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烬在跟卫摧酣畅淋漓地打完一架后,亦是数日之后的事情了,两人身上都添了不少伤口——当然,两人都是神祇,修为极高,拥有很强的自愈能力,这些伤口很快都会愈合的。
谢烬打算立刻去寻芙颂解释清楚误会,送阿钰簪子的人是一只九尾狐,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刚想走,卫摧犹嫌不解气,直截了当唤住他:“谢烬,老子要跟你再干一架——”
话未毕,他的玉简响起了一串清亮的提示音:“你亲爱的日游神来电啦!日游神来电啦!请快快接通电话噢,要不然,日游神会枯萎的QAQ”
好巧不巧,偏偏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芙颂给卫摧打电话了。
这串提示音,同时也拽住了谢烬的步履,他下意识也翻出了自己的玉简。
卫摧朝着他耀武扬威地挑衅道:“别翻了,是芙颂给我打电话了,不是给你。”
谢烬看着自己玉简上漆暗一片的黑色屏幕,淡垂眼睑,苍白的唇静静抿成了一条细线。
他徐徐侧回身子,眉眼凌冽,一错不错地盯着谢烬手中的玉简。
卫摧很快接了电话,还摁了「免提」,让声音故意外放,教谢烬听个一清二楚。
“喲,卫兄,你对日游神真是痴心一片呀,她的电话你秒接。”泰山三郎欠欠的、阴阳怪气的嗓音从传音匣里流淌出来,“以前小爷与你称兄道弟,请你吃香的喝辣的,给你打电话,要等好久呢。”
这一端,泰山三郎说着,好整以暇地看了被绑缚在高架的芙颂一眼,觉察到她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沉鸷一笑:“日游神在小爷这儿,若想赎人,就让昭胤上神亲自一个人来百鬼窟赎她——”
顿了一顿,泰山三郎压低嗓音,用毛毵毵的口吻道:“你与昭胤上神也算是故交了,应该能将小爷的意思带到罢?小爷耐心不多,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昭胤上神若是没来,小爷会对日游神做什么,你应该懂?”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泰山三郎知晓自己这句话一定起到了不小的效果,他不给卫摧反应与转圜的余地,很快就挂了电话。
卫摧的玉简传了一阵嘟嘟嘟的忙音,他整个人面沉如水,想再将电话回拨,却显示「对方的玉简已关闭」,打了好几遍都是如此。他攥紧玉简,指关节泛散着一层冷白,手背上青筋狰突虬结成团,因是用劲过紧,差点将玉简捏碎了。
谢烬听完了方才的对话内容,一抹沉郁的凝色浮掠过眉心,时局紧迫,他迅速离开虚无之境,速速召来毕方,翻身而上,吩咐它去百鬼窟。
卫摧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我同你一起去。”
谢烬峻拒:“不必。我一人即可,莫要添乱。”
卫摧一晌召来了白泽,骑上马鞍,一晌道:“百鬼窟是什么地方?魔神的老巢!就算你能独自对付的了魔神,但能保证泰山三郎这些混账不会趁机伤害芙颂吗?我不放心,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
卫摧态度强硬,谢烬一心要去百鬼窟赎人,也就没有再管他了,骑着毕方就疾飞而去。
——
谢烬、卫摧赶去百鬼窟的时候,魔神正在虚空裂隙之中修行。
每年有一段时间,他都会闭关,修行是其中之一,实质上,他在做的,是惦念早逝的亡妻,并向她忏悔自己还没能寻到他们的女儿。
在虚空裂隙的最深处,漂浮着一座玄冥冰棺,冰棺内安放着亡妻的一缕残存的神魄。
魔神摩挲着冰棺的棺面,骷髅面具里那一双锋锐的紫眸此刻软和了下来,在注视爱人时,他会卸下一些锋芒与甲胄,眼神变得十分温柔。
没人知晓魔神不单是是个女儿奴,他也是个老婆奴。
数万年前,他的亡妻是凤凰一族最受宠的灵珀公主,灵珀公主貌容绝美,拥有着众神为之倾倒的天资国色,她修为也极好,眼看要抵达大乘境界。
但凤凰一族的长老反对灵珀公主与他在一起,他们认为魔神“天生魔物,恶劣狂狷,为三界所不容,人人得而诛之”。
灵珀公主很是勇敢,为了跟他在一起,愿意与凤凰家族的长老们对抗。她四处游说,希望长老们能够接纳魔神,不用傲慢与偏见的眼神来看待他。
毫不意外地,劝说失败了。
魔神倒觉得不必如此麻烦,他夜深闯入的灵珀公主的闺房,带她私奔了。
他觉得婚姻就是两个人的事,根本不是两个家族的事,他不在乎凤凰一族的长老如何看待自己,讥讽也好,恶评也罢,他都不在乎,只要灵珀公主爱着他、愿意永远待在他身边,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好。
