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戎肆尚未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刚刚规整好的床榻上就钻进来一团软绵绵的身子。

她的气息声发颤。

是明显受了惊吓,却还下意识地压抑克制的反应。

即便如此,她都没有尖叫出声。

保留着大家闺秀极为端庄温雅的含蓄内敛。

虞绾音只是在惊慌之余抢走了戎肆的被子,胡乱地抓他挡在自己身前,“有蛇,有蛇在我床上。”

戎肆蹙眉,闻言起身。

虞绾音甚至不敢抬头。

她抓着他的被子将自己围挡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躲在他的床脚,很是回避看到那个东西。

她最是怕蛇。

虞绾音闭着眼睛,但听觉极其敏锐。

她听到戎肆套上衣服,走过去的脚步声,以及掀开床褥的声音。

再后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咚咚作响,混合着嘶嘶声,一阵混乱过后才有了短暂的消停。

男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踩在地面木板上,走出了屋子,将什么东西扔下。

虞绾音这才慢慢地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

她仍坐在原地。

戎肆没有直接回来。

虞绾音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直至半刻钟后,才再次听到他的脚步声。

戎肆回来把什么东西扔进了暖炉,然后去了一趟浴房,洗干净手,顺带着将那张床榻上的被褥一并放了进去。

出来后又问门口下人重新要了一套被褥,铺了回去。

约么两刻钟后,一切才慢慢平息。

虞绾音闻到了一些草木的香气,好像是暖炉里传来的,和寨子里的味道很像。

她这才明白他刚刚多半是出去摘了一些驱虫的草药。

虞绾音心有余悸地呆坐在床榻上。

发丝凌乱,眼尾濡湿,整个人都显得可怜巴巴的。

戎肆空闲下来才走到她面前,坐下来,“没事了。”

戎肆伸手去拉她身上的被子,虞绾音没有松手。

他笑,“不想回去了?”

虞绾音像是被吓坏的小孩,气息混乱一声不吭。

“那咱俩换换,我去睡那个。”

戎肆作势起身,却感觉到衣角传来了阻力。

低头一看,看到白皙纤细的手指拽着他的衣角,没有松手。

戎肆盯着那只从被子里探出来的手看了一会儿,再抬眼时眼底带了莫名的情愫,他再度提起那句,“要我陪你?”

虞绾音眼睫颤了颤。

但是没有否认。

戎肆沉吟着灭了灯盏。

虞绾音轻轻挪了个位置,示意他躺下。

戎肆看她给自己留的空位看笑了,“你确定要我在这?”

“嗯。”

戎肆没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坐下来,躺下就占了一大半的位置。

虞绾音这会儿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罗汉榻普遍只能容得下一人。

原本他自己躺在这里刚好,两个人实在是有些拥挤。

虞绾音抿唇,判断着自己剩下的位置。

戎肆开口,“我们去那边?”

虞绾音她抬头看了看对面,正好看见对面床榻上挂着的床幔捆绳。

形状蜿蜒,让人头皮发麻,“不去。”

她现在对那张床有阴影。

虞绾音如是想来,只能拉上被子,寻了里面的位置躺好。

起先他们还能维持着勉强的和平,可虞绾音体寒,乍一睡在窗边能感觉到窗口渗入的冷风。

她拢住被子,稍微一拉紧,被子将就把身后的男人也带了过来。

察觉到把人也拉了过来,虞绾音又不得不松手。

她轻轻咬了咬指节,安静地躺了一会儿才平复好刚刚混乱的心绪。

但是她又觉得维持一个姿势躺着有些累。

虞绾音纠结片刻,回头看他正好背对着自己,便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

男人宽阔脊背在视线之中形成一道屏障和围挡,将她和外面一切分割开。

虞绾音周而复始两回之后,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她百无聊赖地伸出手,隔空描画着面前男人的脊背线条。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清浅的气息一下一下落在他的身上。

甚至偶尔手指会不小心触碰到他背部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一直背对着她的人突然有了动作。

