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意思来想去, 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觉得这个时机把应昀赶走实在是太不人道。
至少让这过气少爷适应下穷的生活，回头能自力更生脚踏实地融入这个现实社会了，再给他赶出去。
可惜应昀这讨厌鬼, 都这么落魄了, 还死要面子。
杨雪意都主动打电话抛出橄榄枝了, 这家伙一开始竟然还不立刻顺台阶下, 像是憋着股气要挺直脊背做人似的。
他或许不知道, 他那点底细和处境，杨雪意早就一清二楚了！
就他这样的，要是租不了杨雪意家的房子, 自己在外面哪能找到像杨雪意这么靠谱的房东？
多半要遭遇黑中介, 还被骗走押金, 更不可能有杨雪意家房子这样的居住条件。
不过也可以理解, 一贯的天之骄子, 现在掉入泥潭, 要应昀一下就认命确实很难。
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了顾及应昀那点自尊心, 杨雪意撒了谎。
果然, 一旦胡诌了小区跟踪狂和自己害怕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保存了应昀的颜面，应昀立刻就顺着台阶下了。
虽然还死倔着没直接一口答应，但应昀的回答已经从一口回绝变成了沉默的同意。
真受不了这种喜欢硬撑门面的死装男。
自己同意留下应昀, 最高兴的当属杨美英女士：“有小昀在，我也更放心。”
“他家出了这种事，我都没来得及见应太太应先生，正好那天出门, 结果小三就趾高气昂上门，等我回来，她就那么住下了，反倒是把小昀赶走了，接着就把我开了。”
杨美英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应太太也会这样扔下小昀，现在他在这里举目无亲，什么都没了。我们和他都一起生活十多年了，其实都能算半个家人，以后能照顾的地方，就多帮帮忙。”
“这孩子很要面子，我要租金打折，他还不肯，但反正都住一块，我以后周末休假回来总能多照顾照顾你们俩，总比在外面让人放心。”
……
还半个家人？
杨雪意看着上夜班回来，刚进门就下意识用低沉嗓音喊“开灯”的应昀，就忍不住想对这位“家人”翻白眼。
“这位少爷，我们家没配套智能家居，没有语音声控灯。”
应昀看了杨雪意一眼，唇角平直，但像是懒得理杨雪意一样，没说什么。
杨雪意想想应昀的悲惨人生，没再嘲讽他，只抬手指了指厨房，状若不经意道：“我做饭做太多了，你饿的话正好可以吃。”
杨雪意当然不是真的煮多了。
她只是想起应昀在小火锅店里凄凉地吃打折隔夜蔬菜的场景，有点于心不忍。
她是个不畏强权但很容易对弱者同情和共情的人。
应昀好歹是个医生，医生工作强度那么大，要是连饭都吃不饱，专吃些都快变质的蔬菜，那怎么行？
只是对应昀这种大少爷，对他的同情多半反而让他不适，还是得找个理由，让他不要起疑，让他能顺理成章地接受下杨雪意暗中的好意。
果然，对杨雪意的话，应昀似是意外，瞥了眼她，然后惜字如金般来了句“我不饿”。
吃那点清汤寡水的隔夜菜，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好吗！
结果还能装那么镇定说自己不饿，应昀可真是个人才！
杨雪意早料到如此，她换上可怜巴巴的表情：“我本来以为我妈会回来吃，做得很丰盛，食材就准备了很久，如果没人吃扔掉的话好浪费。不过你真的吃不下的话，也没关系，但你能不能帮我洗一下碗？”
应昀果然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显然“洗碗”两个字从没有出现在他的人生字典里。
“你别那么看我。”杨雪意清了清嗓子，“我们现在是室友关系，讲究的就是一个互相帮助对不对？”
应昀冷着脸，有点不可置信道：“你手又脱臼了？为什么需要我帮助？”
“你看。”杨雪意伸出早就准备好的手指，上面已经贴上了创可贴，“我做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了。伤口好深的，流了好多血，我感觉至少两周内不能碰水了……”
杨雪意可怜巴巴道：“真的疼死了……”
她还想继续演，可惜下一秒，应昀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径自抽过了杨雪意的手，然后不容分说地扯掉了她手指上的创可贴。
白皙圆润的指尖上什么也没有。
他挑眉看向杨雪意：“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两周不能洗碗？杨雪意，你嘴里有几句真话？”
“……”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杨雪意气得半死，她懒得装了，只瞪着应昀：“是，我嘴里是没真话！饭不是给我妈做的，是专门给你做的！”
