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我说, 你差不多也该抱够了吧。”就在陵昭抱着息棠不松手的时候,上方忽然有道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飘了过来。

不必回头,息棠也听出了这道声音是谁, 她不由扶额, 他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

陵昭没听出这话是谁说的,他从息棠怀里探头, 循声望去, 只见景濯正负手站在前方楼阙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陵昭,目光像是要将他环着息棠的手盯穿。

陵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手, 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又缓缓将目光移回景濯身上。

怎么又是他?

陵昭对这位魔族君侯当然是颇为敬畏的,毕竟景濯的身份和修为摆在这里, 不容他不敬畏。

不过……他抱自己的师尊,又关这位魔族君侯什么事?

这又不归他管!

心下这么想着,陵昭不但没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这般举动看在景濯眼里,简直与挑衅无异,他磨了磨牙,自楼阙上落地, 转眼已经到了息棠身后。

他过来了!

眼见景濯突然靠近, 陵昭顿时有些紧张,下意识喊了声:“师尊——”

他好像打不过他……不,肯定打不过他啊!想到这里, 陵昭默默往息棠怀里缩了缩。

息棠无奈转头,正想让景濯不要恐吓小孩儿,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腕上传来他掌心温热温度,目光交错, 息棠眼底带着几分不及预料的意外,景濯手中用力,顺势便将她带进了自己怀中。

后背撞进他胸膛,大约是太过意外,息棠一时竟忘了挣脱。

陵昭惊呆了,抬头对上景濯目光,他嘴边勾起一抹笑,眼神中竟是带着明晃晃的得意。

他他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陵昭被景濯的动作气鼓了嘴,更不想遂了他的意,像是较量一般,二者不约而同地将息棠抱得更紧了。

作为被争抢的对象,息棠拳头缓缓硬了。

她伸出手,分别在这一大一小头上重重捶下。

片刻后,头上各挨了她一拳的景濯和陵昭老实坐在紫微宫白玉铸就的宫墙上。息棠坐在他们当中,取出两枚灵果分别塞进手里,都消停点儿吧。

景濯重重咬了口灵果,目光落在陵昭身上,不管怎么看,这小子还是很碍眼。

息棠拿出卷玉简,顺手用玉简将他侧过来的脸推正,示意他打开。

景濯接过玉简,神识扫过,不过数息已经将所载功法通读过一遍。

“这是你为他所撰的功法?”看了眼陵昭,他向息棠道。

也是通过玉简上载录的功法,景濯意识到息棠是有意让陵昭同修神魔本源。

他体内两道本源能达成平衡,若是毁去其一,也的确有些可惜。

想到之前重嬴掌控身体时激发的血脉力量,就算景濯看陵昭不太顺眼,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资质大有可为。

不过在此之前,天下还没有过同修神魔两道本源的先例,现今已有的功法也就并不适用于陵昭。

“你对他还真是上心。”景濯开口又道,语气怎么听都有些酸。

师尊当然对我上心!陵昭理所当然地想,但在景濯目光洗礼下,终究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息棠没理会景濯这句活像拈酸吃醋的话,只道:“你看看可有勘误之处。”

就算她是上神,通天地诸法,但毕竟体内没有魔族本源,对魔族如何修行了解有限。如今景濯在此,正好可以让他看看。

虽然嘴上不满,但息棠开了口,景濯自是没有推拒之理,目光扫过玉简,他对其中关于魔族的部分增补了不少。

见他好像是在帮自己,陵昭一时便不好意思在心里骂他了。

‘阿嬴,他和师尊怎么看起来也不像宿敌啊?’陵昭啃着灵果,心里很是纳闷。

他原就有些想不明白,经过今日,就更不明白了。

这还不明显吗?重嬴完全不想搭理他,他是不是又忘了,给自己传音的话,他师尊其实都能听到。

忙着修撰功法,景濯倒是没有余暇挑陵昭的不是,场面一时竟显得颇为和谐。

“不是说了,紫微宫中不许随便上墙……”

数刻后,路过看见宫墙上并肩坐下的三道身影,承州不由开口教训道。

不过随着三张脸先后转了过来,他的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承州沉默了。

怎么说呢,如今坐在宫墙上的,恰好都是他没资格管的对象。就算是陵昭,有息棠这个师尊在,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也就罢了,怎么他们会坐在一起?怎么想都不太合情理吧?

承州看向自己曾经的师弟,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和这位丹羲境上神是有生死大仇的。向来被称作宿敌的一神一魔岁月静好地并肩坐在宫墙上,这事儿,是应该发生的吗?

