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王喜不妥协,还是要找林满堂去争,刷地一下,林雪艳瞬间脸色发了白。
王喜把林雪艳的反应看在眼里。
想到她怀着自己的孩子,心里也是不忍,可是也没有办法。
她说的那些,半年之后去城里饭店打工,实在是离他太遥远了。
城里,饭店,打工,每一个字眼,都离他那么远,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别说打工了,他连去饭店的门,都没踏进去过一次,路过的时候看见那俩大红灯笼,里头明晃晃的灯光,他都不敢往里面看。
去县城办事,也就是怀揣几个窝窝头,实在饿极了,啃两口。
现在林雪艳,要把他和饭店生拉硬拽在一块,他怎么敢信?
林雪艳无法说服王喜,心里又气又恨。
万万没想到,因为汪蕊的诱惑,王喜居然生了这么大的胆子,敢反抗爷爷林满堂,敢承担全村人的骂名。
忍不住,她就怀疑到了别的方向。
汪蕊她见过一次,性情活络,长相妖娆,是县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难道这一世,王喜因为跟堂妹的婚事受挫,一见了汪蕊,就起了心思?
林雪艳满肚子狐疑,暂且先不露出来,只是酸酸的一笑:“既然你不死心,那你就去找一趟爷爷。”
林雪艳心里难听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她心里跟王喜说,等着爷爷狠狠地抽你的脸吧。
一晃眼间,王喜看到林雪艳的眼神里有几分不善,以为自己看错了,出了自家门,一路大步,来到林家祖屋。
进门一看林满堂和林奶奶都在,招呼一声:“爷爷奶奶。”
林奶奶一看,大孙女婿来了:“喜子来了?坐。”
王喜往炕沿上一坐,半晌没说话。
林满堂一看王喜的表情,明白他是有话说,又不好开口,跟林奶奶使了个眼色,林奶奶会意,说:“我去菜园子摘菜,喜子多坐一会儿。”
王喜伸手拦住:“不用背着奶奶。”
林满堂更有几分诧异:“这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快说。”
王喜之所以难以开口,是觉得欠林满堂和林家的,太多太多。
林满堂不求回报帮助自家多年不说,之前自己在堂姐妹之间换亲,给林家带来那么大的麻烦,老人都没有怪罪自己。
本来就无以为报,心中有愧,现在,自己又要给老人家添麻烦,添堵。
进门之前下了天大的决心,可现在张了几次嘴,就是说不出口。
林奶奶一看,王喜一脸为难的样子,忍不住去问:“怎么,又和艳子吵架了?她的脾气被我们家惯坏了。”
王喜再三为难,也不能不开口:“是。她不同意我卖山货的事,我想求求您二老,同意我去干。”
林奶奶一听,就明白了。
本来她也在奇怪,林雪梅的山货项目这么大个动静,林有富的院子都挤满了,怎么一直没见王喜的踪影?
一听是大孙女阻拦,稍微一想,对大孙女的心思十分明了。
这就叫,自己是个贼,看谁都是贼。明明是她抢了梅子的亲事,现在还防着王喜跟梅子接近,倒好像不是她抢了别人,好像别人抢了她。
对比一下林雪梅,林奶奶心里更加后悔。自己这么多年,有眼不识金镶玉,从小忽视了小孙女,白疼了大孙女。
但当着王喜的面,话也不能说的太难听太直白,毕竟他们二人已经成了夫妻,自己这当老人的,还得往好里说合。
林奶奶笑一下:“这个事,是她不对,回头我说她。你大胆的卖你的山货。反了她,她成公安局了,这都要管?”
一听林奶奶把事情想岔了,王喜脸上跟着笑了一下,内心却越发沉重。
此刻他发自内心的希望,他没碰见汪蕊就好了。
几天前,关于山货这件事,他的想法还只是像林奶奶方才说的那样。能像村邻一样,把山货卖到有富二叔的秤上去。
林家两位老人对他都这么好,他真的不想辜负他们,让他们难受。
林奶奶说完,一看王喜的神色,察觉出不对头。
本来以为能看到王喜如释重负的样子,可是,一看他脸上眼里的神色,好像更沉重了。
林满堂看不下去了:“喜子,你可憋死我了。到底怎么了?你杀人了?”
王喜愁肠百结之中,也差点被逗笑。
心里突然一松,话就溜出了口:“爷爷,我认识了个朋友,她也想做山货,想拉着我一起干……”
王喜话没说完,就垂了头。
林满堂一听,这个事儿,是不小,这样的话,成了跟咱们自家的生意打擂台了!