“让你洗碗也是给你个下台阶去把饭吃了，你不吃，那饿死拉倒！”
应昀皱起眉：“你给我做饭？你为什么要给我做饭？”
杨雪意真是受够和应昀这种死装男打太极拳了，索性豁出去开门见山：“你现在什么处境，我都知道，你别装了！”
她从包里掏出应昀和应太太的合照：“今天我去别墅里搬东西，给你偷出来的。”
“你放回去。”应昀瞪着合照，像是非常头大，“本来就只留了这一张……”
是啊，别的都被扔掉清理了，只剩这一张了。
看来他知道。
至于放回去……
难道他还期待应先生看了照片回心转意想到他们母子俩？
别开玩笑了！
看到了就是戳伤疤，恨还来不及！
“变穷就变穷呗，你好歹有手有脚，也有份体面的工作，怎么不能活了？还把照片放回去？放回去了你就能回到过去，继续当远扬货运的少爷吗？回不去了！”
“之前出言讽刺你是落魄男房客，我向你道歉。”
“但你也不能老这么脆弱敏感，过刚易折你知道吗？你这么刚烈，很容易英年早逝的！韩信能忍胯下之辱！你应昀当然也能卧薪尝胆！没了信托基金，没了远扬货运的股份和继承权，那你也可以好好在医院打工成为人上人啊！医生不也算是高薪工作吗？”
“现在那小三对你爱理不理，以后等你当了院长，她就高攀不起了！到那时荣市所有医院系统的医生一大半都是你带教出来的徒子徒孙，等小三以后老了要看病，你一声令下！号令医院系统，呼风唤雨龙王归来！”
果真，一挑开讲，应昀先是震惊，继而是无语——
“什么龙王归来呼风唤雨？杨雪意，你能不能少看点短剧？”
杨雪意翻了个白眼：“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人要学会接受现实，更要学会适应环境变通而活！你看看，猫咪就知道进化成毛茸茸可爱的样子让人类甘当铲屎官鞍前马后，屎壳郎不知道变通，至今还只能自己辛苦地亲自滚粪球！”
应昀像是听不下去了：“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到你说的这种地步。”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杨雪意：“不过既然在你眼里，我已经这么落魄了，按照我们以前的关系，你不趁机打击报复？还要给我做饭？”
他审视着杨雪意，声音凉飕飕的：“你是不是在饭里下毒了？”
放屁！
“虽然你以前对我很差，但我高风亮节，和你不一样。”杨雪意清了清嗓子，“对弱者的态度，才是一个人的温度！”
“我这个人从不落井下石，只会雪中送炭。”
她拍了拍应昀的肩膀：“总之你想开点。听我一句劝，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还有，吃完以后，把碗洗了。”杨雪意看了应昀一眼，“你要死装不吃饭也行，但碗还是得洗了。”
应昀皱了皱眉，很不可思议：“这儿没洗碗机？”
“少爷，厨房那么小，根本没地方装洗碗机。”杨雪意微笑道，“不过现在这个家里已经有洗碗机了，那就是你。”
“我手指没受伤，但我确实讨厌洗碗，所以以后洗碗都归你干。但作为报答，我可以拿出一笔钱当家务基金，以后所有家务工作都明码标价。”
“外面长期兼职挣钱的工作难找，你作为医生，很多时候也不方便在外兼职，你又要面子，肯定不愿意抛头露面，但家里的家务是连绵不断的！你只要干，就有钱拿！四舍五入这可是一个铁饭碗啊！”
……
应昀全程表情古怪，但等他一看到杨雪意餐桌上精心准备的三菜一汤，眼神里还是流露出了意外。
食材杨雪意确实是精心准备的，虽然都是家常菜，不比应昀以前那些山珍海味，但荤素都是搭配好的。
“你吃吃看呀！我真的做了很久！味道不错的。”
应昀似乎想拒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了杨雪意一眼后，他没再说什么，径自坐下来，拿起了筷子。
嘴巴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吃那种烂菜叶，能不饿吗！
虽然不再是大少爷，但多年浸淫的生活习惯没变，应昀吃起东西来很斯文，即便是家常菜，吃的也挺像在米其林餐厅里用餐一样优雅。
应昀吃饭很挑剔，但杨雪意做饭只比自己妈妈强，不比她差。
果然，这位过气少爷原本似乎只像是勉强给个面子试探地吃一口，但一口下去，就有了第二口，接着是第三口第四口。
她一直盯着应昀，直到他吃完最后一口。
“还行。”
吃的一丁点都不剩了，你还“还行”呢。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光盘行动”的太彻底，应昀清了清嗓子，表情有点尴尬：“你做都做了，我也不想浪费。”
每个做菜的人，都希望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得到认可，杨雪意也不例外。
虽然评价别别扭扭的，但杨雪意十分心满意足，至少对方吃的一口没剩，就连这讨厌鬼应昀，如今也觉得顺眼很多。
