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白小……白骑士, 你怎么也在这里?”
狭小的巷道内,裴西错愕地看着从另一头走来的白木清。
他们找到了一些叶筝遇刺事件的线索,有一伙人在报纸刊物上不断发表针对叶筝的文章, 他怀疑叶筝遇刺或许和那伙人有关。
“这句话, 应该是我来问你。”
少年的白瞳直直地看向他。
裴西回道:“我来拜访一位报社的主编,那家报社背靠教廷, 最近发表了不少不利于叶筝的言论,我们怀疑叶筝的事情和教皇有关。”
“说不定就是他趁机想要扳倒叶筝。”
白木清表情不动,语气有着一丝不解:“你,为什么要帮叶筝?”
“无论叶筝的父亲做了什么事情, 她是无辜的,不该遭遇这种事情。”
裴西声音沉稳坚定,俨然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白木清面色变得古怪, 语气更加疑惑不解,“你知道,琥珀湖项目的负责人名字吗?”
“是叫廖……廖严吗?”裴西犹疑道。
白木清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她很少露出笑容,裴西没有从她的表情中感到友善, 反而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很快,他反应过来白木清似乎是在嘲讽他, 很难想象她这么冷淡地一个人竟然也会阴阳怪气。
白木清没有阴阳怪气和嘲讽别人的意思, 她是真的觉得裴西的想法很奇怪。
他看似关心愤慨这次琥珀湖的意外, 却不记得这次事件的直接加害者。
他的话语在极力表达他没有因为琥珀湖的事故牵连责怪叶筝, 可他又时刻把叶筝和叶筝的父亲挂在嘴边。
叶繁景是监督失职, 也有受贿的嫌疑, 可真正贪下了工人的安置费直接导致事故发生的负责人的存在感竟然不如叶筝。
白木清皱了皱眉,没有再多说什么, 转身走进右手边的巷口。
算了,裴西至少救下了无辜的人,就当他脑袋不好用吧。
她也是来找那位报社主编的,这家的报纸一向是圣女叶筝的忠实拥趸,可这些天笔锋一转,竟然刻意将脏水往叶筝身上泼。
幕后之人为了抹黑叶筝,连这家报社都收买了,明摆着是想瓦解叶筝的支持者阵营。
叶筝遇刺后在家里养伤,叶家最近为了安全拒绝访客,她只能代叶筝追查。
白木清步伐越来越快,身后的裴西也跟上来了,他的目标和她相同,白木清没有理由阻止他。
她停在一道低调的铁门前,有些惊讶,这个房子看似平平无奇,可光是这道门都采用了极其坚固的特殊金属材料,不像是一般人的住所。
在白木清思索的时刻,裴西上前一步,敲了敲门。
白木清闭眼,她已经可以“看到”屋内之人了,是个二、三十岁的女人,她穿着材质简朴的长裙,正在往门口走来。
裴西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正要继续敲门,门忽然被打开,露出一张挂着友善微笑的脸庞。
“两位小同学,你们是?”
“您好,我是裴西,这位是白木清小姐,方便我们叨扰片刻吗?有些事情想要询问您,主编小姐。”
“我叫文心,你们叫我文姐、文阿姨都可以。”
站在门口的女人将两个年轻人迎了进来。
裴西走进整洁的房间,后知后觉注意到女人的反应有些奇怪。
并非他自恋,这位文姐是报社主编,而他在下城区拥有一定名气,她却不认识他这张脸,甚至在他报上姓名后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裴西立刻警惕了起来,连女人递给他的茶水也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一旁的白木清倒是喝了一小半,她喝完,直截了当地问道:“是谁在授意你攻击叶筝?”
文心动作一顿,眼神在两个少年身上逡巡,微妙地挑高眉毛,“攻击?你们搞错了,我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白木清下意识以为眼前的女人想要狡辩,她正想要拿出证据,文心再度开口。
“这些天,我已经收到了许多封投诉信,甚至还有死亡威胁的信件,许多人觉得我们被人收买刻意诋毁圣女,再加上最近圣女遇刺,人们气愤极了。”
文心说着“死亡威胁”时,仿佛对方威胁的不是她一样,笑得开心。
“你们对圣女的关心值得肯定,可是……谁能轻易伤害到圣女叶筝呢?”
空气沉默片刻,裴西抓住茶杯到手一紧,在女人包容无奈的目光中,他瞪大眼睛,意识到了什么。
白木清更是倏地站起来,她想明白了——无论是这家报社,还是眼前这个叫文心的主编,自始至终是叶筝的人!
是叶筝在刻意煽动对自己不利的言论!
既然如此,那场刺杀很可能也是她的安排……
白木清面色微沉,她甚至顾不上礼貌地告别,径直往外走,却听到屋子的大门转来钥匙转动的声响,门被推开,又一个年轻女人回到屋子。
“文心,圣女大人要在下城区……你是?”
