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第一次当模特, 但这次婚纱照的拍摄难度不大,并不需要亲密互动,杨雪意只要规规矩矩地站在应昀身边拍端庄系的双人照就行了。
如此半天时间,杨雪意就得到了自己的日结一千, 应昀也拿到了他的六百。
大概是钱比杨雪意少了很多, 应昀拿到钱, 脸上完全没有天降横财的高兴。
杨雪意有些看不下去:“六百是有点少了。”
果然, 这话下去, 应昀抬起了头,表情有所松动,像是杨雪意终于讲了句公道话。
杨雪意长叹一声:“最起码能要七百啊!”
应昀瞪着杨雪意, 嗓音都微微抬高了, 不可置信道:“七百?我值七百?”
是的!完全可以拉高整整一百巨款!他如此惊讶, 完全可以理解。
“七百你当然还是值的!”杨雪意语重心长, “只是你太快亮出底牌了, 就算心理价位是六百, 当时也不能直接把自己价格打下来啊,人家男模特要八百, 你可以要个七百五, 来回拉扯两轮讨价还价, 最起码可以按照七百成交!”
她相当惋惜:“就因为你没经验,一下子少了一百块啊!”
应昀抿紧嘴唇,大概与一百巨款失之交臂, 让他实在情绪不佳,他黑着脸,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哎,大少爷为钱下海已经十分不易, 还要他拉下脸讨价还价,可能是强人所难了。
杨雪意拍了拍应昀的肩:“算了,想开点,你点外卖的时候多膨胀两个红包,把这一百差价赚回来就好了。”
“膨胀红包?”
杨雪意惊呆了:“这你都不懂?”
应昀抿了抿唇,言简意赅:“我不吃外卖。”
也是,吃外卖也需要一定经济基础,应昀现在哪有那个实力!只要不值班,他顿顿都回家吃,比一到饭点每天自己衔个盆子过来的狗都要准时。
不管怎么说,杨雪意不是抠抠搜搜的人。
小赚了一笔后,她对近期的伙食都加大了经费投入,提升了品质,应昀看着倒也挺好养,每天吃杨雪意做的饭,竟然意外的不难养活,洗碗也熟能生巧,洗的又好又快了。
杨雪意重回职场,医学翻译领域有太多东西要学,连熬了几晚夜,早上起来不得不每天一杯速溶咖啡地泡着续命,被应昀看到了,这大少爷也学着杨雪意的样子泡了一杯,只是喝了一口,他当即皱眉面露不可置信,显然被劣质的口感惊讶到了。
然而可能是穷过,接地气了,应昀没再对速溶咖啡的口感口出狂言,只默默地看了杨雪意两眼,眼神复杂。
不过可能因为倒了大霉,于是作为补偿,命运给了应昀一些小甜头。
没过几天,应昀搬了一台咖啡机回家,说是银行活动,他用以前银行卡积分兑的。
杨雪意根据牌子查了查,当即有些震惊:“什么银行?做活动拿这么贵的咖啡机出来?还只用积分就能兑换!我也要去办卡!”
应昀顿了顿,随即有些不自然道:“针对老客户的。”他看了杨雪意一眼,补充道,“你知道的,我以前流水大,积分很多。”
哦……
杨雪意酸溜溜地想,银行卡原来对大客户还有这么好的活动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杨雪意以后每天早上都不用再喝速溶咖啡,而可以喝真正品质香醇的现做咖啡了——当然,这个活儿也归应昀干了。
而自从意外发现咖啡渣发酵堆肥后是很好的养花肥料,杨雪意又给应昀安排了个新工作——清理咖啡机后,顺带把咖啡渣进行发酵,之后好好给她在阳台上种的几盆月季施肥。
贫穷让应昀越发吃苦耐劳,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接受了杨雪意的安排,干起来活来也越发又好又快。
而同时,杨雪意的新工作也步上正轨,在给同事们干边角料活儿打杂了一段时间后,她的翻译水平和出活质量有口皆碑,很快,负责她的项目经理就给她对接了一个将由她单独完成的翻译工作。
客户是一家医疗器械公司,需要翻译的是医疗器械方面的相关合同,既涉及到医药,又囊括了机械和电子相关领域的专业名词,专业知识点密集,学科交叉繁复,翻译难度不小,又是个急活。
当然,与此对应的,钱也很多。
为此,杨雪意白天在公司努力翻译,晚上也加班加点。
医学翻译非常讲究专业性,即便是医学生转行当翻译,也无法穷尽医学翻译所有的专业名词,更别说杨雪意这样英专毕业生,这算是个需要终身学习的行业。
为了这份合同翻译件的考究,杨雪意这几晚都在附近的图书馆里,一边翻阅字典,一边研究馆内已有的相关期刊,各大期刊有相应的标准可循,期刊里更有不少平行文本可以获取,她参考其中医疗器械的相关翻译,力求做到更精准。
应昀这两天也有夜班,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穷了被科室穿小鞋,夜班可以说频繁得有点离谱。
