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吕玲绮与高顺对练。
上行下效,吕布戟法无双,麾下将领也多用长戟,高顺自然也不例外。
吕玲绮身形一动,画戟如电,直取高顺咽喉。高顺横刀挡击,刀戟相撞,金铁交鸣。吕玲绮攻势如潮,画戟横扫直刺,戟影漫天。高顺戟法沉稳,大开大合,寒光如瀑。二百回合过去,两人各自退后,气息微喘。
“女公子又有长进,只怕再过两年,我就不是女公子的对手了。”高顺感慨,手腕震得发麻。
尽管要被后者超越,高顺面上却毫无郁闷,反倒满是喜悦。
于情,吕玲绮是他看着长大的大侄女,与亲女无异;于理,这是将军血脉,十三岁身高就窜到七尺,还继承了吕将军的天生神力,他被超过实属正常。
吕玲绮把画戟一扔,却一改往日欢快,闷闷不乐:“高将军能否给我细讲那昭侯陈昭?”
“她真比我爹还厉害吗?”在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面前,吕玲绮不似昨日在貂蝉面前那般故作深沉,一双清澈大眼求知看向高顺。
今日该让张文远来陪女公子练武,张文远嘴比他巧,高顺懊恼。
“吕将军勇猛绝世无双,只是昭侯所长,并非勇猛,而是德行。”高顺语重心长。
吕玲绮撇嘴:“德行?我爹说那东西没用,这天下是谁拳头大听谁的。”
高顺黝黑的脸气得通红,额头青筋微跳,苦口婆心:“女公子万万不可听信将军之言。将军做事不肯详思,又无定性,多有得失女公子当多读诗书,不可学将军之莽撞!”
气得高顺把吕布这两年因为没有定性又莽撞多变而犯下的错误,都一股脑说出来给吕玲绮当反面例子。
一听到读书,还要读诗书,吕玲绮表情瞬间苦了下来。她读书只愿意读兵书,其他文章一概看见就头疼。
她捂着耳朵:“我知道了,高叔莫念了”
高顺一噎,舍不得骂自家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只能在心中迁怒自家上司。
遗传武力就罢了,脑子大可不必也传给孩子啊!
“高叔,那你也认为我比不上陈昭吗?”吕玲绮连忙转变话题,又立刻补充了一句,“除了读书。”
高顺沉默不言,半响,吕玲绮也懂了高顺的意思,嘴角往下拉,闷闷不乐:“好吧。”
昭侯府,对门酒铺。
吕玲绮背着一长支布条,大步走入铺中,扫视一圈,眉毛微颦。
这个酒铺实在简陋,仿佛是由民宅改的一样,里面几张桌案都破旧油腻,铺中只有一个脸上带疤痕的妇人忙碌卖酒,也不迎客。
吕玲绮在角落寻了一张稍干净些的酒案坐下,唤来酒妪:“铺中有何酒?”
“有青梅酒,还有米酒。”孙酒妪端着酒樽过来,视线不动声色在吕玲绮身前那支被布条缠住的兵器上扫视。
她在洛阳开了这么多年的酒铺,见人无数,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年纪看着不大的小女郎非等闲之辈。
“哎呦。”孙酒妪晃晃身体,被吕玲绮搁在身前的东西绊了一跤,连忙告罪两声才去拿酒。
一转身,孙酒妪皱眉。
那布条内的东西重量不清,多半是纯铁的长枪或者画戟,少不了二十斤重,昭明军中精锐士卒所用长枪也才五斤重。
思及此处,孙酒妪装作拿酒的模样,悄悄走到后院,片刻后,一仆役从后院抱出两大坛酒,路过吕玲绮身边迅速看了她两眼,回到后院就躲进屋内提笔作画。
一人从昭侯府后门而入,将一副画卷交给书房门外的护卫,又低头耳语几句,护卫点头,入内又将画卷交给陈昭。
陈昭与赵云太史慈待在书房内,对照徐州与扬州的舆图讨论该如何拿下扬州,听到护卫禀告,陈昭眉毛一挑,顺手打开画卷:“竟有人敢试探昭侯府的防御”
看到画卷上的那张脸,陈昭嘴巴微微张大,不可置信。
“子龙,你来看看。”陈昭怕自己看错了,连忙让与吕布正面交过手的赵云来看画上之人。
吕布为了貂蝉,居然愿意穿着女装在昭侯府外蹲守!牺牲也太大了吧!吕奉先真成吕凤仙了?