魔神带着灵珀公主在世界的尽头——也就是归墟——隐居了近百年。他们很快就有一个女儿,魔神第一次做人父,感到十分紧张。他占有欲很强,一方面怕女儿出生后会占用灵珀公主大部分时间,会导致他跟她没办法过二人世界,另一方面他杀性重,缺乏耐心,他注定不是一个很称职的父亲。
结果,女儿出生后,陪伴在女儿身边最长时间的,反而是魔神本尊。
因为女儿出生的一百天后,凤凰一族找到了归墟,强制将灵珀公主带走了,归墟里的三口之家,一下子变成了两口之家。
灵珀公主离开前,只留给魔神一句交代——“务必照顾好巳巳,让她一生平安喜乐。”
他们爱称呼女儿为囡囡,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给女儿取一个名字,只循照她的生肖来给她取小字。
女儿的生肖是巳蛇,本体却是一枝小巧玲珑的昙莲。
魔神与凤凰能生出一枝小莲花,也不失为一桩稀世之事了。
女儿完美继承了灵珀公主的美貌,有灵动的黑色邃眸、高挺的鼻梁、小巧的檀唇,长大后注定是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美人坯子。在为人处世方面,她却继承了魔神的一身反骨。
捣蛋拆家,惹是生非,桀骜不驯。
父女二人相处竟是出乎意料的和谐,魔神越来越宠爱女儿,传授她可以傍身的绝学,带她去冥界食肆嗦栗子粉,去忘川河摆渡……
父女创造了诸多美好时光,但好景不长,有一日,女儿去神界的启蒙学堂念书时,却被嘲讽“有娘生没娘养”,她跟那些嘲讽他的人狠狠打了一架。
女儿回来问他,娘亲人在何处?为何她没有娘亲?
身为人父,魔神选择一边给女儿上药,一边对女儿说谎,母亲只是去远游了,她很快就会回来。
但魔神的谎言很快被女儿戳破,女儿说:“那些人都说,娘亲本是凤凰一族的少主,是你掳走了娘亲,生下了我这个魔种。父亲,我是不是本就不该降生在这个世上?我活着,是个错误?”
这些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泼洒在了魔神的身上,一股子彻头彻尾的冷意。
他心底已经生出了滔天的杀意,但明面上还是很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你跟父亲说说,是哪些人跟你说了这些话呀?”
女儿就如实说了一堆名字,这些人都天庭神职人员的子弟。
魔神没有对这些人下手,而是绞杀了他们的父母,是他们教育不当,在心智还不成熟的孩子面前灌输了错误的教育,他们罪该万死。
魔神为女儿复仇的这一举动,如同蝴蝶在山谷里扇动翅膀,掀起了一缕清风,这一缕清风在飞出山谷的时候,已经演
变了席卷三界的狂烈飓风。
众神为之愤慨,纷纷讨伐魔神,誓要为死去的神僚报仇。
神魔大战由此开始,魔神带着女儿以一挡万,他所到之处,皆是战火连天,苍生涂炭,尸骸千里。
后来,凤凰一族也加入讨伐队列,很意外地,在血尘滚滚的战场上,魔神与他的妻子——也就是灵珀公主——正面交锋。
灵珀公主已经不是当初的公主了,她继承了族长之位,成为众生敬仰的灵珀凰主,代表整个凤凰一族参战。
魔神并不想与结发妻站在对立面,他之所以会主动迎战众神,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接结发妻回家。
他想让女儿知晓,她是有娘亲的,她不是魔种,她的出生绝对不是一个错误。
可魔神完全没料到,灵珀凰主丧失了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她已经不认识他了,更不知晓他们有一个女儿。
她被凤凰一族的长老们驯化成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为战而生,至死方休。
魔神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让灵珀凰主恢复记忆,甚至,他亲自把女儿带到了她面前,试图唤醒她沉睡的记忆。但皆是徒劳无功,灵珀凰主表情冰冷,捣出一柄雪亮的剑对准他,脸上只写了一句话——她只想讨伐他。
曾经热烈相爱的两个人,如今刀剑相向,厮杀得你死我活。
魔神并不想对失忆的妻子动手,但妻子每一剑都是杀招,逼迫他使出全力,时而久之,他不得不全心全意应战,唯有打败了她,他才能让她甘拜下风,带她回家。
两人大战了七日七夜,在最关键的最后一回交手之时,当魔神朝灵珀凰主攻袭而来,她忽然垂下灵剑,不再抵抗。魔神讶异于她的反常,她绝对是生了死志!