迎面撞上一个陌生女孩在家中,年轻女人激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卓雅,你说,圣女大人要做什么?”
卓雅看了看出现在屋里里的两个少年,冷静了些许,但声音有着克制不住的激动。
“三天后,圣女大人要在下城区的神圣广场公开布道!”
文心似乎不意外,她笑着点点头,“看来又有新的文章要发布了。”
三日后,帝国的星期五,这一天注定是值得铭记的一天。
教皇温简被指控为十五年前的一桩杀人案凶手,接到了上城区法庭的传唤,异能法庭的裁判长因为失职和任职大法官期间的旧案,在这一天将遭到异能法庭内部的审判。
不过,最受瞩目的时候圣女叶筝将在下城区的神圣广场公开布道。
最初,不少人因为叶繁景的失职牵连到圣女叶筝。
然而叶筝遇刺后,许多人震惊之余清醒了起来,这起令人愤慨的事故的后续,竟然是最无辜的圣女付出了代价,这真的合理吗?
除去近期的纷争,圣女叶筝是帝国五百年来唯一一位获得神剑和神血认可的神选者,琥珀湖怪物杀人一事让人们对未来更加惶恐,人们需要公正的处罚,也需要鼓舞的旗帜。
于是,叶筝选择了在今天公开布道。
两个女仆合力为她戴上了镶嵌着珍珠宝石的华丽头冠,垂落的白纱掩映着长长的黑发,叶筝抬起缝着金线的袖口,轻轻触碰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
这是她十四岁时受封圣女的装束。
衣服改大了一些,连衣裙被裁成了外套,毕竟十四岁时她才一米七,现在长到了一米七五,不可能塞得进去旧衣了。
头冠配饰不变,她分明长高了,变得更强壮了,依然和十四岁时一样觉得它们沉重极了。
叶筝摇了摇沉重的脑袋,惹得一旁的女仆悄悄笑了笑,已经上了年纪的女仆长感慨道:“快过去四年了,那日您受封,我替您梳妆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
年纪较小的女仆不感冒煽情的环节,她笑嘻嘻地说道:“小姐是圣女,又不会嫁人,只要您还在叶家当女仆长,每天都有机会照顾我们的圣女大人啊。”
“我不会嫁人,也不会一直待在叶家哦。”
小女仆迷茫,“那您要去哪里呢?”
叶筝站了起来,她反问道:“如果叶家不在了,你会去哪里呢?”
年老的女仆长面色微变,小女仆则在仔细思索,犹豫答道:“再找一份女仆的工作?也有可能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人?”
叶筝对她眨了一下眼睛,“如果没有地方可以去的话,到时候来找我吧。”
叶筝穿着盛装下楼,路过的人都露出惊艳赞叹的神情,只有舒婉一瞧变了脸色。
她上前抓住叶筝的手,迫切地小声问道:“筝筝,今天不适合穿成这样呀……”
那些人因为叶筝的贵族出身而质疑她,如果她以这样华丽的打扮出现在下城区,恐怕又会引起争议。
“没事的母亲,我有自己的安排。”
叶筝安慰着,她的目光触及舒婉耳朵上缀着的莹润的大颗珍珠,轻轻抚了上去。
她突然问道:“妈妈,你喜欢这个耳饰,这座大房子吗?”
舒婉凝滞了一刻,略带疲惫地笑了一下,“曾经很喜欢的,现在你不提,我都忘记自己带着它。”
初带时,耳垂的轻微拉扯感让她觉得难以适应,可后来越发习惯,像是化作了她的一部分,带与不带似乎没有区别。
舒婉将珍珠耳饰摘了下来,耳垂一轻,这一刻她突然发现这些饰品并不会因为长期佩戴而变轻松。
“好吧,我已经不喜欢它们了。”
当舒婉表达出真正的感受时,心上仿佛也卸去了一件厚重的饰品般如释重负,她忽然明白了叶筝要做什么。
舒婉的指尖划过叶筝的面庞,这张脸不再稚嫩,她记得叶筝十四岁时穿上这身衣服,私底下抱怨过自己像一个镶金嵌玉的大花瓶。
那时候她对她说了什么?似乎是“很漂亮”“忍一忍”“母亲、父亲、弟弟都以你为荣”之类的。
现在的叶筝可以很有气势地驾驭这身华丽的行头,比上城区任何一个贵族更加威风,可她穿上它们不是为了征服驾驭它们——
是为了撕碎它们。
“去挣脱这一切吧,叶筝,这个世界在期待你。”
叶筝的面上少见的没有笑意,一双圆亮的黑眸认真地注视着母亲,片刻后,她执起母亲的手,行了一个吻手礼。
“我出发了。”
她声音轻快,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