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的内室比外院更为简洁干净。
目之所及都是冷硬的石头, 唯有一张竹榻,簞纹若水, 细腻光滑,触感柔软。
碧桃带着明光进门,架着他径直走到床边。
明光整个人的大部分重量都挂在碧桃身上,双臂无意识地圈着这个能支撑他的“人形柱子”。
碧桃只得也跟着他坐下,但由于明光实在醉得太厉害,根本没有办法控制重心,于是碧桃被他压得躺在了床上。
碧桃的头枕入叠摞整齐的棉被之中, 而明光整个人都笼罩在她身上,独属他干净独特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朝着碧桃裹缠而来。
两个人已经有许多年未曾如此亲昵紧紧相拥, 同床而卧。
心爱的人就在怀里, 碧桃立刻伸出双手,紧紧地将上方的人抱住, 头埋在他的颈项, 摩擦轻蹭。
她激动得难以自抑, 恨不得将怀中之人生吞活剥,敲骨吸髓。
而她怀中的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像一道大敞四开的门,像一条对着天地袒露一切的清澈见底的河流。
只消随便投入些许什么颜色在其中, 河流立即就会被污染得不成样子。
他无法抵抗, 更无处可逃。
碧桃乃是钧天度朔山上, 上承天,下启地的大桃木凝灵。
她的根系贯穿万界,甚至扎入冥界的忘川水。
她又何尝不像古仙族一样生而知之?
她不仅知悉万界苍生,大善大德从清气而生, 更懂人间恶欲禽念源浊气而衍。
她凝灵的那一刻,便是清气浊气同为一体。
上一场竞赛,冰镜尚且沉沦于避火图的新奇之中,给碧桃也塞了好几本。
而那些东西,对碧桃来说实在犹如幼童启蒙之物。
她甚至识得人间数不清的蛊毒淫花,只消稍微用些手段,便能让人离不开,戒不掉。
这世间爱欲痴缠,淫邪手段,令人沉溺五阴炽盛的万种法门,没有一种碧桃不熟悉,不通彻。
她想要污染一方“清河”,想要彻底折断一只金乌鸟的翅膀,让他再也无法飞出自己的手掌心,只能受嗟来之食,简直比吃饭喝水还要容易。
明光生为古仙族最推崇的未来仙帝,天界的信徒无数,追逐者更是不知凡几。
他是很多仙位的“神明”。
碧桃能够想象得到,此刻天界看着她将旁人无法企及,不敢冒犯忤逆的“神明”肆无忌惮拥入怀中。
明光的信徒该会如何崩溃发狂,恨她入骨。
想要毁了明光其实很容易,她只需要撕扯开他的衣袍,与他肌肤相缠,对他行她一直想做的所有事情。
纵使他酩酊大醉,根本什么都做不了,银汉罟依旧会因为两人衣不蔽体判定为“交媾繁衍”,从而切断转放。
只要那样,明光的“神身”便能在九天仙位之中被毁去。
因为一个被诸仙不齿之人肆意淫辱,却根本无力抵抗的“神明”,无法再受人崇敬仰止。
或许在古仙族找到下一个能够取代明光的人之前,明光依旧会受到侍者的维护拱卫。
但一旦出现了可以取代明光的人,他这“旧日神明”,立即会从云端跌落,甚至被众人践踏羞辱。
毕竟这世上的所有人,崇爱神明,却更喜欢屠神,拉神下神坛的戏码。
碧桃的手指攀着明光完全放松的背脊,一寸寸重重抚过,气息几度沉下,最终落在他腰封之上。
她脑海之中千思万绪,推演接下来竞赛的无数种可能。
设想出几种,她利用对明光的彻底侵占控制,乃至在明光冲破雷纹咒印之前,利用他的“无从选择”,作为挑破古仙族毒瘤的尖刀。
让他们未来的“帝君”对他们下手,将始终蛰伏的古仙族逼得发疯显形,应该不难。
他们在放弃明光之前,会先因为他们的“未来仙帝”受人凌辱摆布,而露出真正的利齿。
