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到了公司, 杨雪意还有些脸颊发红。
她是真的对和应昀在一起这个想法心动了。
心猿意马之下觉得自己实在需要高强度的工作转移下注意力。
因此当原本附近今天一档医学论坛研讨会翻译的同事突发盲肠炎无法成行时，杨雪意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个任务。
“活动上午开始，但邀请国外医学专家教授交流的圆桌对谈下午才召开，也就是这部分需要同声传译。这是资料, 你上午赶紧过一遍, 以你能力应该没问题。”
时间确实有些赶, 但杨雪意确实没让许昕然失望, 等到达下午的圆桌会议会场时, 她已经准备充分，有十足的把握。
最终上台时虽有紧张，但也不辱使命, 完成度很高地结束了翻译。
翻译结束后便是茶歇时间, 医生、医学院教授以及医药公司的参会者正在彼此交流, 杨雪意拿了杯咖啡, 塞了个泡芙, 便往别的分会场走。
这次医学论坛有几个分论坛, 杨雪意负责的是其中的神经外科，除此外也有关节外科和运动医学科的。
她依稀记得应昀提过今天会参加医学论坛, 也不知道会不会正好那么巧。
杨雪意没有打扰应昀工作的意图, 加上会场里声音嘈杂, 她也没给应昀打电话。
带着碰运气的想法，杨雪意往关节外科分论坛走去。
和神经外科一样热闹，关节外科的分论坛会场也正值茶歇。
她在分会场里转了一圈, 并没有看见应昀，然而转身往外走时路过会场露天的小花园，杨雪意不经意一瞥，却惊喜地看到了应昀的背影。
不同于在医院时的白大褂, 他此时穿着正装，即便杨雪意只看到他的后脑勺，也觉得这个后脑勺与众不同，以至于杨雪意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它的主人。
杨雪意几乎有些欢欣雀跃地朝应昀跑去，她没叫应昀的名字，想给他个惊喜，谢谢他买的鞋子，于是临到近了，便蹑手蹑脚。
然而刚要出声，却听到了应昀低沉但发自内心的轻笑声。
应昀侧身站着，身姿挺拔，双腿笔直，肩背宽阔，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很有安全感，优越的身材比例似乎已经足以让人遐想他的容貌，引人一探究竟是否也与身材相称。
他并不是一个人站在小花园里，杨雪意透过掩映的绿植，才发现他对面站了人。
这种医学论坛，与会者正常也会与其余参会者沟通交流。
杨雪意顿住脚步，生怕打扰到应昀的正经工作。
她原本只是随意一瞥，然而等探头探脑看清应昀对面的是谁，她有种被施展定身术后定在原地的感觉，像是已经无力对周遭将要产生的伤害做出任何有效防御和抵抗。
仿佛明明天气晴朗，但唯有一朵巨大乌云不吝于隐藏生活对杨雪意的恶意，只悬于杨雪意头顶，带给她铺天盖地的暴雨和整个雨季，连绵不停。
应昀对面站着的是安馨。
仍旧是杨雪意记忆里惊鸿一瞥的那张脸，比起过去的青涩稚嫩，更多了一分成熟的馥郁。
安馨身上穿的不再是过去学院风的套装，而是换上了更为商务化的名牌套装，手上提的也是与她气质相称的昂贵手袋，头发披肩，既温婉知性，又带了点干练利落。
公主长大了，但依然是公主。
别说男性了，就是杨雪意这个女的看了，也会心生好感，眼露欣赏。
杨雪意扫过安馨胸口，看到她戴着医疗器械公司名称的名牌。
每次医学论坛活动都会有相关药厂或者医疗器械厂商代表参与，杨雪意只是没想到，安馨竟然也入职了医疗器械公司。
不过很快，杨雪意就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安馨虽然也是上班族，但上班对她而言更多是一种体验生活而非生存所需——
“早就和你说过呀，我爸爸投资布局了医疗器械领域，这家公司我们虽然只是小股东，但我爸爸让我来锻炼一下。”
“高中毕业后我们全家就搬去历城了，现在重回荣市，故地重游想不到还能遇到你，还是在同一个行业论坛上，感觉真的是很巧很有缘分哎！”
