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之后, 重新启程。
碧桃不光盯着林玄兔不放,还对其他的师兄师弟们“关怀备至”。
碧桃本就擅长呼朋引伴, 体察人心,以“修炼”这样正当的借口,这个聊两句,那个指点一番。
很快师弟师妹们,就无意识地聚拢到碧桃身边。
这一路上插科打诨,气氛好得不得了。
期间几次碧桃身边的嬉闹愉悦之声太大,“卫丹心”也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每一次碧桃都会对他眉目传情。
“卫丹心”也每次都因受到“挑衅”而拧眉。
没有多久, 他们就上了大路,残破荒废后的凡间官道,两侧蓬蒿满径, 藤蔓绞缠。
他们找附近的凡人买了马和驴子, 又弄了两辆板车,把受伤不方便走的师弟师妹们拉着, 才颠颠哒哒地朝着无上剑宗的方向赶路。
回程的一路还算顺畅, 遇见了一些其他宗门的修士。
大多是成群结队, 穿着各种样式和颜色的宗门服制,有领了任务准备去做任务的, 也有已经满载而归的。
全都骑马。
不过对方至少衣冠肃整,像他们这么狼狈又死伤惨重的情况非常少。
卫丹心作为大师兄, 途中几次遇见人都是他上前交涉。
碧桃骑在唯一的一匹老马上, 仔细观察分辨这些人的面容。
一些小宗门也有修士三五聚集, 但基本上不成规模,只能捉一些落单的孤魂野鬼,换两块黄品的灵石,珍重地留作花用, 根本无法供给修炼。
而能够组队形成规模,并且可以猎杀数量庞大的厉鬼,以换取中品或者是上品灵石用作修炼的宗门,无外乎就是那几个:雷霆宗体修,太虚楼阵修、七星宫符修……以及无上剑派,还有发布任务的问心阁中带队伍的修士。
“十九师弟陨落了?在莫兰山的哪里?我们太虚楼知道了,会派人过去的……”
卫丹心在向太虚楼的阵修,报告此番死在莫兰山伤魂鸟群下的修士。
那个太虚楼的修士,穿着一身阴阳法袍,星图广袖,衣裳的颜色却有一点浆洗过度的晦暗陈旧。
他是太虚楼中经常带队的师兄,容貌接近凡人中年而立。
眉目之间竖纹深刻,听闻自己的十九师弟陨落,脸上的神情却没有过度伤怀。
只是习以为常地感叹:“你们这一次接了任务之后,没有提前探查就出任务实在是太冲动了。”
“问心阁收到凡人求救时是在几个月之前,那时候莫兰山明明只有十几只伤魂鸟。”
卫丹心原本就自责,这个时候自然是将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毕竟是他组队,太虚楼的阵修,也是看在他过往任务的成功概率大,才会跟着他一起进山。
倒是那个太虚楼师兄反过来安慰卫丹心。
“如今这世道,冤死枉死之孤魂无数,伤魂鸟群更是随处可见……你也不用太过在意,修士本就是与天争命,身死魂消不过是最寻常之事……”
两个人后续还说了什么碧桃没有仔细去听。
她悄无声息记录那些眼熟的修士,脑海之中引绳排根,罗列分辨他们属于九天哪一部的仙位。
与那些修士作别之后,卫丹心带队重新走大路,在一处不起眼的路口又拐回了山里面。
这一次未曾行进多久,面前便出现了重叠的九宫锁灵之阵。
带队的卫丹心牵着马走在前头,足下移步换形,将众人全部带入了阵中。
过阵之后,天地豁然开朗。
碧桃终于有种进入修真玄星界的实感。
眼前虹桥跨涧,直通到山巅,飞泉鸣玉,云松鹤影。
虽然没有玉宇琼楼飞阁流丹,却有岩扉松径,竹篱茅舍,棋枰星落,悬钉山间。
仿如避世而居的桃源。
碧桃喜欢山!
