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10

“多少听到了一些。”黎尚一侧身, 灵巧地躲开贺临要攀上他腰的手,继续说道,“大多数都是些无用的信息, 但是有一个地方值得注意,就是当我问到,他们有没有给姜莱介绍过对象时, 所有人又都卡壳了。”

贺临可以想象出来,应该就和饭桌上他们提到类似话题时的情况差不多, 这里的人非常避讳谈起姜莱。

看情况, 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也打过给姜莱介绍对象的主意, 只是姜莱一直到失踪都是单身状态,并没有结婚,也没有迹象表明她有谈过男朋友。

见贺临已经明白自己想表达什么,黎尚继续说道:“其他的, 姜婉儿之前就和我们说过,这里的女孩金贵,看来也的确如此。”

黎尚在“金贵”二字后面停顿了一瞬, 看着贺临皱起的眉头,继续解释:“她们告诉我,这村子附近的彩礼有名的高。而且有时候就算是有高彩礼也不好娶到心仪的女孩, 准备房子,车是必须的, 不流行三金, 都要配五金,只要是家里有女儿,就不愁嫁。”

贺临回忆了一下进村到现在见过的人,确实男性数量要比女性数量多上不少。

“这倒也合理, 在众多男性中,选择条件更好的一部分,人之常情。”贺临点点头示意黎尚继续,这个道理他和黎尚都明白,但是黎尚会单独把这件事拿出来跟他说,后面一定有他觉得有问题的地方。

果然就听黎尚开口说道:“但是,当她们开始试图给我说媒时,我说我在这里没有对口的工作,她们就说可以转到附近的派出所,或者是留在欣城。”

“我说我出不起彩礼,她们就又游说其他的方式,比如两头婚,倒插门。”

听到这里贺临冷笑一声:“这会儿钱又不成问题了?她们倒是贴心,什么情况都考虑好了。”

黎尚也扯出一个不怎么真心的笑容,嘲讽道:“总之,这村子里的媒婆就和身上背着KPI似的,一个比一个积极,一定要把新人撮合成。我也问了她们,她们的回答倒是挺大义凛然的,大概的意思就是,多撮合两个人就多两个人能够留在村子里,还能生下小孩子,这是整个村子往后繁衍的生息命脉。”

贺临对这种话简直是嗤之以鼻,十分没有好气地说:“觉悟还挺高的,都扯上社会学了。但是我不信。要真是想把更多人拉到村子里,就该去隔壁村组团去,她们冲你使什么劲?难不成还想要靠着一段姻缘把你个外来查案的警察留在这里不成?”

黎尚像是没听出来贺临语气里的酸味,依旧冷静解释:“她们说,我们来的时间短,还不知道寒桦村的好处。这里是男人的温柔乡,那些男人们也会喜欢待在这里。这世界上没有她们说不成的媒,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也没有娶不到老婆的男人。”

说完,黎尚抬起头盯着贺临的眼睛,二人的目光十分清明严肃,贺临与他对视半晌,眼神一闪,随后突然挑眉一笑,语气里带着调侃:“应该不止吧,我猜,在这里做媒人有钱拿吧?无论男女,条件越好的说成了以后价格更高。”贺临推理着,随后醋意浓郁地说,“看来他们就是看上了你了。”

黎尚也收回视线,垂眸微笑道:“贺队你不要谦虚,也打听你来着。”

贺临来了兴趣,上前一步将黎尚再次堵在了墙上问:“那你怎么说的?”

黎尚直视着他的眼睛,丝毫不见心虚,回答得一脸认真:“我说你有老婆了。”

贺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他故意弄他,伸手摆弄黎尚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垂,俯下头轻轻在他耳边吹气,问:“那我老婆是谁啊?”