不过说来还挺巧,有几次图书馆关门杨雪意离开,竟都在图书馆门口不远处遇到了下班回家的应昀。
明明住的地方离医院就步行距离,开车停车反而不便,但应昀大概是大少爷做派惯了,竟然每天坚持开车上下班。
如今昼夜温差大,晚上已经有点夜露深重的凉意,杨雪意也乐的蹭顺风车。
不过今晚就蹭不到了,应昀的夜班已经结束了。
杨雪意咬了咬嘴唇,开始继续和眼前的英文字符作斗争。
**
应昀其实最近夜班都没太多,但鉴于杨雪意曾说过小区有跟踪狂,为了防止她出现安全问题,自己不好和杨阿姨交代,又不想杨雪意多想,因此号称是下夜班顺路,开车载了杨雪意几次。
只可惜今早和于实电话时被杨雪意听到,得知应昀今晚没有夜班,应昀不方便再开车出去。
今天没有夜班,也不用接杨雪意,应昀本可以早早回家,但中途被于实叫住——
“蹭个车!送我去下地铁站!”
这人不仅蹭车,还一点蹭车的自觉也没有,一上车,就开始大放厥词:“你说你才那点路,还开个车上班,也不嫌找停车位麻烦。”
“医院里别的医生,住的离医院近的,除了谈恋爱的要接女朋友,谁开车啊?你都没对象,你开什么车?低碳出行知不知道!”
好在应昀开车从来认真,因此为了不分心,直接当成没听见。
再晚一点一定会晚高峰堵车,所以一到地铁站,应昀就立刻让于实下车,连招呼都没和他打,转身直接一脚油门就走了。
他刚到家,钟天就打来了电话。
“你推荐的杨雪意,工作能力真的挺好,踏实肯干,出的活儿不凑合,特别愿意钻研,真是捡到宝了。”
听起来是来感谢的,但话锋一转,钟天的声音很快变得哀怨:“长得这么漂亮,没想到是工作狂,明明之前对我挺热情的,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急转直下,开始和我划清上下级界限泾渭分明了,我看来又要脱单无望了!”
钟天很挫败:“兄弟,辜负你的好意了!都帮我牵线到这个地步了,是我自己不争气!看来是没法给你分享我的好消息了!”
应昀抿了抿唇,公允地想,自己倒也没有很想听到他的好消息。
但还是安慰道:“别这么说。”
钟天大概是被杨雪意拒绝后过分敏感,当即嚷嚷起来:“你怎么听着像是幸灾乐祸在笑?!”
“没有。”应昀放平唇角,“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没这么无聊。”
他声音淡淡的:“办公室恋情影响专业度,你既然都创业了,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快想着谈恋爱,现在不谈是好事,男人好好拼事业才是重点。”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安慰人!应昀,你对我真是够意思!”
钟天又高兴了,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又和应昀聊了两句别的,应昀刚打算挂电话,就听到钟天低低叫了一句:“新闻刚说,你们那一片市政工程野蛮施工不小心挖断了两根电缆,一大片都停电了,医院还好吗?”
应昀看了眼工作群里,并没有停电的相关消息,家里的电也照常。
只是他突然想起什么,皱眉搜了下,当即挂断了和钟天的电话,拿起手机往外赶。
**
根据最终的截止日期,杨雪意给自己每天定了翻译工作量,只是就在还剩半页就能完成今天任务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整栋图书馆都停电了。
杨雪意下意识探头看向窗外,才发现不仅图书馆,连图书馆外的写字楼还有超市都黑了。
云层遮住了月亮,连月光也若有似无,图书馆内更是黑茫茫一片。
因为突然的大规模停电,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群体在未知的黑暗面前总是容易陷入慌乱,周遭有人开始呼救,有人抢着往外跑,嘈杂的呼喊此起彼伏,不安开始发酵,负面情绪又天然有传染力,很快就发展成了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杨雪意头皮发麻,只想立刻去到有光亮的地方。
只是她努力压制着内心对黑暗的恐惧,刚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想要往外跑,就在身边推搡的人群挤兑下摔了一跤,唯一光源的手机被甩落,她手里的翻译稿也散落到了地上。
这是她努力了将近一周的翻译成果!
