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马超从一片黑沉中醒来。

迷迷糊糊还在想那坛酒水后劲真足,他才喝了两杯就不省人事了。

他下意识想要撑起身子,手腕却猛地一紧,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疼痛尖锐地刺入骨髓。

马超彻底清醒了,猛然睁开眼。他才发现自己双臂被反剪在背后,绳索从肩到肘再到腕,捆得密不透风,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脚踝同样被缚,膝盖被迫屈起,整个人蜷缩在车厢角落。

是谁?是谁能在万军之后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他方才还在与文和先生宴饮,怎么一睁眼就被捆在了此处?

马超骇然,他挣扎着扭动身躯,绳索却越缠越紧,磨得腕骨渗出血丝。冷汗浸透鬓发,顺着紧绷的下颌滴落,挣扎了半天累的够呛,绳子依然紧紧捆在他身上。

马车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车帘忽地被风掀起一线,刺目的天光扎进眼底。马超眯起眼,逆光中瞥见车外晃动的一道陌生身影。

“军师,马超醒了。”那个陌生汉子冲着一旁呼喊了一声。

不多时,马车上又冲上来两个彪形大汉,用指节粗的铁锁把他困了个结结实实。

马超:“……”

其实不用再捆了,原本绳索我也没能挣开。

马车两侧厚重布帘被掀开,露出遮掩的窗口,日光从窗口洒落,黑漆漆的车厢内顿时明亮一片。

一道熟悉身影登上了马车。

“文和先生?”马超错愕。

贾诩从容踏入,在他对面落座。苍白修长的手指取出一方雪白布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指节,十分珍惜的将一块成色普通的司南玉佩从怀中取出,悬于腰间。

“你为何要掳我?”马超再傻,此时此景之下也猜到贾诩和他被捆这事脱不了关系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能想明白,他和贾诩关系那般要好,贾诩为何会忽然对他下手。

贾诩轻笑一声,眼底却结着冰:“敬酒不吃……那便只能请你吃罚酒了。”

“张绣为何要害我?”马超瞳孔骤然紧缩,死死盯着面前无比陌生的贾诩。

贾诩的嘴角微微上扬,却不见半分笑意渗入眼底,衬着那张瘦削苍白的脸,像是一层薄霜覆在假面上。那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目光从缝隙间漏出来,冷而锐,像是狡猾的郊狼。

马超以为他和贾诩已经很熟悉了,每次他遇到烦心事,总能在文和先生哪里得到劝慰。文和先生脸上总是带着如沐春风般的温和微笑。

与他面前这个人截然不同。

“并非张绣。”贾诩微微皱眉,似乎很不满意马超这一句蠢话,“我主乃昭侯。”

“我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弃我去投陈昭?”马超双目之中满是血丝。他不信,他那么信任贾诩,连那些他亲爹都不知道的事情他都通通告诉了贾诩!

“我从未效忠过尔等,何来背弃一说?”贾诩冷笑,“汝等蠢才,岂能与我家主公相提并论。”

马超还欲再言,贾诩已然失去交谈的兴致,淡漠一瞥:“恕不奉陪,你有话留对我主说去吧。”

贾诩踏下马车,腰间司南玉佩摇曳,只带起一阵轻风。

车厢重归黑暗,只剩马超粗重的喘息声。

陈昭攻城略地速度太快,贾诩才到凉州边界便赶上了昭明军大军。

陈昭正在厅中与一干谋士武将商议攻伐凉州之事,便听到下人禀告贾诩先生求见。

“文和在何处?”陈昭惊喜起身。

下人道:“贾军师正在前院等候,军师言有一礼要献给主公,还请主公带两位将军一并前去……”

话未说完,陈昭便顺手拉住赵云,飞奔出厅门了。

“莫非是抓了只猛虎,子龙一人可按不住猛虎,我得去帮把手。”吕玲绮看热闹的心思早就按耐不住了,仗着人高腿长,风一样蹿了出去。

桀骜不驯扬着下巴等陈昭拉拢他的吕布也竖起了耳朵,一边想跟着出去看看热闹,一边又觉得陈昭还没对他礼贤下士,他应该矜持些,左右为难,一双眼睛直往厅外瞟。

见其余武将谋士都纷纷往外走,吕布才矜持轻哼一声,小步挪着跟上去。

他可不是自己想看热闹,只是顺应大流罢了。

安安静静候在府门外的贾诩听到脚步声,扭头看向府门处,面上浮现出一丝情真意切的浅笑。

已经入冬了,天上飘着细碎的雪花,地面落了一层薄雪。

陈昭紧紧握住贾诩冰冷的双手,下意识想把身上的厚衣解给贾诩,抬头一看发现贾诩穿的比她还厚才做(lyqQ)罢。

险些忘了贾诩最爱养生,冬不受冷夏不贪凉。

贾诩笑吟吟从袖中拿出张绣亲笔所写的归降书,又一把掀开马车车帘,露出马车内被五花大绑的马超。

“诩幸不辱命。”贾诩长叹一声,意有所指,“主公答应的半年沐休……”

“再加两月。”陈昭大气允诺。

如今她手底下不缺谋士了,多的是年少有劲的小谋士压榨,早就不是当年恨不得把一个谋士掰成八瓣用的穷主公了。

靠在马车一角的马超有气无力掀起眼皮看了陈昭一眼,又默默低下了头。

他现在还没从“最信任的人从未效忠过我”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

陈昭微扬下巴,跟在身侧的赵云立刻知晓意思,大步迈向马车。他右腿踩在马车前沿,左腿稳稳踏地,腰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手臂猛然发力,扣住马超的衣襟,硬生生将马超拽出。

马超掉在雪地上,闷哼一声。

陈昭走到马超身侧,俯身扣住马超下巴,露出一张浓眉深目的俊俏脸庞。

“果然是锦马超。”陈昭轻笑,居高临下俯视马超,“汝可愿归降?”

