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巧合吗?我不信

“彧来此,乃是请辞。”

荀彧优雅跪坐在案后,拱手对着陈昭行礼。

“在洛阳叨扰使君许久,如今董贼已灭,朝廷平定,叔父也已辞官交接好事务。彧恐家中亲眷担忧,故来向使君请辞。”荀彧声音如玉撞冰,姿态一板一眼,再苛刻的人也挑不出一丝错处。

陈昭可惜道:“世道不安稳,洛阳至翼州数百里路,只怕有不少盗贼。文若不如再等些时日,昭明军返回青州还能捎你们一程。”

先前她设局,想要趁着两军交战,董卓封锁洛阳,荀爽与荀彧消息不互通之时两头骗,先把荀彧挖过来。

奈何心理压力没给够,荀彧也太谨慎,一计不成,再往后,荀爽与荀彧见面,互通消息,就更不了了之。

又把荀彧与袁绍大军分开,派郭嘉诱惑,奈何荀彧心如顽石,不好动摇。

荀彧浅笑,拱手:“彧亦精通君子六艺,一路再小心避开贼匪,应当能平安带着叔父返回族中。”

他又从袖袋从拿出一封荐书,“下官还欲厚着脸皮向州牧举荐族中后辈荀攸荀公达,望其能在使君麾下出仕。”

这也是荀彧和荀爽商量之后的结果,荀氏族内年轻一代有三人崭露头角,荀彧、荀攸、荀谌。其中荀彧与荀谌皆在袁绍麾下效力,唯有荀攸还未出仕。

荀爽与荀彧一致认为,可以在陈昭身上投下一注这是当时世家大族的惯常做法,习惯于多方下注。毕竟,如今乱世初起,诸侯割据,局势未明,谁也无法断定哪个势力最终能笑到最后。

陈昭接过荐书,赞叹:“昭早闻公达之才,公达平和沉稳,德才兼备,昭得公达,如虎添翼。”

“只是,”陈昭热切盯着荀彧,“文若乃公达之叔,贤德当更胜公达。”

荀彧八风不动,唇角微弯:“多谢使君盛赞,彧愧不敢当。”

他虽觉得袁绍并非贤主,有跳槽打算,可并不打算和侄子同入职一处。

郭嘉和贾诩过来议事时,正看到陈昭攥着一张帛书惆怅,郭嘉不由出声询问,打算为主公分忧:“主公为何事烦忧?”

“文若去矣。”陈昭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之情。

郭嘉眼皮一跳,没个正形坐下:“嘉前日去拜访文若,还听到文若要将荀公达举荐给主公。”

“既见文若,旁人如何能入我眼中。”陈昭叹息。

“主公没要荀公达?”郭嘉闻言,还以为陈昭拒绝了荀彧举荐的荀攸,心中边纳闷主公为何一反常态,边准备出言规劝主公。

荀攸名声虽不如荀彧,动作也比旁人慢半拍,可乃外愚内智,是实打实的顶尖谋士。

“自然要了。”陈昭莫名其妙看了郭嘉一眼,“送上门的人才岂能不要。”

郭嘉嘴角狠狠一抽。

得了荀公达,还惦记荀文若,自家主公原来是欲壑难填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已得荀公达,主公便无需惦记荀文若了。颍川荀氏这般大的士族,不会将身家全压在主公身上。”

郭嘉开解陈昭:“待到主公打败袁本初之后,自可俘虏荀文若,将其劝降。”

说着,郭嘉还有些酸涩,想到自己被主公几句话就带到了青州,荀彧却得主公三番两次用计,语气不乏拈酸吃醋道:“莫非在主公心中,嘉之才比不上荀文若?”

他还抬起胳膊戳了贾诩一下,想要鼓动贾诩:“文和,在主公心中,你之才亦比不过荀文若。”

奈何贾诩不愿意掺和他,往后缩缩,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没拉到同盟的郭嘉哼哼唧唧:“嘉还要写信给文姬,告诉她主公的‘吾之萧何’换了人。”

陈昭举手讨饶:“奉孝天下无双,文若岂能”

“岂能如何?”郭嘉眯眼,紧盯着陈昭。

陈昭顿了顿,忍辱负重:“我看上了文若美色,欲强抢之。”

此言一出,郭嘉再问不下去了,他自诩才华不输荀彧,可论脸勉为其难差一点。更别提荀彧还喜欢熏香,自带奇香。

“主公戏言否?”郭嘉余光瞧见陈昭神色,不像是说笑,也渐渐熄了玩闹的心思,正色直坐。

陈昭淡淡道:“并非戏言。不能为我所用,亦不可为他人所用。”

