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大厅内，余天明心不在焉地端起一杯酒。
酒液刚入喉，他的眼睛余光瞥见了一个白袍青年缓缓走了进来，整个大厅为之瞩目。
“咳、咳、叶……教皇？”
余天明有些许惊讶，最近叶筝又是揭了皇室的老底，又是砍断了皇帝的左膀右臂，她竟然还会光明正大出现在皇宫聚会？
他低调站在角落里观察着，在众人惊诧之时，宴会的主角希斯率先迎了上去，挂着得体的微笑，礼节也一丝不苟。
站得太远，余天明无法得知两人交谈了什么，他猜大庭广众之下两人最多说点寒暄的话语。
叶筝带了四名骑士随侍，她们虽然不比文德那个女人高大，但气势也足够凌厉，让大厅内蠢蠢欲动想要上去搭话的人一时望而却步，甚至不敢明目张胆直视她们。
水晶吊灯折射着晶亮的光彩，灯下的希斯十分自然地挽住了叶筝的手，叶筝垂眸看了一眼，任由她的动作。
余天明在暗处咂舌，看来希斯和叶筝之前的私交确实不错，教廷和皇室的争端对两人的关系影响不大，希斯没有骗他。
他之前和叶筝闹得不太愉快，可眼下扳倒叶筝是不可能的，有了希斯这条线，想必叶筝也不会计较他以前的不敬。
镜片下闪过复杂的眼神，余天明想，就算没有希斯，叶筝现在不可能和他计较，他于她而言已经是路边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了，连多看一眼的价值都没有。
叶筝对民众的号召力恐怖到超乎想象，龙骨的真相一出，民众对他们有多怨恨，对叶筝就有多么爱戴。
民心这种东西向来是他们不屑一顾的，可当他们看到隔壁白家分崩离析的下场，才意识到过去有多么傲慢。
一道绝罚让白家领地上的平民自发进行正当的抵抗，不用再向白家交税、不用上交作物和劳动力，领地内的私法也不再管用，平民出身的异能者也大量离开白家，白家和失去了所有领地和荣誉也没有差别了。
更可怕的是，其它领地的平民对此也蠢蠢欲动。
余天明私下听到不少人痛骂叶筝，认为她是上城区的叛徒，迟早会把这个国家搅得一团乱，也有人暗中开展了对付叶筝的计划。
但余天明却更加敏锐地意识到了，帝国在龙骨真相暴露后还能保持相对的平静和秩序，就是因为叶筝存在。
因为人们相信叶筝，所以选择了忍耐和等待。
余天明喉咙艰涩地咽下食不知味的酒，目光逐渐坚定，希斯说的没错，他只有牢牢抓住她这个机会，才有可能实现万人之上的抱负——无论一人之上的王者是谁。
而不是被家族随意打发来参加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的生日宴会。
希斯挽着叶筝，两人步上楼梯，走到了二楼，俯视着下方觥筹交错的人影。
四位骑士守在一旁，无人敢打扰。
“叶筝，你认识下面那些人吗？”
希斯似乎喝了一点酒，笑意有些迷离，她靠在栏杆上。
“我记得那个是财政大臣的二子，那个是治安局局长的小女儿……和我年龄相仿，但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为了真心祝愿我而来的。”
“因为他们和我一样是不重要的人物，所以被打发过来，既向皇室表了忠心，又避免站队的嫌疑——他们不愿引起你的猜忌。”
“真厉害，我的朋友。”
希斯回过头，笑容纯粹而灿烂。
“希斯……”
叶筝少见的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眉心轻皱。
“他想要见你一面，最近的形势已经无法让他继续装聋作哑，我提出用我的生日的名义吧，他欣然接受，说‘你的生日来得很贴心’。”
“叶筝，我是真的以为秦老师会没事才做出那样的选择，毕竟真正会给我过生日的人不多，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希斯的眼眸波动着细碎的光泽，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又恢复镇静。
“他要我提前处刑秦路老师，她如今就关在皇宫东南方最边上的宫殿。”
“叶筝，你带她走吧。”
叶筝黑眸沉沉，注视着她良久，问道：“那么你呢，他会知道是你做的。”
“他说不定很快就要顶不住压力，立罗伊为继承人，然后……成为罗伊继续坐在王位上。”
“我的用处本来只有联系罗伊替他监视裴西的行动，到时候，我的存在更加无足轻重了。”
希斯目光微移，叶筝沉重的视线一凝，她猜到希斯发现了某些真相，但没有想到希斯知道的这么深入，皇帝比她预料的还要倚重希斯……
沉思时，她听到了希斯轻声问道：
“叶筝，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了自己牺牲秦路老师吗？”
叶筝抬眼，黑眸一眨不眨，像无喜无怒的神像，透着令人心颤的一丝悲悯。
一把重锤倏地捶打了一下心口，希斯的蓝瞳一颤。
“希斯，我明白了。”
叶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希斯一时无言，沉默地看着她。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我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
