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站在鱼缸之外的人是我。”
话语飘散在昏暗的长廊，光洁的地板拓印着修长的影子，叶筝观赏了一会儿金鱼悠游的姿态，随后转身离开，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唯有窗外高悬的月亮注视着来去的影子。
第二天，修女传递来希斯的消息。
希斯表示暂时没有在皇宫发现异常，她甚至冒险进入皇帝寝宫，但一无所获。
叶筝沉默片刻，她让人告诉希斯，不用继续探查了。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玛格丽特的遗骨在哪里，只是心里还抱着一丝期望，期望她的尸骨被完好保留。
但仔细一想，皇帝害怕到把龙骨分别埋葬在帝国的各个角落，又怎么可能把玛格丽特本体的遗骨放在身边呢？
他甚至不敢拿女人试验那块脊骨，塞克斯是必然作为男性降生的。
叶筝一如既往坐在办公桌前，她抬头看着典雅敞亮的宫殿，却感到了逼仄之意，她起身走到窗台前，眺望远处。
东区，玛格丽特的遗骨就在下城区的东区。
——正以骨灰的形式存在着！
它们有可能洒落于东区的任何一片土壤，成为人的肉眼无法识别的每一粒细小微尘，往来的无数人踏过它们而浑然不觉。
皇帝贪图着玛格丽特带来的神明般的庇佑，又惧怕她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剥夺他的伟名和权柄，恐惧到将她挫骨扬灰，却不敢让她的遗骨消散。
他权衡着诡域和魔龙的力量，在夹缝中稳坐王座，一年又一年，他的阴影时刻笼罩着这片广袤的土地。
但，那又怎样呢？
叶筝眯起眼睛，曾经的皇宫里有一座足以俯瞰上城区的高塔，在她的成年礼过后，高塔随着大半个皇宫成了废墟，如今的她再也看不到它在远处若隐若现的影子了。
皇帝在短期内勉强将皇宫恢复成富丽堂皇的模样，然而它注定无法恢复往日的辉煌。
下一次，他甚至再也不会有修复的机会了。
阳光像是点燃了叶筝眼底的焰火，她的眸光亮得灼人。
窗边，白鸟掠过那双眼睛，飞驰向远处。
天气渐渐热起来，走在花园小道上的希斯眯眼看了一下太阳，她已经换下了繁复的宫装，穿着轻便了许多，但暂时还不能尝试时兴的骑士服——仿版圣行骑士团的装束最近在女学生中格外流行。
皇帝对皇宫中女人的要求简直可以说是迂腐复古，她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穿裤装，她的母亲，这座皇宫名义上的女主人同样如此。
不过母亲总是对这些流行东西表示不感兴趣，甚至反感，以此掩盖她也没有选择权的事实。
希斯忽然觉得好笑，母亲惯常的生活总有一天会被颠覆，到时候她会对她这个女儿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没走几步，希斯看见小路前方的人影，笑容收敛。
余天明正跟随着他的父亲兄长往外走，看样子是刚见完皇帝，他侧头看向小路的方向，惊讶的眼神明显也注意到了希斯。
两人的视线有一瞬交汇，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余天明垂在身侧的右手比了一个打响指的手势。
希斯见状，仅仅是脚步微顿，又若无其事往前走。
余天明在告诉他，他们准备的事情要开始了，皇帝已经有退位的打算。
走进雅致的餐厅，皇帝正在主位等着她，希斯先是行礼，得到皇帝的点头后在侍从的指引下入座。
侍从们撤出餐厅，两人沉默地进餐，希斯分心思索着皇帝为什么突然召她过来。
进餐到一半，皇帝突然放下餐具，问道：
“希斯，我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
“……是什么消息？”
“罗伊在北区打着皇子的名义，指挥北区清缴暴徒。”
希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罗伊得到了您的首肯吗？他怎么敢这么做？”
皇帝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他分明有着璀璨耀眼的金发金眸，整个人却散发十分阴沉的气场，面容上的纹路显得更加深刻，英俊的骨相不知何时也变得刻薄。
“好问题，他怎么敢这么做？我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给你下达了新命令。”
餐桌一侧，希斯差点拿不稳手中的餐具，背脊僵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派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罗伊他们有可能不愿意回来……我会想办法一定把他们带到您的面前。”
“希斯，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皇帝语重心长道，他的金眸覆着一层阴翳。
“陛下，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活着的神祇，我又怎敢让您失望呢。”