安馨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她拿出名片递给应昀：“我目前主要负责的是我们公司全陶髋关节研发，重新认识一下，应医生好。”
应昀脸上带着笑意，重遇故人，他显然也是高兴的，动作自然流程地接过了名片。
“当时我就明确自己因为家里的人脉会去医疗器械相关领域工作了，可你应该完全没想过当医生吧？真是想不通怎么会突然报了医学院当医生……”
安馨语气带着意外，她看向应昀，话锋一转，虽然多年未见，但带了熟稔：“不说工作这些了。你现在呢？这么多年没见，过得怎么样？”
……
小花园里涌进几个别的论坛与会者，大概是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正语气高昂激动，声音大得让杨雪意没法再听清安馨和应昀的对话。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安馨又笑着对应昀说了几句什么。
虽然无法得知应昀的回复，但他的表情一瞬间柔和下来，一改往日的冷淡漠然，像是为了掩盖情绪一样，视线垂下地面，但唇角带了不自觉的笑意，泄露出他的真实情绪。
杨雪意呆呆地盯着应昀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下意识握紧拳头。
应昀对杨雪意近来确实很温柔，但杨雪意此刻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并非特例。
因为应昀也可以对别人很温和。
如今这个别人还曾是他的初恋。
老朋友相见愉快聊天都非常正常，更别说应昀如今遇到的是安馨。
杨雪意当然没办法干涉应昀正常的异性交往，她甚至不是应昀的女朋友。
她当然也可以现在冲出去，硬生生地挤进这两个人的话题里，但这实在不是杨雪意的性格，也觉得没什么必要。
应昀又没干什么事，只是正常和安馨聊天而已。
杨雪意安慰自己，这么在意干什么？没必要的。
她早就完成了这次论坛的翻译任务，如今见应昀忙于和安馨叙旧，便也不再执着于给应昀什么惊喜，正好公司同事找她。
“小雪，我这边有个客户，有个医学翻译的急活儿，因为翻译原件保密性要求高，需要你直接去对方公司，在对方监督下翻译，不可以把原件带出来，也不能拍照和存证，你方不方便接？”
联系杨雪意的同事正是原本要来这个论坛当翻译的那位，是个比她大上五岁的姐姐，因为突发盲肠炎，她如今自然也接不了别的翻译急活，便索性一起对接给了杨雪意：“你要可以的话，我把你联系方式给他！”
结果都盲肠炎刚动完手术呢，这姐姐还不忘调侃：“是个帅哥哦！晚上会陪你一起加班，还挺赏心悦目的！”
杨雪意当场欣然应允：“接！”
人会胡思乱想，还是干活干少了！
多打几份工，可以确保人没时间乱想！
**
应昀没有料到在医学论坛上会遇到安馨，几年不见，她变得更加干练成熟，但高中时的直截了当和热爱八卦倒是没变。
一见应昀，介绍完彼此的近况后，安馨就迫不及待分享自己的好消息：“我和当初的男朋友还在一起哦，马上我们要订婚了，还要多谢你当年为我们打掩护，我爸那时候嫌他家境差，死活不同意我们来往，但每次说是和你出去，我爸就不阻止了。”
继而便毫不迟疑地询问应昀的感情生活，得知应昀并没有女朋友，几乎是有些幸灾乐祸。
“应昀，你搞错没有啊？照理说你长得这么帅，条件这么好，也没什么短板，感情上不应该总是受挫吧，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应昀垂下视线，很好地遮掩了自己内心淡淡的羡慕，只表现出云淡风轻：“我有喜欢的人。”
安馨很意外，知道应昀不会轻易说喜欢：“你还在追？怎么每次都是你追别人？追你的人那么多，就没有一个喜欢的吗？”
“我还记得你当时的初恋，你为了她真是煞费苦心，还谎称要和我毕业舞会上跳舞，然后安排我‘扭伤脚’，借口让她陪练约她排练，可惜不了了之了。”安馨忍不住打趣，“你长了一张冷淡渣男的脸，结果是深情挂的，当时和我坦白的时候，我真的挺惊讶的。”
