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肆尚未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刚刚规整好的床榻上就钻进来一团软绵绵的身子。
她的气息声发颤。
是明显受了惊吓,却还下意识地压抑克制的反应。
即便如此,她都没有尖叫出声。
保留着大家闺秀极为端庄温雅的含蓄内敛。
虞绾音只是在惊慌之余抢走了戎肆的被子,胡乱地抓他挡在自己身前,“有蛇,有蛇在我床上。”
戎肆蹙眉,闻言起身。
虞绾音甚至不敢抬头。
她抓着他的被子将自己围挡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躲在他的床脚,很是回避看到那个东西。
她最是怕蛇。
虞绾音闭着眼睛,但听觉极其敏锐。
她听到戎肆套上衣服,走过去的脚步声,以及掀开床褥的声音。
再后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咚咚作响,混合着嘶嘶声,一阵混乱过后才有了短暂的消停。
男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踩在地面木板上,走出了屋子,将什么东西扔下。
虞绾音这才慢慢地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
她仍坐在原地。
戎肆没有直接回来。
虞绾音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直至半刻钟后,才再次听到他的脚步声。
戎肆回来把什么东西扔进了暖炉,然后去了一趟浴房,洗干净手,顺带着将那张床榻上的被褥一并放了进去。
出来后又问门口下人重新要了一套被褥,铺了回去。
约么两刻钟后,一切才慢慢平息。
虞绾音闻到了一些草木的香气,好像是暖炉里传来的,和寨子里的味道很像。
她这才明白他刚刚多半是出去摘了一些驱虫的草药。
虞绾音心有余悸地呆坐在床榻上。
发丝凌乱,眼尾濡湿,整个人都显得可怜巴巴的。
戎肆空闲下来才走到她面前,坐下来,“没事了。”
戎肆伸手去拉她身上的被子,虞绾音没有松手。
他笑,“不想回去了?”
虞绾音像是被吓坏的小孩,气息混乱一声不吭。
“那咱俩换换,我去睡那个。”
戎肆作势起身,却感觉到衣角传来了阻力。
低头一看,看到白皙纤细的手指拽着他的衣角,没有松手。
戎肆盯着那只从被子里探出来的手看了一会儿,再抬眼时眼底带了莫名的情愫,他再度提起那句,“要我陪你?”
虞绾音眼睫颤了颤。
但是没有否认。
戎肆沉吟着灭了灯盏。
虞绾音轻轻挪了个位置,示意他躺下。
戎肆看她给自己留的空位看笑了,“你确定要我在这?”
“嗯。”
戎肆没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坐下来,躺下就占了一大半的位置。
虞绾音这会儿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罗汉榻普遍只能容得下一人。
原本他自己躺在这里刚好,两个人实在是有些拥挤。
虞绾音抿唇,判断着自己剩下的位置。
戎肆开口,“我们去那边?”
虞绾音她抬头看了看对面,正好看见对面床榻上挂着的床幔捆绳。
形状蜿蜒,让人头皮发麻,“不去。”
她现在对那张床有阴影。
虞绾音如是想来,只能拉上被子,寻了里面的位置躺好。
起先他们还能维持着勉强的和平,可虞绾音体寒,乍一睡在窗边能感觉到窗口渗入的冷风。
她拢住被子,稍微一拉紧,被子将就把身后的男人也带了过来。
察觉到把人也拉了过来,虞绾音又不得不松手。
她轻轻咬了咬指节,安静地躺了一会儿才平复好刚刚混乱的心绪。
但是她又觉得维持一个姿势躺着有些累。
虞绾音纠结片刻,回头看他正好背对着自己,便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
男人宽阔脊背在视线之中形成一道屏障和围挡,将她和外面一切分割开。
虞绾音周而复始两回之后,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她百无聊赖地伸出手,隔空描画着面前男人的脊背线条。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清浅的气息一下一下落在他的身上。
甚至偶尔手指会不小心触碰到他背部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一直背对着她的人突然有了动作。
虞绾音立马将被子压到鼻尖,闭眼假寐。
隐约能感觉到他转过身来,气息深长。
戎肆本来自己消下去多半,这会儿被她时不时的撩拨弄得无比精神,转过来兴师问罪却看到她装睡。
戎肆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压了声。
要不是看她刚被吓着。
他真想就这么掀开被子,进去,问她是不是不想睡觉,想干点别的。
真这样。
她怕是又打算给他生个三天的小病。
虞绾音眼帘压低,一动也不动。
能感觉到那晦涩的视线落在她眉宇间,很久。
然后戎肆起身。
一言不发地去了浴房。
浴房门关上,虞绾音才睁开眼睛。
她纳罕地撑起身子看向浴房的方向。
怎么走了呢。
他去干嘛了。
大抵是受了惊,他一走虞绾音就觉得周围仿佛还有那“嘶嘶”声响,环绕在她身边。
虞绾音把自己蜷缩起来,轻轻攥紧被角,防备地竖起耳朵,听着四周声音。
也不知道戎肆去了多久。
虞绾音撑着精神,等到浴房的门一响动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就不自觉的沉入梦境。
黑暗中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戎肆靠近她一并带上朝露潮湿的清新水汽。
他额发间还沾了点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虞绾音手腕上。
激得她轻轻一颤。
但疲惫还是压过了这片刻的刺激,虞绾音并没有醒过来。
戎肆俯身看这把他折腾精神的罪魁祸首睡着了,伸手恶意地捏了下那软白的脸颊。
而后顺手拉开了虞绾音的被子。
被子底下显露出线条姣好身形轮廓。
虞绾音这一晚睡得莫名踏实,清早打更声将她叫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身侧窗口被吹开一道缝隙,将清秋晨露中的草香吹了进来。
满室的清新淡雅。
虞绾音冷不丁又听到床下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熟悉的声音吓得她瞬间清醒,仿佛以为还有蛇盘踞在她周围,一个猛子坐了起来!
