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人很会收拾花园,玫瑰花圃的后面,是一排法国梧桐,穿插着银柳,树枝很密,带着浓荫,韩潮把高大的身形隐在树影里,没人看得见他。
白秀莹也没有回头,只坐在长椅上。
现场宾客虽多,二人的对话,在无人知晓中进行。
韩潮问:“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白秀莹也是没想到,她的丈夫和情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碰面。
她只顾着保住韩潮,没想到舅舅徐进,一把就把韩潮薅到了陆恒的公司。
但她也没当回事,毕竟小圆还在外地生活,哪那么倒霉就碰面了。
至于今天碰面了,也不是什么大要紧的事。
毕竟,二人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或者说,彼此的存在也造不成什么干扰,不是吗?
所以对韩潮这一问,她带了三分不快,三分反感,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你问这个干什么?”
看着白秀莹的态度里带着漫不经心,韩潮强忍住内心的焦躁。
他以前做这样的事,可从来没跟做丈夫的朝过面。
这次是因为不忍心伤害她,才反水,把自己搞到了东躲西藏、狼狈不堪的田地,差点连命都搭上了,她大小姐还根本不当一回事。
韩潮压着火气,耐着性子,追问一句:“他和陆总林总,是什么关系?”
白秀莹突然笑了一下:“他也姓陆,也叫陆衡,你说是什么关系?”
这可真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韩潮如同当场挨了一棒子。
真刀真枪的打过多少架,挨过多少真的棒子,也没像此刻这样眼冒金星。
他以为白秀莹来参加开业典礼,是为舅舅徐进贺喜。搞了半天,她是这家的媳妇。
白秀莹眼神复杂,远远望着草坪上。
林雪梅的乌黑长发,和宝石蓝长裙一起在夏日的风中拂动,宝石蓝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暗闪,更加衬得她肤光胜雪。
陆恒站在廊檐下的暗影里,全场这么多男人,他依旧是最耀眼的。
既然已经跟韩潮把话说开,白秀莹索性发起了感慨:“我和他们俩一起举行的婚礼,到现在,我和他,连句话都不想说。”
韩潮没搭话,他一点也不关心白秀莹还想不想跟丈夫说话,心里在紧张的盘算。
出于街上混的动物本能,韩潮也感受到了一股异常的危险。
白秀莹这样没心没肺的大小姐,无心之中就会害死人,指望不上她,他要自己筹划退路。
韩潮不答话,只是默默地听,反而让白秀莹觉得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越说越多,哧地笑一声:“你的那个林总,你以为她是怎么个来历?本来是个乡下娃娃亲,定给我丈夫的,可我婆婆不喜欢。她又是个临时工,急着工作转正,老爷子一着急,才撮合了她和陆恒。”
白秀莹自觉说这番话都是基于事实,算是给一个乡下来的捞女大起底。
只是语气实在是酸溜溜,一番话里面倒了二斤醋一样,妒羡之情溢于言表。
但韩潮听在耳朵里,别有一番惊悚。虽然心里乱糟糟,只想着自己如何出逃,还是难免替那位林总庆幸了一波。
白秀莹嫁的这个男人,能花钱雇人勾引他的老婆,要拿到照片,这个人,不是一般的阴暗。
原本做这种事的男人,韩潮虽然不和他们碰面也知道,都是些市井出身的瘪三。
可今天见到的这位,那样温文尔雅的一张脸,又出身在这样的家庭……
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白秀莹碰到这样的男人,虽然也够倒霉,毕竟还有财雄势大的娘家兜底。
要是一个乡下姑娘嫁了这样的男人,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想到此处,韩潮打了一个寒噤,跟白秀莹打声招呼:“我先走,你保重。”
韩潮在树影之中无声的退却,白秀莹只当他是寻常一句话,漫不经心答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林雪梅站在草坪上,看着满场宾客。
心里罕见的温暖,踏实,一股陌生的暖流缓缓流过。这种感觉,大概就叫心满意足。
前世二十多岁便嘎然而止的人生中,不断的打工,一直往前奔跑,没有停下来的余暇,应对事情的能力越来越强,拿到的薪水越来越高。
一直是一个人。没有什么牵绊,可也没有人可以依靠。
这一世,收获了很多很多的情,很多很多的爱。
军区医院做护士,短暂的生涯,她本来以为跟上一世那些工作一样,都是暂时的落脚之地,如同风中随时消散的芦苇,过后不留痕迹。
可这个年代的人,都温暖而长情。
鲁护士长和刘香两位师父,还有热心肠的王姐,听说她的新公司开业,一定要来送贺礼。
现在她们在草地上席地而坐,跟俄罗斯邻居坐在一起,吃着她们带来的红肠,比划着,谈笑着,不时抚摸一下异国孩子金光闪闪的发丝。
爷爷林满堂也来了,跟陆天野在阳光下欢笑着,两个老战友,拿红酒当白酒在喝。
细高跟鞋有点累,她忍不住扶住了腰,身子微微一歪。
身后一只臂膀扶住了她。
她稳稳的靠住一个温暖的怀抱,回眸一笑,对上男人深沉的眼神。
林雪梅站稳了,轻轻推他一把,男人却没有松手:“我扶你,到椅子上去歇歇。”
虽然这行为在这年代有些过于扎眼,但林雪梅已经习惯了他的我行我素,旁若无人,只能忍耐两分钟,跟他一起旁若无人,众目睽睽之下走过草地,来到餐桌餐椅边。
何玲跟乔远香、唐文竹、陈小花几个人坐在一起,见林雪梅走过来,远远的招手:“过来看看礼单。”
一个长长的礼单,刚看了几行,林雪梅就感到了十分不好意思:“大家送礼物就送礼物,干嘛都送这么贵。”
何玲笑得开心:“你结婚的时候也不声张,我们都没赶上,这回鲁护士长和刘姐王姐,都送了双份的,说什么都要补上。”
乔远香眼望了远处草地上两个畅饮开怀的两个老头子:“大家都为你高兴,你爷爷这次来,小刘去接站,好家伙,带的东西装满了一辆车!除了爷爷奶奶家里人给你准备的,都是乡亲们送的贺礼。”
林雪梅想起了堆在厨房的山货,忍不住笑起来:“原来都是三道沟的乡亲们给的贺礼,我还以为是小花姐新收上来的山货没处放,放这儿了。”
乔远香回答:“你爷爷说,乡亲们从你的山货项目里,可真是尝到了实实在在的甜头。大人们喝上酒了,孩子吃上肉了,听说你又有新公司开业,哪能不表表心意?都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了。”
对于来宾们送的厚礼,林雪梅正觉得情意过重,受之有愧,这回正好,借花献佛:“今天来的客人,人手一份山货,尝尝鲜,也给我的山货项目打个广告。”
徐玉兰马上接话:“那敢情好!我妈投资了山货项目,跟我念叨好几回了,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挣的钱,坐在家里不用动,钱就自己进门了,雪梅对项目这么上心,以后我妈坐在家里数钱,更起劲了!”