黎尚看了看他压过来的身体,悠悠道:“态度好的人才配有老婆,你慢慢找。”一句话就不动声色地把球给踢回来了。

贺临没接话,转过脸来就要亲黎尚。

黎尚装作没注意到,他侧头说:“困了,我们回去睡觉吧。这还没和姜家人打过照面呢就这么多事,不知道明天会有多麻烦。”

说完他矮身一躲就挣开了贺临的桎梏,自顾自地开始往住宿的地方走。全当没听见他转身的瞬间,贺临在他耳边说的话:“那你告诉我老婆,我超爱他。”

两个人一起回了住处洗漱。

这一夜睡在乡下,黎尚睡得并不太安稳。

乡下的夜晚安静到诡异,可却又忽然会响起一些异响,有时候是忽然的一声狗叫,有时候又是轰隆一声,像是在打雷,声音听着像是从雪山方向传来的。

可等他醒了仔细去分辨,却四下安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仿佛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每当这时,察觉到黎尚醒了,贺临就算是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会腾出手来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黎尚确认再没有声音才继续睡了,一晚上这么折腾了两三次,睡得断断续续的。

到了后半夜,他终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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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尚感觉自己走在那一片满是冰雪的荒原上。

空气之中弥漫着厚重的雾气,眼前所见皆是一片浓郁的蓝灰,那是没有太阳的白天。

空气寒冷,草木皆枯。

四周都是荒废的农田,厚厚的灰色积雪覆盖着杂乱枯黄的野草,远处是那些犹如黑色细爪的树木,张牙舞爪的。

平原上并不是一望无际的,荒田的中央还站立着穿着破败衣服的稻草人,不远处有着一座座的女婴塔。

他走得吃力,梦里很安静,黎尚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咳嗽声。

然后他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公交站台,一位面容惨白的女人拉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默不作声地站在那个站牌下。

她画了口红,戴了帽子,乌黑的头发梳成辫子,垂落在肩膀上,散落的雪片洒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的面容上了一层闪粉。

天气很冷,女人的鼻子冻得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她安静地站立在那里,双腿并拢,腰背笔直,穿着好看保暖又不臃肿的新款羽绒服。

那一身时尚的打扮似乎与不远处的小山村格格不入。

黎尚和她对望了一会,然后他终于发现了有什么异常。

女人的口鼻之中,没有白雾散出。

他问她:“你是在哪里失踪的?”

女人转过身来,在前面走,像是要给他带路。她的手臂僵直,走的却挺快。

黎尚跟着她的身影往前低头走了一段。再抬头猛然发现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村子里,那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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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老宅子,屋子里的窗帘配的是那种不遮光的布帘,天亮得早,光也透进来得早。

而且这刚一清早,昨晚死寂的村子就活过来了。鸡开始叫了,狗也开始叫了,人的说话声也起来了。

黎尚从那个梦中醒来就睡不着了,拿着手机裹在被子里看着。

贺临到了七点多醒了,以为他是在玩手机。

结果他刚睁开双眼,黎尚就把手机递过去道:“今天的查访顺序以及问题提纲,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贺临搂着他,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你早上不多睡会就在干这个?”

黎尚在贺临的腰间轻轻拧了一下:“贺队长,农村都起得早,为了能够在年前回去,开工干活吧。”

贺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现在的黎尚每当叫他队长的时候都带着点揶揄,他这才拿过了手机看了一下,做了个调整:“姜莱家我们晚点再去。”

在黎尚的安排里,把姜莱家列为了今天查访的第一站,贺临却有不同的意见。

黎尚的眉头微蹙,有些不解,正常的不都是应该从失踪者的家庭开始调查吗?

贺临向他解释道:“农村和城市有点不太一样,在城市调查时,存在信息壁垒,其他人家往往不知道什么消息,所以为了掌握更多的信息,就要先去失踪者的家庭。”

黎尚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思索:“而在农村,这里的各家各户之中几乎没有什么秘密……”

贺临点头:“这件事隔了这么久,我们在其他家查访的时候,肯定会得到一些不确定的信息,我们可以多搜集一些消息。这些情况最后都可以在姜莱家得到确认和证实,所以我认为晚点去能够少走一些弯路。”

听了他的说明,黎尚表示赞同。

这么一来,姜婉儿家就成了第一站。

丁村长已经出去了,给他们在蒸锅里留了点早点,是煮鸡蛋和蒸玉米。他们匆匆吃过以后,就去了姜婉儿家中。

黎尚早就已经梳理出了问询的重点,他们希望确认的有几件事。

首先,姜莱的各种社会关系,过去有过哪些同学,有没有过男朋友,有哪些亲戚,排查出她身边的潜在威胁。

其次,姜莱去年回家的日程,她在家中的那段时间,都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最后,失踪当天的目击情况,具体的时间,天气情况。那天她父母把她送到公交站,姜莱当时梳的什么发型,穿的什么衣服,拿着什么行李,谁又是最后见到她的人。