随后径直与床下坐着的男人对上视线。
戎肆忙着整理地上的铺盖,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拖腔带调地一句,“小祖宗醒了。”
虞绾音眨了下眼睛,这才发现这张罗汉榻上被换上了她自己的软枕和被褥。
戎肆的被他拿去垫着竹席打了个地铺。
虞绾音沉默半晌,纠结地问了一句,“是我把你踹下去的吗?”
不应该啊,她睡觉很老实。
戎肆闻言眉梢微扬。
他起身将东西放在一旁,走到她面前,晨间沙哑嗓音调侃着,“亏你还记得。”
男人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侧,手臂青筋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鼓起浮动,“想怎么补偿我?”
他说着,视线在她眉眼间打了个来回就慢慢下拉到了唇线上。
虞绾音觉得他像是在耍无赖,缩了缩脖子从他的围挡中绕开,“不补偿。”
“是你自己不爬上来。”
戎肆听她嘀嘀咕咕地从罗汉榻另一边下去。
站直身子看着她。
还真是用完就扔。
他们在陇安能休息的时间不多,清早打更就是叫陇安兵马规整队伍晨练。
迁离陇安的百姓在今日已经走得八九不离十。
实在是不好搬离的也被安排到了安全之处。
城中安防布点有十处。
都是安置行动不便的百姓。
这样的布防准备足有三日。
城中傍晚就点灯,大张旗鼓的点。
整座陇安城一到了晚上就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士气高昂。
看得城门外代州巡查一阵一阵纳罕。
消息送到代州驻扎城池台溪,代州小尉王赫伦翻看着送来的消息,顶了一下腮,“陇安那个小老头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找他投诚,他不乐意,原来是找好靠山了。”
一旁随侍皱着眉,“他们来势汹汹,怕是不好打。”
“有什么不好打。晏州这么大的国土,不一样是踏平了,”赫伦扔下军报,“我代州兵马个个以一当十,岂是怕中原那些文弱懦夫。”
“这点兵马就敢在城门口与我叫嚣,真是活腻了,便是我直攻,他们也未必能抗住。”
屋子里众人等着赫伦下令。
“他们既然胆敢在主城门叫嚣,那我们偏不打城门,”赫伦起身,“围攻侧门。”
“陇安郡守不是在意他的百姓吗,那就直接打他的百姓!能抓多少是多少!”
“等咱们拖住他们,北蚩打到上安,咱们也就有了援兵,陇安迟早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如此一说,那是大势所趋。
整个中原早晚都会被慢慢瓦解。
众人士气大增,毕竟他们身后依仗的是北蚩大军。
纷纷领命下去安排。
陇安城内越来越空。
不过五日,所有事情都已经被安排妥当。
陇安郡守和戎肆计划的是明日就故意挑衅,引代州兵马入境。
坐以待毙不如先掌握主动权。
虞绾音每日借着帮忙的由头,上街查看镖局有没有来人,戎肆并不拘着她来往活动,毕竟她只要不出去这座城,他就能找到她。
这战乱年代,虞绾音也不会随意离开一个安全之所。
今日戎肆不让她出门了,“最近一阵子不太平,你在屋子里呆着。”
虞绾音迟疑片刻。
但是镖局的门从她第一日前来就大门紧闭,一直到昨日。
她还想再去看看,但嘴上答应的是,“我知道了。”
戎肆一出门,虞绾音就戴了一顶帷帽离开郡守府邸。
她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翻看着手里已经准备了很久的文书,有点泄气。
她并不打算在外久留,再去镖局看一眼就回去。
毕竟倘若今日她还没有找到镖局的人把信件送出去,明日战事一开就送不出去了。
她什么时候能把信送出去。
虞绾音习惯性地走到镖局门口,依旧是大门紧闭,一切如常。
虞绾音长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先行离开。
她刚转过身,忽然听到了门内传来哭闹。
虞绾音顿住,她回身。
正好里面一个小女孩从门内哭着跑了出来,“我不想在这里,我想要阿父阿母。”
后面一个束发劲装女子追上她,“小姑奶奶。”
她把小女孩拉住,小女孩身边的大黄狗突然开始狂叫不止,阻止那人碰到它的小主人。
那女子连连抬手。
小女孩大抵是想跑出去,但是看着四方陌生的街道却又不知道该去哪。
两人一狗僵持片刻,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拿钱办事走镖,本来把你带到陇安就风险很大,外面都是打仗的,你再跑回台溪,我这一单不就白干了吗?”
