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曹操的战略选择极为精准——死守潼关。

这座新兴的关隘尚未在史册上留下威名,却是曹操掌控关中后精心打造的防御核心。它坐落于黄河与渭河交汇的南岸,虽未经历大战洗礼,但它的前身却赫赫有名:函谷关。

提起潼关的前身“函谷关”,那就声名显赫了。春秋战国时,秦国正是凭借函谷关的天险,屡次将六国联军拒之门外,甚至数次绝地翻盘。

只是到了汉朝,函谷关就被放弃不用了。黄河河道南移,函谷关周边地形被冲刷,失去了“一夫当关”的险要。曹操拿下关中后,便勘测地形,修建了潼关,潼关可同时控制黄河渡口与渭河通道,防御范围比函谷关更广。

依靠山川之利,曹操缩在潼关内不出,陈昭派人围攻了半月也没能打进去。

一众谋士倒是你来我往出主意,火攻水攻策反都试过。奈何对面的是绝境曹操,无论怎么引诱,连祢衡都骂劈了嗓子,曹操就是龟缩在潼关之中一动不动。

他像一头吃够了亏的狡诈老狼,蛰伏在潼关之内,将心理素质和智谋拉到极致。

任你百般挑衅,我自岿然不动。

陈昭见潼关久攻不下,索性改变策略。既然强攻无效,那就困死他!

她留下几员大将率军继续围困潼关,自己则亲率主力北上,先平定并州、凉州。

把并州和凉州拿下,她有的是时间围困曹操。长安虽比洛阳更易守城,却有一个致命缺陷——缺粮!

洛阳地处平原,周边良田广布,足以供养十万大军。但长安不同,关中耕地稀少,根本养不起长期驻守的军队。

曹操若死守不出,陈昭就围关一年半载。届时,不需一兵一卒,潼关自溃。

有暗桩在手,陈昭自然是选择先礼后兵,陈昭抵达凉州之前,一封密信就先一步到了贾诩手中。

贾诩眯眼看过密信,把信中内容记下。他慢条斯理地将信纸凑近烛火,火焰舔舐纸页,化作片片黑蝶,随风散尽。

“这回可不能再出差错了。”贾诩轻声呢喃。

曹操脱逃一事,至今仍是贾诩心头一根毒刺。他贾文和为了主公大业都在凉州连续加班大半年了,临门一脚竟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奇耻大辱!

必须要做些什么洗刷他的耻辱。纵然主公不传令,他也会出手做些事情。

“装谦谦君子装了这么久。若一事无成,岂不白费了这番功夫?”贾诩轻叹一声,拂袖起身,渐渐远去,阴影中只余下几声靴底轻踩地面的细响。

贾诩先筛选了一堆军报,多是些昭明军攻城略地、已经逼近凉州的军报,又亲自做了些文学修饰,略微用了点夸张手法。

随后悄然将这些修饰过后的军报掺入张绣这几日要看的军报中。

贾诩没有一股脑把军报都塞给张绣,而是十分有规律将军报分为数目不等的多份,少量多次送给张绣。晨起时送两封,言“昭明军已破上党”;午后又添三份,称“数座城池望风归附”;入夜再补一篇,道“晋阳豪族暗通款曲”。

压垮骆驼的,不是忽然落下的巨石,而是某日清晨,一根轻若无物的稻草。

不过三日,张绣心中就打起了鼓。

他好像……不是,他必定打不过陈昭啊。听说陈昭还有喜欢把人挫骨扬灰的爱好,自己虽已有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可死了之后骨灰还要糊墙是不是过于凄惨了?

忧心忡忡的张绣下意识找来他最信任的文和先生问策。

“如今陈昭来犯,先生可有计策退敌?”张绣希翼看着贾诩。

贾诩长叹一声,往日平和的眉宇拧成一团:“今昭侯强盛,已有一统天下之势,我军兵微将寡,武威无险可守,诩亦无自保之计。”

张绣嘴巴微张,傻眼道:“文和先生竟也无良策?”

完蛋了,他的外置大脑不给他传达指令,他怎么做事?

“如今唯有一计。”贾诩眉间蹙着未展的愁绪。

“还请先生教我。”张绣立刻拉住贾诩双手追问。

“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唯有归降昭侯,方能保住性命。”贾诩缓缓露出了他的目的。

一听到要投降,张绣清醒了一瞬,犹豫道:“我听闻昭侯心狠手辣,对敌人一向赶尽杀绝……”

“昭侯如今麾下将领张郃便曾是袁绍部下。”贾诩忽悠张绣连脑子都不用动,“将军所忧者,无非昭侯不受降将。然当今天下大乱,昭侯志在四海,若降之,昭侯为示天下宽仁,必不会加害。”

“将军可自决生死,然武威将士、百姓何辜?战乱一起,百姓必受牵连,将军亦出身武威郡,岂忍见庶民受苦?将军降昭侯,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天下苍生啊。”

贾诩连张绣投降的借口都给他找好了,一顶“怜悯乡人”的帽子扣下来,张绣投降陈昭,就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仁慈,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名声是好听多了。

张绣:(o-0?)

原来我是为了天下苍生?

“嘶——先生此言,当真醍醐灌顶!”张绣一拍大腿,脸上愁容尽褪,瞬间卸下千斤重担。

“昭侯是诩旧主,诩可孤身入陈营为质,若昭侯有害将军之心,愿先死于刀下!”贾诩垂下头,声音中带着两分苦涩。

呵,他终于能远离张绣和马超这两个整天叽叽喳喳的蠢货了。

贾诩青衫落拓,瘦削的身影浸在日光里,连投下的影子都显得伶仃。

张绣红了眼眶,嘴唇哆嗦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文和先生竟为他做到这般地步!

