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公孙瓒的确返回幽州之后,陈昭才长松一口气,却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来,趁着这段时间填补兵源,四处修建武仓,向各个城池运送更多武备。
若她是公孙瓒,就会佯装撤回欲擒故纵,实则趁敌军放松警惕杀个回马枪。
陈昭几乎未曾合眼,亲自督军布防。直到第七日深夜,涿郡的眼线终于送来密报——
“白马义从已过范阳,确无回军之意。”
陈昭盯着那短短一行字,紧绷的肩背终于松了下来。
她回到府中,连甲胄都未卸,便一头栽倒在榻上。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两日后,陈昭才饥肠辘辘醒来,头一件事就是先找到易县最好的厨子置办上一桌宴席,狼吞虎咽吃了五碗饭。
易县虽小,人手不足,赖于今年丰收,城中粮食还充沛,又刚击退了先前在易县百姓看来不可战胜的白马义从。在短暂的哀伤过后,胜利的欢愉迅速遮掩住了悲伤。在这样的世道中,冀州庶民早已习惯了死人,能守住粮食,让剩下的人活下来,死去的人就有价值。
“神女。”“见过神女。”
一路上不断有人远远向陈昭打招呼,这个小县中不少人曾登上过城墙,见过带兵来援的陈昭。不认识陈昭的人听到旁人招呼,也就认识了。
陈昭她闪身拐进一条窄巷,左右环顾,突然伸手攀住土墙,靴尖在斑驳的砖缝间一蹬,轻巧地翻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扎进另一条巷子,顺手把散落的长发挽成一股粗辫,甩在右肩。
果然如陈昭所料,认识她的人根本就没那么多,在城头上她身边都是亲卫,大多百姓也只是远远望过她一眼。
偶有路人觉得这女郎眼熟,可瞧她大摇大摆的模样,又疑心是自己认错了。这种事本就是有十分把握才敢开口。
陈昭走在街上,边走边买东西,也不讲价,看中了就买下来,思绪已经飘到了千里之外的豫州扬州。
豫州扬州捷报频传,拿下二州也只是时间长短,再慢明年春种之前也能返程。算起来,从八月初出兵到现在,不过三个半月。豫州已定,扬州大半入手,堪称神速。
打天下就是如滚雪球一般,初时困难,雪球一旦滚大就容易多了。最初那几年,她带着残兵东奔西走,被人追得像丧家之犬。如今坐拥数州之地,兵马钱粮源源不断。这雪球,终于滚起来了。
“女郎好眼力,这些玉都是幽州过来的辽东岫岩玉,成色上好……”
卖玉的商贩攥着块青白玉佩,眼珠滴溜转着,舌灿莲花地向面前女郎夸耀。这女郎虽衣着朴素,通身气度却掩不住,定是个阔绰主顾。
他本是幽州人,公孙瓒的兵卒过处,似他这般薄有资财又无靠山的小商贾最是凄惨。不得已舍了幽州的铺面,带着妻小逃来冀州易县。谁料刚安顿下来,公孙瓒的兵锋又至。
城头厮杀那几日,他早打点好细软,只待城破便逃。不想这弹丸小邑,竟真挡住了白马义从。来往的昭明军士卒也各个守规矩,没趁着打胜仗后摸上一手油水。
见城中日渐安稳,他渐渐生出在此定居的念头。他就在街边支了个简陋的摊位把从幽州带来的玉饰摆出来,盼着多少能卖些本钱。他好拿着本钱做点其他小买卖,安身立业。
陈昭漫不经心地扫过摊上的玉器。乱世之中,粮米金铁价高,这些太平年景里备受追捧的美玉反倒成了最不值钱的物事,商贩开的价倒也实在。
“都包起来。”陈昭掏出来一块重量差不多的金饼递给商贾,花钱很爽快,钱留在她手里没什么用,花出去流通起来才是财富。
商贾愣了一下,拿到陈昭递出的金饼后很快就欣喜若狂把玉饰都包了起来。金饼上带着“昭明”印记,他也不怕是假金。
摊上并无大件,尽是些司南佩、玉带钩、坠子珠子之类精巧易跑路携带的小物件。那商贩手忙脚乱地用软布裹好,塞进个旧木匣,连连赔罪道:“本当用漆盒盛放,只是逃难仓促……”
陈昭浑不在意地挥挥手,拎起木匣转身便走。
跟小商贾计较没意思,还是欺负曹阿瞒好玩。
陈昭眼珠滴溜溜一转,心中已有了主意。日头尚未西沉,一队轻骑已悄然出了易县北门。
公孙瓒此举着实可恶,趁她南征之际偷袭,此事断不能轻纵。然则曹操那边亦不可忽视。
陈昭素来秉持“谁得利,谁主谋”的是非观,此番与公孙瓒之争,无论是否其本意,曹操这个既得利益者的身份确凿无疑。就她征战豫扬这大半年,曹操便没少趁机扩张势力。若此刻与公孙瓒开战,曹操必能坐收渔利,凉州将入其彀中。
陈昭回到邺城自己府邸,吩咐人请贾诩过来。
“昔日濮阳攻吕布之时,宛城战张绣之日;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须弃袍于潼关,夺船避箭于渭水……”陈昭默默数算着曹操那些生死攸关的“战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曹操骨子里的那些毛病,终究难改。时势虽变,人心未移,只要曹操还是那个曹操,她就有的是可乘之机。
先前留守冀州的几位谋士,早被陈昭调往冀幽边境驻守。就连素来体弱的郭嘉,此番也坐镇高阳。如今公孙瓒既败,除荀彧仍留守中山外,其余谋士皆已返回邺城。
贾诩比陈昭早到了三日,得到陈昭召唤,他匆匆赶到议事厅。
陈昭笑吟吟地招呼贾诩入座,身子一歪便蹭到他身侧,从腰间锦囊里摸出一枚司南佩,不由分说塞进贾诩手中。
“易县小摊上瞧见的,数这枚最精巧。”她眉眼弯弯,花言巧语,“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东西虽贱,可昭的心意都在里头了。”
贾诩含笑接过,指尖摩挲着玉佩纹路。这等市井小摊的货色,自然不是什么上等玉石。如今他位高权重,陈昭又素来大方,每破一城必厚赏文武——他库房里什么珍玩没有?