她下了马,和师兄弟姐妹们道别,沿着索桥直接走向乐清瑶居住的院落——天水院。
天水院竹篱围合,曲径通幽,房檐的四角悬着风铎,山风卷过,铃音清脆。
碧桃去找不二道人乐君雅。
按照记忆之中乐清瑶的习惯,母女之间并无任何的礼仪可言。
她进门就开始喊:“娘亲!娘亲我回来了——”
乐君雅彼时正斜靠着软榻,垂眸敛目,吃点心品茶。
被自己的“好女儿”一嗓子给喊得手指一抖,糕点掉在了榻上。
她深叹了一口气坐起来。
转动桃花眼看向门口,分明面上想要做出一些严厉之色,但是面皮几度拉扯,最终嘴角的宠溺却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笑纹。
碧桃天生地长,生平还没有过娘亲。
乐清瑶的记忆中的娘亲,碧桃看来仿若银汉罟上面的留影,总是不太真实。
碧桃还真的挺好奇,天道到底给她弄了一个什么样的娘亲。
身为仙位,生来便有清心破障的能力,天道此番要他们历的三劫,皆与人间情爱有关。
若要仙位沉溺其中,光是封固前尘,其实作用非常细微,稍微灵醒一些的人很快就会发现端倪。
真正能让人沉溺“情劫”的,只有将诸仙心底最深切的渴望幻化为真才行。
第一场竞赛的时候,碧桃从心底里悄悄地将婆婆当成自己的亲人。
但婆婆性情冷漠,碧桃也未能感受到几分温情,且她为仙位,到底与对方“殊途难同”。
此刻冲进屋子里头,看到了软榻上坐着的不二道人乐君雅,碧桃下意识眯了一下自己的桃花眼。
乐君雅看向碧桃之后,竟然同碧桃的动作简直如出一辙,也眯起了几乎完全肖似的桃花眼。
“母女”两人对视片刻,皆是忍俊不禁。
“傻站那笑什么,还不过来让老娘看看?”
碧桃走向不二道人,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娘亲”。
不二道人并非天界仙位普遍的少壮之年模样,她已然徐娘半老,却仪态万方。
艳若桃李,又顾盼生威。
碧桃望入她的桃花眼,却仿佛在看着自己心中曾经幻想过的那个“娘亲”,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毕竟碧桃野生野长,幻想自己娘亲的时候,也只能按照自己的样子去想。
而如今的不二道人和碧桃,正如花开正盛和花到荼蘼。
她们母女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仿若当真出自同源。
碧桃甚至无法对她生出什么隔阂防备之心。
碧桃坐在榻边,乐君雅伸出柔软的掌心,摸上碧桃的面颊。
馨香的气息顺着乐君雅的袖口钻入碧桃的鼻腔,那味道没有什么特别,却又非常非常的特别。
仿佛是普天之下,所有母亲身上会带着的味道。
乐君雅再度开口,满眼柔软,声音宠溺已极:“乖心肝儿,此番可有受伤?快给娘亲看一看……”
碧桃闭了下眼睛,微微吁了口气。
她咬住牙根,若不是她雷纹咒印已破,如今神志清明,并未曾混淆自己与乐清瑶的身份,碧桃了解自己,她一脚就会陷入了这为她量心定制的“万丈红尘”。
而纵使碧桃清醒,却也忍不住捧住了不二道人乐君雅的掌心,蹭了蹭她掌心柔软如云的嫩肉,说:“娘亲,我没有受伤,大师兄舍身保护我们,大部分人都平安归来。”
“那便好,娘亲就是一直在等你,已经让厨房那边做了你喜欢吃的烤猪蹄。”
“我现在就让人上菜吧?”
碧桃原本想要抵抗一下,但是听到“烤猪蹄”三个字,嘴唇都麻了。
她从昨日开始就“风餐露宿”,要个野长的“桃”都没要到,现在肚子里面的肝肠都在鸣鼓而攻呢。
天道威武,她的“爱别离求不得”恐怕在这里啊。
一顿饭,在不二道人乐君雅这个完全符合想象的娘亲的“腐蚀”之下。
她吃了四个肥嫩焦香猪蹄。
里面的骨头都是不二道人亲手剔出来的。
还喝了一点煮热的桃花酒。
碧桃飘飘忽忽地提着酒壶,仰头灌一口甘甜美酒,齿颊生香。
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在竹林小院里面,随着风吹铃响,围绕娘亲转圈起舞,彩衣娱亲。
生出一种“如果能这样过一生的话,就算是凡人也很好”的念头来。
幸好后来碧桃转圈转晕了,摔在了篱笆上,把自己的小腿磕破了。
鲜血总算让她从清醒着沉沦的“云端”,落入了清醒之境。
碧桃起身,走到了坐在院中看她起舞的乐君雅身边,蹲在她脚边,将酒热未退的脸,枕在她的膝头。
声音黏腻娇憨道:“娘亲……我发现大师兄特别好,能力也非常强,此番驱邪,他保护了所有人,他好厉害,好俊俏啊……”
碧桃有两分醉意,又演三分。
天真烂漫直言不讳道:“娘亲,我好想嫁给他啊。”
不二道人:“……”
“乖女儿……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碧桃羞涩一般,蹭不二道人的膝盖,扭来扭去,“他就是很好很好……我想要他。”
“娘亲,我想要他,你帮我,你帮我嘛!”