虞绾音立马将被子压到鼻尖,闭眼假寐。

隐约能感觉到他转过身来,气息深长。

戎肆本来自己消下去多半,这会儿被她时不时的撩拨弄得无比精神,转过来兴师问罪却看到她装睡。

戎肆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压了声。

要不是看她刚被吓着。

他真想就这么掀开被子,进去,问她是不是不想睡觉,想干点别的。

真这样。

她怕是又打算给他生个三天的小病。

虞绾音眼帘压低,一动也不动。

能感觉到那晦涩的视线落在她眉宇间,很久。

然后戎肆起身。

一言不发地去了浴房。

浴房门关上,虞绾音才睁开眼睛。

她纳罕地撑起身子看向浴房的方向。

怎么走了呢。

他去干嘛了。

大抵是受了惊,他一走虞绾音就觉得周围仿佛还有那“嘶嘶”声响,环绕在她身边。

虞绾音把自己蜷缩起来,轻轻攥紧被角,防备地竖起耳朵,听着四周声音。

也不知道戎肆去了多久。

虞绾音撑着精神,等到浴房的门一响动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就不自觉的沉入梦境。

黑暗中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戎肆靠近她一并带上朝露潮湿的清新水汽。

他额发间还沾了点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虞绾音手腕上。

激得她轻轻一颤。

但疲惫还是压过了这片刻的刺激,虞绾音并没有醒过来。

戎肆俯身看这把他折腾精神的罪魁祸首睡着了,伸手恶意地捏了下那软白的脸颊。

而后顺手拉开了虞绾音的被子。

被子底下显露出线条姣好身形轮廓。

虞绾音这一晚睡得莫名踏实,清早打更声将她叫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身侧窗口被吹开一道缝隙,将清秋晨露中的草香吹了进来。

满室的清新淡雅。

虞绾音冷不丁又听到床下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熟悉的声音吓得她瞬间清醒,仿佛以为还有蛇盘踞在她周围,一个猛子坐了起来!

随后径直与床下坐着的男人对上视线。

戎肆忙着整理地上的铺盖,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拖腔带调地一句,“小祖宗醒了。”

虞绾音眨了下眼睛,这才发现这张罗汉榻上被换上了她自己的软枕和被褥。

戎肆的被他拿去垫着竹席打了个地铺。

虞绾音沉默半晌,纠结地问了一句,“是我把你踹下去的吗?”

不应该啊,她睡觉很老实。

戎肆闻言眉梢微扬。

他起身将东西放在一旁,走到她面前,晨间沙哑嗓音调侃着,“亏你还记得。”

男人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侧,手臂青筋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鼓起浮动,“想怎么补偿我?”

他说着,视线在她眉眼间打了个来回就慢慢下拉到了唇线上。

虞绾音觉得他像是在耍无赖,缩了缩脖子从他的围挡中绕开,“不补偿。”

“是你自己不爬上来。”

戎肆听她嘀嘀咕咕地从罗汉榻另一边下去。

站直身子看着她。

还真是用完就扔。

他们在陇安能休息的时间不多,清早打更就是叫陇安兵马规整队伍晨练。

迁离陇安的百姓在今日已经走得八九不离十。

实在是不好搬离的也被安排到了安全之处。

城中安防布点有十处。

都是安置行动不便的百姓。

这样的布防准备足有三日。

城中傍晚就点灯,大张旗鼓的点。

整座陇安城一到了晚上就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士气高昂。

看得城门外代州巡查一阵一阵纳罕。

消息送到代州驻扎城池台溪,代州小尉王赫伦翻看着送来的消息,顶了一下腮,“陇安那个小老头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找他投诚,他不乐意,原来是找好靠山了。”

一旁随侍皱着眉,“他们来势汹汹,怕是不好打。”

“有什么不好打。晏州这么大的国土,不一样是踏平了,”赫伦扔下军报,“我代州兵马个个以一当十,岂是怕中原那些文弱懦夫。”

“这点兵马就敢在城门口与我叫嚣,真是活腻了,便是我直攻,他们也未必能抗住。”

屋子里众人等着赫伦下令。

“他们既然胆敢在主城门叫嚣,那我们偏不打城门,”赫伦起身,“围攻侧门。”

“陇安郡守不是在意他的百姓吗,那就直接打他的百姓!能抓多少是多少!”

“等咱们拖住他们,北蚩打到上安,咱们也就有了援兵,陇安迟早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如此一说,那是大势所趋。

整个中原早晚都会被慢慢瓦解。

众人士气大增,毕竟他们身后依仗的是北蚩大军。

纷纷领命下去安排。

陇安城内越来越空。

不过五日,所有事情都已经被安排妥当。

陇安郡守和戎肆计划的是明日就故意挑衅,引代州兵马入境。

坐以待毙不如先掌握主动权。

虞绾音每日借着帮忙的由头,上街查看镖局有没有来人,戎肆并不拘着她来往活动,毕竟她只要不出去这座城,他就能找到她。

这战乱年代,虞绾音也不会随意离开一个安全之所。

今日戎肆不让她出门了,“最近一阵子不太平,你在屋子里呆着。”

虞绾音迟疑片刻。

但是镖局的门从她第一日前来就大门紧闭,一直到昨日。

她还想再去看看,但嘴上答应的是,“我知道了。”

戎肆一出门,虞绾音就戴了一顶帷帽离开郡守府邸。

她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翻看着手里已经准备了很久的文书,有点泄气。

她并不打算在外久留,再去镖局看一眼就回去。

毕竟倘若今日她还没有找到镖局的人把信件送出去,明日战事一开就送不出去了。

她什么时候能把信送出去。

虞绾音习惯性地走到镖局门口,依旧是大门紧闭,一切如常。

虞绾音长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先行离开。

她刚转过身,忽然听到了门内传来哭闹。

虞绾音顿住,她回身。

正好里面一个小女孩从门内哭着跑了出来,“我不想在这里,我想要阿父阿母。”

后面一个束发劲装女子追上她,“小姑奶奶。”

她把小女孩拉住,小女孩身边的大黄狗突然开始狂叫不止,阻止那人碰到它的小主人。

那女子连连抬手。

小女孩大抵是想跑出去,但是看着四方陌生的街道却又不知道该去哪。

两人一狗僵持片刻,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拿钱办事走镖,本来把你带到陇安就风险很大,外面都是打仗的,你再跑回台溪,我这一单不就白干了吗?”

