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不二斋尘土纷飞,屏风倒下时发出巨响,连带着把芙颂也震醒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了个身,呢喃道:“好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碧霞元君,她提着长剑气势汹汹穿过晨雾踏着屏风而来,寒声道:“谢烬,决斗。”
“……”
芙颂太阳穴突突直跳,垂死病中惊坐起,碧霞元君怎么突然提剑来了?
她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却见眼前一黑,一张温暖的大氅罩扔在了她的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一丝空隙都不留。
谢烬清冷的嗓音在身前淡淡响起:“屋内不便,请移步庭外。”
清冽的气息扑入鼻腔,芙颂在昏晦的光影之中微微瞠住了眸心,心口有什么东西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呼吸悄然一窒。
方才谢烬是在掩护她的踪迹吗?
碧霞元君瞧见谢烬身后有个纤细窈窕的倩影,因是用绒氅罩着,看不清面相虚实。
秉承着尊重女性的原则,她飞快地捣剑归鞘。
一片动荡的剑气之中,碧霞元君背过身去,大步离开。
芙颂还畏缩在绒氅里,她没有从绒氅里钻出来,但能够感受到一道温热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仿佛有千斤般的重量,她低垂着眼睫,大脑嗡嗡作响。
人才刚刚睡醒,就经受了这么惊悚的一切,她还没完全缓过来。
谢烬沉静地看了她一眼,她乖驯地待在他的氅衣下,既不动也不说话,只露出一小片乌绒绒的头顶,俨如遇到惊动时会下意识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谢烬指尖动了动,食指与拇指摩挲了一下,想去摸一摸这个乌绒绒的脑袋,但到底克制住了,返身施用法术将屋内一切恢复原状。
芙颂等了许久,谛听着男人的靴声由近及远,直至消失不见,才惊魂甫定地将绒氅拉了下来。
屋内从遍地狼藉到光洁如新,看不出被碧霞元君摧残过的痕迹了,气氛宁谧,仿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变故都不复存在。
芙颂伸长脖子到支摘窗外,视线落在庭院里,并没有看到谢烬和碧霞元君的身影。
也是,若是真要决斗,不可能正在把决斗场设定在凡间,白鹤洲书院可承受不住碧霞元君的剑气。
芙颂虽然很担心谢烬的安危,但也是担心了一下,马上就想起了正经事。
她差点忘了,她是要取谢烬的头发丝儿的!
昨夜注意力都在谢烬的梦魇上,他还抓住她的腕子不松开,芙颂一时之间就忘记取头发了。
现在,谢烬离去了,她该如何取?
芙颂披衣下榻,先把遗落于塌底的剪刀拣了起来,拢入袖裾之中。
临去前,她不死心,又观摩了一
下,在枕褥、簟席、香炉、衣椸等处,寻了好久,都不曾寻到。
芙颂蓦觉牙疼,谢烬竟然不掉发,一根都不掉。
他的发质未免太好了吧!
慢着……
羲和说,如果不能取到谢烬的头发,可以取他用过或者养过的东西。
芙颂的目光落在了花笼里的毕方。
觉察到了芙颂的视线,毕方觳觫一滞,情不自禁地朝后退了一退,为何它觉得芙颂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一个晃身,芙颂到了花笼前,搓了搓手道:“一根羽毛换七日好吃的,好不好呀?”
