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见自己心思被张绣一眼道破,干脆就不装了,乐呵呵揽住张绣:“何不问问文和先生之意?”
马超这辈子就没遇见过第二个如贾诩这么懂他的人。
这段时日变故接踵,曹操招降、设计决裂、渭水血战、父亲战亡……尤其是在骤然得知父亲死讯的时候,马超整个脑子都懵住了。
马超今年才十九岁,丝毫没想过父亲会骤然战死。继承马腾兵马势力倒是不难,马超虽年少,却早早就随父征战沙场,骁勇善战,有“锦马超”名号,在军中颇有威望。可马超心理上却没法瞬间接受从只管打仗的年轻将领到一方诸侯的转变。
偏偏他又不能在属下面前露怯,马超便找到贾诩诉苦,贾诩对他一通安抚,既安抚他的烦躁,又给他出主意让他掌权更顺利。字字句句,都戳在他心坎上!
一来二去,马超就惦记上了贾诩。
这个贾文和,他善呐!
张绣冷哼一声,文和先生鞠躬尽瘁、忠贞不渝,怎会因马超一两句话就离开他这位旧主?
叔父骤亡,外还有曹操大军压境,多亏文和先生安抚辅佐他,他才能顺利掌权。
“那便去见文和先生。”张绣念及自己如今在马超手底下讨日子,到底不好拂了马超的面子,只能勉强应下。
中军帐侧,一顶灰扑扑的小帐。
帐内,贾诩正慢悠悠打着五禽戏。鼻尖沁出两滴晶莹汗珠,宽袍缓带,闭目凝神。
他先仿虎势,双臂前探,五指如钩,筋骨舒张时隐隐发出“咔”的轻响,继而转鹿势,脖颈微昂。
贾诩闭目回忆华佗的指点,两年前华佗上门与主公讨论能预防瘟疫的医理,在邺城暂住过一月,他趁机上门请教过养生之道。他依照华佗所指要点仔细调整自己姿势,力求完美。
气血顺畅才能长命百岁,养生才是重中之重。翻云覆雨、搅动天下大势只是他的乐趣,安安稳稳无病无灾长命百岁才是他的终生目标。
一刻钟后,贾诩吐出一口浊气,睁眼时恰好听见帐外脚步声。
贾诩嘴角一拉,迅速坐回案后,手疾眼快把养生医书塞到案下,顺手抽出压在下方的军务竹简,“哗啦”一声铺满整张案几,装作勤勤恳恳处理军务的模样。
“军师。”“文和先生。”
两个声音同时从帐门外响起。
贾诩面上平静的面具开裂,缓缓攥紧了双拳。
为着功绩,为着带薪长假,贾诩深吸一口气,指节捏得发白。再抬头时,已是那副运筹帷幄的从容模样。
“二位将军何事?”他慢条斯理地卷起竹简,不经意间露出了满满的批注。
张绣面露感动,文和先生为他鞠躬尽瘁,累得额头冒汗还依然坚持处理文书。他张绣何德何能,能得文和先生辅佐。
“马超为请文和先生助我而来。”马超开门见山,毫不掩饰自己挖墙角的心思。
贾诩挑眉,面露为难。
张绣得意扬起下巴,他就知道文和先生忠心耿耿,绝不会弃他而去!
马超不如张绣听话,贾诩眉头微蹙,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案几边缘。他更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马超虽比张绣凶悍,可性情实在不稳定,想一出是一出,利用成功率只有七成。
他已想好了一条妙计能把曹操死死拖在凉州,为主公留下充足时间攻伐无人坐镇的并州。这条妙计无需将领勇猛,只需将领听话。
于是贾诩换上了赵云同款忠义模样,腰背挺直,正义凛然拱手:“诩本寒士,流落凉州,苟存性命于乱军。张将军不以诩鄙陋,屈尊亲至舍下,咨诩以兵谋战策,遂誓效命于麾前。士为知己者死,既蒙张将军知遇之恩,岂能背弃旧主,转投新主?”
张绣当场红了眼眶:“文和先生——”
马超亦是长叹一声,酸得后槽牙发痒。
“不过。”贾诩话锋一转,眯起的眼缝里闪过一丝精光,“既然二位将军愿携手,诩倒有一计,可令曹操元气大伤。”
“请先生速速告知。”二人大喜。
贾诩抚须,眯眼道:“诈降。”
“张将军假作投降曹操,待其不备,与马将军里应外合,一举击败曹操。”
贾诩隐去了代价和风险。曹操生性多疑,张绣要让曹操接纳他,势必要付出亿点代价;马超要突袭曹军,也势必要冒亿点风险。
可与他有何关系呢?他完成主公交代的差事即可,别管这差事怎么完成的。
张绣在遇到贾诩之后,本就不多的脑子就彻底舍弃不用了,贾诩一说,他想都没想就径直应下。
马超更不用提,对曹操恨的咬牙切齿,只要能伤害曹操,他宁可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
“那就要劳烦两位将军作一场戏了。”贾诩终于来到了他最擅长的部分。
天晓得他这些时日演技到底精进了多少,日日模仿与他生性截然相反的一众同僚,贾诩自觉演技都快赶上自家主公了。
一个时辰后,马超愤然离去,张绣坐在帐中,送都没送。据说是二人商议结盟之事,互相不服气对方,闹了个不欢而散。
随后数日,二人又捏着鼻子商量结盟,却始终未能达成协议。这番不同寻常的举动也引得曹操注意,曹操思忖片刻,认为张绣可以拉拢,却没有贸然去信拉拢,而是打算等张绣走投无路主动投他,再行施恩。
又一日,二人共议结盟之事,然言语之间,各怀心思。
马超朗声道:“今曹操势大,非合力不可敌。若将军愿以兵马相托,超必率西凉铁骑,直捣曹军大营!”