两人到了姜婉儿家中,女孩的父亲姜崇礼接待的他们,老人回答他们问题的时候语速不快。

“这孩子这些年一直都在云城,不怎么回家了,也就和我们这些亲戚有点联系。”

……

“年初一,一大早拜了年,我们三家一起吃了顿饭,初二好像是跟着她妈妈回娘家来着,初三烧了门神纸,然后就是初五一早走的。”

……

“具体的时间是上午那班公交车来之前,我当时就是在村子口看了一眼,好像是和她母亲站在一起吧。”

贺临耐心地问:“她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长款短款,拿了几个书包?有没有行李箱?”

老头认真回答:“有拉着一个行李箱,是黑色的,挺大一个,穿的是件红色长款的羽绒服,戴了一顶绯红色的毛线帽子。”

贺临又问:“她那几天有没有什么异常,失踪前后,村子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老头又是一阵摇头。

黎尚在一旁记录,微微皱眉,他们的问题问了不少,老头也认真回答了,但是大部分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贺临想要再问详细一些,对方就说不记得了。可他却觉得,整个过程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把问题问完,走出院子。

黎尚回头看向贺临,两人只是眼神一触,贺临就会意了。

他点头对黎尚小声道:“有问题,他在紧张。”

他们问过的证人多了,马上能够敏感地感觉到不对。

随后,贺临直接点出了问题所在:“一般的证人被警方反复询问时,就算一开始不太习惯,有点紧张,随着问题的增加,也会逐渐放松,自然下来。但是这老人始终是一种绷紧的状态,回答问题小心翼翼,眼神也很戒备。”

他还想和黎尚详细讨论,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两人噤声。

随后他们就看到见从院子里探出了一个脑袋,姜婉儿走了出来。

她伸手和两个人打了个招呼:“早。”

贺临点头:“早。你出来是……”

姜婉儿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无聊,出来运动运动。”然后姜婉儿又看了看他们,“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们在村子里逛逛啊?”

看两人有点迟疑,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听你们问问题的,我就带着你们,介绍我所知道的情况,给你们做个免费向导。”

贺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无论姜莱是因为什么事情消失的,姜婉儿都有不在场证明,在之前的交流过程之中,女人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她是报警人,而且她是真的想要找到姜莱。

他们在村子里人生地不熟,如果有人肯给他们引路,帮他们介绍,也可以事半功倍。

贺临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是这样,他和黎尚讨论起来会有点不方便。

贺临看向黎尚,征求他的意见。

又是一个眼神,黎尚就知道他的意思,冲他点了下头。

他们可以回去再交流,但是这么好的向导,不要白不要。

有了姜婉儿的加入,他们的进度更为顺畅起来。

姜婉儿挨家挨户地给他们介绍这些村民的关系以及各种八卦。

“我们这个村子,六成人姓姜,有人说姜是古老姓氏,也有人说我们这里原来是少数民族,因为改汉姓赐姓才姓了这个。我爷爷呢,叫做姜若愚,他是早年的读书人,饱读诗书,喜欢做手工艺活。”

“我父亲那一辈一共三个兄弟,大伯叫做姜敬德,二伯叫做姜善仁,我爹呢,你们早就都见过了,叫做姜崇礼,从这三个名字,你们应该就可以听出来我爷爷起名字的风格,还有我们的家族文化。”

姜婉儿话密,一路上嘟嘟囔囔地说着。

“爷爷说要以人为本。这三个名字,是我爷爷对他们的期望,而我觉得,确实也很像他们的性格。我大伯做事严肃认真,以德服人,二伯有点软,话不多,一向是个善人,我爹呢,特别孝顺,顾家,但就是礼数多,满嘴里成天说着什么长幼有别,孝敬父母,一到过年更是各种折腾。”

他们边走边说,来到了一处破宅子旁,门口坐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晒太阳,她的身上穿得脏兮兮的,嘴巴里不知道在嚼着什么。

姜婉儿神色古怪,拉着他们快走了几步。

贺临奇怪地问:“怎么了?”