“所以现在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和你初恋是一种类型吗？”
应昀其实可以避而不答的，但不知道是无奈还是真的茫然，他低声做了回答：“还是她。”
安馨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让他有点局促，只好言简意赅补充道：“情况有点复杂，我在等合适的时机，但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这次希望是有的，她最近对我还可以，至少比以前在意我，也很关心我。”
可惜不管应昀怎么讲，安馨脸上的怀疑就没消退过，应昀决定不管她意味深长的眼神，把话题转到更安全的工作上。
之后两人简短聊了聊，交换了联系方式，应昀说了些提前祝福她订婚的话，然后就分开了。
但见到老友，应昀却没想象了欢欣雀跃，回想起过去种种，即便是他，也有些恍惚和受打击。
虽然对安馨讲的时候表现出了乐观，但应昀自己心里也没底。
因为杨雪意本身是很好的人，对困难中的人伸出援手也是她的一贯操作，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根本没那么困难，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生气地把自己赶出去。
他好像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但等了十年，等来成为了杨雪意床上玩伴的机会，没等来别的。
最开始撒谎装穷是个很大的问题，可应昀也不知道什么契机适合坦白。
他没那么穷的话，就连杨雪意的可怜都得不到了吧？
有时候也不是没后悔过，一旦开启这种关系，似乎一开始就走上了岔路，分支弯弯绕绕，已经很难重新绕回正统的主路。
但被命运追赶的时候，应昀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牙先上路，因为即便是歪路，他也没法死心。
因为如果当时不走下去，他和杨雪意的这场旅途就直接结束了——为了治她的失眠，杨雪意大可以随便找个人，反正多得是人愿意主动请缨。
应昀曾经试图放弃，也告诫过自己不能再靠近杨雪意了。
他通常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但原则在杨雪意这里一再崩塌。
翻开手机，杨雪意没给他发消息，但不想要看到的消息倒是有——
“应昀，我是蒋毅，你妈妈应该和你说过吧，我是你爸爸，方便和我见一面吗？”
应昀皱了皱眉，选择删掉了这条信息，没有回复。
他都差点忘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还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蒋毅。
应昀妈妈说的一点没错，这蒋毅远比应昀想的要强势，显然是铁了心要认他这个儿子。
可杨雪意要知道蒋毅是他亲爸，自己和她的同居生活肯定就宣告结束了。
饶是应昀，这一刻也有些头大。
论坛结束后，他原本应该回家，但半路意外收到于实鬼哭狼嚎的电话——
“应昀！我被甩了！我被人欺骗了感情！”
电话那头于实显然喝了酒，已经有些口齿不清。
应昀揉了揉眉心，到底没法袖手旁观，毕竟万一于实喝多了明天还宿醉，要请假的话还得应昀替班：“你在哪儿？”
连续问了十分钟，才让已经快人事不省的于实说出了地址，应昀一秒钟没耽搁，就往于实所在的酒吧赶。
路上他给杨雪意发了个临时有事不回家吃饭的消息，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应昀接连查看了好几次手机，杨雪意一直没回他。
不过很快，等应昀找到于实，他没有心思再管别的。
