算了吧。”

显然是以为他这是气不过,故意找茬跟对方抬杠。

齐放抿抿嘴,没解释,眼神固执地依旧望着对方。

这里面可能也只有祁放知道点他的心思了,也因为知道,所以心情格外不爽,偏偏自己现在还是理亏的那一方。

两人在山上初见那一次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情势会发展成这样。

还是严雪出来打了个圆场,“大家都先别激动,有事好好说。”

她眼神柔和望向对方,“这事主要还是怪我,我当时也不确定秋芳姨说没说错,准备先来金川林场找找,没有再去小金川。结果在金川就找到了,我当时也没有多问,倒是耽误你这么长时间,还让你跟着担心。”

年轻姑娘声音悦耳,话也说得好听,但显然她也认为他是老实人被欺负多了,触底反弹了。

齐放错开了她的视线,“我不用你道歉。”依旧没有要改口的意思。

严雪还想说什么,肩上被人按了按。

祁放可没有让媳妇出来道歉的习惯,直接望向对面的齐放,“首先我要声明一点,昨天那位和我是小时候家里给定的娃娃亲,只见过一面,且在我和严雪认识前就已经解除了,对方家里提的。”

不等齐放开口,像是知道齐放想要说什么,“她来找我并未经过我的同意,我甚至都没认出她就是我小时候见过一面的娃娃亲对象。”

这让齐放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刚刚支撑起他开口的那些,也悄无声息塌落一块。

他想了好半天,才终于望向严雪,“当时你说要带弟弟,我同意了。”

他不提,单秋芳差点忘了还有这事,也看向严雪。

只有祁放没看严雪,目光始终注视着齐放,“我们盖这新房的时候盖了三间,对面那间就是给继刚留的。”

这齐放就彻底没话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占着理,还有哪里占优势。

但他又不甘心,本以为没什么可能的,却原来对方本来可以是自己的妻,谁又能甘心?

有时候老实人犯起倔,反而比其他人更难劝,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祁放干脆看向齐姑姑,“这事儿的确是我们不对,但我跟严雪已经结婚快四个月了,感情稳定,并不想离婚,只能跟您和您侄子说声抱歉。”

齐姑姑本来还挺有气势的,但侄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她也有些头疼,“你们这也是不知道。”

说了句场面话,很明显的息事宁人信号。

祁放也就将那五百块又递了过去,“不管怎么都要对您家说声抱歉,还有谢谢您家当初对严雪的帮助。”

严雪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弟弟似乎年龄也不大,那她要那一百块彩礼,还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肯定有别的难处。

齐家在这时候站出来,就是对严雪最大的帮助,没有齐家这门亲,他也碰不到严雪。

小伙子话说得真诚,虽然人看着冷淡了点,但长得好啊,齐姑姑只能又说了一句:“也是他们没缘分。”

这谁不得说一句没缘分,咋天底下就有这么多巧合,阴差阳错地错了过去?

话到此,这事也就算了了,没人再提齐放刚刚那话,也没人再问齐放。

齐放抬头看看对面的严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过去把那五百块钱接了。

但他紧接着就低头点出十张,将剩下的全还了回去,“我只要我那一百。”说完拉着齐姑姑就走。

齐姑姑完全没有想到,但见侄子闷着头走得飞快,也只能回头和几人说了句场面话。

等走出新房,又走出一段距离,齐放终于慢下来,她才拍着胸猛喘了两口,“那姑娘你是不是认识?”

虽说一开始想错了方向,但自己的侄子自己了解,齐放这么坚持,齐姑姑还是很快回过味来了。

果然齐放一听,脑袋垂得更低,就像只淋了雨的小狗。

齐姑姑有点心疼了,但又没别的办法,只能拍拍他,“谁知道这事儿咋就这么巧?稍微有一点对不上,都不能到今天。”

偏偏单秋芳就说错了地方,偏偏那小伙子就有个娃娃亲叫严雪,讲评书都没有这么讲的。

“算了吧,总不能真叫人姑娘离了婚跟你,到时候她可就是二婚了,说出去多不好听。”

齐姑姑还是了解自家侄子,这么一说,齐放立即抬起了头,“姑,这事儿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都这个样子了,还担心影响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齐姑姑叹了口气,“知道,你不说我也不可能跟别人说,以后还得给你找对象呢。”

整件事里最冤大头的就是他们家,说出去干嘛?让人当乐子听?