姜婉儿走过一段,确认那女人听不到了,才给他们解释,她指了指脑袋,小声道:“那是个疯子,脑子不太正常,有时候会用石头砸人,还会莫名奇妙地咬人,村子里不少人都被打过。”

贺临哦了一声,回头看了看那个女人。

女人眉清目秀的,安静平和的面容下,眼神之中的确有着淡淡的疯感。她一注意到有人看她,就马上呲出了牙,身体也弓了起来,仿佛准备随时和人拼命。

贺临急忙收回了目光。

姜婉儿加了一句:“也是个可怜人,原本好好的,就前几年忽然就疯了。”

黎尚听到这里,又回头望了女人一眼。

贺临岔开了话题,他问姜婉儿:“你好不容易回趟家,怎么不多陪陪爸妈?”

姜婉儿垮了脸:“我和我爹妈,隔开了是互相想念惦记的,可是一旦见面,就只能好上一天,到了第二天,就互看两相厌。我本来以为我挣钱越来越多,越来越独立,和他们的关系会越来越和睦,没想到现在的争吵却越演越烈。这还没过一天呢,他们就有点跃跃欲试地在找我的碴了,我主动躲远点……“

黎尚想起了昨天的经历:“因为催婚吗?”

“哇,料事如神啊。”姜婉儿点头道,“不过他们奈何不了我,等休完了年假我就回去上班儿去啦,到时候天高皇帝远。”

随后她又加了个解释:“我也不是对相亲和结婚那事完全排斥,只是他们叫我去相亲的时候,男方都不太靠谱。”

随后她举起了例子:“我见过一个两百斤朝上,有我两个胖的相亲对象,我妈还非说他帅,说他脸若银盘,是福相,那脸是和我家的盘子差不多大。还见过一个个子和我差不多高,初中毕业的男人,愣说是八字和我般配。那种感觉简直让我怀疑,我在我爹妈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贺临问:“你堂姐当年没有被催婚吗?”

“催啊。”姜婉儿道,“但是我堂姐腰杆子硬,她长得好看又有钱,自己还在城里有房,有存款,我二伯家也不怎么逼她,要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到了三十岁还没结婚了。”

姜婉儿说到这里,指了指前面的一户人家:“这是我大伯姜敬德家,我大伯母之前病逝了,家里现在就他和他儿子在。”

贺临和黎尚准备进去进行查问。

他们问问题的时候,姜婉儿就在外面等着,等他们出来,再一起走。

贺临还和姜婉儿说:“你可以到处逛逛,我们估计要半个小时才能结束。”

姜婉儿笑道:“那可不一定,我估计你们十来分钟就得出来。”

贺临有些奇怪,正常询问一般需要三十分钟,最少也得二十分钟,十来分钟也就够他把问题念一遍的。

他压下了心里的狐疑,敲门走了进去。

农村人都结婚早,姜家的三兄弟年龄相差不大。

姜敬德今年五十五岁,是个方脸,脸总是板着,不苟言笑,是个无聊又严肃的人。

他是上一任的村长,寒桦村就是在他的任期之内实现人数扭转的,现在村子里一片繁荣,可以说都是他打下的基础。

姜敬德的儿子今天不在家,贺临只能重点问他。

姜敬德回答问话的时候神情严肃,眼神戒备,防御感很强。

他是有问必答,看起来还挺配合,但是回答问题言简意赅,能用三个字说清楚的事绝不用四个,说完了就闭着嘴等着贺临再问,闲言碎语一句没有。

他的答复和之前姜崇礼给出的答复差不多,简直就是缩略版。

很快贺临就把所有的问题都问完了。

黎尚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记录册,一般一个证人他会记录一页,这是他从事记录工作以来字数是最少的一次。

实在没有问题可问,总不能没话找话。

贺临干瞪着眼和姜敬德对视了半分钟,最后还是坚持不住,告辞选择离开。

两个人果然只用了十来分钟就结束了这一户的查访。

贺临和黎尚从他家里出来。

姜婉儿早就站在门外等着,用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笑着摊手:“怎么样,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贺临轻咳两声掩饰了尴尬:“下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