马超想要别开脸,奈何饿了两天的他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陈昭的力气又大,生生没能摆脱扣在他下巴上的那只手。

他只能怒目而视,斥道:“某宁死不降!”

贾诩在一侧含笑:“主公不必忧心,诩自有法子让马超回心转意。”

马超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咯噔,又想起贾诩今早忽然命人给他洗了脸,神色惊恐。

其实给陈昭当武将也不是不行,他卖艺不卖身的啊……

“马超资质平平,昭明军也不缺他一人。”陈昭现在财大气粗,手底下武将谋士能站满两个帐篷,对马超也没有什么非要招纳的迫切渴望。

当然,收集癖还是有的。

这个心思不能表露出来,买东西一定要显摆出嫌弃的态度才好砍价嘛。

马超猛然抬起头,怒视陈昭。他都能靠脸被称作“锦马超”了,怎么可能还是“资质平平”?

可一抬眼,他的怒火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浇熄。

方才将他拽下马车的男子正护在陈昭身前,剑眉星目,姿容竟与他难分高下。

陈昭身后,一名身量极高的女将薄唇紧抿,肩若削成,英气逼人。

更扎心的是——

一名绝色女子笑语盈盈地为陈昭披上披风:“主公走得急,披风都落下了。”

另一侧,温润如玉的文士体贴递上暖炉,那张脸加上周身气度活脱脱是高配版“文和先生”。

几人身后还站着一大群容貌气度不同的文臣武将。

这对吗?

马超缓缓低下了头,吸了吸鼻子。

放在这群人里,他还真“资质平平”。

“关起来。”陈昭见马超依然神情恍惚,不愿归降,挥手让亲卫将马超压入牢中。

她则带着一群臣子返回暖洋洋的大厅,入了冬的凉州是“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的地方,她麾下那些将领血气旺盛倒是不碍事,谋士可不能冻着。

数日后,张绣带兵来投,顺路带来了马超堂弟马岱,马超虽然还有两个同父弟弟,可那二人并无军事才能,马超被俘后,一直担任马超二把手的马岱就接手了西凉骑兵。

马岱向陈昭俯首请降,言辞恭敬,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忧色。

“末将愿率西凉部众归顺昭侯,只是……”

他欲言又止,最终委婉道出请求:“不知可否见堂兄一面?”

“去见就是。”陈昭唇角微扬,给了个甜枣又给大棒,“只是令兄若不真心归降于我,放却是不能放,只能保他性命无忧。”

马岱提着心去见马超,见到马超虽然神色蔫吧,身上却没什么伤痕,才松了口气:“兄长无事我便放心了。”

马超看到马岱出现在牢外,便知道自家军队定是已经归降了,当即就跳起来反对:“哎呀,汝为何要降陈昭啊?”

马岱年纪随比马超要小,性情却稳重老实,实话实说:“叔父已亡,兄长又被昭侯所俘,弟实在打不过昭侯,不如早降。”

“唉,若是我在……”马超长吁短叹。

“也打不过。”马岱平静补上后半句。

马超身体一僵,扭头鼓起脸:“去去去,就知道灭自家威风长陈昭志气。”

“哦。”马岱听话转身就走。堂兄在这吃喝不愁,还主动赶他走,看来的确是日子过得不错了,他也就放下心了。

马超伸出手想要挽留,嘴唇碰了几回都没好意思说出口,眼睁睁看着马岱离开。

不是,我还指望你说说情让陈昭把我放出去呢,你怎么说走就走了?这地方一个人都没有,我找人说话都不行,闷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不多时,马超左右两侧和对面的牢房中就被扔进来几个人。

马超一瞧还都是熟人。许褚,还有其他几个曹操麾下的将领,都是那天曹操渭水割须断袍时被他们俘虏的曹将。

“奸贼,快放你爷爷出去!有本事与你爷爷单挑,下药算什么本事!”许褚还活力十足,彭彭捶墙。

同样被一坛酒水迷晕的马超深以为然。

就是就是,下药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单挑!

“别骂了,在这喊破了嗓子也没人会来救你。”马超看在同为冤种的份上好心劝许诸两句。

谁知许褚注意到他之后就一口唾沫隔着牢门吐了过来。

“呸,若非你给乃公下药,乃公岂能沦落到这?我家主公定会救我!”

马超亦是性格暴躁之辈,当即端起自己吃剩下的半碗汤水隔着栏杆泼了许诸一身。

“你家主公这辈子也打不过陈昭。”

“鼠辈安敢辱我主?”许褚虎目圆瞪,曹操就是他的底线,骂他可以,骂他家主公不行!

“骂就骂了,你能咋滴?那日曹操被我追杀可惨了,割须断袍逃命……”马超不甘示弱揭曹操老底。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隔着栏杆对骂了起来。

大牢外,马岱一出门就碰到了四处寻人的张绣。

“文和先生在何处?”张绣忧心忡忡逢人便问。

他能顺利归降昭侯,文和先生一定受尽屈辱,文和先生那样善良文和的性子,为新主重投旧主,定会遭往日就排挤他的那些同僚加倍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