碧桃索性直接就坐在地上,摇晃着不二道人的大腿。
乐君雅的表情一言难尽。
“你不是喜欢你四师弟林玄兔?卫肖那老贼已经答应,给你们两个筹办亲事,怎么转头又想要他儿子?”
“他儿子虽然确实风骨峭峻,却已经和他二徒弟定亲了,还是你说……”
“娘亲我不管!”
碧桃猛力摇晃乐君雅的膝头,“我就要我就要他!”
“四师弟很可爱,可是大师兄也很英武……”
“娘亲,我都想要。”
碧桃仿佛苦恼,绯红的面颊又尽显贪婪:“我就不能都要吗?”
“你帮我想办法,娘亲你最厉害了,全天下娘亲最厉害……这天底下的人那么多,我就只要两个也不行吗?”
碧桃这辈子所得到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通过她的努力和机关算尽得来。
她从未曾尝试过这种撒泼卖乖,仅仅靠着“亲情”去祈求别人帮助自己达到目的时刻。
她一半在印证天道究竟能将她的渴切洞悉几分,又变为真实几分,一半在给不二道人乐君雅敲打“提前锣”。
明光她是一定要的,无论用什么方式。
明光心中的伦理纲常难以逾越,那就只能委屈了不二道人君雅放弃和无上剑派掌门人卫肖之间的婚约。
当然,她这番也演给九天银汉罟监视她的人看,让他们认为她就是个品行恶劣,仗势欺人,贪花好色之徒。
碧桃以为,乐君雅就算最终答应“乐清瑶”的荒唐要求,至少也会教训自己一番。
但是碧桃未曾想到,这世上并不是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机关算尽。
也不是所有的对岸都需要努力摇桨才可以抵达。
有些人她甚至什么都不需要会,她只需要是某个人的子女,是其心肝儿,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哪怕是荒谬绝伦,罔顾伦常的私欲,甚至恐怕只是一个见色起意的卑劣想法,也会被宠溺无度地满足。
她提着一个食盒,脚步轻快地朝着“卫丹心”居住的烟岚院走的时候,忍不住仰头看天。
这种好日子究竟是谁在过啊?
她走过长长的索桥,到了一个名为“烟岚”的石碑入口转弯。
而后放下食盒,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东西。
碧桃找到了一块大石头,将那个东西放上去,又找到一块像人头差不多大的石头,狠狠朝着手帕包裹着的东西砸去——
“砰”一声,碎金裂玉之声响起。
碧桃被“那东西”其中隐含的天规,冲得后退了两步。
但是很快,有两道一红一白清光从手帕里一堆碎裂的东西之中飞了出来,各奔东西飞向天际。
碧桃拿起手帕抖了抖,那个东西就彻底成为一堆碎裂的石头。
她笑着揣起手帕,继续提着食盒,迈步进入了烟岚院。
烟岚院的名字如梦似幻,实则陈设却与其名字大相径庭。
这里大多是天然山体开凿,楔山贯石,石榻云屏。
院子里面大部分树木都被修剪掉了,只有非常简单的药圃茶灶,到处透着肃刻呆板,冷硬无趣。
这倒是也非常符合明光的风格。
他在九天的玄晖殿倒是富丽堂皇,恢宏霸气。
只不过碧桃知道,大多地方他自己都没有去过。
只常年固守在他经常活动的那一亩三分地,用度简朴,并且不是刻意简朴,而是他天生不喜太过繁丽之物。
玄晖殿整个后殿之中,唯一能够称得上与繁复凌乱沾边的,就是他处理万界公文的桌案。
碧桃还是个小桃枝的时候,经常同明光在上面一起处理公文,吃东西或者嬉闹。
想到往昔,碧桃嘴角上翘,脚步越加轻快。
不过很快,她在一道石屏之前被阵法拦住。
屋内的人正在打坐疗伤,化用体内丹药,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院落被触动禁制,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拧了一下眉心。
他这里其实很少有人来的。
无上剑派驻扎的“接天山”很大。
同门的师弟师妹们又不是很多,大家各自占据一方,除了平素关系非常要好的,凑到一起修炼之外,并没有人会去别人的地方乱转。
卫丹心虽为大师兄,却除了日常带领弟子们修炼和历练之外,少与人接触交好。
就连每日去饭堂取饭,也是独来独往一个人。
他天生冷情,七窍不开,一心只有修炼与继承发扬宗门。
简直生了一副木石心肠。