结果齐放听了,沉默半晌,竟然跟他说:“姑你能不能暂时别给我介绍对象?我还不想再找。”

“小齐这人还不赖,一点都不贪。”人走后,单秋芳忍不住说了句。

这句小qi显然不是在说小祁,祁放顿了顿,如常将剩下的钱全交给严雪,给单秋芳倒了杯水,“秋芳姨喝水。”

一看家里是严雪管钱,单秋芳心里先满意了三分,“小祁家是哪里的啊?今年多大?”

这回肯定是在说小祁了,祁放如实回答,“家是燕京的,今年二十二,比严雪大两年零两个月。”

“燕京的?知青?”

这单秋芳就要琢磨琢磨了,毕竟知青上山下乡不属于正式职工,工资通常不怎么高。

结果祁放说:“不是,我毕业早,毕业之后工作找在这边。”

“毕业之后来支援建设的啊?思想还挺进步。”

也还好单秋芳嘴没勤快,不然问一句:“高中毕业?”保准吓她一大跳。

但祁放是怎么到的林场,严雪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他老师怕连累他,一发现情势不对,立马让他走了。

单秋芳在,有些话她也不好问,只笑着道:“这回得让您上我那儿去住一宿了。”

“当初让你去我那,你不去,去了不就没这些事儿了?”

单秋芳嗔她一眼,见祁放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出了院子,又压低声,“不过我看这个比原来那个好。”

“您也看脸的呀。”严雪忍不住笑了。

“不看脸,难道找个丑八怪过日子?那窝囊都把自己窝囊死了。”

单秋芳把外貌协会会员标榜得妥妥的,“我主要是看那个小齐太老实了,跟这样的老实人过日子,你虽然不用受气,但防不住他在外面受气啊。到时候你还得泼辣点,去给他出头,找个厉害的就不一样了。”

那祁放的确不用她给出头,刚看那本书的时候,严雪都怕他哪天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把主角团一起噶了。

说着话,祁放从外面回来,从神色看不出任何异常,严雪也就没问,起身对单秋芳道:“走吧,去我那。”

她那只受伤的脚还没落地,祁放已经把人背了起来,单秋芳看着,又满意了两分。

直到出了院门,严雪才看到在外面煞有其事假装路过的严大小姐,猜测祁放刚刚应该就是发现了对方。

这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死心,竟然打听到这边来了。但估计祁放之前没和她说好话,她并没有敢轻易靠近,也没敢出声。

到了严雪和祁放现在住的小屋,虽然没新盖的宽敞,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人什么都不缺,家里也收拾得很干净。单秋芳只在看到炕上那块木头时问了问,听说是在生木耳也没再说,第二天就起早坐小火车走了。

“看你过得不错,我这心也就放回肚子里了。”临走她没让严雪送,“你脚不方便,让小祁送我就行。”

严雪还是把前些天新晒的蕨菜和猴腿儿都给她装了些,才让她离开。

这些都属于蕨类山菜,相比于其他山菜,晒晒就能保存到冬天,吃的时候拿水泡开就成。

唯一要注意的是猴腿儿有毛,用水焯过后需要把毛撸了。这类山菜也需要在焯水后细细揉开,才能放到外面晒,不然即使泡开了也是硬的,不好吃。

送走人,严雪回去摸了摸那块木头,见湿润度有点不够,又在上面撒了些水。

经过一天的催熟,上面的耳芽已经冒出了点尖尖,颜色也在转深,等彻底长成,就能采下来用最肥厚的部分培养菌种了。

严雪把木头挪到了有散射光的地方,刚挪好,严大小姐来了。

比起前天的急迫,她今天倒是正常多了,进门还带着点不安和严雪道了歉,“我是不是特别奇怪?”