虞绾音停下脚步。
隐约听出来了女子的身份。
她倒是有些意外,这里还有女镖师。
小女孩站在原地不说话,“你能把我阿父阿母也从台溪送过来吗?”
女子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剩下的事情,我管不了太多,你多走几步就能看到人,去找街上的军卫,他们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她说着回了屋子。
虞绾音看着房门大开的镖局,一并跟着进去。
镖局许久没有人来,屋子里烟尘气息很大。
她也顾不上打扫,草草地擦了一下桌台,去屋子里取行李,也准备离开陇安。
她一出来看见虞绾音站在屋子里,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生意。
虞绾音开门见山道,“你这两日还走镖吗?”
“分什么事,”女子把行李放下,下巴指了指门口的小女孩,“这种带人逃难的事我不干了。”
她自己都不一定能逃得过来。
何况说实话陇安不安全。
但是这小女孩父母只能给够到陇安的银子,她也不能多带。
走镖最忌讳的就是多管闲事。
万一人家日后找过来,没找到孩子反咬她一口,惹一身晦气。
女子倒了半盏酒一饮而尽,“啪”地一声把酒盏拍在桌上。
这般豪爽的姿态惊得虞绾音眨了下眼睛。
她莞尔,“不用。”
“我现在也不能走。”陇安的布局是她出的主意,是生是死、是输
是赢她怎么都得承担责任。
最起码也得等陇安战事告一段落再说。
虞绾音拿出信件递过去,“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就行。”
送信那是相当轻松的差事。
女镖师拿过虞绾音的信件,“这个好说。”
她接过虞绾音的酬金,就干脆利落地拎上行李,离开了屋子。
镖局的大门重新被关上,那女镖师提醒小女孩,“记得去找军卫躲起来啊。”
门口的小女孩依旧站在原地,红着眼睛一言不发。
镖师走后,长街上再度空荡起来。
只不过不是虞绾音一个人了。
还多了个小女孩和一条狗。
虞绾音走上前,“我带你去找军卫?”
小女孩仰起头看了看她,眼里很快盈满泪花。
虞绾音低头,看见她腿上是大片的磕伤,不知道是不是逃过来的时候弄的。
虞绾音拉了拉她的手,小女孩没有拒绝。
去找军卫的路上,她顺路把人带去了附近的医馆。
医馆也没有人。
虞绾音敲开房门,屋内是与镖局不同的清爽干净。
大约前几日还有人在,只不过这两日才被撤走,店家走得急,账本都摆在台面上没来得及收。
虞绾音只能先把孩子领到屋子里坐着,去柜台找药。
虞绾音拉开几个柜子,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药物,取出来常见的金疮药,将金疮药的银两也放进柜子里。
那小女孩坐在一旁发呆。
虞绾音走上前,简单地帮她清理伤口涂药。
碰到血口,小姑娘的双腿就轻轻抖一下。
虞绾音便放轻动作,与她闲聊分散注意,“你家是台溪的吗?”
“嗯。”
“家里往日做什么营生?”
“邸报。”小女孩眼帘低垂,“今年生意不好,打仗了。”
“阿父阿母把邸报关了,带我去乡下躲。”
乡下也躲不掉。
战乱走镖价高,她父亲母亲就把所有积蓄拿了出来,找了个女镖师,让她把女儿送走。
说送到陇安,陇安郡守爱民如子,定能护好孩子。
虞绾音沉默不语地听着,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颊,“一会儿我带你去找郡守。”
小女孩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涂好药后,虞绾音拉她起身。
小女孩拉了拉手里的绳子,“年糕,走吧。”
那只大黄狗顺从地跟上。
虞绾音带着他们离开医馆,关上房门,刚走没多久,突然之间“轰”地一声巨响!
土球从城墙之上炸开,残破的土块纷纷落进了城墙之内的街道上。
年糕突然大声朝着城外围墙叫喊着。
虞绾音被惊了一下,转头看向城墙。
紧接着,一块包裹着炸药的硬土飞石索从城外飞旋而来,攻势迅猛直入城内!
落地轰然炸开!
屋舍窗柩木板被震得七零八落。
长街之上瞬间烟火弥漫,炸开的火药点燃的房屋,以燎原之势快速蔓延开!
紧接着头顶又是一个黑影,朝着她们所在的街巷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