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城内只余更梆声断续。刘备按剑立于暗处,身后三千益州兵甲胄轻响,火把的光映得他眉宇坚毅。
法正从角门闪出,低声道:“张松已调开府门守军,刘璋独在内室。”刘备颔首,一挥手,兵卒如潮水般涌入府邸。
刘璋甚至连自己的府邸都掌握不住。
“当年刘焉何其英雄也。”刘备低低轻叹了一声。
“尔等是何人?”刘璋正在内室读书,听到动静才慌忙惊起。他踉跄退至屏风旁,见刘备踏着碎瓷而入,身后甲士持戟林立。
“玄德这是何意?”刘璋嗓音发颤。
刘备冷漠垂眸:“备来向使君借一样东西。”
“何、何物?”刘璋声音颤颤巍巍,两腿发软,生怕下一句就听到刘备说“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借益州州牧印绶一用。”刘备命甲士缚住刘璋。
刘璋被两名甲士反剪双臂,死死按在地上。他脸色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斥责道:“刘玄德!吾以同宗之谊待汝为上宾,资汝兵粮、托汝御敌,汝竟暗结奸臣,图谋吾益州基业!”
“益州乃大汉基业,并非汝之基业。汝既已生舍地求安之心,便是蜷缩蜀中的逆臣,备身为汉室宗亲,平定逆臣,并无错处。”刘备闭上双眼,又缓缓睁开,眼中之余一片清明。
刘璋拼命挣扎着抬起头,觉得不可思议:“你当自己是陈昭敌手?刘协尚在邺城苟活,你我何必为将死之汉殉葬?”
他觉得刘备就跟脑子有问题一样,打不过还要打,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刘备站的笔直,脸上看不出喜怒:“汝得益州,岂非因汝父乃汉室宗亲?先帝赐节,是为护汉祚。他人可降,你我不可降。”
“我会将你送出成都。”刘备轻声开口,“陈昭并不是滥杀之人。”
刘璋的挣扎动作一下子止住了。
……在他原本的推测中,他归降陈昭之后,因为他汉室宗亲的敏感身份,陈昭也定不会给他高官厚禄。最大的可能,便是软禁他。
就如刘备如今所作所为一般。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有人闯进自家抢自己的屋子,他本该气愤,可架不住这屋子已经要散架了。
刘备抢了他手里要散架的屋子,又把他赶出了屋子,自己住了进去……刘璋心情复杂。
权利交接出奇顺利。法正、张松里应外合,益州兵又是刘备一手组建,军中大将更都是刘备义第,根本无人能拦。
纵有不服者,在这风雨飘摇之际,也只得噤声。
刘备接手益州之后,立即派遣张飞领兵驻守白帝城、关羽驻守江州。
益州变故之时,荆州也尽数落入陈昭之手,偶有抵抗者,也只是螳臂当车,被昭明军摧枯拉朽横扫殆尽。
昭明军兵强粮足,已经磨刀霍霍向益州。
襄阳城内,烛火摇曳,陈昭将手中情报轻轻抛给一众谋士。
“刘备兵变,取代刘璋成了益州牧。”她轻笑一声,指尖轻敲桌案,“倒也不算意外。”
陈宫立于一旁,眉峰微蹙:“可惜晚了一步,若早些时日发兵,或可趁刘璋未败时直取益州。”
陈昭抬眸,眼中锋芒乍现:“不,咱们来得正是时候。刘备刚刚夺权,人心未附,根基未稳,正是最脆弱的时机。”
她走到舆图旁,指尖重重点在益州之上,语气冷冽:“若再等一年半载,让他整顿内政、收拢民心,把益州守得固若金汤,那时再攻,才是真的晚了。”
“三十万大军从冀州一路横跨数州来荆益,,为的就是一鼓作气。”她转身,目光如刀,“传令三军,明日拔营,兵发白帝城。”
“观主公之意,莫非已有计策?”蔡琰好奇询问。
此次陈昭留荀彧坐镇邺城,蔡琰便随军出征。
“刘备这两个义弟可是威震天下。”陈昭叹气,“当年刘备在我治下为县令时,我便对他们兄弟三人眼馋不已。”
“这兄弟三人倒是情深义重,说跑就三人都跑了。关羽张飞在主公麾下可是眼见前途光亮,竟也舍得说走就走。”
蔡琰也还记得当年之事,主公已经动了杀心,谁知刘备跑的比兔子还快,她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刘关张三兄弟就连夜跑路了。
陈昭撇嘴:“要不然刘备是高祖之后呢。老刘家这一手跑路的本事他可是学的完完整整。”
这一手祖传的跑路本事,可以什么滴血认亲准确度高多了。
“此兄弟三人虽都是当世英杰,可三人却各有缺陷,还都是能要命的缺陷。关羽傲骨铮铮,张飞性烈如火,刘备重情重义。”陈昭淡然一笑。
刘备不适合做皇帝,他与臣子的关系不像君臣,倒更像兄弟,有一股帮派大哥的义薄云天气概。关羽、张飞二人就是帮派中的第二把交椅和第三把交椅。
快意恩仇,敢爱敢恨,这可不是夸政客的好词。
“此战命吕玲绮、吕布为先锋,我亲为主帅,发兵五十万攻打白帝城。”陈昭轻笑。
帐中谋士齐齐诧异,随后又不约而同会心一笑。
此次出征,主公一共发兵三十万,还将十万昭明军留在荆州平定各处动乱和防备敌军偷袭。军中满打满算就剩下二十万的士卒,何来的五十万大军?
