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不忘初心, 找到了钱,自然是第一时间为自己, 还有院子里的那些人谋退路。
清华神教在崇川这里,只是一个由七管事负责的小小分部。
碧桃知道,七管事一直和上面的人有消息来往。
这几天碧桃利用瘟毒感染邪教徒,带人把他们全部都塞进地窖里面。
但瘟毒发病,是一个比较缓慢的过程,这期间碧桃不能确定,除了七管事之外, 有没有其他的邪教徒往上面递消息。
碧桃并不在意邪教徒往上面送什么消息。
就算那些邪教徒向上面求救,派人过来也需要时间,碧桃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毕竟她的目的不是占领这里, 而是摧毁这个分部。
但再过上两日, 二月中旬,便是上交天女天君的日子。
就算这几日没有消息送出去, 到时候清华神教的总部肯定会派人过来。
谨慎起见, 他们跑得越快越好。
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拿着两根金条,到崇川城的城门守卫处, 找两位军爷“商议”了一下。
他们答应,提前一些打开城门, 并且不盘查碧桃带着的人出城。
碧桃当天晚上就把所有的银元宝和金条用包袱打包好, 分成了很多份, 一部分混在用板车拉着的一大堆生活用品里面。
一部分则是直接捆在板车下面,轮子附近,提前用泥土糊了一层。
还有少量背在身上。
她最先带走的是一群小崽子,大人们把邪教徒的衣服换下来了, 一行人看上去简直比城外那一群逃荒的流民还要狼狈上几分。
城门守卫拿了钱,虽然开了门,但诚如碧桃所想,他们并没有痛快放行。
碧桃那辆板车上面拉着几个病歪歪的小崽子,他们的瘟毒已经完全治好了,武医师说这种病症虽然在发病的时候传染迅速,可一旦痊愈,就没有传染性,所以那些邪教徒才会不给“毒人”足够药效的药物,只让他们半死不活。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所有人都用布包裹口鼻,带着的这些东西也都是发病时没有用过的。而且他们在黎明将至最黑暗的时候,从人迹罕至的后巷走,尽量不接触到人。
这几个小崽子确实还生着病,不过是本身体质非常差,之前就有病,邪教徒本来抓他们也不是要让他们长大,根本没给他们治病,一直拖着。
武医师给他们治了,但还没完全治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知道是见了凉风,还是车上有个小崽子格外机灵。
这个时候开始撕心裂肺地咳起来,把正在搜车的守卫给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碧桃语调哀求,姿态卑微地请求城门的守卫,不要把所有的钱都收走。
“这些小孩子都是孤儿……军爷离远一些,他们的病会传染的。”
“我们是一个收容孤儿的草药堂,在城中也免费治疗了很多穷苦百姓,守卫大哥,给我们留点生路吧……”
最后还是被收走了。
包括分好几个人背着的那一部分。
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恻隐之心,真金白银可以使鬼推磨,也能让好好的人生出诡祟之心。
他们甚至还威胁带队的碧桃和背着药箱的武医师:“少在这里哭叫赶紧走!否则一会儿全部都把你们带去见官!”
“收容孤儿,你们有这么好心?别以为我的人没有看到,你们是从清华神教后门出来的!倒卖孤儿还差不多!哼!”