“皇帝在哪里等我？”
听到叶筝的询问，希斯直言：“……在威斯特宫的大厅。”
威斯特宫是开展宫廷议会的地方，摆放着象征世俗权力的王座。
说完，希斯撇过头，盯着下方宴饮的人群，蓝瞳没有了盈动的波光，显得孤寂。
临走之前，叶筝最后看了希斯一眼。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身份，我都会为你送上真正的生日祝福，希斯。”
希斯转头，怔然地盯着叶筝离去的背影，眼底是绵长的怅然。
为什么你的心聪明敏锐得如同最透亮的明镜，又偏偏要宽容我所有不堪和阴暗呢？
希斯抬头望着水晶吊灯，反光面将她的面孔折射成无数碎片，连她都无法拼凑出自己真正的模样。
叶筝带着人从后门离开宴会厅，她没有去东南方关押秦路的地方，而是去往威斯特宫。
在踏入宴会厅之前，她以为希斯只是见情况不好，透露消息想要她帮忙搭救秦路。
希斯也确实想要她救走秦路，只是除此之外，她还有更多考量在其中。
这一次，希斯连她都算计进来了呢。
叶筝低下眼眸，没有谴责，倒是有几分忍不住的笑意。
夜幕下，披星戴月的白衣青年推开宫殿大门，月光在冰冷的地面上蔓延，却攀不上高处的王座。
穿着暗红色礼服的男人正坐在其上。
四位骑士守在外面，叶筝关上了宫殿大门，往里走去。
“叶筝。”
面容俊朗的中年男人似乎想露出一个风淡云轻的微笑，效果却有些扭曲。
“这一次，你又想和我谈什么呢？文森特，或者你有其它名字？”
“你随意，名讳于我并不重要。”
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将地上的影子拉得修长，叶筝抬首，微微眯起眼睛望着王座上的男人。
“那好，请你下来吧。”
“我不喜欢仰视别人。”
叶筝淡声道，王座上的男人顿时咬紧牙，肌肉抽动，但他最终还是走了下来，走到叶筝面前。
“叶筝，你可真是……哈，你现在有这种狂妄的底气，我也拿你没有办法。”
“真了不起，能把我逼到这种地步，你很开心吧？”
叶筝投去疑惑的目光，她诚实道：“成就感一般。”
额角的青筋疯狂跳动，皇帝皮笑肉不笑，显得阴沉扭曲至极。
“叶筝，我劝你见好就收，我只是想要当世俗的皇帝，不妨碍你当精神领袖，过往有不愉快的地方，我可以给你补偿。”
“财富、领地，甚至是军队武器……想想吧，比起龙骨，这些东西对你更有用。”
叶筝盯着他，慢慢地勾起一个微笑，“难道，得到所有龙骨是真的可以复活魔龙？”
“……”
皇帝的呼吸声渐重。
“不要再挑衅我了，叶筝。”
“如果这个国家彻底背叛我，我会忍不住降下真正的惩罚……”
叶筝的表情骤然冰冷，她隐约意识到对方说的惩罚是什么。
或许就像她在五百年前的时空看到的那样。
“到时候，恐怕你没有机会再施展你的博爱了，至少一半的人会死在灾难中，全部覆灭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疯了！”
看到叶筝一改游刃有余的从容，皇帝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你永远不会理解我是怎样的存在。”
皇帝意味深长道。
叶筝低下头，表情晦暗不明，似乎在激烈思考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像是做出了选择，再次看向他。
“我答应你，停下教廷收集龙骨的行动。”
“这片土地上有谁想看到魔龙再次复苏呢？”
叶筝似有若无叹气。
皇帝嘴角的笑意更深，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叶筝现在风光无二，挖龙骨也是为了给平民交代，如果魔龙真的复苏，对她也是百害无一利。
“让我答应也有条件，回头我会拟几条条例，虽然龙骨没必要挖出来，不过有些落后的规定有必要改一改。”
皇帝脸色淡了些，点点头，紧接着又听叶筝道：
“对了，其中一个条件是——放了秦路。”
叶筝笑道：“这个条件不难吧，秦路的死活对你没有影响。”
皇帝一顿，叶筝提出这个条件也不算意外，可秦路本来是他用来泄愤，顺便试探希斯……
“我答应。”皇帝沉声道。
叶筝拍了一下掌，笑吟吟道：“很好，希望这一次我们能……合作愉快。”
皇帝扯着嘴角，“希望教皇冕下可不要像上次一样’暗藏玄机‘。”
“彼此共勉。”
叶筝转身，白袍抖落微凉的月光，声音飘散在冷清的宫殿。
皇帝在阴影处注视着她的离开，眼底的杀意惊人。
叶筝走出宫殿，迎着月光。
希斯知道她有能力和皇帝达成交易，只要皇帝亲口答应放走秦路，希斯就不必担负皇帝的疑心。
希斯在竭力打动她的同时，还暗示了自己的有用之处。
其实，就算希斯不这么做，叶筝也打算用放弃挖出龙骨的条件来和皇帝换取秦路。
因为她不想让希斯出事，无论是出于朋友的立场，还是理性的考量。
叶筝需要一个在皇宫里更为可靠、更能接近皇帝的眼线。
除此之外，希斯还帮她解决了一个难题。
她决定好了监视裴西寻找龙骨之旅的人选。
——罗伊。
裴西不可能再信任冒然出现的人，没有什么比出生入死的同伴更值得信任的存在，
皇帝竟然一直让希斯负责联系罗伊，真不知道是希斯太争气，还是皇帝本人过于自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