朱明在天界时刻准备着,一旦这些人露出端倪,他定然不遗余力,将所有“异己”铲除。
这一场竞赛,只要幽天的功德仙位顺利进入雷斗兵三部之中为将。
那么功德仙位,便能真正在天界站稳脚跟,从被放逐在“幽天”变为能与古仙族分庭抗礼的势力。
而碧桃同幽天仙位为伍,在这之后,她可彻底崭露头角,什么九天骂名,什么诸仙之不齿,都会在绝对的仙阶和权势之下,尽数臣服。
到时候她甚至可以名利双收,人权两得。
光是想想那些人到时候见了她会是怎样的表情,碧桃就觉得痛快极了。
她的手指没入明光的腰封,嘴唇吻上他袒露的喉骨。
她太清楚了,明光这种人墨守成规胶柱鼓瑟,从来不知变通和灵活为何物。
他在天界顶着诸仙的“众望”,不敢因私欲跨越雷池半步,是因为在他的认知之中,一切皆有规则尺度,不容忤逆转变。
想要摧毁这种尺度与规矩,只需要跟他坐实关系。
从根源上让他被迫接受已经无法改变的新“规矩”,就可以了。
像他这种刻板固执的君子,一旦与人有特殊关系,他就不会再退缩,只会强迫自己接受,甚至为此负起责任。
因此此刻男欢女爱,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旦明光“负起责任”,那么碧桃就能利用他达到各种目的。
这简直是一本万利。
此时如果不坐实,又更待何时呢?
但是碧桃亲吻他小山一般的喉骨,能感觉到他的放松和无知觉。
却感觉不到他任何属于“自我”的回应。
他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碧桃是谁。
他没有因为碧桃的靠近而紧绷面热,也没有在触碰到碧桃的时候,难以抑制地颤栗。
两人如今这般亲密无间地相拥着,按照碧桃对他的了解,他该抖得不成样子,像一个如何也打不开的蚌壳那般,试图蜷缩起自己的脆弱软肉。
他那么自束自苛,却又那么渴望旁人的触碰拥抱,每每与她亲密接触时,他总带着恐慌至极又无可抑制的渴望。
而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般……无知无觉,任人宰割。
不该是这样,睁着眼睛,神识迷陷在未知处,像个只会呼吸却不会动的木偶。
她想象之中,两个人的亲热,该是灵魂碰撞,对彼此渴望入骨。
碧桃慢慢自己的动作,转而捧起明光的脸,近距离地看着他。
如果真的将明光粗暴毁掉,从天际拉入人间,让他沾染满身泥泞,受人指摘鄙夷,厌弃羞辱,那他还是明光吗?
她能轻而易举得到他,能让他离不开自己,毕竟他很快就会失去一切,最终除了她什么都没有。
可一只羽毛凋零黯淡,不会发光的金乌鸟,她又真的还会喜欢吗?
她对明光的爱,充斥着侵占和控制,甚至带有一些对她看着长大的小仙君的“恶趣味”。
不允许他除了自己之外有任何同其他人在一起的可能。
可她的爱丰沛茂盛,霸道强横,不由得明光不接受,虽不像耀目的日轮般温暖无私,却也绝对拿得出手。
不该是如此卑劣地趁人之危。
她紧紧抱着明光,抱着她好不容易捕获的金乌鸟,万千污浊入骨,泥泞不堪的念头尽数在脑中掠过——最终抬起头,都尽数冰消雨散于他茫然明亮的淡金色双眼之中。
碧桃爱明光,不仅因为两个人年少相伴,也因为他正如天际光耀人间的金乌日轮,明亮温暖,高高在上,令人心驰神往,离之便会堕入阴晦。
因此碧桃最终还是……没舍得。
不舍得将她的金乌鸟扯断脊梁,让他的毛发失去光彩。
罢了。
醉狠了本来也难以顶得起来。
强求倒像是囫囵吞枣,又怎么能够尝得出珍馐美馔的真正味道?