于实喝的比应昀想的还多，已经毫无形象可言，一见应昀，就他乡遇故知一般跌跌撞撞揽上了他的肩膀，继而就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往应昀身上挂。
应昀没有打探别人私事的，但挡不住喝多后的于实掏心掏肺主动大着舌头诉苦——
“我就不该信她！”
“没得到我的肉体前对我说我是她以前都是遇人不淑，可能我才是她的真命天子，结果上完床后就翻脸，我觉得那都这样了，该做的都做了，那当然是男女朋友了吧？结果我要和她谈恋爱，她直接反手一个拒绝！”
“我没提确立关系的时候夸我不愧是骨科医生，力气大精力好，第一次表现也很好；我一提要确立关系对外公开，她就找茬说骨科医生花边故事多口碑差不是良配！精力好得到处在外面找！小红书上随便搜搜都是骨科医生出轨的控诉！想了想，还是觉得和我不适合！”
明明没多久前，于实在真心话大冒险上还信誓旦旦自己没谈过恋爱，结果没过几天，竟然已经进展到失身失恋一条龙了。
应昀有点意外，对他的遭遇也有点同情，但不多，有些心不在焉地拍了拍于实肩膀，本没太上心，直到——
“她不仅当我面污蔑骨科医生，还去自己朋友，也就是你认识的那个杨雪意那里给我们这个职业抹黑！”
……
于实是真的痛苦，他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初恋初吻初夜都交代了，结果就换来这。
他虽然喝多了酒行为上多有放纵，但其实头脑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失恋的巨大打击下，他喊来了应昀，原本觉得有点丢人，甚至有些后悔喊人来，然而应昀却远比想的在意自己。
他顿了顿，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对于实始乱终弃的对象是谁，十分关怀地问起来：“你是和乔倩倩谈恋爱了？”
于实出离悲愤了：“没谈成！她不愿意在朋友圈公开我们的关系，让我做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意思是保持这种关系可以，但是要正经谈恋爱就不行。说她之前感情受挫太多次了，已经心力交瘁，加上最近事业上升期，不想再开始一段这么严肃的关系了，只想和我没什么负担地‘互惠互利’。”
……
应昀拧起了眉头：“所以她和杨雪意说骨科医生很烂？”
“她说的更过分！她讲骨科医生真的很可口，力气大，有劲，人一辈子至少要找一个骨科医生睡一觉，但是绝不要找骨科医生谈恋爱结婚，因为骨科医生一辈子会结四次婚，第一次是和同学，第二次和科里护士，第三次是和药代，第四次是和学生……”
“你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
……
虽然乔倩倩让于实伤透了心，但应昀关心的态度让于实很受用。
他几乎是立刻开口问起来：“杨雪意反驳了吗？”
“没吧。她要是反驳了，乔倩倩还会这么对我们这行有偏见吗？”
于实本以为应昀对自己这种私事根本不会关心，只是出于责任心和生怕自己宿醉后请假第二天让他替班，才来看望喝醉的自己把自己带回家，然而没想到应昀是真的把自己当朋友，竟然会主动询问自己失恋的细节！
“那乔倩倩的要求你答应了吗？”
于实出离悲愤了：“我怎么可能答应？！一个有底线的男人能答应没名没份随叫随到这种事吗？我们男的也要自尊自爱的好吧！我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我做不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我很传统！”
他越说怨气越大：“现在世风日下，社会风气都是被那种没底线不要脸的男人搞坏的！就因为他们没原则，什么要求都能答应，才害的我现在争取权益这么难。”
“乔倩倩甚至还骂我不可理喻，觉得都不要我承担责任了，我应该更没负担更高兴才是。她也不想想，现代社会，男女平等，她那就是刻板印象，男的不用负责怎么就一定是占便宜了？”