好在碧桃从不相信人性,这些零星的钱本来就是打算打发拦路小鬼的。
顺利把小孩子们都带出城,其他的那些天女和天君们跑出来就比较容易了。
在第一批人出了城门之后,碧桃迅速带着他们进入山里。
“山里”算是碧桃比较熟悉和安心的领域。
而且崇川城附近的山里,因为临近城镇,并没有成群猛兽游荡。
有很多从南面跑过来的流民,白天进入崇川城里面去谋生路,晚上不被允许在城内游荡,只能到城外山林暂住。
因此山里也不是人迹罕至。
天寒地冻,山里住着的流民为了取暖和驱逐兽类,都燃着火堆。
远远看去,他们像一群无家可归的野鬼,错落的“鬼火”在冬日的枯败山林,显得尤为孤冷凄绝。
碧桃带着一群人过去,让武医师出面同他们交涉。
这次他们拿出的钱财,是武医师之前做游医时赚的铜板,从药箱最底下抠出来的。
而且他们人员数量足够,虽然大部分是小孩子,但也有几个身材结实的成年男子,正是之前在地窖里面的一部分天君。
短时间内不会引起这些流民的觊觎。
没多久,他们就借到了流民搭建的好歹能够躲避风雨的雪棚子。
未燃尽的火堆重新点燃,架上瓦罐,给孩子们煮上了热汤,碧桃还让人往火堆里面扔了几个红薯。
烤红薯在天冷的时候最好吃了。
碧桃靠在破木头绑成的椅子上面,伸手烤着火。
兵贵神速,从碧桃找到钱,收拾好东西,分配好陆续要走的几拨人,再带着孩子们来到这崇川城外的山中落脚——前后加在一起就只有两个多时辰。
而他们面前的火堆烧得越来越旺的时候,邪教徒栖身的地窖那边也开始烧起来了。
碧桃在城外看不到城内的火光,但她姿态怡然成竹在胸,偶尔抬眸看向崇川城的方向,眉目被火烘烤得嫣红柔美。
她捧着个最先烤好的红薯,无视那一群眼巴巴馋得要流口水的小孩子,剥了皮慢慢啃着。
她完全忘了,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因为她一句含混的话,在一直等待她的明光这号人。
在碧桃这里,明光和那些天女天君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是有退路的。
最开始碧桃猜测他是一个倒霉的富贵公子落了难。
他落入邪教,被搞得遍体鳞伤五花大绑地扔在床上。看上去凄惨无比,但碧桃为他清创时,发现他有挣扎余力。
后来碧桃给他正了骨头也固定好了,他的高热都已经退了,碧桃以为他会趁机离开。
他还是没有离开,一直等到瘟毒蔓延时,还在那个对他的能力来说,独自脱身并不艰难的地窖,老老实实做“天君”。
说明他就是故意不离开,至于为什么,碧桃没兴趣探究。
而且从昨天晚上他要喝桃汁开始,碧桃断定他不是个简单的落难公子,是皇城那边的金贵人,肯定有人接应。
所以碧桃才会安排他最后离开,并且告诉接应他的冰镜,给他留话“你若有去处,可自行离开,有缘再见。”
殊不知她这一句自认“仁至义尽”的话,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真天君明光,给惹毛了!
明光跟随着冰镜等人,从火势已然一发不可收拾的邪教分部离开时,在院外烧不到的墙壁上留下记号。
按照时间推算,接应明光的人应该已经在附近,现如今清华神教的这个分部突然失火,他的人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此处。
然而明光没有在附近等待来接应他的手下。
他满脸霜寒地坐在板车上,被雷部那两个小将拉着往城外去。
他还不能自己走,腿还没彻底好利索。
他坐在车上,心里的莫名怒火比那个已经在晨曦之中,烧得剩空架子的院落还要旺盛。
他怒火滔滔气势汹汹地准备去找桃枝小人算账!
一路上,因为武力比较高,被碧桃给哄着最后安排人员撤退,并且在院内“四处点火”的冰镜,因为明光过于外露的情绪而表情诡异。
冰镜和明光也是自小相识,她从未见过明光如此“失控”。
明光从小便为古仙族的楷模,从容不迫,方寸不乱,稳如泰山等等,都是冰镜从小就听长辈们形容明光的话。
可他方才在听到碧桃留下的那一番话之后,明显表情开裂。
就好像原本厚实的冰面骤然裂缝,汹涌地夹杂着冰凌的暗潮冲出来,暴露了真实的刻骨森寒,凛冽危险。
那一双像日轮一样美丽的淡金色眼睛,透出尽是兵刃粉碎之后折射的冷光。
带着看一眼都能将人千刀万剐的肃厉。
冰镜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果然情爱之中,被抛弃的那一个怨气都能毁天灭地。
话本子诚不欺她!
不过碧桃这就听她的话做出选择了吗?选了幽天的那个功德仙位?