她不做放虎归山之事。

贾诩思忖片刻,郑重道:“若主公当真想要荀彧,诩有一策。”

“文和请讲。”陈昭正色。

“荀彧既从袁绍,便可诱袁绍杀荀氏满门,肩负灭门之仇,荀彧必定投奔袁绍敌人,便只能是主公。”

贾诩面上带着和善微笑,温言细语:“袁绍此人,见小利而忘命,只需以利益相诱,不怕他不对荀氏动手。”

玉玺。

不用旁人提醒,陈昭就能立刻想到一个绝对能引诱袁绍动手的宝物。

甚至还可在荀氏被灭门之后放出风声,告知袁术玉玺被袁绍缴获,挑起袁家兄弟内斗。

陈昭摇头,打散自己的缺德想法,不由道:“此策是否有伤天和?”

“非到万不得已,还是少伤天和为好。”

让袁术觉得玉玺在袁绍手中没用,得让袁绍觉得玉玺在袁术手中。强者贪图弱者的宝物,才能挑起争斗。

贾诩闻言,只笑不语。

总会遇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的计策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好用。

他的计策,伤天和又不伤文和。

陈昭还是决定按照自己原来的计划,她招来李楼和罗市,命其带着一万五千昭明军和愿意归顺她的五千西凉军先返回徐州。

顺路“偶遇”被盗贼拦路打劫的荀家叔侄,将他们先捎回徐州。

罗市拍着胸膛打包票:“主公放心,包管此事天衣无缝,前几年咱们没少打劫粮税,我有经验!”

前两年粮草不够,罗市没少带人半路去“借”周围几个州郡上缴给洛阳朝廷的粮食,陈昭对他十分放心。

一出洛阳,荀彧立刻感受到了世道的混乱。

道路两旁,腐烂的尸首随处可见,有的已化为白骨,有的则被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蛇鼠在人的头颅骨中追逐,村子十室九空,偶尔见到几个庶民,也是面黄肌瘦,目光畏惧。荀彧拿着钱也买不到食物。

“村子无人,至下个城镇再买干粮吧。”听到护卫的禀告,荀彧神色无奈驱马至马车边,告知荀爽。

天色渐渐变黑,日头西落,可见度越来越低,周围越发荒凉,周围空荡荡的。

忽然,一阵草木窸窸窣窣声想起,路边树林中钻出上百个头上套着破布的盗匪,拦在了荀彧一行人前面。

“我乃颍川荀氏荀彧,汝等若只为求财,我可将钱财粮食尽数留下!”荀彧一见对面人数众多,变了脸色。

他先前在村中打听消息,并未听说附近有如此大的贼寨存在。

“什么颍川荀氏,不认识。”

荀彧听到对面为首之人的口音,面色更变。他在洛阳带了不短时日,与西凉军亦打过交道,很轻松就辨别出了对面盗贼的出身。

只怕是董卓麾下逃窜的西凉兵在此占山为王,劫掠来往行人。

马车中的荀爽更是吓白了老脸,心道坏矣。这些西凉兵天不怕地不怕,哪知道什么颍川荀氏,若知道他们有来后,只会赶尽杀绝,他们今日要命丧于此了!

“汝等倒像是值钱人,来人啊,把他们绑回寨中,留一个报信的。让带着十万钱来换人!”贼首上下打量了一番荀彧一行人,下令。

荀彧拦下了想要反抗的护卫。他们这一行只有十几人,对面山贼足有上百,还是精锐西凉兵,贸然对抗只会徒失性命。

深夜,虫鸣嘈杂,贼寨地牢之中。

荀爽脸色煞白坐在草垛边,唉声叹气:“老夫一辈子没吃什么苦,到老了反倒多灾多难了起来。先被董贼逼迫出仕,又遭盗匪劫掠老夫年事已高,死便罢了,你年纪还小,亦遭横祸。”

“还不如与昭明军同行,惹得袁绍猜疑,亦比丢了性命强啊。”荀爽哀叹。

哪怕是被关进地牢依然风度翩翩镇定自若的荀彧宽慰叔父:“这些贼人只为求财,待官府拿钱赎我等,便可出去了。”

二人正在交谈,忽然荀彧耳尖一动,屏息静气,低声道:“外面有打斗声。”

荀爽亦侧耳听,奈何他年事已高,耳聋眼花,实在听不到声音,只能紧紧攥住荀彧衣袖,又惊又怕。

唉,还是学问不够,没研究通卦象,下次出门之前一定要先卜一卦不,没有下次,他要窝在家中研究学问,再也不出门了,世道实在太凶险了。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大门被推开。