可惜他如此激愤，应昀却不为所动，不仅没附和他，脸上甚至有种淡淡的尴尬，嘴唇紧抿成一条线，表情不太好看，目光也开始游离，像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大约是为了方便帮自己出主意分析，总之应昀一改常态，还是事无巨细地问着乔倩倩对杨雪意说了什么，想要尽可能多地了解情况，非常在乎于实的样子。
当然，应昀这样反应强烈的态度于实也理解，除了因为他真心把于实当朋友如此关心外，肯定还因为作为骨科医生的集体荣誉感。
听骨科医生被乔倩倩当着朋友面如此诟病，应昀作为一个骨科医生，不能忍也是完全正常的。
所以于实完全理解为什么随着自己复述乔倩倩对杨雪意说的那些发言，应昀表情就变得不太好看。
不过大概情况很差，因为随着于实的话，应昀情绪变得有点低沉，人也很沉默。
于实几乎也有点悲观了。
饶是应昀听完自己的遭遇脸色都这么差，是不是自己这天崩开局已经彻底没救了？
他求助地看着应昀，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你和杨雪意关系挺好的吧？我听乔倩倩说你们认识十来年了，你能到杨雪意那边帮我美言几句，为我们骨科医生正名吗？让杨雪意至少在乔倩倩那么说的时候，替我们说句话啊！骨科医生里确实有糟糕的人，但也有好的啊！我就是好的！”
可惜应昀似乎也束手无策。
酒吧昏黄的灯光下，他垂下眼神，睫毛投出的大片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种低落的错觉。
于实看到他轻扯嘴角笑了下，有什么情绪倏然而逝，应昀的声音带了点自嘲：“我在杨雪意那里没那么大的影响力。”
“何况她不是也没替骨科医生说话吗？”
这也是。
于实从乔倩倩那里知道杨雪意和应昀的渊源，虽然两个人相识有十年了，但毕竟男女有别，成不了闺蜜，以往还是大少爷和保姆家女儿的身份，应昀这人为人又冷淡封闭得很，可能对杨雪意来说只是个认识了很多年的人。
不过于实也没死心：“你们不是现在一起住吗？你难道没有以身作则让她知道骨科医生其实生活圈子简单特别清心寡欲吗？”
于实说这句话其实并没有指望得到应昀的回应，然而应昀顿了顿，视线看向酒吧玻璃外的霓虹灯，声音压得有点低。
“也没清心寡欲到能以身作则。”
于实愣了三秒才意识到应昀说了什么。
他想继续追问，然而应昀喊来吧台调酒师点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从于实和应昀认识以来，应昀几乎从不喝酒，于实印象里唯有两次——
一次是某次中午科室聚会，应昀突然莫名其妙喝了酒，喝完酒后也没有回家休息，反而要去打车另一个地方，至于是去哪里见什么人，应昀讳莫如深不愿多说。
另外一次则是这次。
应昀敛下目光，看不清表情，但应该情绪不佳，平日里就低沉的声音里带了点烦闷：“随便给我一杯酒。”
调酒师给应昀调了一杯鸡尾酒。
于实虽然恋爱经验少得可怜，但对酒倒是研究颇深，知道调酒师调的这款酒度数不低，混了威士忌，后劲很大。
不过都这个当口了，于实已经没办法想太多。
他还打算挣扎，看向应昀：“那你认识杨雪意喜欢的男生吗？”
罕见的沉默后，应昀的声音变得缓慢而艰涩：“杨雪意喜欢的男生？她有喜欢的男生吗？”
“嗯，乔倩倩说杨雪意之前应该有个喜欢的男生，想追，还不好意思直说，推脱说是朋友的事，咨询乔倩倩怎么追。”
“但乔倩倩很了解她，知道肯定就是她自己喜欢别人想追，也不知道后来追上没。”
于实一见应昀这茫然无措的样子，就深知找他没用。
也是，杨雪意能告诉他自己喜欢谁吗？她甚至连闺蜜乔倩倩都没说！
大概是喝了酒，应昀的语气不复冷静，对这话题倒是难得的很有好奇心，只一个劲盯着于实追问：“是哪个？我认识吗？”
“不知道，反正说那男的特好，特清心寡欲，就那种纯情初恋白月光吧！乔倩倩怀疑是杨雪意初恋，因为这么多年，她就没见杨雪意喜欢过谁说过谁好话，她眼光可高了！”