可主公亲手所赠终究不同。赏赐是君臣之礼,这般随手相赠的小物件,反倒透着几分故交旧友的亲昵。
“主公厚赐,诩受之有愧。”贾诩嘴上这般说着,手上却已将那玉佩系在了腰间最显眼处。
陈昭厚着脸皮道:“岂能让文和觉受之有愧?昭这里有一桩要事,非文和亲自出马不可。”
“臣愿闻其详。”贾诩见陈昭脸上那抹他熟悉的坏笑,背后一冷,被勾起了熟悉的记忆。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本在床上好端端睡觉,却被某人掳走,不得不随主公深入敌军腹地……时隔一年半,他又在主公脸上见到了这个熟悉的笑容。
此时此刻,贾诩莫名其妙想起了郭嘉曾有模有样学沮授的那番话“主公本来已经很稳重了……都怪袁绍!”。
现在袁绍都成灰了,那该轮到怪谁了?
陈昭把她的计划一一讲给贾诩:“……曹操必属意凉州,劳烦文和前去西凉,寻一诸侯诈投,为其出谋划策。”
“待到时机合适,曹操被凉州牵制,昭便举大军攻并州,一举擒拿曹操!”陈昭觉得自己还是说得委婉了。
论对付曹操,刘备孙权加起来也比不上贾诩。赤壁之战看似惨烈,实则曹操没死儿子也没死侄子,连马都没事。贾诩看似不声不响,实则坑死了曹操一个儿子一个侄子一个典韦加一匹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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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细眼微眯,捋着胡须思索片刻。
坑曹操一把,嘶,此事……好像也不难。
不知为何,平日那些政务他处理起来总觉不太顺手,可一提起给谁找点麻烦,贾诩就觉得层出不穷的点子往外冒。
“愿从主公之命。”贾诩慢悠悠应下。
陈昭叮嘱:“若遇难事,文和保命为上。”
贾诩郑重点头:“主公所言甚是,保命乃一等要事。”
情况不对他就跑,这家不行就换下一家。任务成败都要排在他的性命之后,保住小命,他日后有的是机会效忠主公。
“文和这个性子,我最放心不过。”陈昭赞叹,而后话音一转,“昭听闻西凉马腾有一子名曰马超,年纪轻轻就随父征战,相貌俊美武艺高强,还有‘锦马超’的名号。”
陈昭拼命眨眼明示。
贾诩:“……”
外号还叫“锦马超”?要不是他每日起床都能从铜镜中看到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他都要以为主公选才只看脸了。
主公和马腾都没见过面吧,怎么远隔千里就惦记上了人家儿子?
陈昭笃定道:“马超虽有武力,却不擅谋,以文和之智,定能轻易将他忽悠过来。”
自家主公想要,他能怎么办呢?他只是一个觉得主公哪哪都好的普通谋士。
贾诩保留一分余地,不把话说满:“诩尽力而为。”
“文和千里奇计破曙,藏机于谈笑,而鬼神莫测其端。实乃昭之重器!”陈昭脉脉情深拉住贾诩。
贾诩轻叹一声,将主公这番溢美之词尽数收下。他何尝不知——自家主公每次夸人,十有八九是要哄着臣子们打鸡血般拼命干活。
明知主公“奸计”,他偏就心软往下跳,也只能怪他自己定力不够了。
反正,都怪曹操!
悄然某一日,贾诩便带着一百护卫,悄悄踏上了返回凉州的路途。自然,明面上的借口是“回乡祭祖”,他是少有出身西凉的文人,这番有理有据的理由谁也未曾生疑。
作者有话要说:
松曰:“丞相驱兵到处,战必胜,攻必取,松亦素知。昔日濮阳攻吕布之时,宛城战张绣之日;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须弃袍于潼关,夺船避箭于渭水:此皆无敌于天下也!”——《三国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