这段时日过来比较频繁的,便是经常找各种理由,过来搭话的张玉鸾。
卫丹心虽然同她有了婚约,却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素日也是能躲则躲。
虽然父命难违,为了宗门,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可是卫丹心根本无法同张玉鸾之间,有什么“郎情妾意”的来往。
如今禁制又被触动,还是这个天色已然晦暗的时辰,他甚至不打算理会,只当自己没有听到。
平素张玉鸾如果触动禁制没有人理会的话,就会知道自己受了冷落,她性子向来软绵,会咬住嘴唇委屈巴巴,悄无声息地离开。
但是今日也不知道为何,在卫丹心不理会之后,禁制消停了一会儿,复又再次被触动。
而且是循环往复,不紧不慢,一直在被触动。
卫丹心只能从打坐入定之中起身,走到房门口,朝着外面看去。
院子里站着一个让他有些惊讶的身影。
卫丹心身形隐匿在石室之后的阴影之中,淡漠至极的神情,看上去甚至有一些阴郁。
比起张玉鸾,这个人卫丹心更不想见。
若不是她,卫丹心何须应下一桩堪称无稽的婚事。
她仗着不二道人之威,逼迫林玄兔便也罢了,还偏要左右父亲的想法,对他的婚事妄言。
父亲告诉他要与继妹好生相处,然而她每次来,不是耀武扬威便是言辞挑衅。
卫丹心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她一次又一次触动禁制。
只盼她赶紧耐心告罄,别管是拿来了什么东西,都像之前一样朝着门口随意一丢就离开最好。
然而他今天打的算盘注定要落空。
碧桃对明光,有情有爱,更有的是耐心。
她也不急,反正长夜漫漫,她人都到这里了,就在他家门口,他跑得了吗?
她触动一次禁制,等上许久,见人没有出来,便再触动一次。
碧桃知道他肯定已经察觉外面来人,就是故意不开门。
想到他此刻就藏在哪里看着自己,碧桃嘴角上翘,笑得明媚。
两个人这样僵持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卫丹心败下阵来。
他从门口出来走到院中,隔空对上了碧桃含笑的桃花眼,到底不至于莫名伸手去打笑脸人。
他开口,声音温平却漠然:“有什么事?”
碧桃隔着还未曾解开的阵法,描摹着明光熟悉的轮廓。
院子里昏沉无比,未曾点灯,但是修者视物,不受光线天色影响。
碧桃能够将明光那双淡金色,封冻千里的眸子,还有他同肃冷外表不太符合的纤长睫羽,都看得清清楚楚。
碧桃动了一下手中提着的食盒说:“娘亲问我,这一次出门驱邪有没有受伤。我伤得不重,但是我同娘亲说‘兄长’伤得很重。”
碧桃声音缓慢:“娘亲命我送来‘天品流丹酿’,为兄长疗愈伤势。”
这一次连卫丹心听了之后都愣住了。
天品流丹酿,乃是当今修界最上等最纯净,也效用最快的疗伤丹酿。
据说这乃是千年前一位喜好喝酒的丹修,醉酒之下炼制而成,无人能够复刻,早已绝迹。
各家掌门人手中能有一些已经是难得,只有在遭遇大劫,活死肉骨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寻常丹药杂质颇多,包含晦祟之气,炼化后才可化用。
但是这天品的流丹酿,几乎是入体化灵,据说饮上一些便有起死回生之效。
他不过应对伤魂鸟之时有些魂魄损伤,这天品流丹酿,他父亲也有,却绝不会随随便便赐给他疗伤。
碧桃笑着说:“阵法打开吧,我来为‘兄长’护法。”
卫丹心还是没有动,无论真假,他这点小伤也用不上天品流丹酿。
不过他到底是上前一些,走到阵法旁边,客气礼貌地对着他的‘继妹’说:“替我谢过不二道人,但天品流丹酿,实在过于贵重。”
“我已然服用了中品疗伤丹药,只消慢慢化用恢复,用不了几日便好。”
“不二道人?兄长未免叫得过于客气了吧。”
“待到我娘亲同你的父亲成婚,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碧桃对着卫丹心眨了眨眼睛说:“从前是我不懂事,这一次进入山里驱邪,兄长对我维护有加,我又不是一个不知感恩之人。”
“这天品流丹酿,是我特意向娘亲求来的赔礼。”
“给兄长赔罪,还望兄长不要计较我心胸狭隘,多番为难之仇。”
“日后你我兄妹并父亲母亲,共建宗门,岂不美哉?”