碧桃最终放开了明光,翻身坐起,侧头看着他躺在床上乖巧柔软的样子,笑得无奈。
她倾身,给他摆好四肢,而后伸出手指,在他高挺的鼻梁骨上慢慢划过。
划了几个来回,终于把自己心中那难掩的淫念和躁动好歹给压下去了。
她感觉自己简直百忍成钢。
心爱之人“玉体横陈”,尚能忍住不动,她简直柳下惠在世。
不过纵使不真的做什么,难道她就没办法炮炙他了吗?
那怎么可能。
金乌鸟都入笼了,不折翅膀,也有办法让他飞不出掌心。
碧桃的智谋,可是集万界苍生之阴诡。
于是她很快起身,跑去厨房找了半碗明光吃剩的谷饭,生火煮粥去了。
整个九天银汉罟之上仙位见状松口气,但是正如海啸般一轮比一轮激烈的议论之声却更剧烈。
“什么情况?我还以为……”
“啊啊啊啊啊……幸好没有,要不然我真的要去毁天灭地了!”
“毁天灭地?仙位敢毁天灭地,万界天道一鞭子抽得你回归蜉蝣状态。”
“好好好好,这样我才算是觉得碧桃神仙也没那么令人厌恶。”
“我们桃桃干什么,需要你觉得厌恶还是喜欢?呸!”
“我也以为碧桃神仙一定会嘿嘿嘿嘿嘿……”
“哼,她是根本不敢吧,明光玄仙虽然现在醉死了,但等到醒了要是知道她做了那种事,激愤之下还不把她给杀了!”
“啧啧啧,我敬碧桃神仙是个真神仙啊,这都能忍住……我隔着银汉罟,都有些忍不住,明光玄仙醉酒之后真的太乖了。”
“好热闹啊好热闹啊,不过碧桃神仙追逐了明光玄仙一百多年,这都不趁人之危,足可见她是真的爱啊。”
“爱有什么用?她也就能这么看看,明光玄仙可是要娶古仙族冰镜真仙的。”
“娶个屁的冰镜,冰镜真仙那边都跟一个凡人成婚了!”
“真的嘛在哪里?这边没看头了!我追踪一下!”
“不是,你们难道都不好奇吗?碧桃神仙究竟想干什么?话说她想干什么我从来都没有猜到过……”
“煮粥……估计饿了?”
……
银汉罟上如何讨论,碧桃看不见却能够猜得差不多。
她蹲在那里扇火,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等到米粥软烂,汤汁黏腻乳白,这才关火。
米粥盛在一个小碗之中,舀了些许凉水,将小碗浸在其中。
而后才重新回到床边上,居高临下,深情款款地看着明光。
伸手又摸了摸他酒气越加上涌,已经变得滚烫绯红的面颊。
过足了手瘾,这才收手。
片刻后,她站在床边,拿过床榻旁边桌子上明光的佩剑,直接把自己的腰封割断。
撩起自己的裙摆,“刺啦——”一声,就把下摆撕到了腋下。
而后她一边看着明光笑,一边把自己的衣裙撕扯得不成样子。
银汉罟之上诸仙都觉得碧桃神仙这是“求而不得”终于疯了。
等到碧桃的衣裙有些挂不住肩头的时候,她解开了束发,伸手胡乱搓了搓头,将长发弄得凌乱。
抓住了明光的手,先摸了一会儿,指尖细细地顺着他掌心的筋脉游走,最后又珍而重之地送到自己的唇边亲了亲。
而后就这么抓着他的手,用自己的手压着,释放一些灵气,分别在自己的足踝,膝弯、大腿、腰上、肩头,尤其是脖子上面,狠狠地印下堪称恐怖的掌印。
最后甚至拿着明光的手,在自己的脸上印出了看上去极其残暴的巴掌印。
银汉罟之上的诸仙都傻了一大半,生平未曾见识过这种品阶的疯子。
但是众人到这个时候还没猜出她想干什么。
碧桃弄好了这些印子,又跑到外间,那一碗米粥温度正好。
碧桃拿过明光佩剑,在自己身上多处割出细小伤痕,最后把掌心割一个口子,弄了些鲜血,混入了米粥。
把米粒弄出去,只留下混合了鲜血,呈现出淡粉色的米浆。
而后收拾好厨房,将这混了血的米浆涂在自己的身上和衣裙上。
回到了床边,把剩下的米浆用手沾着,甩在竹席上,以及明光的长袍上面。
