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一看见韩潮,脑子里就是一阵热血上涌,恨不得把这个人撕成碎片。
倒不是为了老婆。他对白秀莹这个人,压根儿无感。
无感的意思就是,压根儿就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他因为生理上的缺陷,这桩婚姻从新婚之夜起,就成了一个不可承受的负担。如今白秀莹心思旁落,本就是他的算计,也正中她的下怀,一石二鸟,可算是替他卸下了负担。
他恨韩潮,是因为韩潮反水,害得在白健雄面前失去了筹码。
本来觉得有法子保护堂哥,保护和堂哥的感情,这下子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他只是想不通,上天入地的寻找这个人,都找不到,他怎么会跑到堂哥的公司里面来,成了安保?
韩潮的眼光掠过白秀莹,径直朝他望过来。
二人眼光一对视,如同一道闪电。
无声的雷霆之声,在二人各自的头顶上炸响。
韩潮的眼神里含着复杂,毫不掩饰地瞠目而视着他,那个花钱雇佣人勾引自己老婆的丈夫。
唰地一下,小圆涨红了脸。
就是再怎么把白秀莹置之度外,把白秀莹没有当人看,作为男人最基本的廉耻之心,他也扛不住这一波冲击。
他从脚底往上,冒了冷气,羞耻加上羞臊,冲得他头脑发晕,漫过脸皮,红了耳根。
他浑身上下如同生了尖刺,根本站不住脚,应该跟白秀莹打个招呼,也忘了打,转头就奔了客厅。
高敞宽阔的客厅,茶几上新安了一具电话,小圆直奔了这个电话。
怒火攻心之下,他并没忘了谨慎,四下看看,有没有人。
他平稳了一下呼吸,四下无人,也要假作闲逛,放慢脚步来到落地窗前。
窗帘上是热辣辣的热带花朵,美丽奔放,一看就是大伯母唐文竹喜好的品味。花园的风带着玫瑰的浓香飘进屋子,小圆从眩晕中镇定了些许。
宽大的客厅内,没有人,连花园内都没有人,所有客人都集中在屋前的草坪和空地上,另一边的风中,传来众声喧哗,声声笑语。
小圆回到茶几边上,拨通电话,压低了声音。虎哥那头接电话很快。
小圆的质问中带着愤怒:“韩潮并没有离开本市。你们怎么办事的?”
虎哥一愣,反问道:“你……找到他了?”
小圆顾不上追究他的奇怪反应:“赶快找人解决他。”
这句话一说出口,好像一颗子弹,打中了他自己的胸口。
小圆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悠悠地一颤。
仿佛看到了那个高大英挺、神气非凡的男人,已经躺在了血泊里,刀是自己亲手插在他身上的。
虽然是军人出身,但和平年代,又是文职,连一只鸡也没有杀过。忽然轻描淡写要一个人的命,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但他随即又镇定下来,麻木了自己。
韩潮知道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就该死。
况且,像韩潮这样的市井混混,就是被人当街砍死的命,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没有什么好稀奇。
沉了一口呼吸,小圆果断了语气,跟虎哥说:“干掉他。你报个价。”
陈小花从落地长窗的玻璃门进来,听到有人打电话。
那人压低了声音说:“干掉他,你报个价。”
她吓了一跳,玻璃门从身后关上,窗帘在眼前挡住了视线,从原路退回去,已经来不及。
幸好宽大厚重的窗帘是全幅拉开,为了遮挡热辣的阳光。她一侧身,藏身在窗帘后,乞求那个人说完话就走,不要再来搜窗帘。
小圆此时心神正乱,对于落地窗的动静并没有留意,只顾着电话里的反应,就听虎哥倒吸了一口凉气:“抱歉了,哥,干不掉他。”
小圆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冷下了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虎哥这种做中间人的,惯性的见风使舵,软下声音:“哥,您先别发火。之前海哥也要教训他。他收钱办事,临时反水,还想活命?十个他都不够砍的,收拾他,还不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小圆一听那头变色龙的态度,耐着性子问:“那为什么?”
虎哥夸张的唉声叹气:“这小子福大命大,找到大佬罩了。我们动不了他。”
小圆脑子里划算了一下,本城跟孙长海做对家的另一个混混大哥,开口就问:“武钢?孙长海门下的叛徒,武钢凭什么要保他?”
一听到武钢的名字,虎哥却嗤之以鼻:“武钢算什么大佬?哥,你可别逗我了。”
小圆本来就心乱如麻,到此为止,越听越糊涂,不耐烦的打断他:“别废话,痛痛快快说,是谁罩着他?”
虎哥迟疑了一下:“这个人不是街面上的,您可能不认识。是部队上的一个营长,叫陆恒。最近退伍做生意了。”
这个答案,实在太出乎小圆的意料之外。
他僵着脸,麻木了声音:“为什么?”