林满堂沉重了脸色:“朋友?什么朋友?”
爷爷一问是什么朋友,王喜觉得下面这个话更难为情,更难出口:“是个县城来的女人,叫汪蕊。”
这……
林满堂和林奶奶交换了个眼神,脸色变得更沉重。
林家的女婿去跟一个外乡来的女人合作,跟自家亲戚的生意打对台,让乡邻们怎么想?怎么说?这议论还不得翻了天?
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要说不让王喜往林有富家卖山货,那是林雪艳的错。
可现在,王喜要跟外乡人做生意这个事儿,还真不能怪林雪艳反对了。
王喜一看两位老人家的神色那样沉重,心中一凉,几乎就想就此妥协,退却。
但,翻身致富,扬眉吐气的渴望,太强烈,煎熬了他太久。想退,也是无处可退。
屋内一片尴尬的沉默,几乎要把王喜溺毙,王喜艰难地缓过一口气,决定为自己争取一次。
一开口,心里憋了很久的话,奔涌而出。
“爷爷,奶奶,我知道这件事为难。村里人也会看笑话,以为我老丈人家,和有富二叔家,发生什么事了,亲戚打上擂台了。”
听完这番话,林奶奶诧异地看王喜一眼。他什么都考虑到了,还是要一意孤行?
从小看着他长大,林奶奶也不是不了解王喜的性格,这孩子,但并不是个见利忘义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林奶奶按下心头升起的怒气,和缓了声音:“喜子,既然你都明白,也都考虑到了,又是为什么呢?”
林满堂斟酌一下,也劝说:“我知道你一直有股心气,想要干成点事儿。我跟梅子和有富商量一下,让你帮着有富,俩人也有个倒换。”
林满堂能如此为王喜考虑周全,王喜的内心犹如被大石头重重的撞击了一下。
他本来以为,林满堂和林奶奶会勃然大怒,把他骂一顿,骂他没良心,白眼狼。
没想到,一句责骂没有,反而主动为他考虑了出路。
本来以为会挨个大巴掌,结果得到了一颗糖。对于一个自幼丧父、无依无靠的苦孩子来说,扛不住这样一份温暖和厚待。
王喜再三的抑制,还是没有抑制住,声音带了哽咽,豆大眼泪滚下脸颊:“爷爷奶奶,我……对不起你们。”
同时他内心也明白了,林雪艳这个女人,固然多疑猜忌,令人厌恨。但是看人看事,不可谓不精明。她早就看准了,只要他往山货生意跟前一凑,很容易就能得到管事的权力。
林家年轻一代没有男丁,他毕竟是林家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人又精明能干,怎么可能一直把他晾在一边?
男儿有泪不轻弹。林满堂看了王喜这么多年,看着他心气儿高,聪明要强,挨着苦,挨着累,没见他掉过一滴泪。
林满堂叹一口气:“喜子,我给你交个底,不管发生啥事,咱们爷俩不隔心。”
王喜一听林满堂这话,是给他一个承诺和保证,这么多年的情义和信任经得起冲击。自己再不掏心掏肺,反倒是辜负了老人家这份情义。
王喜吸一口气,打开了话匣子。
“有富二叔第一天收山货,我就想去,可是艳子把我拦住,说不希望我有机会跟梅子再接触。”
虽然林奶奶早就猜到了大孙女的心思,但真听到耳朵里,还是气得慌:“连我和你爷爷现在,都见不上梅子一面,你卖个山货,能接触啥?再说,就算接触上了,又能怎么样?”
王喜得到了理解和安慰,索性打开话匣子说个痛快:“我都跟她解释了,她不听,不信,要我看在她有身子的份上,迁就她。我答应她了,可是心里郁闷,去村外蹓跶几步,想散散心,没想到,汪蕊的自行车在咱们村外掉了链子,我帮她修好了,这样和她认识了。”
林奶奶一听,叹口气。
大孙女这个人,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防着谁,都不应该防着王喜和梅子,这两个人,都是心地坦荡之人。
结果怎么样?把男人直接推到了外边,推到了林家的外边。
林满堂皱了眉,问了一句:“这个汪蕊是怎么个来历?”
王喜明白老爷子的意思,生意的事情是大事,当然要先了解清楚竞争对手。
明白爷爷的意图,王喜下面的话说的顺畅:“汪蕊本来也是乡下姑娘,嫁了个国营厂的工人,以为终身有靠,没想到,这个男人酗酒还打人,迫于无奈离了婚,在那个国营厂的家属工,也是干不成了。这么一来,想做个山货生意,谋个出路。”
林奶奶一听,这姑娘也是个倒霉的可怜人,忍不住多问一句:“她怎么不回自己老家去做?”