“可是荀家人?”李楼一刀劈开牢门,迈入牢中,“某奉主公之命,先领一军返回徐州,行军路上遇到求救的护卫,便顺路来救二位了。”

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后,李楼便命人带着荀氏叔侄二人回营安顿。

喝了碗热汤,又换上新衣服的荀爽拉着荀彧的手庆幸:“多亏遇上了昭侯的队伍,如若不然,你我恐死于贼手。”

随后李楼又来,歉意告知荀氏二人:“某身负军令,不可随意调动军队护送二位前往冀州,还请二位先随军返回徐州,待到主公归来再将二位送回冀州。”

荀爽客气道:“救命之恩尚且未报,我等自然该随主便。”

转头李楼走了,荀爽还乐呵呵与荀彧聊天:“正好蔡伯喈亦在徐州,老夫还可顺道去访友。”

琢磨了一晚上的荀彧微微皱眉。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这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那些山贼抓了他们之后,既没有审问他们,也没有拷打他们,甚至他们连贼首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扔进了地牢。而且昭明军就恰好在他们不远处行军?

奈何没有证据,荀彧又不能空口无凭污蔑刚救了他们一命的“救命恩人”,只能自认巧合。

不是巧合也没办法,他叫荀彧,不叫吕布或者赵云,没有从一骑从万军中闯出去的本事。

陈昭收到消息之后吹了声口哨,美滋滋与赵云分享好消息。

“荀家玉树到手了。”

一颗一点一点的脑袋从桌案上迅速抬起来,精神一震:“谁是荀家玉树?”

陈昭冷漠道:“你书读完了吗?”

谁知这吕玲绮心里想什么,被她扔出去之后第二日又眼巴巴来走正门拜见,问其要干什么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陈昭把其归结为中二少女就是喜欢纠缠厉害姐姐的心理。陈昭给了吕玲绮一本《孙子兵法》打发时间。

而后陈昭就看到了比罗市更不爱读书的人。一翻开竹简,用不了半柱香,吕玲绮头就开始往下垂。

“我不想读书,我爹说读书没用。”吕玲绮又把吕布搬出来,振振有词。

陈昭按按额角:“那你就回去找你爹。”

吕玲绮又不说话了。

她府里很没有意思,一般的士卒打不过她,她爹和几个叔叔又要练兵巡逻,没时间总陪她练武。

“我还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封侯拜将、万人敬仰的,我不走。”吕玲绮抱紧了桌案,无赖道。

“我爹说了,要成大事,就不能要脸。”

陈昭心想,吕布这话的确没说错。只是吕布也是贯彻的太彻底,太不要脸了,过犹不及。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陈昭冷不丁念了一句话。

吕玲绮看向陈昭,目露迷茫。

“将领不可因一时的怨愤而与敌交战。出自你手中之卷,这是你父亲为何沦落至今日,除了洛阳无处可去的原因。”

陈昭眼皮都未抬,只轻描淡写扔下一句话,就再次低头看书。

握着竹简,吕玲绮呆呆坐在席上,回过神后迅速翻开竹简,从一句句讨厌的文绉绉句子中翻找陈昭方才说的这句话。

她找到了。

吕玲绮找到了这句话,她仔细读完了整篇文章。她府中其实有一卷《孙子兵法》,只是她从未看过,她更喜欢跟在父亲身后到军营里去,听父亲和几位叔父指着军营告诉她该怎么安营扎寨,该怎么夜袭和防备夜袭

“玲绮,这些可都是你爹我打了这么多年仗攒下来的东西,只教给你,你学会了,就能天下无敌。”吕布意气风发叉腰站在营帐前。

吕玲绮拼命点头,对她爹的话深信不疑。

人人都说她爹天下无敌。

可在府中不止一次听到吕布抱怨的时候,吕玲绮还是会想她爹天下无敌,又为何总会遇到这么多不顺心的倒霉事呢。

【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

吕玲绮扣着竹简,她爹就很容易生气,生气就会杀人,可不生气的时候后悔也没用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回去吧。”陈昭从案后起身,站在吕玲绮案前,吕玲绮抬头看着她温和的眼睛。

那双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多读书,别总说‘我爹说’,你爹不是高不可逾的大山。”

故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孙子兵法》

所以,将领掌握着民众的生死,主宰着国家的安危。国君不可因一时愤怒而发动战争,将领不可因一时的怨愤而与敌交战。符合国家利益才行动,不符合国家利益就停止。愤怒可以恢复到喜悦,怨愤也可以恢复到高兴,但是国家灭亡了就不能再存在,人死了就不能再复生。所以,明智的国君对此要慎重,优秀的将领对此要警惕。

感觉吕布读过《孙子兵法》也没往心里去,他犯的错误特别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