毕方并不是很想同意,两只羽绒绒的翅膀作抱胸状,摇头如捣蒜:“我不是很愿意呢——啊啊啊,你要做什么!住、住手!鸟可杀不可辱,你信不信人家一头碰死在这儿?!啊啊啊不要!我还没成亲……”
伴随着“咔擦”一声响,一根羽毛从毕方的身上剪落,不偏不倚落在芙颂的手上。
芙颂得逞后,揉了揉毕方的脑袋:“回头有空给你介绍一只漂亮的瑞兽。乖。”
——
芙颂拿着毕方的羽毛去找了羲和,羲和则带她去了万象宫外的一株奇形怪状的神树之下。
之所以说这一株神树生得奇形怪状,因为它生得像是樟树又不像樟树,像柳树又不像柳树,枝干上匍匐着类似于符咒一般的玄色图腾,在曙色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忧悒诡谲。
树荫之下落下一根精致的小秋千,小秋千荡着一只小型木偶,尺寸约成人的手掌般大小,眉目七窍玲珑,头挽双髻,身着绿衣,体态精细,似笑非笑。
芙颂心道:“这个木偶,看起来是樟柳神无异了。”
她对樟柳神也有一些了解,樟柳神是由樟木与柳木结合而成的灵根,并被雕刻为人形,长二寸六分,有占卜凶吉与预知休咎的神秘能力。
虽说神力通天,可它在民间的声望似乎并不太好,它别名鬼仙、耳报神,据传总是预言一些不好的消息,不是百姓想听到的消息,常遭老百姓的驱赶。
芙颂还是第一次见樟柳神,对它不好作评价。
这厢,羲和递上一根羽毛,道:“灵姐儿,能否帮我一友人占卜一番?”
樟柳神从秋千上飘入低空,将羽毛绑缚在了神树垂落下来的一根树须上,神秘兮兮地飞速念了一串咒语,随后树须焕发出了绿色的光芒,樟柳神将树须扯下,缠绕在了自己的左腕上,道:“名字。”
芙颂道:“芙颂。”
樟柳神:“不是你的名字,是男人的名字。”
芙颂有些讶异,与樟柳神还是第一次见,对方就好像已经把她的底细大致摸清楚了,有些神奇。
芙颂道:“谢烬。”
“在哪儿做事?做什么官儿?”
芙颂道:“白鹤洲书院,教谕。”
樟柳神阖眼,掐指算了一算,忽然低声困惑道:“……为何会算不出来?”
樟柳神睁眼:“你确定男人叫这个名字?哪个谢,哪个烬?”
芙颂点了点头:“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曾是寂寥金烬暗的烬。”
樟柳神又阖眸掐指算了一算,如入定了一般。
半个时辰,樟柳神缓慢地摇了摇头,道:“凡间查无此人。”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芙颂与羲和面面相觑,一阵无言,眼神对视之间,有无数暗流迅速涌动。
樟柳神不可能说假话,它是一个知无不言的神明,没必要对芙颂有所隐瞒。
只能说明一件事。
谢烬这个身份是一层伪装,他这个人其实是不存在的。
那他到底是谁?
思忖之间,芙颂忽然想起谢烬夜半冒出龙角的事,但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
羲和觉察到了芙颂的犹豫,拍了拍她的肩膊道:“我先回万象宫,你想起什么,就与灵姐儿说。”
羲和走后,芙颂这才道:“我想起来了,他头顶上会冒龙角。”
樟柳神问:“什么模样的?细节越多越好。”
芙颂将见到的龙角样子仔细复述了一回,但见樟柳神阖眸掐指算了一算,这一回算了许久。
芙颂等得有些忐忑,就像是在等待考核成绩的结果。
长达半个时辰的等待之后,樟柳神道:“应龙一族,化人后,一心动就会冒出龙角。”
话落,芙颂也跟着心漏跳了一拍,胸腔之间好似化作一道深谷,无数翅膀绵软的蝴蝶翻飞滑擦而过,绵软的痒意铺天盖地。
对谢烬不是凡人,她早就没有什么意外的了——从他在十刹海抱着她跃上天庭那时起,她就对他有过揣度了。
她知晓谢烬本体一只应龙,一时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尘埃落定了。
对她冒出龙角,是喜欢她吗……
芙颂嘴角无意识地上顶了起来,弧度明显,藏也藏不住。
樟柳神不凉不淡地扫了她一眼,话锋一转:“应龙一族因长相优越、修为拔萃,总会有无穷无尽的桃花。你方才提到的这个男人,他正好是一个公私分明之辈,公是公,私是私,边界感十分分明,桃花对他而言,只是生活的消遣,他严于律己,享受而不沉溺、心动而不深情。”
顿了一顿,樟柳神指了指芙颂,道:“桃花最好待在该待在的位置,以博君一笑为己任,不能期望,不能奢求,更不能索取太多,否则,容易让他产生腻味。”
芙颂又将嘴角的弧度压了回去,神情复杂:“他在消遣我?”