她解开了明光的外袍,抽掉他的腰封和裤带,却没动其他的,只是将米浆弄得到处都是。
最后,洗干净了碗,顶着这一副“不堪入眼”的形容,也不嫌米浆脏污,爬上了竹榻抖开被子,睡在明光的身边。
临睡之前想了想,又把明光的发带解了下来,把自己的手腕紧紧缠住,用牙齿系好了结。
还把自己的嘴唇咬了个小口子,故意将所有伤势都暴露,不去疗愈。
而后钻入明光的怀抱,开始贴着他,给他传送木灵,同时引着他的金灵进入自己的体内,忍着经脉被腐蚀的隐痛,让两人的气息变得混乱难分。
诸仙看到这里,要是再不知道这碧桃神仙打的什么主意,就枉为仙位了。
“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啊啊啊啊啊……不要这样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这也……太狠了吧,我根本不敢想象,要是明光玄仙醒过来,发现自己‘强迫’了继妹,会是什么样子……”
“太狠了,太狠了,我单以为碧桃神仙会对明光玄仙做点什么,然后两个人爱恨纠缠。我没想到……”
“太卑鄙了啊啊,明光玄仙你可千万不要信啊!那是米浆和伤都是她自己弄的!”
“哇……我这样看着,都觉得好禽兽哦……”
……
朱明看到这一幕,先是因为碧桃将自己弄成那个狗样子而皱眉。
但是随即明白她要做什么,眉头忍不挑起来。
他甚至没忍住看了下时辰。
如今诸仙刚刚下界,天界甚至还没过半个时辰,她甚至连古仙族的面都没见到几个……
就已经利用一个明光玄仙,逼得银汉罟之上狂澜迭起。
“让赦罪地官准备吧。”
朱明笑起来,回头道:“有人很快就会忍不住露出马脚。”
他的玉骨宫中,之前碧桃的那几个侍者都已经被他安置在别院,如今屋子里同他说话的,乃是刚从上清境回来的东王公。
东王公看着银汉罟上睡着的碧桃和明光两人。
一颗人头在桌子上跳了几下说:“她可真是你的一把好刀啊。”
朱明却笑起来,微微挺着胸膛,满头金翠乱晃:“不,她不是我的好刀,而是她自己的好刀。”
“每一刀,割的都是她自己的登天之阶。”
“明光完了。”朱明说:“若是碧桃真从心从意,切断银汉罟对他做什么,他醒来或许还有抵抗和逃脱的余地。”
“但是他现在完好无损,九天都看着呢。”
而且很快,他会以为自己对碧桃做了什么,从而因为自愧自责,被她极尽利用之能事。
古仙族会因为恼恨碧桃欺骗明光,想尽一切办法除掉碧桃,或者让明光冲破雷纹符咒。
朱明看着银汉罟,有些兴奋惊喜地对东王公说:“她是真的喜欢明光,为他卑微百年,低头俯首,机关算尽。”
“我以为,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会不顾一切先将人弄到手再说。”
“虽然那样古仙族那边处理起来可能会有些麻烦,但得偿所愿,未尝不是人生第一重要之事。”
朱明呢喃:“人都说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如今看来,倒是我小看了她,女子入了迷障未必只有一种结局。”
东王公显然也明白朱明的未尽之言,啧啧道:“那我接下来便等着看戏了。”
“这九天啊,早该清一清陈腐之气了……”
东王公幻化出身体,抢过朱明给自己泡的梅花茶喝。
在朱明的瞪视之中,他双眸深暗若渊,笑意却清灵若云雾。
他说:“不过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耽于情爱之人必定五阴炽盛,这位碧桃小仙五蕴清明,神魂明澈。”
从无陷落迷蒙之相啊。