王喜苦笑一下:“她一个离婚的女人,回到老家乡下,只有被人耻笑,头都抬不起来,还能做成什么生意?还不如在外乡漂着,反而不会遭人白眼。”
林满堂心里,把这个事儿的来龙去脉简单复盘了一下。
一个这样遭遇的女人,要找活路,这生意她必然全力以赴,可她是外乡人,不会有人理她,她插不下去手。
因此,她需要一个本地人,而且,会高度依赖这个本地人。
就像梅子的生意,依赖林有富具体操办一样。
到这儿,林满堂完全品出来,这个事情对于王喜、对于林家的严重性了。
他赶紧往回拉王喜:“喜子,你跟你有富二叔一起干,怎么给你待遇,你尽管提要求,我跟梅子有富商量,反正亏待不了你。”
到这时候,王喜也是觉得局面越来越难堪,越来越不可控。
他越是往外挣,林满堂越是往回拉。
不打不骂不指责,一片苦心,把他当成一个重要的人,一个可用的人,认真对待。
到了此时,不用别人骂,他也觉得自己是个白眼狼。
他真想能一拍胸口,当场答应下来林满堂。
可是,他不能。
于情于理,他已经先答应了汪蕊,不能因为别人给的压力更大,或者别人给的待遇更好,就轻易的违背承诺。
林满堂一看,王喜垂了头,不说话,也明白,这事儿不可挽回了。
本能难免的一阵失望和不快之后,林满堂迅速理解了王喜的选择。
王喜的选择属于人情之常。给林有富当副手,和直接坐上林有富那个位置,那能一样吗?
钱不钱的且不论,就看短短这段时间,全村人对林有富的态度,变化是多么大?
原本都嫌弃他软弱怂,怕一个刁恶老婆,心里都存着几分看不起。
可是现在,人人都对他赔笑脸,递烟,点头哈腰。
因为什么?还不就因为一个山货项目他是总监?
这样的诱惑,让王喜如何经得起?
林满堂迅速把事情想开了,林奶奶可不行。
论大度,林奶奶可做不到上过战场之人那么大度,心里的话冲口而出:“喜子,你答应人家了,不愿意反悔,奶奶看着你长大,知道你的性格。可,你让村里人怎么看咱们林家?”
王喜一看,老太太脸色发青,显然是动了怒,心里也是一沉,准备好了要挨嘴巴子,挨烟袋锅。
林满堂一看,老伴儿动了真气,这是要动硬的,可这事儿,根本就不是动硬的能解决的事儿,赶紧拦住老伴发脾气:“你先别发火,我来想想办法。”
林奶奶瞪他一眼:“你能有什么办法?”
林满堂站起身来:“喜子,走,咱们去给梅子打个电话,让她想办法。”
一听老头子居然是这么个主意,林奶奶把烟袋锅往炕沿上一磕:“至于去惊动梅子?她一天得忙活多少事儿?”
一看林奶奶怒气更盛,王喜内心的羞愧达到了顶点。
前面的事,已经是他对不起梅子。
现在,自己要跟她的生意打对台,还要去为难梅子?
凭什么?
王喜在来林家祖屋之前,如同上断头台一般大的决心,不然不敢走进来。
进屋之后,林家二老理解他,帮他想出路想办法,他因为愧疚,情绪几经崩溃。
到现在,林满堂还在为他争取,他却是再也扛不住了,站起身来:“爷爷奶奶,我不为难你们了。我没事儿,我回去了。”
王喜说完一转身,迈步往门口走去。
林奶奶见他自己想通了,放弃了,倒也欣慰,嗯了一声,把烟袋锅往桌上磕了磕,准备装一袋烟,消一消怒气。
看着王喜的背影,林满堂忽然感觉心里难受。
在他即将迈出门口的一霎那,林满堂喊住了他:“喜子,你回来,咱们商量。你还是跟着有富干,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王喜转过头来,脸上带了笑:“不用了,爷爷。过两天再说。”
王喜又转回头去,推开了房门。
林满堂看到王喜眼中的泪水一闪,下了最后的决心。
老爷子把脚上布鞋一蹬,下了地:“爷爷想好了。走,咱去给梅子打个电话,梅子见多识广,能帮上你。”
林奶奶一见,老头子终究还是心软,见不得战友家遗孤受委屈,把自己家豁出去不顾了,也要替王喜挡住难处,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一老一少来到村支部,林满堂把电话打到了现役军人家属楼,找到了林雪梅。
电话里,林满堂把王喜发生的事情,这个事对于林家的难处,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林雪梅。
一听说有一个县城的女子也想到了要做山货生意,林雪梅实在忍不住开心,都笑出了声:“真的吗?爷爷,那姑娘叫什么名字?要是有机会回老家,我想和她见见。”
听着孙女轻快的笑声,林满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个严重的事,把王喜、林满堂林奶奶,三个人,都要压垮了,到了孙女那里,就这样云淡风轻?