饶是他想要收住杀招,却来不及了,一朝正中灵珀凰主的心脉。
她倒在了他面前,肉身消散殆尽,庶几是魂飞魄散。
魔神大惊失色,问灵珀凰主为何不出招抵挡。
灵珀凰主却露出了一丝微笑,说她隐隐约约记起来了一些与他相关的旧事。或许,她与他曾经是真的相爱过,既然相爱,就应该化干戈为玉帛。神魔大战必须有个了结,她希望他放下屠刀,莫要再继续作恶了。
灵珀凰主说完遗愿,死在了魔神的怀里。
魔神为此痛不欲生,倾尽全力留住她的最后一缕神魄,封存在了玄冥冰棺里。
他不知该如何告诉女儿真相,是他害死了她的娘亲。
他抱着玄冥冰棺求过九重天上的许多神明,九重天上的神明们,乃属三界地位最高的神祇,拥有可以逆转时空乃至四方寰宇的神力。
魔神在如晦的风雨之中于神像前长跪不起,祈求祂能够显灵,他愿用自己的性命换爱人活着的机会。
但苦求无果,祂冷漠凉薄,从未显灵。
魔神绝望、落寞、愤怒,他没有放下屠刀,他在战场杀疯了,后来,九重天上的昭胤上神下凡,将他彻底封印于归墟。
被封印后,魔神从此与女儿分离。
他完全失去了女儿的联络。
……
过往种种,譬如过眼云烟,浮现在了魔神面前。
人死不能复生,在玄冥冰棺前,魔神唯有跪坐忏悔。
不知忏悔了多久,在识海里,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极其熟悉的邪力涌动!
这一股邪力是从百鬼窟里传来的。
魔神在晦暗的光影之中睁开了双眼,紫色的眸瞳出现了一丝滔天的波澜,他先是愕怔,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数万年前,与女儿交手时,她所释放出来的邪力是什么气息的。
就像现在这样!近乎一模一样!
他苦苦觅求的女儿,竟然出现在了百鬼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偏偏这时候,太岁魔君前来禀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了一件事。
“在桓玄帝寿宴的翌夜,末将在行宫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烈的邪力波动,这一股邪力与尊上的女儿十分相似,末将速速前去追查,发现这一股邪力源于一位名叫芙颂的日游神。”
日游神?
魔神眸色一凛,他对这个小神并不陌生。
自己的每一次计划,几乎都是她在搅局,他调查出她与昭胤上神关系匪浅,遂命泰山三郎将她捉拿,作为人质,以钓出昭胤上神。
魔神对昭胤上神恨之入骨,恨乌及乌,他焉会轻易放过日游神?
质言之,他对日游神也颇为好奇,她是不是真的骨头硬,每次都与昭胤上神联手搅乱他亲手布下的局。
现在,估摸着日游神已经被泰山三郎掳进了百鬼窟里,受重刑了罢?
先前一切计划都失败了,他如今像个杀红了眼的绝命赌徒,选择最后孤注一掷,以日游神的性命作为赌注,必定打碎她的硬骨头,也让昭胤上神万劫不复!
魔神在思忖这些事儿的时候,同时也感知到越来越强烈的邪力波动,邪力就源自百鬼窟。
这是先前从未发生过的事。
怎么芙颂被抓进去,邪力就出现了呢?