那个功德仙位……
冰镜回头飞速扫了眼正在喷发怨气的明光,默默离远了一些。
虽然她还是认为,明光在能力和地位之上远远胜过那个幽天的功德仙位,他在未来也会是最好的引领九天的帝君。
但他作为一个伴侣的话……
冰镜一直就害怕明光,但因为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未来会是明光的妻子,她不得不觉得这样的男人才是最好的。
一度引以为傲。
可是如今她脱出了那个关于“未来属于某个人”的认知后,连带着对明光都已经祛除魅幻。
明光实在是太凶了,好凶啊。
他伟岸的身形,宽阔修直的脊背,强壮的胸肌,过于结实经脉盘缠的手臂,看着都变得可怕起来。
和这样在九天位高权重的男人成婚,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未来因为什么事情有了争端,怎生是好?
冰镜想起自己听说,在天界明光曾数次不由分说,震裂碧桃仙元。
下界后,他身为一个凡身,还是病中,那睁开眼就能把碧桃直接抡出去的劲头,和他打起来焉有命活?
搞不好要被一巴掌拍死啊!
两相对比之下,幽天的那个功德仙位,虽然没有那样俊美刺目,但至少温柔如水,而且身体没有那么强壮,仙阶也没有太高。
不似明光冷傲刻骨目下无尘。
真的跟碧桃动起手来也未必打得过碧桃……
冰镜在心里默默认同,并理解碧桃的选择,她以后如果找伴侣的话,也要找幽天那个功德仙位那样势均力敌的。
不过冰镜带着明光去往城外的时候,也没有提前通知碧桃,明光明显要找她清算的事。
毕竟是碧桃一脚踏两船,左摇右摆该受此劫!
碧桃尚且不知道明光没走,还要来找她“清算”。
她啃完了一个红薯,正感觉有点渴,一个小崽子就端着碗走过来。
他在那这群小孩里面个子算高了,年纪应该也算大的,估摸着是病没好利索,走路摇摇晃晃的。
尽力保持着平衡,将一碗热汤端到了碧桃的面前。
他走这一段路就有一些气喘不止,而且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把汤送到碧桃手边,近乎执拗又讨好地看着碧桃。
碧桃懒得起来去弄水,看着武医师精神抖擞,忙活着给小崽子们安置住处,也没好意思指使。
坐在凳子上正准备闭目养神,就见这么一碗热腾腾的汤递到了自己面前。碧桃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小子就是之前在过城门时咳嗽的那个。
碧桃能记住,实在是因为他太好认了,他两只眼睛不是一个颜色。
能被邪教抓走的小崽子们肯定是五官齐全,样貌不俗,但是在这些不俗之中,这小子确实有点突出了。
他的一只眼浓黑得像幽潭暗井,另一只眼却呈现出一种灰白色。
是个阴阳眼。
碧桃微微坐直,居高临下看着他,他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手指上全部都是冻疮和茧子。
因为邪教徒根本就没有给这些童男童女们换上新衣,他穿的还是被抓时的那一身旧衣。
甚至都不是棉的,而是好几层破破烂烂的叠在一起。
脏的很,衣服脏,脸也脏,手也脏。
他端着热汤,手指被碗壁烫得红红的,但是攥得很紧。
紧到都把他的指头杵进汤里面去了。
大概是碧桃把人给看得紧张了,他脚底下一晃,为了稳住身形,整个大拇指都伸进汤。
正准备接过来的碧桃:“……”
男孩:“……”他赶紧把手指头从汤碗里缩出来。
局促地重新捧好,但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一碗已经被他污染的热汤递给面前这个好人。
他被很多大人打量过,因为出身贫苦,父母离散,所以一直混迹在乞丐流民之中。
那些人打量他的原因,无疑是盘算着他身上有几两肉,能吃上几顿。
或者因为他模样还行,眼睛又特殊,所以就像邪教徒们一样,抓他是打算做不好的事情。
他什么都懂,他也并不是被邪教徒给抓进去的,他是自投罗网。
因为这里有东西吃,有暖和的地方住,而且他生病了需要治疗。
他就是没有想到这群邪教徒们,根本没打算给这些童男童女们治病。
但他还是没舍得离开,因为离开就没有暖和的地方,也没有东西吃,他病得很重在外面很快就会死掉。
直到面前这个“天女”叛变,把那群人全部都抓住扔进了地窖,还让那位老先生给他们这群小孩子治病吃药。
他的病已经有了好转,他能感觉到呼吸没有那么费力了。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去感谢或者是依赖这些救了孩子们的“大人”。
他自从有记忆之后就开始颠沛流离,见识过太多的恶意,很多时候,“大人”才是孩子们的地狱。
才刚从狼窝出来又入虎口的事情也经历过很多次了。
他甚至一直对这个天女保持警惕,不曾靠近,因为她虽然反叛了邪教,却根本不允许他们这些无害的小孩子离开院子。
他最开始甚至认为,这个天女只是想要把他们倒卖,或者也想做一个邪教的管事。
直到今夜,她一把火烧了那个院子,并且把他们全部都带出来。
