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 陵昭提着钓竿盘坐在天河边,只是坐了大半日,他身旁竹篓还是空空如也。
身为天君, 苍溟看起来轻松, 每日要处置的事却丝毫不少,也就不可能随时陪着陵昭胡闹。
无意间听苍溟提起天河中有种灵鱼滋味儿很是不错, 近来没什么事可做的陵昭便拿了鱼竿和竹篓, 看自己能不能钓上两条来。
因他情形特殊,息棠并不急于让他修行, 才让陵昭有了这等悠闲时日。
不过——
‘阿嬴,为什么最近我都没怎么修行,境界却还在增长?’陵昭实在觉得奇怪, 甚至比他从前认真修行时还要快上许多。
你也不看看自己这些时日都吃了什么,他头上草叶晃了晃,不想说话。
玉霄殿中最不会缺的,便是各色珍奇灵物。从前陵昭听都没听过的灵果,如今都任他取用。
若是换了寻常妖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吃下如此多灵物,只会落得爆体而亡的下场。但对于经凤族浴火池洗炼的陵昭而言, 如今他体内两道血脉本源破封, 大可不必忧虑这样的问题,反而多多益善。
没听到重嬴回答,陵昭托着下巴, 略感失落:‘阿嬴,你最近也太冷淡了,都不怎么和我说话。’
虽然从前他的话也不多,但陵昭三句话总还能得一句回应。
不是说在浴火池中, 阿嬴不仅没受什么伤,还因为天曜火魄也增长了实力吗?
重嬴还是没说话,他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若是自己不小心些,岂不是连片叶子都保不住。
正当陵昭持之以恒地骚扰重嬴时,有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陵昭回过头,只见女子站在他身后,她眉目明艳,此时正微微含笑看着他。
陵昭没认出宣后,加之她着常服,便只当她是天宫哪位仙官——苍溟实在不觉得他有什么去拜见宣后的必要,陵昭当然也就无从知道眼前女子是谁。
他没什么防备地道出自己的打算,这原就不是什么需要特意隐瞒的事,陵昭也了解过,在天河垂钓并不触犯哪条天宫律法。
的确如此,不过宣后在天宫待了这么多年,却是少见有仙神会这么做。
“为什么?”陵昭仰头看着她。
“大约是这天宫中来往的仙神总是有许多事要做,便难有这等闲情逸致。”宣后上前两步,在陵昭身边坐了下来,口中答道。
先任天君在位时,涯虞倒是偶尔有这样的闲心,她不经意地想起。
陵昭想想苍溟和他手下来去匆匆的仙官,不免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传闻只会形容天君有何等煊赫威势,亲眼见了才知,身居这样的高位,原来也不只受供奉即可。
听陵昭这么说,宣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将目光投向一旁还是空空如也的竹篓,她摇了摇头:“看来你的垂钓之术并不精。”
陵昭也没想到自己花了大半日连条鱼影都不见,师叔不是说天河里的鱼又傻又多,怎么到现在还不见有上钩的?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看着陵昭脸上真情实感的迷惑,宣后不由失笑。
既然如此,她就帮帮他好了。
宣后伸出手,掌心现出枚一手大小的白色海螺,灵光流溢,不似寻常凡物。
她将海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口气,立时便有一道空灵长鸣传出。天河中浪潮翻滚,在这声长鸣中,澄明河水下突然现出数道鱼影,争相向这个方向而来。
陵昭有些惊叹地看着这一幕,色彩斑斓的灵鱼游弋近前,围簇在宣后面前,徘徊不去,形成一幅绚烂图景,看上去蔚为壮观。
“你喜欢哪条便捉吧。”宣后放下海螺,含笑对他道。
得了这话,陵昭挽起衣袖,这就准备动手。
“天河的鱼果然很肥!”他躬身捞起一条,忍不住感慨。
灵鱼离水,顿时拼命挣扎起来,鱼尾不偏不倚地扇在他脸上,发出清脆响声。
眼见这一幕,宣后脸上笑意加深,不同于之前的是,她此时的笑终于有了两分真切。
总觉得谁都能将他骗去卖了。
真不像她会收的弟子。
不过,这样也不错。
陵昭当然察觉不了她神情中这点微妙的变化,他没当回事,揉了揉脸,心里已经想好了十八种吃法,倒拎起鱼扔进竹篓。
一条当然不够,还要算师尊和师叔的份才是,他再次躬身,手里一捉一个准,空空如也的竹篓立时丰收。
看着被装满的竹篓,倍感得意的陵昭叉腰,他真是太厉害了!