虎哥嘿嘿一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海哥告诉过我们,陆恒身边的人不能碰。谁碰一下,剁手。”
小圆没再说话,挂断了电话。电话听筒那边传来虎哥喂喂的喊声,明明话还没有说完。
他的脑子比进屋之前更眩晕,心思比进屋之前更乱。这开业现场的热闹喜庆,他再也承受不住,只能先离开。
他往门口看一眼。
不能走来时的路,他再也承受不来韩潮那审视中带讥笑的目光,脚下有千斤重,一步也抬不起来。
抬眼一看,通往花园的落地长窗,也是一个玻璃门。
他定了定神,大步走过去。
陈小花在窗帘后战战兢兢,听着那人脚步,一步步的走进。
小圆走到窗帘前面,微微停顿了一下脚步。从小伺候母亲的脸色情绪,他对女人的气味格外敏感。
窗帘后面有人。
虽然比来的时候情绪更崩,他依旧没有失去那一份谨慎和缜密,脑子里快速盘了一下刚才电话里说过的话。
主要是虎哥在那头说话,他没有过度暴露什么重要的信息。
此时揭开窗帘,反而显得贼人胆虚,不好收场。
先出去,然后躲在暗处,回头看看,这个人是谁。
稍微一沉吟,主意拿定,打开落地窗的门,大大方方走进了玫瑰花园,走到竹编的篱笆门外,绕一个圈,回到房子前面,躲在暗处。
看看是谁会从房子里面出来。
陈小花见屋内打电话的人虽然停顿了一下,但终究迅速地离开了,松一口气,早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从窗帘藏身之处出来,取了林雪梅让她拿的东西,还是惊魂未定,回到林雪梅身边,一时没拿定主意,要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林雪梅。
想了想,终究没有说出口。刚才那个人,她只看了个背影,究竟说什么也没听明白,宾客众多,鱼龙混杂,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圆躲在暗处,看得清楚,是堂嫂雇佣的那个员工,陈小花,她往堂嫂手里递了一件东西,一直没说话。
小圆放下心来,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离开了开业典礼现场。
他要去找武钢。
之前白健雄安排他的行动计划,让他对堂哥下黑手,他答应了三天之内执行。
但是他依然处在一个无比煎熬的状态,每时每刻在两级之间横跳,时刻想死。
情势所逼,不得不做,但是真要逼迫自己去做,又根本下不去手。
现在好了,他有了新的目标,有了新的计划,丝毫不用犹豫。
方才小圆突然转身离开,进了屋子,白秀莹盯着丈夫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发了半天愣,也没明白个所以然。
她只是看见,小圆的视线往某个方向瞟了一眼之后,罕见的脸色大变,手上端的酒杯洒了半边,把她原地扔下,简直半奔半逃一般,进了屋子。
白秀莹一头雾水,往刚才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只有一只野猫,在阳光下懒洋洋的散步。
一只野猫就能吓得他这样?
也许他是突然肚子疼,她想多了。
后来他再也没回来,她也没想起来进屋去找,在人群中,视线茫然,看着今天的主角和风头人物林雪梅,正在接受来客的祝贺。
都祝贺她双喜临门,又考上了文工团,又开了公司。
上次林雪梅搬家唐文竹请客的时候,连她妈徐玉兰主动张罗的商业局工作都不想要,指望着文工团的工作机会,白秀莹心里还在笑她,也就是做做梦。
没想到,她随随便便考了个试,居然还就成了。
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就见她一张雪白粉嫩的俏脸染上点酒晕,像花园里盛开的玫瑰花,身上是最隆重的一件礼服裙,宝石蓝的鱼尾式,细高跟,看上去,就跟时装画报上的女明星差不多。
阳光晒得人有些发晕,白秀莹心神恍惚,眼前过起了电影。
不光想起了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而且想起了二人一起举行婚礼的情景,那时候她精心准备,可还是被这个乡下来的妯娌压住了风头。
从婚礼,到现在,恍如隔世。
这个隔房的妯娌,现在是文工团演员,又是两家公司的老总,和丈夫一起开的公司,抢占了稀缺的机会和资源。听她母亲说,隔壁军区的司令员,都是被她一张巧嘴搬动的。
而她,本来是个千金大小姐,大学毕业生,现在,做着一份平平无奇的工作,婚姻已经名存实亡。
唯一的快乐是,跟发小重新邂逅,现在成为了情投意合的情人。
可是今天,她一天没有见到他的影子了。
也难怪,今天开业典礼,人多眼杂,韩潮怕被看出端倪,不往她跟前凑,也是为了保护她。
韩潮这个人,一天一天地,长在了她的心上。白秀莹漫无目的,四下张望,希望能追踪到他的身影。
忽然看到韩潮从旁边一个屋子走出来,走到了林雪梅身边。
白秀莹远远的看着,那样不羁的一个人,对林雪梅说话的时候,脸上着实带了点不寻常的神色。
似乎恭顺,又似乎敬畏。
白秀莹好似在梦中被打了一巴掌,突然清醒过来。
现在林雪梅,是她的情人韩潮的老板了。
而韩潮的安危,是受堂哥陆恒庇护着。
虽然今天到现在,处处刺耳扎心,但还顶数这个事实,令人有些承受不住,白秀莹往花园里走了几步,要躲开这刺心的一幕。
玫瑰花圃旁有个长椅,她刚坐下来喘一口气,就听见身后的树影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白秀莹吓了一跳。是韩潮。
倒不是韩潮这个人惊吓了她,而是这个话题。
她和他之间,从来不谈她丈夫,从来不谈她已经结婚的事。
两个人,都默契地,当这个事儿不存在。
当那个人不存在。
今天的韩潮,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