郭嘉与陈昭对视一笑,他道:“天下人皆知主公从无虚言。”
以往打仗,夸大自己势力兵力用来震慑对手是常有的事,三万号称八万、二十万号称七十万,反正也没人能一个个细数,闭着眼往多里吹嘘就是。
陈昭却从不虚张声势。
昔年诸侯讨董,各路诸侯铆足了劲吹嘘自己带了多少兵马,陈昭士卒加后勤一共带了三万人显得十分平平无奇。结果一到虎牢关,架势摆开,其他诸侯顿时傻眼了。
不是,大家都吹牛,你咋还实话实说了呢?
往后的东阿之战、豫扬之战、围幽打并之战……天下人人皆知陈昭不屑虚张声势。
“这等事就像是往陶罐里放钱。”陈昭眼尾微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存钱的目的,就是要零存整取,等到时机合适之时取出,将钱用在刀刃上嘛。”
她可从来没有亲口说过“陈昭不屑虚张声势”。
她只是为了把这块好铁留到刀刃上用。
手头这二十万人,陈昭也没打算全部带去攻打白帝城,她只带十万人,剩下十万人还要分兵去攻打旁处,切断援兵。
不怕张飞不信,因为除了她以往的“信用”保障之外。更要紧的是,她确有五十万雄师,只是半数镇守北疆。
譬若陶朱公负箧而宣言曰“藏钱十万”,谁敢轻疑其虚实哉?
半真半假的谎言才最难辨别。
“再命人去寻张飞麾下士卒的同乡来。”陈昭视线落在众人案上“酒”盏。
昭明军战时文臣武将全部禁酒,酒盏只能盛放蜜水,连吕布这个出了名的“为酒色所伤”的刺头都被管得老老实实喝蜜水。
——陈昭略施小计。饭中下料,沾(BJIH)酒即呕。三番两次后,吕布虽觉有异,却怎也揪不出元凶。久而久之,被训得条件反射见酒就恶心,想来这几年是滴酒难沾了。
猛将如猛虎,不加拘束、一味纵容早晚会惹出大祸。回归山野的猛虎可以任由其放肆天性,可若是猛将还想待在军中,有些习性就必须狠狠磨去。
只是她舍得严加管教麾下武将,刘备却舍不得管教张飞。那般纵容,早晚酿成大祸。
这不,她这个大祸就主动找上去了。
*
在陈昭有意散播下,她举兵五十万攻打益州的情报迅速传到了白帝城。
张飞立在城头,豹眼圆睁,急切催促士卒修缮城墙。
“五十万大军?“听到情报的张飞声如闷雷,“便是百万军,也难过俺这白帝城。”
身后几个偏将却面露忧色,交头接耳:“陈昭兵多将广,咱们如何能挡住五十万大军……”
他们城中满打满算就五万士卒,就是有城墙屏障,也难挡住五十万大军。张将军虽勇猛,可他们听说陈昭以吕氏父女为先锋,当年虎牢关外三位将军连手才堪堪与吕布打成平手。如今轮到吕氏父女共攻张将军一人,张将军如何能挡?
话音未落,张飞猛然转身,铁鞭破空之声骤响,怒目圆睁。
“安敢扰乱军心?吾在此镇守,岂能有失!”张飞当即大怒,令士卒将几个校尉当场捆住,各打三十鞭。
三十鞭下去,血肉横飞。受刑的将领咬紧牙关,冷汗浸透战袍,却不敢吭声。
张飞一向有鞭挞士卒的习惯,若不作声还好,若忍不住激怒了他,只怕当场就要人头不保。
受过刑后,几人互相搀扶下了城头。
“他又要我等拼命效力,又鞭挞我等,世上岂有这等道理?”范强疼得吸气。
他埋怨道:“我听说昭王宽仁,麾下将领从不苛待士卒。”
“你又是如何得知?”另一人问。
范强嘀咕:“我堂弟的外舅便在昭王麾下效力。”
“八百年没联系的亲戚之言岂能尽信?”他的同僚笑话他,“你莫不是被五十万大军吓破了胆子。”
“反正定然比咱们将军好。”范强反驳。
众人都沉默了,久久才有人出声:“唉,若咱们跟了关将军也好啊,关将军对咱们友善,跟随他便是战死也无悔。”
人就一条命,他们虽说自从踏上战场这日便已经将脑袋别在腰上了,可谁也不愿意跟着对自己不好的上官赴死。
话题渐渐转向别处。如今敌军还远在荆州,未到眼前,压迫感尚且还没那么强。
范强也息了声,绝口不提他昨日才收到那门远亲的书信。
信中除了叙旧之言,还有一页昭王亲笔的拉拢信。
作者有话要说:
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先主常戒之曰:‘卿刑杀既过差,又日鞭挝健儿,而令在左右,此取祸之道也。’飞犹不悛。”——《三国志》
张飞敬重士大夫却不体恤士卒。刘备常告诫他:“你刑罚过重,又每日鞭打将士,却还让他们随侍左右,这是自取祸患的做法。”张飞始终不改。
关羽则是“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和张飞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