虞绾音停下脚步。

隐约听出来了女子的身份。

她倒是有些意外,这里还有女镖师。

小女孩站在原地不说话,“你能把我阿父阿母也从台溪送过来吗?”

女子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剩下的事情,我管不了太多,你多走几步就能看到人,去找街上的军卫,他们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她说着回了屋子。

虞绾音看着房门大开的镖局,一并跟着进去。

镖局许久没有人来,屋子里烟尘气息很大。

她也顾不上打扫,草草地擦了一下桌台,去屋子里取行李,也准备离开陇安。

她一出来看见虞绾音站在屋子里,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生意。

虞绾音开门见山道,“你这两日还走镖吗?”

“分什么事,”女子把行李放下,下巴指了指门口的小女孩,“这种带人逃难的事我不干了。”

她自己都不一定能逃得过来。

何况说实话陇安不安全。

但是这小女孩父母只能给够到陇安的银子,她也不能多带。

走镖最忌讳的就是多管闲事。

万一人家日后找过来,没找到孩子反咬她一口,惹一身晦气。

女子倒了半盏酒一饮而尽,“啪”地一声把酒盏拍在桌上。

这般豪爽的姿态惊得虞绾音眨了下眼睛。

她莞尔,“不用。”

“我现在也不能走。”陇安的布局是她出的主意,是生是死、是输

是赢她怎么都得承担责任。

最起码也得等陇安战事告一段落再说。

虞绾音拿出信件递过去,“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就行。”

送信那是相当轻松的差事。

女镖师拿过虞绾音的信件,“这个好说。”

她接过虞绾音的酬金,就干脆利落地拎上行李,离开了屋子。

镖局的大门重新被关上,那女镖师提醒小女孩,“记得去找军卫躲起来啊。”

门口的小女孩依旧站在原地,红着眼睛一言不发。

镖师走后,长街上再度空荡起来。

只不过不是虞绾音一个人了。

还多了个小女孩和一条狗。

虞绾音走上前,“我带你去找军卫?”

小女孩仰起头看了看她,眼里很快盈满泪花。

虞绾音低头,看见她腿上是大片的磕伤,不知道是不是逃过来的时候弄的。

虞绾音拉了拉她的手,小女孩没有拒绝。

去找军卫的路上,她顺路把人带去了附近的医馆。

医馆也没有人。

虞绾音敲开房门,屋内是与镖局不同的清爽干净。

大约前几日还有人在,只不过这两日才被撤走,店家走得急,账本都摆在台面上没来得及收。

虞绾音只能先把孩子领到屋子里坐着,去柜台找药。

虞绾音拉开几个柜子,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药物,取出来常见的金疮药,将金疮药的银两也放进柜子里。

那小女孩坐在一旁发呆。

虞绾音走上前,简单地帮她清理伤口涂药。

碰到血口,小姑娘的双腿就轻轻抖一下。

虞绾音便放轻动作,与她闲聊分散注意,“你家是台溪的吗?”

“嗯。”

“家里往日做什么营生?”

“邸报。”小女孩眼帘低垂,“今年生意不好,打仗了。”

“阿父阿母把邸报关了,带我去乡下躲。”

乡下也躲不掉。

战乱走镖价高,她父亲母亲就把所有积蓄拿了出来,找了个女镖师,让她把女儿送走。

说送到陇安,陇安郡守爱民如子,定能护好孩子。

虞绾音沉默不语地听着,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颊,“一会儿我带你去找郡守。”

小女孩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涂好药后,虞绾音拉她起身。

小女孩拉了拉手里的绳子,“年糕,走吧。”

那只大黄狗顺从地跟上。

虞绾音带着他们离开医馆,关上房门,刚走没多久,突然之间“轰”地一声巨响!

土球从城墙之上炸开,残破的土块纷纷落进了城墙之内的街道上。

年糕突然大声朝着城外围墙叫喊着。

虞绾音被惊了一下,转头看向城墙。

紧接着,一块包裹着炸药的硬土飞石索从城外飞旋而来,攻势迅猛直入城内!

落地轰然炸开!

屋舍窗柩木板被震得七零八落。

长街之上瞬间烟火弥漫,炸开的火药点燃的房屋,以燎原之势快速蔓延开!

紧接着头顶又是一个黑影,朝着她们所在的街巷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