张绣闻言,冷笑一声:“马将军年少气盛,恐难服众。某虽兵微,却非任人宰割之辈!”言毕,拂袖而出,喝令三军拔营。
当日,张绣率部疾行,直奔曹营。途中,左右劝道:“曹操多疑,将军须慎之。”
张绣恨声道:“马超小儿欺人太甚!宁投曹公,亦不与之共事!”张绣并未掩饰声音,声音大得周遭五丈内的士卒都能听清。
是夜,驻地之中便有一人悄悄潜出大营,直奔曹营而去。
“如此说来,这张绣倒是真心投靠我了。”曹操听到士卒禀告,重赏了士卒,将其打发走,喃喃自语。
随后曹操又哂然一笑,方才那个(diRv)来投靠的士卒言张绣连家眷都一并带上了。张济还活着时候这对叔侄就平庸无奇,身为董卓旧部,混得只能返回西凉家乡在韩遂马腾之间夹缝生存。
若有谋算我的智谋,又怎会混成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曹操端起茶盏,细细品茶。
张绣虽无能,他手底下那些西凉铁骑却是精锐,要寻个法子化为己用……
翌日,张绣带兵急行。眼看着曹操大营已经浮现出一个黑点,张绣勒住马,下意识想要叮嘱贾诩藏严实些。
他可听说了,曹操在并州就四处寻访贤才。何况若是打起来,他也不一定能护住文和先生。
“咦?”张绣转头一看,本跟在他身后的贾诩早已没了影踪。
张绣心底一慌,拉住亲卫:“文和先生在何处?”
“咳。”
一声轻响从辎重队里传来。贾诩从粮车后探出半张脸,不知何时他已经换上了军中寻常文吏的服饰:“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便不拖累将军了。”
“那先生快快藏好。”张绣不疑有他。
待张绣转身,贾诩泥鳅般滑进人堆,将众人护在身前。
三十步外亲卫揉着眼睛嘀咕:“怪事,方才还见着军师……”
贾诩混在人群中满意点点头,几个他从冀州带来的昭明军暗卫早已借着他的门路混进了张绣帐中,此时将贾诩团团围住。倒是不显得刻意,仿佛只是恰巧站在贾诩周边。
该跑路时就跑路。贾诩想起前几日送去陈昭处的那封书信,微微颔首。
想必此时主公已经出发攻打并州了,他只要再做最后一步,想法子激起张绣和曹操的矛盾,避免张绣假戏真做真投了曹操……他此行目的就完成了,之后战场上的事他也参与不了。
他只是一个弱小无助的文士罢了。
暮色笼罩下的易京,矗立于河北平原之上,城墙高逾十丈,以青石垒砌,坚如铁壁。城外壕沟深阔,引易水为护,浊浪翻涌间隐见铁蒺藜森然。箭楼密布,哨塔如林,大旗猎猎,上书“公孙”二字。
城内甲士列阵,铁甲映寒光,弓弩手踞于垛口,箭簇冷对四方。战马嘶鸣声与金柝交击之音彻夜不息,烽燧台上狼烟不散。
公孙瓒亲自坐镇此处,双目熬的赤红也不敢轻易下城墙,死死盯着远处昭明军安营扎寨的地方。
“陈昭打得什么主意?”公孙瓒声音沙哑。
七日前陈昭便已亲自领兵抵达此处了,公孙瓒做好了万全防守,只等陈昭攻城,就让陈昭见识一下他这座堡垒的厉害。可等了一日又一日,陈昭就是一动不动,莫说攻城了,连派几个将领来挑衅的意思都没有。
公孙瓒只能瞪着眼睛,安慰自己陈昭肯定是想趁夜偷袭,他一定要打足精神,不能给陈昭可乘之机。
昭明军大营已在收拾行囊了。
士卒解开帐篷的绳索,粗糙的手指灵活地穿梭于绳结之间,用力一扯,篷布便哗啦一声松垮下来。士卒三人配合,一人拽住帆布一角,另一人迅速卷起,再有一人跪在地上,用膝盖压住卷好的帐篷,麻利地捆上草绳。
铁钉被一根根拔出,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转眼间,原本连绵的营帐已变成一堆堆整齐的捆包。
中军大帐中,陈昭接到贾诩密信之后立刻调转队伍,三日前已先派遣吕玲绮去攻打关中,与吕布里应外合。
今日则由她亲领大军,沿着太行山直奔并州上党郡。利用太行山道隐蔽行军,避免过早暴露。
她领兵自邺城西进,经壶关入上党郡。
拿下上党郡后再分兵一支北上取晋阳,主力南下威胁河东郡。
“众将士,随我西征!”陈昭一声令下,大军全速后撤。
不过半日,原地只留下空荡荡的火堆灰烬。
得知陈昭转头就走的公孙瓒:“……”
一定是陈昭用计骗他追击,他定不能上此当。
公孙瓒警惕拉满,生生熬了两个通宵,等着陈昭折返偷袭。
城外依然空荡荡,只有秋风卷着落叶划过。
“人呢?”公孙瓒终于忍不住带兵出城打探,发现居然真一个人都没有了,忍不住破防仰天长啸。
他都做好战败就全家赴死的准备了,结果陈昭拍拍屁股就走了?
“陈!昭!”
暴怒的吼声惊起一山飞鸟,而此时的陈昭大军早已穿过壶关。她正哼着小曲,在羊皮地图上勾画晋阳与河东的进军路线。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孙瓒(破防):我是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