“是有点。”严雪实话实说,“毕竟你和祁放已经退婚了,还是你家提的,这都过去了好几个月,你突然又说来结婚。”

“我、我不知道你们已经结婚了。”严大小姐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眼神里还有着难掩的迷茫。

昨天那家人来过,又就这么走了,并没有把亲事换回来,她便知道,事情和她梦里的不一样了。

可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这个祁放长着和她梦里一样的脸,明明祁放在梦里一直未娶。

要是她不能嫁给祁放,让祁放消气,那她父亲和她丈夫……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严雪柔声又问了一遍。

前天太混乱了,她一时要消化的信息太多,也就没有仔细思考,这个严大小姐其实是有那么点不对劲的。

对方表现得太过急切,对于嫁给祁放这件事。

好像只要她不嫁给祁放,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是她绝对不能承受的。

所以她是重生了,还是和她一样是穿越的?

严雪怀疑是前者,毕竟如果是穿越的,就该知道她只要远离吴行德,就会避开大部分灾祸,也不会这么真情实感担心。

而且估计重生的时机也不是那本书的结尾,不然得知了全部真相,她应该去盯着她父亲别做错事,而不是来找祁放。

被那双温和明亮的眼睛望着,严大小姐心情更复杂了,“我……”

她想说自己不是来破坏她的婚姻的,但她所做又确实是如此。

她想说她很害怕,但又说不出为什么害怕,又为什么一定要来找祁放结婚。

迟疑间,一道冷沉的声音已经自门口插进,“我不是让你今天就走?你怎么还没走?”

祁放沉着眸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得严大小姐立刻紧张起来,如临大敌。

所以说她绝对是重生的,哪个穿越者能被书里的角色吓成这样?

严雪看了眼男人,祁放没看到似的,还在说:“你不是要订婚了?这么跑出来,要是你家人找过来,我可担不起。”

严大小姐眼见着更紧张了,眼圈都开始泛红,“我、我绝对不可能嫁给他的,不嫁任何人,你放心!”

居然还保证上了,严雪无语,祁放显然也被噎了下。

严雪干脆问得直接点:“你是不是怕祁放对退婚那件事耿耿于怀?”

这才是真问到了点子上,严大小姐连连点头,眼里都冒泪光了。

这回连祁放也开始无语,望着对方的眼神中甚至带上轻嘲,“我现在这样,你们还不够放心?”

关键他现在这样,又不会一辈子这样,严大小姐没敢说话。

严雪倒是能猜到点她心里在想什么,一笑,“他要是真这么耿耿于怀,把我当成你和我结婚后,还不得天天折磨我?”

这绝对是严大小姐没有想过的角度,她当即连眼睛都瞪大了。

严雪见了,干脆起身下地。祁放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立即伸手来扶她。

严雪也就指指男人,又指指自己,“你看我像是被折磨的样子吗?”

严大小姐不说话了。

后来又在这边待了两天,严大小姐还是走了。

走那天是严雪去送的,祁放还要上班,不上班也未必愿意送她。

和对方这个真前未婚妻相比,严雪这个假的当初待遇好太多了,她都怀疑男人是不是拿小本本记着仇呢,记对方那句换回来。

去往车站的路上,严雪还是多说了一句:“你要是不想嫁人,不嫁也可以,毕竟你今年才只有十九岁。”

虽然多了她也没法说,但既然祁放说对方就要订婚了,她就干脆当对方是逃婚出来的。

能叫这姑娘远离人渣还是早点远离人渣吧。

严雪笑着指了指对方的红袖标,“正好你有这个,趁这个机会多走走祖国的大好河山,多好。”

严大小姐的确在纠结这个问题,被严雪一言点醒梦中人,她这两天一直在琢磨梦里那件事。

有没有可能祁放针对他们家,根本就不是因为退婚,而是因为她丈夫,因为她父亲?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对方的确说了她怎么不去问问她丈夫都做了什么,她父亲都做了什么。

但比起从小把自己养大的父亲,和与自己朝夕相处二十年的丈夫,她显然还是更忌惮祁放,此刻听严雪说,她忍不住问严雪:“那你呢?怎么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我没得选啊,”严雪摊摊手,“不嫁到东北来,搞不好就要给人家四兄弟做老婆了。”

“四兄弟?”严大小姐瞪大了双眼,显然没听过这种事。

严雪干脆当八卦给她讲了,严大小姐听了立马愤愤,“他家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所以我出来嫁人了啊,”严雪说,“不过也不是随便嫁的,不然跟嫁给那家有什么区别?”