乔远香一听,这徐家人果然名不虚传,一个比一个的聪明圆滑,明明徐进是投资人、合伙人,徐玉兰说话只字不提,倒好像是纯粹沾了林雪梅的光似的。
这种低姿态,有本事不露本事,有风头不争风头,到哪里不得吃的开?
乔远香也含笑回答:“徐家亲家母也是,送的贺礼好像给闺女陪嫁一样,太贵重,太客气了。”
乔远香说者无意,徐玉兰听者有心,她心里一琢磨,一对进口腕表,别说自己结婚的时候,就是白秀莹结婚的时候,徐老太太陪嫁的礼物也没有这么贵重。
没办法,徐老太太的外孙女太多,都陪嫁进口腕表,陪不起。
而且,外孙女有一堆,财神爷只有林雪梅一个,不给林雪梅,给谁?
徐玉兰心思一转念之间,见大家热热闹闹在这儿说话,唯独自己闺女躲到了一边,远远的在长椅上一个人坐着,看上去孤零零,怪可怜的。
于是站起身来,跟乔远香打个招呼:“你们聊,我去看看秀莹。”
乔远香和唐文竹也发现了不对劲,唐文竹作为半个女主人,客套一句:“你把秀莹给我拉过来,大家都在这儿聊天,她一个人坐在那边干什么?”
徐玉兰点点头,转身走向那边。
徐玉兰一走近,就发现白秀莹脸色不对。
她了解闺女的性格。都是年轻的小姑娘,本来比她差那么多的人,现在比她强上那么多,心里怎么能舒服?
自己的闺女,自己如珠如宝的捧着长大,皱一下眉头也是心疼,徐玉兰赶紧提个话题,让她想起来就能开心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安抚她的情绪。
因了这个心思,徐玉兰问:“小圆呢?我刚才还看见他了。”
没想到,白秀莹的脸色更呆滞,呆滞中带着点茫然:“我不知道啊,回外地了吧。”
徐玉兰发现不对:“这叫什么话?他去哪儿了,都不跟你打招呼?你都不知道?”
白秀莹这才发现,自己没把母亲放心上,这样要出事,赶紧掩饰一句:“谁说他不跟我打招呼?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外地,今天刚赶回来参加开业典礼。”
徐玉兰更加狐疑:“不对呀,前天他还去了你爸书房。你说他一直在外地?”
白秀莹一听,母女俩说话越说越岔。
再没心没肺,也知道丈夫有事瞒着自己。
但因为自己也有事见不得光,不想让母亲七问八问瞎打听,反而要替小圆遮掩:“对,他跟我说了,我忘了。”
徐玉兰越听越不对。
原来小两口刚结婚的时候,好的时候,形影不离,走到哪儿,小圆都伺候着白秀莹。
这才短短的多长时间,从外地回来,两个人连面都不见了?
徐玉兰赶紧追问一句:“你们俩怎么回事?”
白秀莹躲开眼神:“没什么,挺好的。”
徐玉兰打量了闺女半天,看不出所以然。
知道闺女任性,硬问也是问不出来,只能把手按在闺女肩膀上,叮嘱一声:“你有什么事自己搞不定的时候,赶紧告诉我。”
白秀莹转过脸,直视了母亲,眼神露出真实的笑意:“我知道。”
望着徐玉兰和白秀莹母女两个的身影,肩并肩的坐在长椅上,陈小花笑道:“林总,您是时刻不忘了咱山货项目啊。王喜和汪蕊,也特地叮嘱我,除了现金写在礼单上,还要选一个好看的摆件,要个好彩头,吉祥如意。”
林雪梅想起了王喜家的小草房,怀孕的堂姐,如果堂姐没有抢走王喜,自己的家不会是这个有玫瑰花园的别墅,而是那个小草房了。
王喜做了山货项目,家里的物质条件应该有了很大改善,可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相处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