竹篓已经装满,他却再伸手捉住一条。
看着被递来面前的灵鱼,宣后笑意微僵,身形微微后倾,婉拒了陵昭的谢礼。
见她好像真的不想要,陵昭只好又将鱼放了回去,不过这样一来,他也想不出还能怎么报答她了。
宣后并不需要他报答,于她而言,这不过是随手为之的小事。
她转开话题,见陵昭感兴趣,将手中海螺递给了他。
这看起来就是件不寻常的法器,陵昭没敢就这么接下。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适应自己身份的转变,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暂时寄居在火雀族的陵昭。
“只是我族中传下的小法器,不值什么。”像是察觉了陵昭的顾虑,宣后轻描淡写道,随手将海螺抛给了他。
陵昭手忙脚乱地接住,海螺落进手里,温润如同玉石,他拿起来打量着,好奇地学着宣后方才动作向海螺吹了口气。
这是龙族所用的传音海螺,用以号令水族,若非龙族血脉便不可能吹响,只能当个好看的摆设。
但不等她开口提醒,海螺中却忽然传来一声轻鸣。
海螺声中,天河徘徊的游鱼竞相腾跃,不断在河面上掠过,引来陵昭惊奇呼声。
宣后话音一顿,神情难得流露出些微怔然。
听她刚开口却突然顿住话音,陵昭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了来,并不清楚自己吹响了海螺意味着什么。
“你是龙族血脉?”宣后上下打量过陵昭,说了这么久的话,她竟然没有感知出这一点。
陵昭听到这话,下意识回:“我不是神魔血脉吗?”
怎么又和龙族有了关系?
趴在他头顶的重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拿叶片重重拍了下去。
怎么就这么全交代了!
陵昭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嘴快了,至少,他不该在才认识的宣后面前道出此事,于是闭紧了嘴,以免自己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只装作若无其事地逗弄游鱼。
宣后的目光停留在陵昭脸上,眼底逐渐现出几许复杂。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他体内,竟然还有龙族的血脉。龙族与神族的结合并不算太少,不过宣后与太初氏神尊涯虞的结合,算是其中最为世人所广知的。
宣后审视着陵昭的脸,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果然从中窥得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他究竟有如何身世?
传出息棠将陵昭收为弟子的消息后,好奇这个问题的仙神不计其数,却至今没有谁找到了答案。
这世上,当真有这样巧合的事么?
但……这又怎么可能?
自觉失言的陵昭想将海螺还给宣后,她却没有收。
“你既然能吹响它,便是有缘。”宣后不疾不徐道,“就当做我给你的见面礼好了。”
他的身世,也不该只有她在思虑才是。
说罢,不等陵昭拒绝,她已经消失在原地。
啊?
陵昭完全没领会她的用意,他举着海螺,不明白这算什么情况。
天宫仙君难道有见人就送礼的习惯?
陵昭百思不得其解。
等苍溟终于忙完手边的事来寻陵昭时,他正蹲在天河边,握着手中海螺探究。
一眼便辨出海螺来历,苍溟眼神微凝。
在天宫中,能拿得出这枚传音海螺的,只有一位。
不等他发问,陵昭便主动开口,将方才发生了什么悉数道出,未作隐瞒。
他主动将海螺递给了苍溟,这应该不能随便收吧?
不过宣后走得实在太快,陵昭连她名姓都不清楚,便也不知道如何归还。他方才研究了许久海螺,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出原本主人的痕迹,好作归还。
听到他无意中吹响海螺,正检查海螺是否有异的苍溟动作一顿。
龙族血脉……
见他看着手中,久久不语,陵昭不免觉得奇怪。
“师叔?”他唤了声。
苍溟回过神来,并未就所谓龙族血脉对陵昭多说什么,陵昭便也只将宣后突然问出的那句话当作误会。
原本陵昭想让苍溟帮自己将海螺归还,他却在确定没有异样后放回了陵昭手中:“不必,她也不缺一个海螺,你留下便是。”
或许往后也用得上。
不过苍溟没对陵昭说什么,不代表他没有话要问息棠。
“阿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忘了对我说?”殿中再无外人,苍溟看着自巫山归来的息棠,拖长了声音道。
闻言,息棠微微挑了挑眉。
“能吹响传音海螺,证明他也继承了龙族的血脉。”苍溟将天河边发生的事道出,有些话宣后不能问,他却不必有顾忌。“阿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得知此事后,苍溟在陵昭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事实上转过头就连忙验证了自己和他的关系,其中紧张不必多说。
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自己都没听说过的儿子,实在太惊悚了。
他以为陵昭可能是自己血脉。
不过好在结果并非如此,但……
苍溟原以为陵昭是肖似自己,如今却有些不确定了。
他如果不是自己的血脉,难道是和阿姐……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以陵昭年纪推算,阿姐那时分明就在丹羲境中,不曾离开过。
且不说他的父亲是谁,只说他若当真和阿姐是血缘至亲,阿姐又怎么会全无所觉,让他在外流离多年,以至如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息棠坐下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其中有许多问题,我如今还未查明。”
如今要解释,也无从说起。
这话无疑验证了苍溟的猜测。
他原本觉得这猜测太过荒谬,但息棠的话竟是证明这荒谬猜测不错。
若是如此,倒也能解释为什么阿姐隐居丹羲境数万载不出,如今却突然收了个弟子入门下。
苍溟心下五味杂陈,不过也没有就此再寻根究底,非要息棠给个说法不可。
“阿姐觉得该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他行至息棠面前,如同少时一样半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虽然突然多了个儿子是很难接受,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至少都有他陪着她。
息棠牵起嘴角,拍了拍苍溟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