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半轮朝阳正从江面升起,将云海染作金红。那朝阳仿佛一柄刚出炉的利剑,劈开雾气,照得山间草木皆镀赤芒。远处江面映着旭日,江风过处,水波阵阵,一直吹过他,带起几根斑白的鬓发。
这是从河对岸吹过来的风。
田丰眺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缓缓闭上了双目:“战况迫在眉睫,老夫之事不在一时半会……不过如今就算忧心战况,也无用了。”
“老夫一阶下之囚,什么也忧心不了。”田丰疲惫地靠在囚车木栏上。
都伯顺着田丰失焦的视线,看向了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嗯?东面?他浓密的胡须微微颤动。东边是青州方向,昭明军的大营就驻扎在二十里外的河滩上,这个距离,快马不过半个时辰。
留着一脸茂密胡须的都伯若有所思。
时至正午,一行人找了一处阴凉休息,都伯特意命人将囚车拉到树荫下,又打开囚车,请田丰一并吃喝。
“此不合规矩。”田丰端坐在囚车中叹息,身侧摆着一个牛皮水袋,这水袋本是都伯所有,见他口渴,都伯便塞给了他,已经是僭越了。
都伯恭恭敬敬把囚车木门拉开:“田公德高望重,末将真心尊敬您。自古有云,刑不上大夫,岂能用囚车来折辱您呢。”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扫过四周,亲兵们默契地背过身去,有的望天,有的看地。
他语气中丝毫没有对袁绍这位主公的畏惧。于公,谁都知道田丰是无妄之灾,是被袁绍迁怒,军中上下多有为其不平者;于私,他家中夫人姓氏正是田丰之“田”,算起来他还要喊田丰一声叔父。
众人在原地一歇就是半日,眼看日色西沉,都伯当即命人就地安营扎寨。
“田公是睡在帐中还是睡在……”都伯看了一眼囚车。
田丰叹息一声,迈入囚车之中端坐。
都伯拿着囚车钥匙,将囚车锁好,钥匙挂在腰间,转身一不小心钥匙就掉了下来,正正好掉在了田丰伸手能勾到的地方。
翌日,都伯神清气爽掀开帐门,心中盘算该用什么说辞应付上官。
就说半路遇到昭明军,囚车笨重躲避不及,囚犯被敌军劫走了?嗯,这套说辞不错,虽说免不了落一个“押送不力”的罪名,但这点罪名算不得什么,顶多被打个十军棍。
区区皮肉之苦……都伯愉快的心情在看到囚车内端坐的田丰时骤然停止。
“接着上路吧。”田丰声音沙哑,那把钥匙依然躺在原地,就在他伸手只能够到的咫尺之地。
都伯迷茫挠挠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空荡荡的河面,片刻后忽然恍然大悟。
队伍依然缓慢前行,第二天一整日又走了整整十里——都伯振振有词,押送的士卒多是步卒,日行十里已然不少了。
一路沿河而行,行至一处,江边空荡荡拴着两只渔船。应当是平日有在此打鱼的渔夫,如今此地沦为战场,周遭的百姓能跑都跑了,船带不走就只能扔下。
暮色渐深,都伯回头看了一眼天色,下令安营扎寨,他再次亲手把田丰送回囚车,直接虚掩车门,锁也没挂。
随后,他又牵来自己的红棕大马,拴在囚车旁,还特意多添了几把草料,拍了拍马颈,低声道:“好好守着。”
田丰:“……”
次日清晨,都伯抱着“人马皆失”的愉悦心情掀开帐门,却见田丰仍躺在囚车内,连姿势都未曾变过。那匹红棕大马倒是悠闲,身下积了一小摊马粪,地面上的草被啃秃了一块,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都伯心梗极了,大步走到囚车边上,低声询问:“田公莫非不会划船?”
天气干旱,这条河水位下降,都干涸了大半,风平浪静,没风没浪有什么难渡的?
田丰深深叹了口气:“你将我送至邺城足矣,无需耗费如此心思。”
都伯焦急攥住木栏:“良禽择木而栖,袁绍不重贤才,天下自有重贤才的主君。昭侯曾派人送重礼赠公,公何不去投昭侯?”
“昔年昭侯落魄,我不曾投她。今日昭侯声震天下,袁公兵败在即,我又岂能弃旧主而投新主?”田丰长叹一声,“你且把我送至邺城便是,不必多言。”
都伯闻言,也不好再劝,只能长叹一声,老老实实赶路。
另一边,曹操偷袭高唐被赵云拦下,喘了口气休息了一夜,次日便至袁绍帐中禀告,袁绍听闻计策又不成,当下便急躁不安。
“偷袭不成,绕后夹击又不成,难道真就没有法子能打败陈昭吗?我大军六十万,岂能敌不过陈昭那丁点人马?”袁绍狠狠拍案,长吁短叹。
曹操眉眼间也带上了郁色,你的身家性命也都压在此次一战上,袁绍不舒服,他也不轻快。
“为今之计,当速速遣人去催促袁术,我军攻青州,袁术攻徐州,两面夹击,使陈昭疲于应对,或能成事。再催公孙瓒,让他速速将白马义从遣送至东阿,白马义从与先登营并用,当能攻破陈昭防线。”
落入劣势,曹操头脑反而清醒了。
袁绍立即写信送往二处。
“报——启禀将军,营外有两个敌将叫阵。”小校来禀。
袁绍刚写完信,心情平和了些,又听到陈昭派人叫阵,当下怒火顿起,将帐下诸将召至帐内。
“谁愿去替我将敌将首级取来?”袁绍咬牙切齿。
颜良立即请命:“末将愿往!”