杨雪意几乎是立刻趴到地上,借助着人群手中乱晃的手机灯光开始摸索她的翻译稿。
一共十张。
等杨雪意终于跌跌撞撞把这十张全部找齐,才发现自己所在的自习室里除了她,已经跑没了人。
整栋图书馆瞬间人走楼空,只在遥遥的几个角落还有微弱的人声传来,但像是隔着不同空间,离杨雪意实在遥远。
杨雪意的第一反应是——打给应昀,应昀在家,他很快可以过来。
在如此信念的支撑下,她终于摸索着找到了被打落的手机,只是发现别说手电筒功能,整支手机早已在踩踏下面目全非,屏幕碎裂,自动关机。
未知的黑暗和空旷让整个空间显得更为可怕,电力彻底失去后,除了没了光明,连一切声线似乎都消散了。
唯少的惨白月光透过高耸的写字楼,从图书馆的后窗照射进来,使得光线下的书架书桌成了隐在黑暗里的庞然大物,轮廓变得扭曲而不真实,而没有被光线照到的地方,仿佛真空的黑洞,像是窝藏着更为恐怖的未知生物。
久远的记忆被激活,杨雪意的恐惧几乎上升到了顶点。
她怕黑。
关于黑暗的应激创伤像蛰伏的怪物,在杨雪意最意想不到的薄弱时刻猛烈反扑,惊恐和焦虑突然发作,恐慌自动被激发,杨雪意的情绪变得不可控。
即便内心不断告诫自己,自己已经长大了,这一次是不同的,但杨雪意的内心好像还是困在黑暗书柜里的无助小孩。
小时候作为留守儿童,外婆又要打零工,常常延迟到学校接她,一来二去为了杨雪意而被迫加班看护的老师便颇有怨言,几次三番后,只要稍有不满,她就会把杨雪意锁进学校的书柜里惩罚。
因此关于黑暗,杨雪意从没有过好的体验。
还有一次印象深刻的,是在她过完十五岁生日没多久的一个晚上。
应先生应太太出门赴宴,杨美英女士则被安排去打扫应昀家另一套闲置的房产。
整栋别墅里只有应昀和杨雪意。
停电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恐惧之下杨雪意没想太多,害怕支配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靠近了应昀,像以往抱住外婆一样抱住了应昀。
然后下一秒,黑暗中,应昀动作激烈地一把推开了她。
继而响起的,是应昀的高声斥责:“杨雪意!你干什么!”
十八岁的应昀声音和如今一样冷淡高傲:“离我远点!”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部分时候应昀只是冷淡,但一次,他却显得慌乱到无以复加,黑暗中杨雪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受到他声线里的不可置信和咬牙切齿,甚至带了一丝颤音,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实。
黑暗犹如在他身上动了什么魔法,让他产生了无法接受的反应,于是变得恼羞成怒。
仿佛杨雪意是病毒一样,应昀近乎应激地飞速远离了杨雪意,语气不自然又急迫:“别碰我!克死了我的狗,还想克我吗?”
……
那次停电其实只有短暂的五分钟,然而杨雪意却觉得有五天五夜那么漫长。
应昀的话击败了杨雪意对黑暗的恐惧,但取而代之,她感到屈辱羞耻和无尽的委屈难过。
关于什么时候电力重新恢复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应昀黑暗里的训斥历经时间的洗礼仍旧昨日重现般清晰。
也是,就算手机完好,打给应昀有什么用。
他也不见得会来。
没有人会来救她。
杨雪意紧紧攥着自己的翻译稿,蜷缩在图书馆的一角。
“杨雪意!”
“杨雪意你在哪里?”
……
遥远的喊声像是从异次元来的,和过去几乎没有变化的冷淡声线里带了一丝慌乱和急躁。
自己吓的都幻听了?还幻听出了应昀的声音?