她故意压低了点声音,“我来之前,姑姥姥就帮我打听好了,男方一家都是老实人,我嫁过去受不了气的。而且就算我认错了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嫁给了祁放,当初我刚来林场那天……”

她抬眼看看严大小姐,严大小姐显然已经听了进去,“你刚来林场那天怎么了?”

严雪就把放冰沟怎么危险,当初祁放又是怎么救的人说了,“他能冒着危险去救人,至少不是个坏人。”

这让严大小姐很是意外,说到底除了梦里那一面,她对祁放也算不得真正的了解。

严雪眉眼弯弯的,“有时候人不能只看外表,得看里子。当然要是有的选择呢,还是晚点结婚更好。”

严大小姐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半晌没说话。

这时候小火车来了,严雪也就没再说什么,让她拿好东西,催她上车。

严大小姐人都跑出去了,又折回,拉着严雪再三叮嘱:“你也一定要小心啊。”

小心什么不言而喻,估计在这姑娘心里,祁放那洪水猛兽的形象是褪不去了。

这让严雪有点好笑,晚上男人回来的时候,不禁盯着男人多看了两眼。

山区暖得慢,已经六月初了,还是有不少人没换上短袖。祁放睡觉都要穿着衬衣衬裤,更吝啬他那点皮子,但干活终究要出汗,后背还是湿了一大片深色,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漂亮的背肌。

他进屋拿了件干净衣服准备擦洗后换上,注意到严雪的眼神,不由一顿,“她还没走?”

“走了,上午就走了。”

“那是又有谁来了?”

严雪看他还蹙了下眉,估计都快被这两天的事整出阴影了,“没谁来,我就是在看你哪里可怕。”

这估计又是那大小姐和她说什么了,祁放没说话,拿着衣服转身出去。

严雪的目光也就跟了出去,透过里屋的门,看到他脱了上衣,挂在脸盆架上开始洗漱。

虽说只能看到个背影,还被门框遮了一半,但好歹是看到了。

说实话挺结实的,一点看不出书中那个病弱大佬的影子,也不知道他是有什么隐疾,还是后来折腾的。

严雪试探着问了句:“你怎么知道她又要订婚了,那朋友跟你说的?”

“嗯。”祁放并没有隐瞒。

“那你知道要和她订婚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祁放几下将身上的汗擦干净,套了干净衬衫,边系扣子边回头望了她一眼,“你怎么总问她的事?”

当然是问问大佬您现在记她那个小本本里,除了那句换回来,还有没有吴行德。

不过既然他不知道,严雪也没再问,反而顺着男人即将扣到领口的手,又想起了那天看到的红痣。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长在那个位置,还怪引人遐想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男人扣扣子的手指顿了顿,最后还是如常扣上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接继刚过来?”

接弟弟是大事,严雪正了神色,“等我脚好利索了就去。”

“你那些木耳?”祁放瞥了眼炕上的木头。

“不是还有你在家吗?”严雪说,“到时候第一轮幼林培育应该结束了。”

“你打算自己回去?”这回祁放扣袖扣的动作是真停住了。

结果严雪比他更意外,“不然呢?两个人来回一趟得不少车费,何况还得带着继刚。”

祁放不说话了,低眸沉默着将袖扣扣完。

不过不管怎么说,一直以来悬在头上那把刀总算解决了,在这边搅风搅雨的另一个严雪也终于走了。

晚上洗漱的时候,祁放还特地检查了下严雪脚踝的恢复情况,见肿已经消了大半,才去倒水。

回来掀开被子,正准备把人抱过来,严雪却将他一推。

“怎么了?”他还以为严雪是有什么事。

结果严雪是真有事,将他推开之后就转过来,手臂支了头,犹带着卷曲的长发披了一枕,“现在咱们来说说为什么你七天前就收到信了,七天后我还不知道,说说你原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