这一夜,九天之上沸如滚水,而碧桃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她把两个人的气息交换得差不多,恼人的米浆也已经干涸了。
她抱着心爱的,滚烫烫热乎乎的明光,埋在他怀中酣睡得十分香甜,仿佛回到了天界二百多年前。
那时候她还是个连人形都幻化不了的小桃枝,但是明光经常把她偷带到玄辉殿中,两个人就如这般同床共枕。
而碧桃睡在明光臂弯中,总是一夜无梦,香甜无比。
不过第二天一大早,碧桃还没等睡醒,突然之间就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
而后下一刻,身边之人仿佛被人捅了一刀般霍然坐起。
竹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刺耳之音。
坐起来的人,像被什么强横的劲道弹飞一样,从竹床上被“弹”到了地上。
碧桃的头半埋在被子里面,假装没有醒过来,把生平所有伤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能压住不露出笑意。
片刻后她“痛哼”一声,还未睁开眼,眼角便挤出一滴忍笑的眼泪。
而后含糊道:“兄长……不要了……求你了……疼……”
跌坐在地上的人,原本便是睁眼发现身边有人,惊愕骇然至极。
闻声更是吓得在地上蹬足后退,仿若遭受了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然而他向后爬了几步,便不得不停下,因为他的腰带和裤带都未曾系好,如今这一动,衣襟宽大倒是尚能掩盖住身体,衣襟下的裤子却因他惊惧之下的大动作,蹭到了膝盖。
那一瞬间,卫丹心僵死于那个姿势,已然无法去反应如今的状况。
碧桃就在这个时候,撑起手臂“艰难”地坐起来。
咬着牙,肿胀着面颊,青紫着脖颈,还故意露出一夜都被发带死死绞缠的手腕,以及挂不住肩头,丐帮长老一样破布般的衣裙,对上了“卫丹心”目眦尽裂的赤红双眼。
碧桃似乎是被他吓到一样,瑟缩了一下。
躲开他含血一般赤红双眼的盯视。
咬住本就受伤的嘴唇,唇角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极其刺目。
她声音嘶哑,痛哼了一声,蜷缩回被子里面,仿佛生怕卫丹心再度“兽性大发”朝她扑上来肆虐。
卫丹心不通情爱,不开情窍,可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如今这种情况……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维持着跌坐的姿势,僵硬着脊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将衣袍下的裤子拉好,却低头看到了凝固了些许血色的……
他的手臂青筋如同地裂山崩一般渐次暴起,赤色从衣袖之中蔓延,又顺着脖颈攀爬上头脸。
他死死盯着那些凝固的诸多痕迹,嘴唇抖了几下,面色烧成了云霞一般的赤色。
喉间腥甜堆积到了极致,骤然——“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热血。
刚刚圆融的境界开裂,竟是眨眼之间便跌落。
卫丹心像断翅的蝴蝶一样,跌倒在地面,血染前襟。
他是个畜生。
他未曾想过,自己竟是个淫辱继妹的畜生。
一时间意识昏沉,隐有心魔蔓生,体内清气急速溃走,眼见着便要伤毁自绝而亡——
碧桃实在是被他这个反应吓到了!