文和先生当初是因与昭侯生了间隙才会愤然辞官回乡,定是以为凉州与冀州一西一东,能远离陈昭才会回到武威这个鸟都不拉屎的地。

谁能想到陈昭这么能打,一年光景就从冀州打到了凉州。如今文和先生又要为了自己舍下脸皮,去低声下气恳求陈昭。

张绣眼眶通红,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一幅凄惨画面——

文和先生跪伏于地,青衣裹着瘦骨嶙峋的身躯,脊梁骨在衣料下突出嶙峋的弧度,身躯因为屈辱而不受控制颤抖。

高座之上,陈昭声音冰冷:“贾文和,你既去而复返,还有何颜面见我?”

文和先生以头抢地,指尖发颤,一滴清泪砸在袖口,却仍强忍屈辱为他求情。

“文和先生……”张绣哽咽着,一把攥住贾诩的手。

贾诩猛地打了个寒颤,斜眼瞥向张绣。这蠢货又脑补了什么鬼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在衣摆上蹭了蹭。

哭哭哭,这样的好事都被你哭晦气了!

忽悠完张绣之后,贾诩心情愉快又去拜见了马超。

马超刚击败曹操,对攻向凉州的陈昭并无畏惧。

“先生何必畏陈昭如虎,陈昭虽势大,我马孟起却也非平庸之辈。”马超意气风发,眉宇间充斥着少年人的桀骜不驯。

“输了大不了玉石俱焚,我纵是败,也要硌掉陈昭一口牙!”

贾诩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自古王朝兴替,譬如四时轮转,汉祚已衰,如日薄西山,昭侯应运而起,正合天道革鼎之势。将军何不顺势而为?”

马超嗤了一声:“我乃伏波将军之后,世受汉恩,绝不投降反贼。”

贾诩:“……”你爹当年顺从董卓的时候你父子怎么不自称汉臣?

“昭侯代汉,亦求以兵戈止兵戈。将军若执意相抗,不过徒增白骨;若顺天应人,则三辅黎庶得享太平。此举非为自己,乃是为西凉万民。”

马超沉默片刻,默默掏了掏耳朵。

不对劲。

他记得曹操打过来的时候,贾诩分明说的是“曹操外示宽仁,内怀猜忌。将军不可仰人鼻息、生死操于人手”。

怎么换成陈昭,忽然就哪哪都好了?

“先生先前似乎并不赞叹我投降曹操,为何如今又劝我投降陈昭?”马超心里藏不住事,有疑问就爽快说了出来。

贾诩神色未变,抚掌大笑:“竟被将军看破!诩今日之言,劝降是假,试探将军决心是真。将军心如磐石,机敏过人,一眼就看破了我之用心,在下钦佩不已。”

“小事、小事。”马超嘴角高高扬起,轻咳一声,负手而立。

“诩当敬将军一杯!”贾诩含笑,左右张望,“营中可有酒水?”

马超被贾诩拍马屁拍得飘飘然,当即就让亲卫去取酒水设宴。

“我与之同去。”贾诩喊住了亲卫,扭头向马超解释,“诩略懂酿酒,美酒配英雄,诩当亲自挑最好的美酒来敬将军。”

片刻后,贾诩便抱着酒坛回来了,他亲自执壶,酒液倾入杯中,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马超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酒水已尽数入腹。他咂了咂嘴,浓眉微蹙,品味了一番:“似乎的确与平日所引酒水不同。”

他才喝了一杯酒,头就有点晕了。

他晃了晃脑袋,却见贾诩又斟满一杯,笑意浅淡:“这一杯,先庆祝将军来日大胜昭侯。”

马超咧嘴一笑,抓起酒杯又灌下半杯,他眼皮越来越沉……

咣当!

马超整个人栽倒在案几上,酒盏翻倒,残余的酒液顺着案沿滴落。

贾诩垂眸看着不省人事的马超,面无表情地扶正他的身子。他拎起剩下的半坛酒,捏开马超的下颌,直接往他嘴里灌去。酒水顺着马超的嘴角溢出,打湿了衣襟,但大部分还是被迫咽了下去。

贾诩放下空坛,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迷不晕曹操,还迷不晕你马超?”贾诩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

他冲着外头喊了一声,让亲卫帮他将马超一并扶上马车。

贾诩无奈苦笑,温声细语向亲卫解释:“方才将军喝醉,非要闹着再去寻张将军再痛快饮一顿。虽是醉酒之言,可将军之令,谁也不敢不遵。”

亲卫赞同认可,可不就是,军令如山,谁晓得马超将军醒酒之后还记不记得这事。要是忘了也就罢了,若还记得知道他们违背命令自作主张,只怕免不了遭一顿军棍。

喝醉是马超将军自己的事情,听不听命令就是他们这些手下人的事了。

“我便先带着马将军走了,校尉等一两个时辰,马将军喝完酒后再来接人不迟。”贾诩面不改色吩咐亲卫。

贾诩的马车缓缓驶离军营,亲卫们目送远去,毫无怀疑。一个文弱书生,能对马超将军做什么?何况先生还是马将军最信任的谋士。

马车行至僻静处,贾诩从马车暗格翻出几根替换用的马缰绳,把马超困成了茧蛹。

车帘微掀,贾诩淡漠的声音传出:“转道并州。”

稍顿,又补了一句:“派人告知张绣,让他安抚好西凉铁骑。”

作者有话要说:

贾诩:哪有毒士天天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