“你不也在消遣他?饮食男女,各取所需嘛。”
“……”
说得好像也那么几分道理,但也不算全对。
最初的最初,芙颂寻谢烬就是为了睡觉,他皮相好,睡相好,身量也好,完美得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她才敲定他作为自己的睡伴。
但神明也是感情动物,睡着睡着,难免生出了一丝情愫,也许是占有欲,也许是患得患失,也许是别的什么难以言状的情感。
樟柳神道:“小姑娘啊,你是看上去心软实则一上头就会全情投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种。他与你很好相反。”
芙颂没有说话。
樟柳神全说中了,她就是这样的人,虽然自己从未开展过一段感情,也从未与谁热恋过。
她眼底露出了一丝迷惘:“我该如何做呢?”
樟柳神道:“内心一团乱时,最好不要去找他了,抽离出来,保持距离,一段时间不见面,你就会慢慢看清自己的内心,这份情愫究竟是依赖还是喜欢,总会清楚的。再说了,应龙属火,天然克你,大凶,易犯太岁。”
芙颂直白道:“我已经习惯他了,他能让我睡个好觉。”
“你跟他睡了多久?”
“快三个月了。”
樟柳神晃了晃脑袋道:“才三个月嘛,现在戒断还来得及。”
樟柳神用细长的柳枝蘸了蘸水,“再说了,你身边就有一只纯情小狗,性情耿直不二,阳气足,精力也旺盛,还深情顾家,愿为你生、为你死,等你要撞南墙之前,他还会把南墙提前拆了,根本不让你受伤。”
樟柳神把芙颂说得心旌摇曳,她身边竟然还有一个现成的,自己怎么一无所知?
芙颂神情肃穆:“还请灵姐儿指点一番。”
樟柳神用柳枝在芙颂的掌心见,慢条斯理地写下了一个名字——
「狱神,卫摧」
——
谢烬与碧霞元君在识海虚境之中决斗,长达三日三夜,皆未分出胜负,后来是碧霞元君有紧急要事,就暂且中断了决斗的进程,约来日再战。
谢烬来凡间执行任务一事,这一宗消息极其隐秘,不论是名姓、身份,亦或是就职之地,知晓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师傅祝融、翊圣真君、玄武真君以及狱神卫摧。
是谁将他的身份捅给了碧霞元君,让她知晓了他在凡间的身份?
先排除师傅。
翊圣真君虽藏不住秘密,但事关魔神大案,他不可能不谨慎。若是真是他捅出去的,碧
霞元君怕是早就杀入凡间,不必等候到这一刻。故此,翊圣真君也可以排除。
玄武真君嘴巴严实,就更不可能的了。
直觉告诉谢烬,这位始作俑者是卫摧这厮。
两人是好友,有着万年旧谊,可难免会时常相互背刺与算计,尤其是十刹海一案,卫摧知晓他“撬”了墙角,两人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难言起来。明面上虽还是一片静好,公事上相互协助,闲时可以庭中对弈,但彼此之间,到底生出了一些情感上的剑拔弩张。
倘若碧霞元君频繁约战,怕是不利于谢烬继续调查魔神一案,谢烬必须尽快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但时下,他发觉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龙化。
龙化是变回原形的前兆。
双手的腕骨处隐隐生出了赤黑的细小鳞片,龙角再次从脑袋上顶了出来,就连尾巴也冒了出来。
这种龙化是过去数万年都不曾有过的,为何今刻会突然发生?
莫非是与碧霞元君交战过后,引发了识海动荡?
还是与前几夜的梦魇有关?