一时间,承州甚至有些怀疑神生了,难道他从前听说的传闻都是假的不成?

息棠却没有在意他是如何震惊,他在这里,倒是正好省了她再去寻他和听榆的功夫。

“上神要将弟子留在紫微宫?”听完息棠的话,承州面上不由流露出几许讶然,显然有些意外她的决定。

紫微宫便是再好,怕是也比不上上神教导。

这个时候,他却是没有功夫思虑息棠和景濯的关系了。

“他对修行知道得还太粗浅,紫微宫中道法诸多,正可让他多作了解。”息棠回道。

若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就先跟随她修行,陵昭就注定难以摆脱她的影响,修成属于自己的道。

“何况,他也该结交些朋友。”她看了眼陵昭,才又道。

镜花寒中空寂,除了息棠自己,便是侍奉的仙灵轻易也不能踏足。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安静,但对于陵昭现在的年纪而言,这里未免就太无趣了些。

息棠并不需要陵昭有多高的修为,她只想他能够享受年少时的岁月,将曾经错失的弥补。

听到这里,承州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推拒的话。陵昭本就已经凭自己的实力通过了紫微宫三轮擢选,既然息棠也同意,他当然有资格在此进学。

对这件事,景濯简直称得上乐见其成,方才听息棠说完,他险些要越过承州替他答应下来。

比起让陵昭跟着息棠回镜花寒,朝夕相处,怎么想都是让他留在这紫微宫中要更强上几分。

瞥了眼陵昭,想到他之后不会时时出现在息棠身边,景濯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息棠目光扫过,不知有没有看出他的心思,终究没说什么,只向承州道:“今后时日,陵昭便有劳掌尊看顾。”

说罢,她抬指,一枚玄玉现在掌心。

随着息棠拂手,玄玉便落在了承州面前。

这枚玄玉中,装的自是诸多灵物。因血脉之故,陵昭修行所需的灵物自是要比寻常神魔更多,息棠也就早有准备。

见此,承州神情微妙地看向息棠,他怎么觉得自己这是被赖上了?

目光相对,息棠神情坦然,就陵昭这神鬼难料的运气,当然得找个能托底的对象。

承州大约领会了她的意图,不由抽了抽嘴角,还没回话,就听景濯道:“师兄不必客气,收下便是。”

他这是迫不及待地想将陵昭交到承州手里了。

你究竟是哪边的?!承州面无表情地望向景濯,看得他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承州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一点不可言说的隐秘,他木着脸,终究还是将玄玉收下了。

抬手间,景濯注意到他袖中花枝,不由皱了皱眉:“师兄取松木樨是为何用?”

松木樨效用特殊,寻常甚少有用到的时候。

承州看了眼袖中,也没有多作隐瞒:“这是麒麟族所求。”

并非是他要用。

不过麒麟族怎么会来求松木樨?

承州解释道:“当年与你我同辈那位天载大师兄在神魔战火中重伤,神魂几近溃散,濒死之际,麒麟族以至宝为他强行聚拢神魂。”

“不过他虽得不死,却因神魂受损沉睡至今,经数万载温养,如今才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

麒麟族长老此番前来紫微宫,除了送族中后辈前来参与擢选,也是为了向紫微宫求松木樨制返魂香,早日将他唤醒。

不必多加回忆,景濯就想起了承州口中说的是谁,当年天载一脉的大师兄,正是褚麟——

他下意识看向息棠,她正将玉简交到陵昭手中,对于承州所言,并不见失神之色。

褚麟是商九危最重要的大师兄,但息棠早已不是商九危。丹羲境上神和这位天载大师兄,实在没有太多交集,也就不必多问什么。

陵昭对当年旧事一无所知,也就不会关心承州口中提到的天载大师兄会不会醒,他依依不舍地别过息棠,终于还是跳下宫墙。

跟着承州离开的时候,陵昭还忍不住回头向息棠挥手:“师尊,等我沐休就回镜花寒!”

看起来也挺听话的,怎么前日就能闹出那么大场面,承州心里着实有些纳闷。

息棠笑了笑,看着他走远。

“你准备回丹羲境了?”景濯在她身旁开口。

息棠没说话,只是取出壶甘露扔给了他,随即站起身来。

她喝了他一壶莲华甘露,如今还他一壶。

景濯抬手接过,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我会记得给你写信。”

“不收。”息棠近乎冷酷地回了两个字。

景濯丝毫没有被她这话打击到,气定神闲地开口:“我还是会写。”

至于她收不收,都没关系。

息棠没有回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随你。”

她的身影消失在宫墙上,景濯嘴边噙着笑,将甘露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