没有等着接手他们这群人的“下家”,她把他们弄到山林里落脚,煮上热汤烤上红薯,供他们食用。
他还听到她跟那位给他们看病的老先生说,她要走了。
她要走了……
阴阳眼的小子浑身长满尖刺,防备着任何一个人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到这一刻听到这位天女要走了,才意识到他这一次接收到的是善意。
她真的在救他们,并且就单纯只是救了他们,就要离开了。
所以他才鼓起勇气,也从他那装满了人世凄凉,残忍恶意的小小胸腔里面,挤出了一分善意和感谢,给这位天女端来了一碗汤。
结果……她应该是不会喝了吧。
阴阳眼的小子低头,看向那一碗被他捧在掌心,烫到掌心发痒的热汤。
正欲无声无息地收回,碧桃却伸手接过来了。
当着他的面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咸度正好,还放了猪油,武医师不光是熬药有一手,熬汤也不错。
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喝一碗简直是人间享受。
阴阳眼的小子一愣,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他也是个孩子,怔怔看着碧桃,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又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碧桃又呲溜了一口,见这小子还站着不走,才开口同他搭话:“眼睛怎么回事?”
阴阳眼的小子又愣了半晌,身体晃荡了一下看样子是想跑。
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一个大人,用这样正常,甚至沾上那么一点慈祥的眼神看着他,和他这样正常说话了。
他不敢看碧桃似的,垂着头,小小年纪嗓音因为是肺病一直咳嗽非常沙哑:“瞎了一只。”
碧桃并没有再继续追问和关心,只是好心提醒他:“找块布遮起来吧,这样看上去有点太显眼了。”
碧桃把那碗凉到差不多的热汤一口气都喝了,然后把碗递给面前的小子:“去吧……”
碧桃说着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面下来伸了个懒腰,把之前有人在火堆远处铺好的已经烤热的铺盖,整理了几下就窝了进去。
那阴阳眼的小子端着空碗,又看了碧桃好一会儿,见她睡觉了,这才慢吞吞离开。
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一句“谢谢”。
谢什么呢?
他生在人世短短几年,已经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知道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什么用都没有。
大恩不言谢,他一天私塾都没有去过,已经忘了自己是从哪个道貌岸然之徒的口中听到过这句话。
他只是暗自把这位好心的人仔仔细细记住,就像记住他走失的父母那样,发誓只要他活着,一定想办法偿报恩情。
而阴阳眼的小子还没等在心里发完誓,碧桃就已经在温暖的火堆旁睡着了。
折腾了一宿,天色将明,最后一批天女和天君也快回来了。
一切都不用她操心了。
而碧桃刚刚睡着不久,最后一批人也在晨曦彻底洒满大地之前,平安进山。
明光也在此列。
并且是一进山,就一瘸一拐,拄着一个冰镜给他的佩剑,拖着一条不太好使的腿,气焰熏天地杀到了碧桃跟前。
但是在他发现碧桃累得睡着了的时候,那因为她一句话等待了一夜,又被她扔下的恼怒,都在冬日映雪的刺眼晨光之中,像海中撞击冰山的狂澜,无声无息地在海底归为沉寂。
他看到雪棚里面睡着孩子们,而她则幕天席地在火堆旁蜷缩。
这简陋的栖身之所,是她凭借一己之力为这群凡人构建。
从进入邪教的那一天开始谋划。
为仙者,当怜顾苍生,再图己谋,她做得很好。
非常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像她一样。
他自顾不暇,也没能做到兼顾这些凡人。
此刻日轮上行,天光笼盖,火堆只剩下寥寥青烟。
明光心中那把莫名之火,也像面前这火堆一样,只剩他一个人能感受到余温。
是骤然释放的昔年记忆,挚友重逢的狂乱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
她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所有人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至于她扔下他……
明光在距离碧桃不远处,昨天碧桃坐在那把椅子上缓缓坐下。
何谈扔下?