太出乎林满堂的意料,他不得不强调一句:“梅子,她可是跟咱们抢生意的?你不生气?”
林雪梅在电话那头,又笑出了声:“我生什么气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做这个项目,不光是让乡亲们挣点零花钱,还希望乡亲们都学起来,学会怎么开动脑筋,自己找钱。您说的这位,这是比一般人都聪明呢。她叫什么名字?”
这回林满堂听明白了,孙女是真心的高兴,他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一大半,回答孙女的问题。
“她叫汪蕊,命也挺苦,是个离了婚的女人,从邻县嫁到咱们县城来的,本来是嫁了个国营厂工人,结果那男人打她,没办法离了婚。自己老家不敢回去,想在咱县里找个活路,正好就咱们村,靠着大山。她来附近看看,就碰上了王喜。”
林雪梅一听,是被家暴离婚的女人,心里的同情和赞赏之情,油然而生:“既然她遭遇这么不幸,爷爷,我们一定要支持她。我巴不得所有离了婚的女人,都能有她这个头脑和勇气。我希望她把生意做好做大,然后我请她做讲座,巡回演讲。”
这……
都是什么跟什么呀,林满堂接不上话。
他怀疑林雪梅是压根儿没有听懂,只好把重点再强调一遍。
“梅子,你听明白了吗?是王喜,你姐夫,要跟这个汪蕊一起干。”
王喜?这个名字,林雪梅反应了三十秒,这才想起来,是原主的前任,现在的堂姐夫。
接着就明白了爷爷为什么是那么一种为难的语气。
这事儿,在乡下来说,是够严重的。男人背叛亲族,跟女人被离婚的后果一样。众叛亲离,遭人白眼。
亲戚不帮自己家亲戚,去帮对家?
干这事儿的人,那还不被人骂死?
被自家亲戚拆台的人家,也难逃众口铄金,议论纷纷。
这两家是发生什么了?谁抱了谁家孩子下井了?还是谁往谁饭锅里投毒药了?
这个难题,对于爷爷奶奶,对于王喜,很难解,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解。
可对于林雪梅,太轻而易举了。办法千千万,看哪个最好用。
林雪梅想了一下,跟爷爷说:“让王喜听电话,我跟他本人说。他在您身边吧?”
林满堂把电话递给王喜:“喜子,梅子要跟你说话。”
王喜一听,额角瞬间冒出了汗。
接过电话,放在耳边,手都忍不住发抖。
就听着梅子在电话那头传来轻快的语声:“是王喜吗?你好。”
王喜心里一阵恍惚,好像在做梦。
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他做梦都没想过,还能跟梅子说上一次话。
可是接着,他的心掉入了谷底。
他又做了对不起梅子的事。
林雪梅在电话那头,听着王喜的呼吸,急促地喘息,又在极力地抑制这突如其来的情绪。
她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给他一个情绪平复的时间。
一旁的楼梯拐角处,闪过一个高大威武穿军装的背影。
陆恒刚回来,在一过之间,听到林雪梅在接电话。
他本来想等等她,一块儿进屋,可是一听到妻子喊出王喜的名字,瞬间改变了主意。
再喜欢一个人,想更多的占有一个人,也要以尊重为前提,要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给她。
陆恒独自一人回了家,拿钥匙开了门,进了屋,想起在传达室接电话的妻子,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空落落。
忽然之间,他就想起妻子的嫁妆包袱,里头有一件给王喜做好的衣服。
因为二人的婚事被堂姐林雪艳生抢破坏,这件衣服,是再也送不出去了。
忽然他又想起,在小洋楼住的时候,隔着半掩的房门,林雪梅又往包袱里放了什么东西。
难道和王喜之间,还有别的定情信物?
虽然陆营长收到的礼物是一件重礼,连神通广大的徐进都要眼馋的绿水鬼,可,一点也不耽误他心里发刺,难受,非常想知道,林雪梅又往包袱里藏了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