回溯起太岁魔君刚刚说过的话,不知为何,魔神骨子里的血液沸腾了起来,心律在疯狂地下坠,一种荒诞又真实的真相在这一刻冲入他的识海之中。
他倏然问道:“日游神……她叫什么名字?”
太岁魔君其实刚刚已经说了,但此刻还是重复了一回:“芙颂,灼若芙蕖出绿波的芙,颂歌的颂。她的本体是一株昙莲。”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魔神与灵珀凰主的女儿,也是一株小莲花。
魔神甚至分辨不清自己的脑袋在想什么,他试图捋平自己的心律,心律却是失控了一般疯狂搏动。
他忽然想去一趟百鬼窟。
看一看芙颂的具体面容。
倘若她真是他的女儿,他一定会当场认出来。
——
与诸同时,百鬼窟里。
芙颂额庭冷汗潸潸流淌直下,血迹浸湿了衣衫,她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痛意,许是痛意聚集得太多了,致使她变得麻木起来。
体内这一股名为「崩坏」的邪力越来越野蛮,仿佛长出了许多黑色触角,紧紧缠住她的神识中枢,她的身体逐渐不受自己的控制了,理智如坍缩的建筑一般,正在剧烈地摇摇欲坠……
她发现自己的肌肤上开始覆有玄紫色的咒纹,它们如野生的藤蔓沿着她的身躯游走,饶是芙颂想要制止住它们的蔓延,但也好像已经迟了。
岑寂的空气出现了某种脆弱的物资被冲毁的声音,崩坏之力大肆奔腾!
这厢,泰
山三郎刚挂下电话,哼着一支不成音的小调儿,速速旋回身躯,正想对芙颂嘚瑟地说一句“就等大鱼上钩了”。
但只一眼,他整个人都愣怔住了,悉身血液凝冻成霜!
这是他从未看到过的恐怖景象,芙颂双眸昏暗黯然,瞳孔失去了焦距,周身覆着螣蛇的紫色咒纹,她似乎还朝着泰山三郎挑衅似的笑了一笑,随后勾了勾手指。
一条巨大的黑色触角如蛇般,缠住了泰山三郎,将他提拎到了高架上!
泰山三郎手上的玉简,一轱辘掉到了地面上。
一只纤柔的素手在下一息钳扼过了他的脖颈,主人的声音不紧不慢,含着散淡惺忪的笑:“嘶,你怎么在发抖?刚刚不是还挺小人得志的么?”
泰山三郎蓦觉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如泰山般压顶,狠狠压在了他的头上,压得他委实喘不过气来!
他是属于欺软怕硬的那种人,在他对芙颂的印象里,她是个弱者,是他可以任意欺侮的草芥,但他从未预料到,草芥一朝竟能长成参天大树!
泰山三郎觉得自己的喉咙快断了,嘴唇被逼得苍白无色。
眼前的人,完全不是先前那个良善优柔的日游神,她好像被夺舍了似的,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恣睢匪气。
他想要反抗,拿出腰间的玉扇出招,芙颂却快了他一步,顺走他的玉扇,在掌心间把玩着,随后着,当着泰山三郎的面,她摊开折扇,在扇上的「小爷天下第一帅」涂涂画画,并添了几个字。
最终变成了「小爷天下第一大傻逼」。
泰山三郎:“……”
芙颂居然这样羞辱他,真是岂有此理!
泰山三郎内心愤慨,但手脚一直在发抖,这是在面对极其强大的未知恐怖力量前的应激反应。
芙颂释放出了她的邪力,邪力具象成了一头非常庞大的阴郁怪物,庞大得仿佛没有边际,侵占着整一座百鬼窟,怪物慵懒地伸展四肢时,整个百鬼窟居然地动山摇,无数沙石从窟顶上空掉落下来。
芙颂的气魄让无数贪鬼和啖精气鬼闻风丧胆,哪怕泰山三郎利用神识传声吩咐它们上前营救,它们也不敢,因为它们早已吓得腿软,两股颤颤,几欲先走。
芙颂释放出来的怪物,若真想碾死它们,如同碾死一只蝼蚁那般简单!
所以,一时之间,无鬼敢营救泰山三郎。
但一众狱官纷纷赶来,发现情况有变,一拨人去通风报信给犼,一拨人则上前迎战。
芙颂挑了挑眉,唇角笑意愈深:“好啊,都来得好,最喜欢打群架了。”
她随意挣了一挣,缠缚在身上的铁索应声裂开,她纵身掠去,青丝如浓墨般飘舞,操纵黑色触角,走了一出酣畅利落的横踢鞭打!