她聪敏绝顶,定然是猜出了他身有余力却混迹邪教,图谋不详,一定有人接应。
那句“若有去处,自行离去”,没有任何错处。
她天魂损伤,不记得他,他们之间在她看来不过是萍水相逢。
明光想到自己在天界被雷纹咒封印,不记得她时对她也从来不假辞色,内心那点余火青烟,也和逐渐熄灭的火堆一起彻底消散。
他善于自苛自省,他现在甚至在内心诘问自己,他为何要怒?
无有情爱纠结心间,她行事果断睿智,这些救下的凡人,如今都是她的信徒。
她这样很好,他们这样很好。
择仙竞赛尚在进行,当务之急是如何获得信仰力,得胜归天。
五雷可震杀妖邪,也可弥合仙元,引度信仰力转化仙灵入体,助长修为。
待来日回到天界,他们才和从前一样。
明光心绪顷刻通达,微微吁出一口窒闷阻塞之气。
他将一直拄着的佩剑搭在凳子边上,身体微微坐直。
晨光映入碎金般的双眼,垂落在脚边不远处的睡颜之上。
他周身透出一种堪称温和的气质,威而不猛。
他坐在那里,渊渟岳峙,寂敛光华,却看上去竟然比晨光映雪还要耀目。
一直悄悄活跃在周围,一边做着事情,一边鬼鬼祟祟等着“看热闹”的冰镜等人,看着明光这副样子,纷纷露出了迷惑神情。
不应该大发雷霆吗?
来的路上还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
怎么见到人,突然就雨歇风消了?
而明光却已经不再介意昨夜之事,甚至对他们的过去也不再纠结。
他开始思考昨夜的那一把火,到底是不是碧桃亲手放的。
若是,银汉罟之上她的功过又当如何记录。
银汉罟上确实正在热议。
议的是明光天仙突然好转,并未受到瘟毒影响。
也议碧桃将数量如此之多的凡人放火烧死,是否触犯天规。
然而追踪碧桃,却发现她并没有放火。
火不是她放的。
她不过在发现明光死不了,又跑去七管事的屋子里找到钱后,一出门就自言自语托着胳膊说:“今天天好冷啊”。
然后让那些平时给地窖里面的人送饭的天君,给地窖一口气添加了十个火盆,供他们取暖。
这十个火盆里面全部都不是木炭,而是装满了火油。
她甚至让武医师配比了真正能够有效治疗瘟毒的药物,就吊在这十个火盆上面煮。
并且告诉地窖里面奄奄一息,但还有口气的一众邪教徒,这药才是能够真正治病的。
让人对邪教徒们说,天女天君们都准备离开了,决定大发慈悲放他们一马。
然后……
“然后这群邪教徒,就因为争抢有效的治疗药物,把装满火油的火盆都扑倒了。”
才出公职回来,来不及追溯碧桃都干了什么的朱明,听手下如此说,闭着眼睛靠在长榻之上,嗤笑出声。
“散了吧,不用再盯着了,这群人自食恶果。”
而且这种九转十八弯的行事手段,无论多么厚重的因果罪孽,也追溯不到碧桃的身上。
连送火油盆的那些天君都不算损阴德。
毕竟他们发放的是真正的解药。
之前是一个精彩绝伦的“同归于尽”。
这回又是好一个“大发慈悲”。
朱明对碧桃的手段越发佩服。
银汉罟迟迟没有对碧桃的所作所为示警,议论的声浪很快变成:“兵部云川真仙大败敌国,俘虏敌军六万余人,信仰力已经增长到四万九千多人!”
他竟是一骑绝尘,也以一己之力,把对碧桃和明光的议论全部压下去了。
偶尔还有碧桃的好友出来,替她高兴激动地说:“明光天仙叫碧桃小桃枝哎,谁懂啊!这简直是爱称!他们还紧紧拥抱,要修成正果了!我还看见明光天仙笑了!”
每次也很快就会有人钻出来反驳:“屁!明光天仙做梦梦见坤仪将军,才会抱的,而且叫的是‘母亲’!”