不敢再装了,赶紧从床上矫健地飞掠而下,手腕都来不及解开,运转灵力直接绷断发带,跪地扶起明光给他输送木灵。
一口气点了他周身数个已然开始溃散的大穴,截断因主人意识暴乱的金灵。
从身后抱着他,助他盘膝端坐,抓住他双手,令他双手合十于胸前,然后分开至两侧,掌心向外翻转。①
带着他一起结印,咬破舌尖,一口含着木灵的醒神心头血,喷在明光侧脸之上,唤回他的涣散神识。
开口在他耳边厉声道:“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藏玄冥。青龙吉庆,白虎卫形。朱雀顾护,玄武摄精!血尸臭秽,凶恶潜宁。七液得注,五藏化生。我持神咒,元亨利貞。急急如无极高真律令!固!”②
祛除晦祟,镇杀心魔,固溯身魂的净身咒术,伴随疗愈木灵入体,明光那千里溃堤一般的“死志”才堪堪被截断。③
金灵被木灵引入经脉,大穴以外力封固,颓势减弱,明光的神志总算是重新聚拢回来。
只是他意志一回归,想到自己昨夜在无知无觉之下,做下了骇人听闻的禽兽之事,立即又仿若被摧心剖肝,万箭穿心。
竟是生生因自己的行径气急攻心,再度喷出一口血来。
碧桃自他身后环抱着他,见他喷血不止,血色弥漫的双目更是流下眼泪,一时间血泪盈襟,生不如死,心疼得自己也是肝肠寸断。
金乌之鸟发现自己束于锁链,困于笼箱,撞击难脱,无法接受,便会气绝而亡。
碧桃无比庆幸自己昨夜没有真的动手一偿所愿。她什么都估算到了,却未曾估算到明光刚肠嫉恶到连自己都不肯放过的地步。
若她真的趁人之危,明光恐怕会真的同她生死断绝。
“大师兄,静心凝神!”
碧桃自明光身后抱着他,贴着他的耳边哄道:“我自愿的,昨夜你我乃是你情我愿,你未曾强迫于我。”
“你不必自伤自毁!”
碧桃感觉到明光自己连坐都坐不住了,捧着他的脸转过来,望入他涣散的淡金色双眼道:“我自愿的,真的!”
明光泪如雨下,声息静默。
碧桃额头冷汗涔涔,他可别一下子被气死了!
于是碧桃只好说:“好吧……是我勾引你的。”
“你昨夜饮下天品流丹酿之后,我见你魂不附体,神思涣散,见色起意,勾引你与我行那等苟且之事!”
“是我的错,大师兄,你清醒一下,你别怪自己,我错了……”
碧桃捧着他的脸,密密麻麻地亲吻落在他眉心鼻尖,面颊和水痕涟涟的睫羽之上。
这可怎么办啊!
碧桃持续给他输送木灵,温言软语,说尽情话,手足无措地抱着他哄。
“大师兄……我们昨夜什么都没发生。”碧桃被逼得实话都说了。
竞赛的事情她可以再想其他办法,但明光要是死了,她岂不是白忙一遭?
碧桃嘴唇贴在他耳边,语调极尽讨好:“好师兄……你当我没来过总行了吧?”
哄了足足得有一刻钟!
银汉罟上都因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再度沸反盈天数轮,明光似乎才终于被唤回了一丝求生的意志。
他不相信碧桃说的话。
他撑着脊背,自己坐直,不敢看她,更不敢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们之间这般……怎么可能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绷断的碎布就在身边,那是他的……发带,之前就捆在她的手腕上。
她身上伤痕累累,淤青处处,指印皆为他的,这又如何能是自愿?
恐怕是他饮下天品流丹酿,发狂失智,暴露本性,迫她……
他怎么会干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他做出了这种事情,却要一个受辱的女子救他哄他,说她自愿,甚至说她从未来过。
卫丹心再怎么心存死志,想要自绝了之,却因为碧桃的哄劝和妥协,被唤起了求生的意志。
他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可是她怎么办?
被他糟践至此,她甚至心有所属,将要定情,她能怎么办?