颜良提刀出营,但见阵前一将,披百花战袍,擐连环铠甲,手执方天画戟,正是那日险些杀了文丑的女将。
颜良大喝:“汝之小辈安敢犯境!”
吕玲绮冷笑:“河北鼠辈,也敢狂言!”
颜良大怒,当即与吕玲绮战至一处。吕玲绮与颜良过了五十合,寻到破绽正欲下死手,身后却传来几声清咳。吕玲绮撇撇嘴,收住了力道。
“汝不是我的对手,快去换人!”吕玲绮冷哼。
颜良灰头土脸回营,袁绍正要再派张郃出战,曹操身后忽然闪出一黑汉,满脸战意请战:“末将愿出战去取那女将首级来献将军!”
“此我麾下猛将典韦,有九牛之力。”曹操补了一句,气定神闲。
他清楚典韦的勇猛,典韦脑子不太好使,莽撞不能带兵,武力却是实打实“勇猛不下吕布”,打遍三军无敌手。曹操对他很放心。
袁绍颔首,应了典韦之请。
典韦手提双铁戟,赤膊跃马而出,厉声喝道:”黄毛丫头,也敢犯吾营寨!”
吕玲绮见到一个大黑汉子跳出来,吓了一跳:“哪来的黑熊成精跑下山了?好丑的人!”
有吕布这个亲爹、陈昭这个主公,吕玲绮免不了遗传加上环境影响,养成了极端颜控的毛病。
平日在眼前晃悠的都是自家主公帐下那一群风姿各异的同僚,乍一看到有“古之恶来”外号的典韦,吕玲绮都忍不住别开眼睛。
典韦最恨有人说他貌丑,当下提双戟直取吕玲绮。两马相交,戟影如雪,铁戟生风。典韦双戟并出,势若奔雷,玲绮画戟翻飞,矫若游龙。
打了几合,吕玲绮有些手忙脚乱,嘀咕:“你这黑熊精好大的力气。”今日都是她仗着力气欺负别人,还是第二回 被别人仗着力气欺负呢。
不过对这种局势吕玲绮经验充足,典韦力气虽大,可比她亲爹还差一点,吕布带孩子可从来没个轻重,吕玲绮打小就知道该怎么对付没轻没重的爹。
当下她就迅速调整了状态,只还是不免从攻势转变成劣势。
赵云在一旁观察二人打斗,默默记下了吕玲绮的缺点——太喜欢仗着神力大开大合,耐心不足。
二人打着打着,兵器粘在了一处,吕玲绮双手抵戟,典韦双戟并在一起,奋力前压,谁也不肯让谁,都自诩力大无穷,发力得脸红脖子粗。
“黑熊精!”吕玲绮一边咬紧牙根使劲一边进行精神攻击。
“花里胡哨的野鸡崽子!”典韦不甘示弱回骂。
二人皆怒视对方,险些把眼瞪成了斗鸡眼。
双方战马先受不住巨力,二人狼狈翻身,一起落地,转身又抵在了一起。
下了马之后,典韦如有神助,三两下就压过了吕玲绮。
吕玲绮狼狈后跳,赵云顺势挑开典韦,几回合便打得典韦落荒而逃。
“汝有本事下马与我一战?”典韦呸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嚷嚷,“汝二人打我一人,卑鄙无耻!”
“你年纪加起来比我们两个人还大,以大欺小不知羞耻!”吕玲绮从赵云身后探头回骂。
“乃公年才三十,如何能比你二人加起来还大?”典韦气急。
吕玲绮打量了典韦两眼,大声“嘀咕”:“长得如此着急……”
“那小白脸听着,今日我回去好生歇息一番,明日养足了力气再与你打斗!”典韦干脆不听吕玲绮那番直白之言,一心一意盯上了赵云。
离去之后,吕玲绮唉声叹气。
“我能杀了那个颜良来着……”
赵云气定神闲:“你杀了他,旁人岂还敢出来?主公又不想要他。”
“主公见一个爱一个……要不然明日你把那个黑熊精捉回去送给主公吧,我看他也挺能打的。”吕玲绮哼哼唧唧,坏心觉得应该抓一个相貌丑陋的将领送给主公,吓主公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