赵云凑到陈昭身边,单手撑着桌案,小心屏住呼吸,微微垂目,看到画上那张熟悉的脸先是诧异,随后细看发现了不对。
“并非吕布,吕布右眼之下并无小痣,且画上之人脸庞更柔和些。”
“吕玲绮。”陈昭迅速想到一人,心中赞叹。
貂蝉真是好本事。日日都在官署早去晚归,还能挤出时间去挑拨吕布父女。
若是朝中官员有此本事,也轮不到她杀董卓。
“子义去请她入府一见,如何?”陈昭含笑提醒,“带上双戟。”
太史慈领命提着双戟出府,径直步入酒铺,随意找了个酒案坐下。王酒妪见太史慈过来,不动声色将来打酒的几个酒客招待完后就不再迎接新客,自己亦缓缓走到了门外。
好安静。
吕玲绮渐渐察觉到了不对,第一时间伸手摸向被布条包裹的画戟。
“吕奉先之女,吕玲绮。”太史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
“可愿放下兵器,随某入府一叙?”
“打过我再说!”吕玲绮大喝一声,布条碎裂,画戟一挑,戟刃直取太史慈咽喉。太史慈瞳孔一缩,双戟前挡,戟戟相撞,火花四溅。
好大的力气。太史慈心中一骇,他力气便不小了,此女瞧着筋骨还未长成,力气竟已然能和他相提并论。
吕玲绮攻势凌厉,画戟横扫,戟影如虹,太史慈双戟交叉,不慌不忙接下吕玲绮招式。
地面尘土飞扬,酒坛酒樽落了一地,桌案四碎。
太史慈也渐渐摸清了吕玲绮的路数。
力气大,招式大开大合。可似乎是校场上练出来的武艺,没多少实战经验。
太史慈眼神一凌,单手抬戟抵住吕玲绮,另一手举戟直勾勾敲向吕玲绮手腕。若是不躲,则筋骨尽碎,若要躲,只能松开兵器。
吕玲绮无奈松开了画戟,叮当一声,画戟落地,她恨恨瞪着太史慈。
“还好没经验”太史慈喃喃一声,险些就翻车了,吕布那厮生得好厉害的女儿。
太史慈取出绳子,欲要捆住吕玲绮,在他指尖碰着吕玲绮之时,吕玲绮眸中寒光乍现,猛然屈膝跃起,膝盖如利刃般直击太史慈下巴。
“想要抓我,做梦!”
太史慈目中浮现笑意,下腰躲开,胳膊弯曲,一肘敲在吕玲绮腰眼上,吕玲绮呲牙咧嘴摔在了地上,翻滚两圈,酒水混着泥土糊了一身。
“你还太嫩了。想打过我,还得先去军营混上两年。”太史慈把吕玲绮捆住,扯起来,拍拍她的肩膀。
这一式的损招出自军营,代代流传,谁晓得到底传了多少年,稍微在军中混过几年的老卒都知道比斗时候对手认输要防备这招反击。
吕玲绮被压入正堂,陈昭已经在堂内等候,赵云手持长枪,站在陈昭右侧身前半步,虎视眈眈盯着吕玲绮。
托吕布的福,在赵云眼中,姓吕的又能打又不要颜面,需要打起十分的警惕应对。
见到吕玲绮,陈昭咳嗽两声,忍不住问:“汝一十三岁?”她手中的情报不会有错吧。
吕玲绮不服气冷哼一声,别开头。
陈昭看着身高七尺,宽肩细腰,看着和自己现在差不多个头的吕玲绮,心情怎一个复杂了得。
日后她站在吕玲绮身边,不得被她衬成曹操?