卫丹心还是未曾相信他这继妹说的话,盖因她素日嚣张跋扈,言辞刻毒,对他更是向来厌恶有余,恭敬不足。
为何突然会来同他修好?
他面露片刻纠结,很快还是推拒,甚至向后退了一步说:“不必了,我的伤势当真不重,你也无须……在意。”
九天之上的诸仙,看到了这一幕,一个个俱是老怀甚慰。
“幸好明光玄仙的警惕性强。”
“明光玄仙好样的!千万不要上当啊!不要打开禁制!”
“啊啊啊啊——她是个坏人!坏人!明光玄仙千万不要让她进来!”
“这是什么色鬼在敲门?太可怕了哈哈哈……”
“我比较好奇她究竟想干什么……追踪了她之前同不二道人说的话。但是不二道人也没有答应帮她怎么样,只是给了她天品流丹酿,说可以疗伤,她是要用来求和哄人的吧?”
“我也觉得碧桃神仙干不了什么,就算被压制过后的境界,明光神仙也比她高了很多。”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就算好色又如何,她追明光玄仙那么多年了,仙牢蹲了三百多次,还不是连一根头发都摸不到。”
“哈哈哈哈……我要笑疯了,我到处追踪仙位,大家全都陷在爱恨纠缠之中,云川天仙那边已经跟小寡妇求亲了!还被拒绝了!这样的竞赛多来点,我爱看哈哈哈哈——”
“我建议天界每一年举办一次,全部仙位集体下界历情劫,完全可以当戏文看……”
……
碧桃见明光如此警惕抗拒,丝毫也不意外。
他就是很难搞。
毕竟这世上所有美好的,高贵的、优秀的、珍奇的东西,总是不那么容易得到的。
无价之宝,怎么会唾手可得?
不过……见他退缩,碧桃又赶紧灵活地换了个借口。
“兄长。”碧桃叫住他说,“好吧,其实只有一点点天品流丹酿。”
碧桃伸手,用两根手指捏了很短的距离说:“我就只要来一点点。”
“娘亲不肯给我太多的,不过娘亲说,这一点点也肯定够你疗愈伤势,调理经脉。”
“你难道不想尽快恢复,好继续组队去赚灵石修炼吗?”
“而且……哎……”
碧桃叹息一声,挠头道:“兄长慧眼如炬,我被你看透了。”
“我拿这个过来其实也是有事情求你。”
碧桃说:“兄长只管安心收了,我所求之事也很简单,只盼兄长在我的定亲典礼上,为我持誓心石。”
碧桃说:“我和林玄兔的定亲典礼,如果兄长为我持誓心石,那旁人也会以为我们家的关系和睦,不敢轻视无上剑派对不对?”
果然这个说辞,倒是让卫丹心相信了几分。
他这继妹为了林玄兔,弄出了那么多事情。
父亲确实是承诺此番历练归来,就为他们举办定亲的仪式。
至于他持誓心石这件事,就算他这个继妹不求到他的身上,只要父亲开口他也是要做的。
因此卫丹心终于松口。
“给我吧。”天品流丹酿,不要白不要。
而且卫丹心向来勤于修炼,确实需要尽快恢复身体,好尽快去领取任务换灵石。
他解开了禁制,但还是拦在门口的位置,没有打算让碧桃进门。
伸手去接碧桃拎着的食盒。
碧桃也没有抓着不放,递给了他。
但是她人没有走,而是站在那里说:“我为兄长护法吧?”