那些狱官在巨大的触角面前形同迷你的小兵,很快被拂扫至了十丈开外,纷纷跌落至噬神台下,再无翻身之力。
泰山三郎心中骂这些人都是一群饭桶,但在明面上不得不服软:“姑奶奶,求求你,行个好,饶了小爷——哦不,饶了小人罢?小人也是受人所托,才不得不将您带到这种鬼地方。”
泰山三郎是个怂包,骨头软得很,芙颂啃得兴味索然,但听到“受人所托”,她眼底晃过了亢奋的光泽,勾唇道:“是谁委托你?”
“是、是魔神!”泰山三郎将一切和盘托出,“魔神是打算将你抓起来作为人质,引蛇出洞,让昭胤上神现身。”
现在的芙颂是被邪力操纵了的芙颂,她是没有旧主的记忆的,她不认识昭胤上神,但她清楚魔神是谁。
他是她的父亲。
她十分憎恨他,因为在数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之中,就是他害死了母亲。
她根本没办法很轻易地原谅他。
从某种程度上,“她”算是芙颂的第二人格,因是至恶之体,也因丢失了一魄,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封印里沉睡,但每当芙颂遇难、或有性命之忧,“她”会主动苏醒,跳出来保护芙颂。
第二人格与主人格的记忆暂且不是共享的,主人格不知晓第二人格的存在,但第二人格知晓主人格的存在,并时时刻刻想要取而代之。
“她”很恶劣地想,芙颂太弱了,连这些妖魔鬼怪都处理不好,落了个如此狼狈的境地,还不如让“她”来操纵这具身体,“她”会永远保护芙颂不受伤害。现在的芙颂,姑且暂命名为“邪颂”好了。
邪颂不轻不重拍了拍泰山三郎的脸:“魔神人在何处?”
泰山三郎战战兢兢道:“在虚空裂隙里。”
邪颂没听过这个地名,她沉睡了数万年,世事更嬗,天下的地理格局怕是早已发生了许多变化。
邪颂问怎么走。
泰山三郎道:“只有犼知晓……”
邪颂淡啧了一声,她也知晓犼的存在,它是父亲的忠信,当年跟随父亲南征北战过。
邪颂道:“让犼滚过来。”
泰山三郎遂恭恭敬敬地让那些啖精气鬼去找犼了。
另一端,在她等待的空隙里,谢烬与卫摧赶至地下鬼市,进入了百鬼窟。
两人先是遇上了成百上千只贪鬼,本以为会是一场难缠的恶战,讵料,这些贪鬼直接越过了他们,径直朝着窟外疾快奔逃而去。
脸上皆是十分恐惧又惶然的样子。
谢烬与卫摧对视了一眼,彼此眼底都染上了几分浅浅的困惑。
他们穿过人潮,持续深入百鬼窟。
迎面撞上了屁滚尿流的泰山三郎。
泰山三郎见到两人如遇救星,一时也忘记了双方的立场是对立的,腿一软,跪在了他们面前,哭丧道:“姑、姑爷爷,你们终算是来了,快把那个魔女带走!”
卫摧挑了挑眉:“魔女?”
听及此,谢烬的心悬起了几分,心中生出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他顺着泰山三郎奔逃的来路望了过去,看到了崩坏的、沦落为废墟的噬神台,废墟之上,还有大片斑驳的血色污迹、崩断的铁质锁链。
越是往里走,血腥气息就愈发浓郁。
直觉告诉他,在噬神台废墟的最深处,有他最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更精确而言,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个人。
卫摧并没有想到谢烬这一层,提溜住泰山三郎的衣襟:“不要装蒜了!芙颂被你藏在了何处?说!”
泰山三郎哆哆嗦嗦道:“就、就……就在噬神台……”
“啊,原来还有客人来了呢。”
这时,深渊尽头不疾不徐走出来一道纤细玲珑的倩影。
邪颂舔了舔伤口,血如花片,细细描摹着着她的嘴唇,在昏晦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妖娆恣睢。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她与谢烬对视上了。
犹若静水遇上了深潭,碰撞出了一线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