吕玲绮见到她已经耳朵听出茧子的陈昭,打量着陈昭。
袍子倒是挺好看。
“汝蹲守在我府邸门外,所为何事?”陈昭质问。
吕玲绮低声道:“久闻昭侯大名,欲来请教。若昭侯自认英杰,当松开我,与我堂堂正正交战,而非派遣麾下将领擒住我。”
原本她打算等到陈昭出门,她再上前相见,说明来意,如今虽说出了亿点意外,可好歹也是见到了陈昭。
“与汝交战,胜有何得?”陈昭站在赵云身后,从吕玲绮的角度望去,陈昭的面容被赵云的身影遮挡了大半,只能看到她半边平淡的侧脸。
比武还需要有理由吗?
吕玲绮愣了片刻,陈昭的问题超过了她的心理准备,她磕磕巴巴道:“你要是能打过我,就证明你比我厉害。”
陈昭扑哧一笑,指着门外:“汝可去街上随意询问,洛阳谁人不识我?何须兵刃相交才能证明我比你厉害。”
洛阳的每一个穷苦百姓,都吃着她从董卓那里抢来的粮食,在朝臣之中她的名声有多差,在百姓之中她的名声就有多响亮。
“我看你就是打不过我,才在此寻理由。”吕玲绮鼓着脸反讽,试图对付她爹的那套激将法刺激陈昭。
陈昭笑着摇头:“匹夫之勇,何值一提。”
“我爹说,我日后能成为他那样的猛将!如何不值一提!”吕玲绮面色通红,大声道。
意识到自己幼稚的声音实在不勇猛,又瞬间压低了声音,憋出沙哑的嗓音。
“你爹亦不如我啊。”陈昭含笑,轻轻从赵云身后探出头,“我占据二州之地,为一方诸侯,他又如何?”
“何况你。”陈昭的眼神里带着怜悯,“你连我门外护卫都不如,我门外护卫尚且是八品武官,统领五十卫士。”
一般而言,觉得激将法好用的人,自己也很容易中激将法。
“只是我暂且立不了军功!”吕玲绮果然上当,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幼虎,尾巴嗖一下就竖起来了。
陈昭好整以暇,步步紧逼:“那你何日能立下军功?你习武艺只为争强好胜?”
“子义,你习武为何?”陈昭忽然喊了太史慈的名字。
太史慈痛快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子龙?”
“民有倒悬之厄,云从仁政所在,主公即为仁政所在。”赵云神色平静。
陈昭笑看吕玲绮:“你读书不多吧?”
吕玲绮眼神清澈,震惊望着陈昭。
这也能看出来?
陈昭腰间的印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的声音虽不高,却字字清晰传入吕玲绮耳中:“没有自己的主意,谁说什么就是什么。所谓匹夫之勇,不过是他人手中之刀。”
话罢,陈昭便命太史慈将吕玲绮送了出去。吕玲绮捡起被丢在地上的画戟,深深看了紧闭的朱红府门一眼。
垂头丧气扛着画戟回了家。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她还觉得陈昭说的话很有道理。
入夜,吕布顶着满头汗水从军营回来,哼着小曲,忽然被自家女儿堵在了门外。
“父亲,你为何习武?”吕玲绮下意识向她最尊敬的人求助。
吕布愣了一下,他闺女什么时候能问出这话了。
“上天给为父生了一副好身体,好力气,不习武难道去种地吗。”吕布倒也耿直。
吕玲绮拉下了嘴角,这也差太多了吧。她不甘心追问:“那父亲的志向呢?”
“谋个好官职,有金可用,有酒可喝,有赤兔,有方天画戟,此生足矣。”吕布哈哈大笑,拍拍吕玲绮肩膀。
吕玲绮没如往日一样缠着吕布要练习武艺,反而怒气冲冲瞥了吕布一眼,头也不回走了。
她爹居然真的连陈昭麾下那两个青年将领都不如!人家都志在天下,她爹只知道享受富贵。
吕布伸出的手空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挠头,望着吕玲绮的背影纳闷。
其实他想过一句志向来着,那时候董卓抢了他的赤兔马,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可现在他顶头上司是天子,居于天子之下有何不好?
赵云的志向:
《三国志蜀书赵云传》注引《云别传》中,赵云对公孙瓒说“天下讻讻,未知孰是,民有倒悬之厄,鄙州论议,从仁政所在,不为忽袁公私明将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