卫丹心压下喉间腥甜,收拢体内金灵,虽然依旧心如死灰,自厌到底。却没想着再自行了断。
他起身,抖着手胡乱将自己的腰带都系好,难堪痛苦得整个人轻晃,宛若玉山将崩。
但他收拾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走到院子里面,捏了灵力传信,给他的父亲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还有不二道人乐君雅传信。
让他们来这里。
杀死他也罢,将他锉骨扬灰也好,这件事总不能隐瞒二老。
毕竟那个……那个被他糟践的女子,还是他的继妹。
而最让卫丹心痛苦的正在于此。
他禽兽不如便算了,竟然还罔顾伦常。
他这种人,当真不该存于世间。
碧桃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竟然传信通知掌门人卫肖和她的娘亲不二道人,伸手急得直挠头。
她设想的结果不是这样……
而是她和明光因为这“意外,”达成“谁也不说”的协议。
她知道明光在意纲常伦理,她昨晚上来之前,就把乐君雅和卫肖的姻缘石给砸碎了。
还是不二道人乐君雅给她的姻缘石,并告诉她,姻缘石砸碎,他们的心誓破,灵气各奔东西各自入体,他们就不是道侣。
原本姻缘石也没有那么好砸,可是不二道人乐君雅同卫肖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深情厚谊。
两个人只是合作关系,各自留了一手,心誓就是走一个过场而已,一砸就碎。
他们如今已经不是伴侣,她和明光自然也就不是继兄妹。
但这件事碧桃本来是不打算说的……她打算用伦理纲常来禁锢挟制明光为她所用。
最后再告诉他,他们没有违背伦常。
没料到明光……他根本不打算隐瞒。
他甚至宁愿受审,乃至受杀,也不愿意再认定自己做下恶事之后,逃避隐瞒。
这确实在碧桃的意料之外。
可是她看着明光,看他强撑着崩毁破碎的心神,给她找来了一件蔽体的衣物。
碧桃又觉得,这确实在情理之中。
明光不就是这样吗?
他就应该是这样。
这样才是她光明纯澈,令人仰止的金乌鸟。
碧桃没接衣物,事到如今,虽然与设想有所偏差,却不妨碍她顺势而为。
她看着明光说:“我真的是自愿的,你别在意,一会儿……你父亲和我母亲来了,你别乱说话,就说我们一时糊涂。”
卫丹心仍旧不敢看面前的人。
但是他听到她在这个时候还为自己说话,有些震惊。
他慢慢抬起眼,看向她。
见她的乌紫颈项,破裂的双唇,无法接受般挪开视线,抿紧嘴唇。
自责的眉心紧拧,又自厌地浑身僵硬。
碧桃读懂他的意思,现在是她说什么他也不敢相信了。
这本来就是碧桃要的结果。
碧桃笑了笑,轻声说:“大师兄,真没事儿,这些就是看着吓人实际上都不疼,都是情趣。”
“我喜欢还不行吗?”
早知道就不弄得这么惨烈了。
一夜的发展,现在马上就疗愈也没有那么快消退。
卫丹心听了之后,简直被碧桃荒谬得忍不住再度抬眼看她。
碧桃笑意盈盈,真心实意道:“只要是你弄的,我都喜欢,你一会儿别乱说话,我来说,好不好?”
碧桃说着,还抓住了卫丹心的手。
先前她为救他,环抱着他。
哄他更是亲吻不休,论斤称的甜言蜜语不断涌出。
卫丹心那会儿心神痛彻,感知麻木,没太激烈的反应。
现如今被拉了下手,简直像是被蛇咬了一下,飞速收回手。
将头拧向侧方,侧颈额角的青筋顷刻就跳起来,他身形都原地晃了一下,把手中拿着的属于他的外袍,扔在碧桃的头上,把她给盖个严严实实。
碧桃:“……”
卫丹心:“……”
碧桃站着没动,她甚至能想象出来明光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该是多么的羞赧欲死。
她甚至想调侃一句:“这盖头盖上之后,该是夫君要掀的……”
但是未等碧桃说出什么,院子里的禁制骤然被触动。
而后一股爆裂的火属灵气,排山倒海一样横扫过来,简直要将这个小院都付之一炬!