然而,在杨雪意的自我怀疑里,这声音由远及近,终于停留到了杨雪意的头顶,变成真切的、笃定的音节。
循着应昀手中手电筒的光亮,杨雪意抬头,看清了应昀脸上的表情,带了一些不真切的慌乱和担忧,他的胸口上下起伏,气喘吁吁,像是跑来的。
等应昀蹲下身,脸上已经是一贯的冷静淡然,刚才的慌乱大约是光线变换下杨雪意的错觉。
他微微皱眉:“怎么没走?”
说出“怕黑”只需要两个字,但没来由的,杨雪意觉得丢脸,二十五岁的人,竟然会因为怕黑怕到腿软。
她下意识慌不择言:“我、我脚踝扭伤了,刚才被人推倒踩到了,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应昀用嘴巴咬住手机,借着光源,手几乎是立刻挽起了杨雪意的裤腿,冰凉的手指短暂地接触到杨雪意的左脚脚踝,动作专业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查看无误后,又抬起杨雪意的右脚……
其实话说完后杨雪意就后悔了。
应昀就是骨科医生,她这撒的哪门子谎!
他大概已经发现杨雪意的谎言,应昀的手指还放在杨雪意右脚的脚踝上,眼皮微微上挑,在手机暧昧的昏黄灯光里不真切地看向杨雪意。
杨雪意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技术拙劣的新晋上岗狐狸精,竟然胆大妄为误以为应昀是不谙世事的书生,在这个捉妖专家面前班门弄斧……
不知道要被他怎么嘲笑。
杨雪意的脸变得滚烫,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从这个世界抹除。
死了算了!
片刻后,在沉默中,应昀关掉了手机,周遭重新陷入黑暗。
难道是应昀以为她装腔作势所以要丢下杨雪意跑了?
但很快,应昀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杨雪意答案——
下一秒,杨雪意的身上一空,温热有力的臂弯从她的肩下打横把她抱进了怀里。
应昀没吭声,模样镇定,动作自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反倒是杨雪意在剧烈的心跳里惊呼出声:“应昀!”
虽然抱着杨雪意这么大一个人,但应昀仍旧如履平地步伐矫健,没一会儿,他已经把杨雪意抱到图书馆外。
此刻图书馆外的平地上,还有在原地等车回家的男男女女,应昀抱着杨雪意,无视周围各色探究好奇的目光,坦荡又自然。
最终反而是杨雪意害臊地受不了了:“应昀,你抱我干什么!”
“你不是说骨折了吗?”
那是假的啊!
应昀冷静地看了杨雪意一眼:“我刚简单看了下,是骨折了。”
杨雪意非常震惊,这是三甲医院骨科主治医生的实力吗?
应昀,你是不是庸医啊?!
庸医本人毫无自觉:“这一段大面积停电,很多人滞留,打车开车都堵,你骨折了,我背你走。”
……
“不了吧!”
此时此刻,杨雪意对黑暗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应昀身上的热意烫得她坐立难安,连心跳都跟着加速起来,让她恨不得立刻跳离应昀。
“你忘了吗?你说我克死你的狗,晦气,还可能会克你,我想了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好!”
听说医生也十分迷信,晦气二字果然让应昀脚步顿了顿。
只是片刻后,杨雪意听到他冷冷淡淡地开了口:“以前的事,对不起,我那时候不知道。”
应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是几年以后,才从杨阿姨那里知道了你小时候的遭遇。”
“之前没有找到机会道歉。”
“十八岁那年发生了点事,我情绪很差,人很糟糕,说了很多伤害人的话,对不起,杨雪意。”
杨雪意愣了愣,时隔十年,她竟然听到了应昀的道歉。
十年时间,还是让应昀成长成了一个会反省的成年人?
过气少爷终于意识到克死狗这种话是无稽之谈的封建迷信了?
只是杨雪意刚想状若豁达地表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就听应昀继续道——
“你克吧。我已经不怕了。”
?
应昀面无表情地看了杨雪意一眼:“我现在都买耐克。”
杨雪意:“……”
好在应昀说完,大概也意识到不对劲,立刻改了口:“没什么克不克的。”
他语气不自然道:“是当时我没有能力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正值人嫌狗憎的青春期叛逆期,又遇到一些事,你完全是无辜的,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是我的问题。”
应昀又道了一次歉,语气郑重很多:“杨雪意,对不起。”
就在杨雪意无语到不知道接什么话之际,应昀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下次怕黑的时候,可以抱我,我不会再那么混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