谢烬敛了敛眸心,动用元神想要阻止继续龙化,好不容易将龙角与尾巴收了回去,不一会儿,它们又无可自抑地冒了出来,藏也藏不住。
谢烬眸色黯沉如水,从识海虚境退了出来。
天色将黑,毕方正在虚境之外等待他,“主子,卑职有要事要报——”
下一息,毕方待看清了谢烬的样子,愕色难掩:“主子,您怎的……”
他追随了昭胤上神这么多年,上一回见龙化,还是在数万年前的神魔大战,白鹤神也就是太子晋,战殁于魔神之手,主子为太子晋报仇,与魔神大战七日七夜,镇压了魔神之后,主子身负重创,龙化得非常厉害,几乎羽化魂陨。他回归祝融峰,在火神祝融的襄助之下,才阻止了龙化。
祝融还赐了一串舍利子佛珠,是专门阻止昭胤上神龙化的宝器。
这一桩事体过于隐秘,仅有毕方晓得。
这几个月,佛珠转赠给了日游神,谢烬未戴佛珠,倒也相安无事。
但今夜,龙化的征兆竟又开始了。
时局刻不容缓,毕方神态肃穆:“卑职要不去寻日游神,将那串佛珠讨回来?”
此则权宜之计,可以暂缓龙化的征兆。
“不必。我今夜去一趟祝融峰。”
谢烬容色沉定,他现在这种龙化的情状,知晓的人越少越好,也包括芙颂。
舍利子佛珠对芙颂也很重要,她身负螣蛇枷这种恶咒,他不清楚螣蛇枷何时会发作,在寻齐制作解药的药草之前,他需确保她性命无虞。
戴着舍利子佛珠,对她大有裨益,也能在很长一段时日,镇压住恶咒对她所造成的梦魇。
思绪归拢,谢烬拾掇停当,思及毕方方才尚未说出口的情报,遂问:“方才可是有话要说?”
毕方一拍脑门呢喃了一声“忘记了”,忙打小报告道:“主子,芙颂三日前离去时,拿剪子剪掉了卑职一根羽毛,霸王硬上弓也不过如此。卑职是如此爱惜羽毛的瑞兽!主子要替卑职做主啊!”
谢烬挑了挑眉,哪怕不曾亲眼见到过,也是想象到芙颂偷偷做坏事的样子了。
那一张莲纹面具之下,必定藏着一双慧黠的、含笑的眼睛,脑海里一些古灵精怪的想法,尚未诉诸言语,就会马不停蹄地跑到脸上。她固然有小心思、小城府,但难掩俏皮玲珑。
谢烬不假思索选择了偏私:“无碍。羽毛还会再长回来的。”
话落,他眼前恍惚了一下,元神陡然震荡如沸,龙化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不能再拖沓下去,必须马上回祝融峰。
谢烬吩咐毕方留守于不二斋,若翊圣真君、玄武真君有要事,毕方可代为接应。
——
子夜,谢烬身披斗篷,离开庐陵郡,朝祝融峰的方向去。
不知是不是龙化的征兆明显,他竟是觉得今夜的风格外凛冷,途径盛都时,突遇泰山三郎和一众贪鬼。
泰山三郎吊儿郎当地晃着写有“小爷天下第一”的玉骨折扇,笑道:“上一回谢兄在十刹海搅扰了小爷的好事儿,还抢走了梦嫫。小爷宰相肚里能撑船,就不计较那么多了。但近些时日,小爷听闻谢兄盯上了那一株凤麟花,准备抢夺,是也不是?”
寒风拂动着谢烬的氅袍,发出猎猎作响的声音。
周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磨獠牙的刺耳声,那是数以万计的贪鬼在霍霍磨牙,蓄势待发。
空气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谢烬面容沉淡,轻描淡写道:“是又如何?”
“啧,怎么谢兄总是要挡小爷的道儿呢?凤麟花是献给桓玄帝的寿礼,可不能在你这里出了甚么岔子。”
泰山三郎眼底露出森冷阴鸷的杀意,拢回扇面,道:“既如此,小爷只能奉魔神口谕,提前灭口了。”
谢烬忽然了悟,泰山三郎以为他是专门来盛都抢夺神之花,故提前了布下了埋伏。
现在解释已经没用了,泰山三郎已经发动了贪鬼织成天罗地网,朝他发起了猛烈的攻袭!