“小畜生!给老娘滚出来——”
紧随爆裂火属仙灵而来的,乃是浩荡水灵,温和包裹住了马上就要冲到明光面前的肆虐火灵,无声消解。
“君雅,你先别冲动,先问清孩子们……”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也现身在院子之中。
他接到了自己儿子简明扼要的传信,不可谓不震惊。
但他到底向着儿子,拦在了门口。
他生得眉目修雅,凡人年过四十之容,眼角细纹却不显苍老,只显岁月沉敛之韵味。
神情温润,风骨融融。
一身银白色宽袍张开,周身气势如海潮壮阔,又如大海浩荡包容。
“卫肖老贼!你给老娘让开!”
乐君雅周身火灵烈烈,暴跳如雷。
艳丽的面容此刻狼突鸱张,目眦尽裂:“你养的这个小畜生,我怜他伤重,地重境界久固不破,赠他天品流丹酿破境疗伤,结果他醉后暴露本性,狂心暴涨,辱我女儿!”
“今日我若不将他剥皮抽筋,简直枉为人母!”
碧桃看着自己那杀意滚滚的娘亲,心说不愧是天道给她娘亲,这演技连她都自叹弗如。
若非昨夜两人之间的对话历历在耳,碧桃简直怀疑自己真被谁侮辱了,她的娘亲也是真的来为她报仇。
那无上剑派的掌门人卫肖,显然也相信了乐君雅是动了真怒,半步不敢让开,生怕自己稍微一个不留神,唯一的儿子就要被暴怒的不二道人给撕成碎片,烧成飞灰。
两个地重极阶的当今修界大能,毫不留手在这小小的院落之内开始斗法。
未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碧桃打算拉着明光先躲一躲。
等两人的“过场”走完了再说。
结果明光原本就是个榆木脑袋,认定自己是犯了错的那个,不光不闪不避,还走到院子当中,对着不二道人乐君雅就直接跪下了。
“是我禽兽不如,不二道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丹心,你给我进屋去!”卫肖阻拦不二道人就已经有点吃力了,发现自己的儿子不顾死活跑到这儿来下跪,登时气了一个倒仰。
潮水般水灵暴涨的袖口,把地上跪着的卫丹心一卷,朝着自己的身后推去。
乐君雅见状,更是怒不可遏,手中快速结印,凝聚出火灵球,迎面一巴掌就拍到了卫肖的心口。
卫肖为了护自己的儿子,猝不及防生受了这一掌,水火不容,他的经脉登时混乱断裂,“噗”地一声,鲜血溅满前襟。
不过卫肖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真的动怒,满口鲜血依旧开口声音温和:“君雅,你先冷静下来,总要听孩子们说清楚啊。”
乐君雅从半空之中落在地上,手中双刀烧着烈火,直直对准卫肖父子。
“小畜生自己都亲口承认了,还有什么好说?!你若不让开,今天我将你这老贼一并剔成人棍!”
碧桃:“……”好娘亲差不多了。
她看这情况,卫肖真打的话未必能打得过乐君雅。
真要把这两人弄死的话,后面就没得玩了啊。
碧桃适时跑出来,拦在了不二道人的面前,顶着她杀气腾腾的火灵,哭道:“娘亲,你别杀大师兄……”
不二道人一看自己女儿“这副形容”,情真意切的暴怒。
恨不得真的把那两父子给活活剐了。
但是对上碧桃快挤出来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道:“你被伤至此,竟然还护着两个畜生!”
“娘亲,不要杀人,也……也不能全怪大师兄。我,我也是愿意的。”
“你在胡说什么?是不是被他逼迫的?!你给我过来!”不二道人命令碧桃。
碧桃摇着头,拼命地朝着不二道人抛媚眼。
可以了娘亲,赶紧收了神通吧娘亲!
这边动静太大了,碧桃已经看到宗门里有很多人聚集在了索桥之上,朝着院中张望窥探。
这点“家丑”还是先别往外扬。
乐君雅最终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乖女儿,你实在是愚昧良善得过头!”
不二道人手中烧着烈火的双刀终于垂下。
碧桃身后的卫肖轻轻松了口气。
卫丹心更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碧桃,嘴唇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