于实唉声叹气，但还不肯死心，提示道：“我分析觉得，以杨雪意对那个男的那么厚的滤镜，我感觉多半是学校里认识的，可能当年的校园男神之类，你有印象吗？知道是谁吗？”
“如果你认识，要不我们去结识一下？万一杨雪意和他还没成，我们就帮着促成他俩，到时候我们就是媒人，是杨雪意恋爱成功的大功臣，回头也能让杨雪意帮我在乔倩倩面前美言几句啊！”
于情于理，于实觉得自己的提议很合理，然而不想却招致了应昀的攻击，他表情不善，冷笑道：“于实，你什么时候改行当红娘了？你很闲吗？”
“还清心寡欲？你自己想想这个世界上有清心寡欲的男的？”
“人上学时候眼界窄，没见过世面，有些以前以为的校园男神，一出社会就都原形毕露了，又油腻又市侩，也没什么好的。”
“杨雪意不懂事，你也跟着凑热闹吗？那种装成清心寡欲的男的才是高手，你去乱点鸳鸯谱促成了，万一杨雪意被骗，是不是以后找你维权？你要负这个责任吗？”
于实被应昀这么劈头盖脸批判了一顿，但转念一想，确实无话可说，毕竟他认识的唯一一个以为清心寡欲的男的应昀，刚在几分钟前亲自辟谣自己也不清心寡欲。
不知道想到什么，应昀不再说话，眼光却变得很冷，表情沉下来，又问调酒师要了一杯酒。
于实也忍不住拿起眼前的酒杯闷了口，一想起自己的恋情，再次愁肠满绪：“我和乔倩倩吵架，说气话警告她这样下去她只能得到我的肉体，是得不到我灵魂的，你猜她怎么说？她这人真是一点不肯让让我，牙尖嘴利的，大喊她也没想要我的灵魂！气死我了！”
“我们骨科医生的命就不是命吗？就因为干骨科，力气大精力旺盛，就要成为渣女玩弄的对象吗？”
“你说骨科医生是受诅咒了吗？怎么能遇到这种事？难道我们就只有身体还勉强有用别的都不值钱吗？为什么女的只看到了我们的外在，看不到我们的内心呢？就不能和我发展一段走心的关系了？”
于实越说越气，然而更气的是，应昀本应该这时候阻止他喝酒，但这位明明刚才还很关心自己的朋友，如今不仅没阻止自己，竟然自己也喝了起来。
可能是实在把于实当成很重要的朋友，应昀过于感同身受到脸色差到简直像是搞出了医疗事故。
酒吧暧昧的灯光下，应昀即便坐着都很高大，不知是酒精的原因还是整间酒吧夜间的气氛，他带了点游离，像是正为什么事心烦意乱，明明周遭气氛热闹，但他仍旧气质冷冽，像是被扔进沸水里的一块冰。
其间有异性上前希望要他的联系方式，但应昀都一一冷淡回绝了。
于实既羡慕又丧气：“哎！我就不该和你说，就你这张脸，你的感情路也不会和我的一样坎坷。你绝对不会遇到那种只贪图你身体不要你灵魂的渣女啊！”
于实一把抢过应昀的酒杯：“你别喝了！你喝什么！你又共情不了！有资格喝闷酒的人只有我！”
只是他说完，应昀抬头看向他，眼神平静但复杂：“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共情？”
应昀自嘲地笑了下，随即垂眸，低声道：“不是只有你有资格。”
他说着，从于实手中拿回酒杯，微微仰起脖颈，鸡尾酒红色的酒液划进他的咽喉，像危险的毒药，应昀以一饮而尽。
于实愣了愣，应昀说他也没那么清心寡欲到能以身作则，又说自己能共情……
所以应昀……
于实忍不住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置信：“你竟然也遇到了？我靠！我们骨科医生怎么了！被下降头了吗？”
应昀又喝了一杯酒，声线沉沉：“你说的小红书帖子，造谣骨科医生的帖子，在哪里？”
他抿了抿唇：“我要去投诉。”
于实叹了口气：“那可太多了。”
应昀的声音冷硬：“那就一个个投诉。那个软件在哪儿下载？”
……
自己的痛苦固然悲惨，但别人的痛苦却实在是转移注意力的良药，看着应昀也如此倒霉，似乎自己也没那么失败。
于实感觉失恋被甩的悲痛都变淡了些，只盯着应昀，更加同仇敌忾：“是哪个女的竟然这么对你？”
……
换作平时，应昀决计不会和于实分享这么多，但大概酒精削弱了他的意志力，虽然总体仍旧守口如瓶，但还是让于实吃到了大瓜。
睡完应昀还不负责的是他初恋。