一抹凛意浮掠过谢烬的眉庭,他袖手一挥,巨阙从袖袍之中游弋而出,翩若惊鸿,宛若游龙,金芒大盛,口吐滔天昧火,伴随着真气在方圆十里肆烈涌动,率先扑咬而来的贪鬼被焚毁成灰。
贪鬼虽然容易杀,但数量太多,杀也杀不尽。搁放在平素,谢烬处理它们,如碾死一团蝼蚁那般容易,但今夜很特殊,先是跟碧霞元君决斗,耗损了一部分战力,现在又要应付贪鬼接踵而至的厮杀……
谢烬心律搏动得异常快,额庭处冷汗频渗,那滚热的龙鳞从手腕处蔓延开去,渐渐覆上了他的脸——不好,他很快就要彻底龙化了!
若没有龙化,他可以施加结界,或是暂且让寰宇冻滞半个时辰,方便自己逃脱。
今刻不能恋战。
谢烬跃出混乱的战圈,用一团昧火虚晃了一招,走了一出声东击西,迩后迅疾脱身,在高空之中疾越离去。
“小爷还没玩够,谢兄就想逃,未免忒不够意思了。”
泰山三郎淡啧了声,吩咐左右贪鬼递呈上了一柄雕弓。
他伫立高处,轻盈地拉了一个漂亮的满月,搭上一枝追魂箭,箭头对准谢烬离去的背影。
追魂箭是魔神亲自设计的邪灵之器,射程动线发达,可以自由追逐目标猎物。
咻咻咻声起,一阵撕风之响,追魂箭呈风驰电骋之势,疾然穿云而去,未过交睫的功夫,追魂箭在云层之间不偏不倚射中了核心猎物!
谢烬蓦觉左肩传来剧烈的刺疼,一抹清郁的血腥气息弥散开去,他元神动荡崩裂,眼前一黑,竟意外当空坠落!
——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今夜你怎的有兴致,跟师兄一起来巡夜?”
盛都市井上空,夜游神面前挂着一张写有“夜”的白幡,脚踩着一朵祥云巡守,他旁边缀了一个小尾巴,恰是芙颂。
芙颂笑道:“横竖夜里睡不着,还不如跟师兄一起守夜。”
夜游神环着胳膊,抬了抬下颔:“师兄事先告诉你,在极乐殿加班可没有加班费,你别指望从师傅那里多抠出一个子儿。”
芙颂深晓翼宿星君是个抠门吝啬的老家伙,她在极乐殿干了九千年,从未涨过薪,也没能在九重天买房,一直住在九莲居这种单人公寓里。
好在芙颂知足常乐,一日不过三餐,夜眠不过三尺,视名利如浮云,身外之物不是很重要。
她现在的一桩心事,就是要不要听取樟柳神的建议,换一个更合适的睡伴。
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身体早已养出了强大的惯性,她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去白鹤洲书院找谢烬睡觉。
但芙颂克制住了自己。
心乱之时,要学会抽离,保持一段审视的距离。
她连续三日都没去那儿了。
她正在厘清自己。
夜游神还在讨论加班费的问题,见芙颂一言不发,沉默深思着,以为她很在意加班费,遂软和了口吻,道:“师妹啊,守完夜,师兄请你一起去酒坊喝酒如何——”
话未毕,他看到一坨毛绒绒的未知物种,从天而降,重重掉落在了芙颂的祥云上!
芙颂也吓得懵然,一连后退三步,腿也软了,她以为是妖魔鬼怪搞
偷袭,下意识顺出了招魂伞。
“啾啾……”
这时,这一坨毛绒绒发出了糯叽叽的软音。
谢烬也是猝不及防,坠落之时,刚巧落在了芙颂的云里。
他刚想说“是你”,结果,喉咙吐出了两个不成形的音节。
他这才发现,自己完全龙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