“不需要。”卫丹心接过了东西,说完之后又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
描补道:“我自己可以的。”
碧桃却还是站着没走。
卫丹心低头垂眼看她,见她笑得灿烂,不解其意。
碧桃说:“娘亲说了,天品流丹酿,出了专门储存的阵法酒壶,就需要赶紧入口化用。”
“我拎了这一路,你又一直不肯开门,药效肯定已经跑了不少了。”
碧桃的声音在夜色之中幽晦非常,催促道:“你快点喝了呀。”
卫丹心闻言,打开了食盒。
食盒之上阵法散去,刹时间灵光四溢,一个非常小的酒盏之中,盛着半杯“天品流丹酿”。
酒香混合着清气直冲天灵,卫丹心吃过所有的上品丹药,都没有这半杯“丹酿”的灵气来得精纯浓厚。
这个东西是做不得假的。
看来他的继妹,即将得到林玄兔,总算是不再胡闹,今日确实是来同他修好的。
卫丹心也没有迟疑,端起了酒盏,送到唇边,一仰头就喝了进去。
口腔之中顷刻仿若灌入一条灵力长河,他微微睁大眼,本欲对继妹说:“你可以回去了。”
但是他张了下嘴,却没能发出任何的声音。
浩瀚的灵气江河入海般不由分说奔向他的五脏经脉,若不加以疏导阻断,他的经脉或许很快会被冲刷撕裂。
他根本顾不得如今继妹仍旧在身边,立即盘膝坐下,化用收束这入体的精纯灵气。
碧桃也如她所言,盘膝坐下,在他正对面,调动木灵,原地为他护法,助他引导灵气。
感受到木灵协同入体,卫丹心睁开眼,看了一眼对面之人。
碧桃依旧对他笑得温柔,出声安抚道:“放心化用,有我在。”
于是卫丹心便进入了入定状态。
此界灵气枯竭,灵脉断裂,修士修炼全要仰赖天地玄黄四种品阶的灵石。
而这些灵石的数量也是有限的,黄品灵石相对易得,但是杂质太多,很难用于修炼。
剩下几种品阶的灵石,几乎把持在各个大宗门还有问心阁的手中。
他们要修炼,便要设法去换取灵石,且平日也需要积攒灵石,以备升阶进境之时抽用。
明光这一辈子作为卫丹心,是无上剑派掌门人的亲子,黄品灵石和玄品灵石倒不算拮据。
但是自地品往上,就极其难得了,灵气也会更加精纯充沛,更容易化用,对卫丹心来说也是稀有之物。
他攒了一些地品灵石,以待进境之用,手中也有两块天品灵石,但那是留着危急的关头保命用的。
平素吸收的全部都是玄品灵石,剔除杂质,勉强化用。
而无论是灵石还是丹药,只要同“天”字沾边,都会极其珍贵。
这半盅“天品流丹酿”,可以说是卫丹心数年之内,吸收到的最高质的灵气。
入体这么短短一刻,他的地重下阶的修为,便隐隐开始圆融。
圆融到动摇,动摇之后便可以进阶。
他犹如渴水的旅人,对灵气如水源,珍而重之专心致志地引其潺潺润泽经脉。
他并没有发现,为他护法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看着他的眼神,也从“修好”的温和讨好,因他无知无觉的眉目,渐渐卸去隐藏和压抑的汹涌暗潮。
水落石出一般露出了占有和掠夺的残忍真貌。
碧桃甚至有点想吹口哨。
她漏夜前来,温言软语,声东击西,转移明光的注意力,卸除明光的警惕心。
像诱捕一只金光华羽金乌鸟入笼,为他精心准备了堪可入口的“点心”。
甚至将锁链和锁扣,都打造成和他羽毛一般的颜色,混淆他的视线,终于等到了他钻入笼套。
接下来,她只需要收束锁链,落下笼门,他便无处可逃!