长了张冷淡渣男脸，但应昀竟然意外的老派，远比于实想的专一，于实自己甚至都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初恋长什么样，应昀却还在初恋的泥潭里走不出来，甚至都被人家这样那样了，连个名分都没有！
于实看着眼前仍旧英俊但难掩丧气苦闷的应昀，觉得自己心里的褶皱瞬间被熨平了。
他好歹只在乔倩倩身上犯了那么一次错误就及时悬崖勒马，但听应昀的意思……他这错误感觉都犯了有挺长一阵了……
而且应昀甚至卑微到都没敢像自己一样大声质问乔倩倩要个说法和名分。
所以男人长得帅也没用。
于实一下子心理平衡了。
接着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怪刚才自己破口大骂有些男人没底线的时候应昀脸色那么差了，谁知道他就是那种没原则卑微到不自爱的男人呢？
显然他渴望发展一段更传统的关系，然而他的初恋并无此意，和可恨女人乔倩倩一样，只想要使用权，不想要所有权。
时至现在，令于实震惊的是，应昀竟然连要求确立关系都没自信——
“我没有把握，她可能会拒绝我。现在时机也不对，我有顾虑，最近还有些关系没能理顺没能彻底解决。”
“你有什么顾虑？什么关系没理顺？”
应昀不肯说了。
于实也没逼问，同情但也恨铁不成钢：“那你有点骨气啊！就和她把这种关系停了！这在感情博弈里叫‘主动断联’，非常有效！”
他最近因为感情不顺，学习了很多专业知识，说起来头头是道：“也不是叫你完全不和她联系，就是和她断了那种关系。她要念着你的好，就会主动找你了，这下你就变被动为主动了。”
“你都这样了，你还没自信，说明你根本不是那女的对手，你俩根本不是一个level，听我一句啊应昀，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才掏心掏肺和你说这个话。”
“你扪心自问，你们保持这种关系这么久了，你们这种相处模式就定型了，一旦一个女的不需要对你负责，你在她面前已经是个便宜货了，她后面能突然良心发现给你掏钱高价持有你吗？你去表白，她肯定也是拒绝。”
“你得向我学习，立刻声明立场！对不公平的对待严词拒绝！”
“照我说，你现在要逼她一步！这就和产品先免费试用一样，她免费试过了，用起来挺好，这时候你告诉她，试用期到此为止，想要继续使用，请付费，要有名正言顺的名目！”
于实喝了酒，人也情绪上头，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胡乱在说什么，反正就是把自己瞎看的感情导师课程东拼西凑，他也不是真想教应昀什么，只是一种单方面的输出和发泄。
毕竟如今自己也不算最惨，至少在应昀面前，他还算好的。
不过喝多了的应昀倒像是听得认真。
但于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竟然还十分孺子不可教，脸上有些纠结和挣扎：“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是博弈拉扯和角力，你弱她就强！”
应昀喝多了酒，虽然面色还算平静，语气声线也还是很有腔调的冷质，但眼神已经带了点迷茫，显然有了醉意，他看向于实，一本正经地问：“那还能亲她吗？”
这话下去，连一贯老好人的于实都无言以对，简直想拍案而起：“你不亲这个嘴是会死？！”
应昀平时说话少，以至于于实对他的性格产生了错误的估计，不知道原来他竟然是个这么重度的恋爱脑！还是那种伪装很好的冷脸恋爱脑！
他只能感慨幸好恋爱脑没纳入医保，不然国家根本承受不起，医保系统早崩溃了。
只是这个夜晚最戏剧化的远不止如此——
在应昀喝完最后一杯酒，拉着于实走出酒吧的时候，酒吧外街上停着的一辆劳斯莱斯上，像是已经等候多时，司机下车为后座打开车门，有人下车，朝着应昀走来……
接下来的发展，更是让于实简直目瞪口呆，以至于狠狠掐了自己大腿好几把，才确信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