“什么小桃枝,分明只是想喝桃汁!那根本不是笑,那是嘴角抽搐!是没喝到!”
而酣睡一夜的碧桃对此全然不知。
清早上,她感觉到火灭了不暖了,从铺盖里面拱出来,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打个哈欠。
回头就对上了一道锐利的盯着她的视线。
碧桃的哈欠都缩回去了。
眯着一双桃花眼,看清楚坐在凳子上面,逆光盯着她的人,大概是因为刚刚出被窝,下意识打了个抖。
赶紧把被子又裹紧。
这什么眼神?
三堂会审吗?
果然那人一开口就是审问:“那把火是你放的吗?”
碧桃:“……”果然来者不善。
这人应该走了,昨晚那场大火肯定会把接他的人吸引过来。
怎么没走呢?
碧桃甚至想还嘴:怎么着,是我放的你还要替那些邪教徒讨回公道啊?
但碧桃只是挠了挠头发,语气温和地说道:“你看你说什么话呢,我怎么会干那种杀人放火的事?”
明光定定地看着她,到这个时候已经松了口气。
他就说桃枝小人不会蠢笨到自己去沾染因果。
碧桃卷着被子看他,问:“你怎么没走?”
明光:“……”
他确实打算走,只是在等待接应他的人,他们看到记号就会过来了。
他找到了幼年的记忆,虽然绝不可能回应桃枝小人。那荒唐的爱慕追求,为此都不打算和她在下界相认。
但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想法,想要把她带在自己身边。
他们可以一同获取信仰力,一同迎接雷劫归天。
他所筹谋之事,身边本就需要仙位辅助,共分信仰。
但是明光坐在这里一早上,看着那些凡人来来去去,走到这边的时候连脚步和说话声都会放轻。
甚至有一个小孩子带着另外两个小孩,到树林里去驱赶清晨鸣叫的鸟儿。
唯恐打扰了碧桃休息。
明光明白,他根本不用担心小桃枝。
带她走,反而是对她能力的轻视和羞辱。
她比谁都配得上她的仙位。
但果然她什么都不记得,见了他就只问他为什么没走。
碧桃还仰着头等待明光的回答。
明光微微吸了一口气,眉目一如既往锋冷矜傲,居高临下看着她问:“我会走,但……我的私印呢?”
碧桃:“……”
碧桃:“!!!”
她一定是起来的姿势不对,要不然为什么睁眼就看到一个讨债鬼!
她卷着被子,“咚”一下就又倒下了,嘴里含糊说:“我再睡会儿,好困啊……”
还是不可能还的。
五根金条都不一定能赎回来。
前些天碧桃和她“大哥”聊到那个私印到底当了多少钱。
大哥说一共差不多七十两白银。
买了那几车药材,当时他表现得太着急,那些卖药的药铺都是坐地起价。
除此之外,重金聘请了武医师,买了几匹拉车的骡马,还有给钱请流民伪装成同伙。
又按照碧桃叮嘱,那几天吃了一些好伤药,最后剩下的一些碎银子,要给碧桃,碧桃没要,让“大哥”自己留着。
而武医师一个人就要了三十两白银。
他侠肝义胆是真,热血难凉是真,医术高深是真,手黑心黑也是真真的!
碧桃当时还吹牛给他再翻五倍……
谁能想到,明光那摸来的比拇指粗不了多少的白玉印章,值七十两!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碧桃对他语气温和,言辞有礼不再戏耍,忍辱负重在病床前照顾,都是因为这个。
昨天晚上给他留话催他快走,就是怕他要“债”!
他怎么还真追过来要了!
如今一两黄金差不多换个十两白银,她在七管事的屋子里找到的白银和黄金数量实在不太多。
打发过路的小鬼用了一些,马上碧桃准备走了,还得给这群天女天君小崽子分一些。
哪有钱给他赎印章去?
当铺的那种地方,你卖进去七十两,“大哥”事出紧急,又没有签活当的契约。
赎出来不给你涨到七百两算你碰到了良心老板!
走吧走吧,快走吧……
碧桃心里默念:“快走吧,求你了明光大兄弟!”
不,明光天君!
现在碧桃承认他是真正的尊贵天君了。
天君快走吧,回天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