希斯摆出恭谦的姿态，她注意到主位上的男人的神色转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皇帝找不到她和罗伊联络的痕迹，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她给了罗伊一点小小的暗示，不然他们前瞻后顾僵持着，也不知道会和赛拉耗到什么时候。
——更重要的是，罗伊的横空出世能让上城区更多人意识到王座上的人可以有更多选项。
从一开始，她在异能时效这一点上就故意误导了所有人，同时还隐瞒了心理暗示的作用，让绝大多数人以为她的异能作用仅仅是远程心灵沟通。
知道她异能实情的人屈指可数，叶筝是其中之一。
她认识她的时间太早，要是晚一点，或许连叶筝都不会知晓。
【心灵印刻】确实不是强势的异能，暗示的作用就像往火炉添柴助燃，如果没有火焰，木柴无法自燃。
她只是洞悉了罗伊心底深处的不甘，推了他一把而已，至于他能做到什么程度，希斯也无法预测。
忽然，希斯抬头问道：“陛下，除了罗伊，裴西也必须带回来吗？”
她突然想到，如果皇帝要换上罗伊的身体，为什么还要带回裴西？裴西说不定会是一个阻碍，皇帝也不想向别人宣扬他永生的秘密吧。
听到女儿的疑惑，主位上的皇帝眼神骤然锐利，希斯见状连忙补充道：
“裴西手握神剑，不容小觑，如果罗伊也掌握了北区的指挥权，要带回他们两人的难度更大了，我必须要做好更充足的准备……”
“裴西是一定要带回来的。”
男人出声打断。
皇帝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他又重复了一遍。
“必须要带他回来。”
闻言，希斯莫名打了一个寒颤，她盯着餐桌上琳琅满目的盛宴，没有一点食欲，口中干涩，一时间沉默下来。
难道皇帝的真正目标是裴西？但他一旦选择裴西，就无法继续坐在他最心爱的王座上，除非他有信心通过裴西的身份再一次君临天下。
可如果他选择的是裴西，罗伊就不必到场，但不排除他拿罗伊当障眼法的可能，因为叶筝似乎也知晓他的秘密。
希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事情一旦超出她的认知，让她拿不准答案，她就容易变得慌乱。
这顿饭吃得毫无滋味，结束时，希斯拿着餐巾擦完嘴角，起身向皇帝郑重地承诺，她会保证一切顺利进行的。
皇帝的眼神始终压在她的身上，他在位置上换了一个坐姿，似乎还想嘱咐什么，直到希斯离开也没有开口。
有骑士打扮的男人走进空空荡荡的餐厅，向他汇报着什么，皇帝漫不经心地点头，然后命令道：
“继续派人，直到彻底摸清叶筝的能力。”
骑士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却只能沉默着离开。
皇帝一人留在餐厅，他注视着餐桌上冰冷精致的佳肴，忽地把餐布一抽，空旷的大厅顿时响起稀里哗啦的声音，他的表情有了扭曲的笑意。
全是废物！他派去的这么多人没几个能活着靠近叶筝，逃回来的人压根没见识到叶筝的能力。
他也派人去威胁贿赂过教皇宫的人，得到的信息只有叶筝控水能力十分强大，再多余的信息问不出来，叶筝的近侍们防备得像铁桶。
“万物之母……”
等他换一具更有用的身体，他一定会亲手杀死叶筝！
【万物之母】不是一成不变的能力，它的第一代主人玛希展现出神乎其技的再生能力，可后来那些教皇使用时却大打折扣，只能造出一些畸形儿和畸形肢体，并且看起来一代不如一代。
按理来说，叶筝得到了【万物之母】也只是得到了一种辅助能力，皇帝起初并没有多么在意，塞克斯的【破坏】才是他梦寐以求的终极能力。
然而，自从他亲眼见到她杀死塞克斯那一天，他的想法动摇，对叶筝的警惕与日俱增。
一日不摸清叶筝的能力，他一日无法安睡。
深夜，叶筝收到了皇帝即将转换身体的消息，可她一时无心理会。
叶筝花费了半天时间从上城区赶往中城区，终于在一家偏僻的屋子里见到面无血色的武姝。
年轻女人双目紧闭躺在床上，文德守在床边，见到叶筝进来后起身，向她汇报武姝的情况。
“我们拿到了龙骨，但中途出了一点小意外，武姝她……”
叶筝走近，她掀起了盖在武姝身上的被单，呼吸一顿。
武姝的双臂不见了。
叶筝的眼瞳紧缩，唇瓣无声张合近乎失言，武姝应该是最擅长保护自己的人，为什么总是在执行她的命令时受伤呢？
“她的肢体在哪？”
“被吞噬了，拿不回来。”文德声音低沉，带着自责。
如果断肢还在，短时间内找高级治愈者是可以愈合的。
虽然她为她及时止住血没有生命威胁，可武姝现在不方便移动，文德思来想去还是待在原地通知叶筝，她知道叶筝一定会过来。
“抱歉，是我失职了。”
“无需自责，文德，还有我在呢。”
叶筝坐在床头，抚上了武姝的断肢，轻轻拆掉裹住的血色纱布。
上一次她让玛希接替了她的意识，用【万物之母】治愈了濒死的文德。
这一次，她想要自己尝试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玛希在她的意识里待久了，间接影响到了她的异能，属于她的【万物之母】本是操控生命力的能力，融合了第一异能【溪流】后，水流的治愈力变得格外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