银汉罟之上追踪碧桃的人,到如今仍旧未曾有人看出碧桃究竟想干什么。
甚至还有人觉得她挺无趣,虚张声势了一遭,结果当真是来送礼求好的。
只可惜明光玄仙,在天界之时就对她不假辞色,在下界更不可能因为这半盅流丹酿,就对她另眼相看。
众人觉得无趣散了,去看其他仙位的笑话。
只有朱明,以及按照碧桃事先的吩咐,有事情来找幽天找朱明的碧桃的侍者们还在看。
他们熟悉碧桃势在必得的神情。
而她此刻的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志得意满。
她坐在明光对面,一寸一寸看着他,再不掩饰眼中浓稠情愫。
“她到底要干什么?”武医师没见识过碧桃对明光的执拗,有些不解。
倒是他身边不远处的太极,机缘巧合见识过碧桃究竟如何逼迫引诱那个男仙。
他有些坐立不安,一双阴阳眼有点无处安放的样子,到处乱扫。
他毕生钻研医术,追逐碧桃仙姑断绝六亲,更绝人欲。
可是他未曾想过,他追逐的碧桃仙姑,真实性情竟是一位爱憎浓烈,甚至有些风流无度的仙人……
她这样的神情,像是那天亲吻那个仙位时的表情。
果不其然,下一刻,碧桃倾身,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明光的眉心。
明光坐在那里,眉目舒展,无知无觉,没有任何的反应。
“咳……”武医师指着银汉罟上问:“那个……那个什么玄仙的,和碧桃是一对儿吗?”
朱明看他一眼:“不是。”
但估计很快就是了。
朱明知道,碧桃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就算在天界时讨好追着明光,大多时候,也顺带着达到自己的目的。
例如她做古仙族和幽天纷争的靶子,为明光百般筹谋,连让思念母亲的明光见坤仪都计算到了,可她也在利用明光的声名身份,为自己造势。
她如今在九天的势,皆由她自己造就。
碧桃一连亲吻了明光两下。
一下额头,一下……下颚小痣。
小红你好呀。
又见面了。
以后终于可以常见面了。
碧桃笑起来。
就在她笑意绽开的瞬间,明光突然睁开眼。
他双眸之中是一片澄澈的淡金,煌煌如九天悬日。
然而其中茫然空荡,未尽的灵气在其中激荡,带起了席卷而上的滔天醉意。
天品流丹酿。
是丹,也是酒。
丹酿是真,为他疗愈伤势是真,调理经脉是真,修好是真。
但借此灌醉他,也是真。
碧桃伸手,触碰他的面颊。
明光坐在那里,不闪不避。
碧桃手指流连在他俊美无俦的眉目之间,他双目发直,仿若情愿。
片刻,碧桃收手,扶着明光起身。
他睁着眼睛,意识却无法聚拢。
不二道人乐君雅说,这半盅就能让一个地重极阶的修士大醉一夜,不知今夕是何夕,甚至不知道自己醉后做过什么。
不二道人自己试过。
那一夜她烧遍了自己宫殿后面那座山,还抓了数十个恶鬼,拴在树梢上当风筝。
但是明光这一世,可远远没有不二道人的本事。
他生平第一次酩酊大醉,步履虚浮,乖巧得仿佛一个只会受人摆弄的木偶。
原本应该人事不省。
可是天品流丹酿的灵气,激荡着他不堪冲刷的经脉,让他根本无法完全昏死。
碧桃牵着他,慢慢走进了屋子里面。
明光乖乖地跟在碧桃的身后,亦步亦趋。
甚至因为他根本自己走不稳,又无法聚拢意识来应对这种状况,他本能地低头,趴在了能承托住他的碧桃肩头。
将头茫然埋在她的颈项之中,大睁着金光熠熠的双眸,踉跄迈动步子,依附着她进了门。
九天银汉罟之上,此刻炸成一片。
明光玄仙的拥护者更是集体发狂。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啊啊啊啊——”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她引诱明光玄仙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啊啊——”
“好卑鄙!她接下来想干什么我不能接受!啊啊啊我不接受——”
“明光玄仙失魂了一样,天啊,好乖啊,还趴在人的肩膀上……”
“这到底是竞赛,还是为色中恶鬼创造侮辱人的机会?!我不能接受!那可是明光玄仙,万界天道真的不管吗?!”
“啊啊啊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我只关心下面发生的事情银汉罟上会不会转放……嘿嘿嘿。”
“都叫唤什么?本来这一场竞赛历的就全是‘情劫’,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情劫就只是动动嘴吧?”
“爱别离,不撕心裂肺痛失所爱,怎么叫□□别离?”
“求不得,不是毕生求索镜花水月而不能得,怎么算求不得?”
“怨憎会,若不是怨入骨髓却要饮恨吞声,又怎么算是怨憎会?”
“……我不知道那些“情劫”究竟应该怎样历,但我只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叫作,‘羊入虎口’吧?”
就是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