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反之可能也成立——男人没钱就变好。
应昀以往还是天之骄子的时候，杨雪意觉得他每个毛孔里都冒着讨厌，十年来对自己没个好脸，完全不能想象有朝一日两个人可以如此心平气和地对话。
如今人穷了，倒是正常多了。
看了眼应昀，杨雪意真心实意道：“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所以别再去吃打折烂菜叶了！
这一句，顾及应昀的自尊，杨雪意没说出来。
只是大概应昀还是太敏感，杨雪意说完，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古怪。
面对杨雪意的热心，应昀可能是被感动了，杨雪意合理怀疑他哭了，最起码红了眼眶——因为他垂下了视线，回避了杨雪意的目光，很久都没有抬起头来，像是不想让杨雪意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人在巨大的冲击下，常常会感觉到无所适从，以至于重新抬起头，应昀调整好情绪，一张脸上面无表情，杨雪意完全能理解。
杨雪意听到他冷感的声音：“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这么困难，你就打算一直做饭接济我？”
他顿了顿：“那如果我没这么困难，你就不打算做饭？”
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不困难！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和应先生没有血缘关系是不是真的？”
应昀抿了抿唇：“是真的。”
杨雪意翻了个白眼：“那不就行了吗？你家里现在出了事，你的生活发生巨变，现在你只要知道，善良好心的我愿意伸手拉你一把！让你渡过难关！”
应昀皱着眉：“我没……”
杨雪意同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应昀的话，她先一步慷慨陈词：“你放心，以后我做饭，都能达到刚才的水准和餐标，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提前和我说，不要太贵就行。”
“我们好歹认识十年，养条狗养十年都有感情，更何况你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会见死不救。”
果然，这句话下去，应昀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杨雪意这才想起来：“你刚要说什么吗？不好意思打断你了。”
应昀垂下视线，片刻后，杨雪意听他淡淡道：“我忘了，应该没什么。”
“那既然你现在也不是少爷了，我也不是你家住家阿姨的女儿，我们是平等的，以后我做饭，你得洗碗！”
“家务你也别想少干！原则总之就是，我喜欢的家务活我干，我讨厌的都归你干，比如我讨厌倒垃圾，所以垃圾也归你分类了以后倒！”
“那你喜欢做什么家务？”
杨雪意微微一笑：“不瞒你说，除了做饭之外什么也不喜欢。”
应昀：“……”
在应昀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杨雪意点了点头：“是的，别的都归你。”
毕竟之前当了二十几年大少爷，一听要洗碗，还要做别的家务，应昀脸上表情有点扭曲，但最终，大概是杨雪意的雪中送炭感化了他。
他不自在地再次确认：“我洗碗做家务你就做饭是吗？”
“是的！”
杨雪意听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为了眼前的困境妥协，不情不愿道：“行吧。知道了。”
然后杨雪意看着应昀扫了一眼桌上的碗筷，径自起身站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厨房边的挂钩，然后表情非常不自在地对杨雪意张开了双臂：“那现在你可以……”
说实话，杨雪意料到自己如此雪中送炭应昀会感动。
但没想到他会感动到这个地步。
这场景实在是有点过于尴尬和诡异。
杨雪意应对尴尬从来都是快刀斩乱麻——只要不给尴尬发酵的机会，尴尬就追不上我。
她不等应昀说完，径自起身，冲上前，迎着应昀张开的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杨雪意其实不想抱应昀的，但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应昀都主动成这样了，如果自己毫无表示，应昀这个少爷不知道是不是又要觉得自尊受伤，加上如今还遭了大难，说不定要躲到卫生间去哭一个晚上。
因此咬咬牙，杨雪意给了应昀一个大大的拥抱，为表友善，她甚至还敷衍地拍了拍应昀的背。
也不知道应昀怎么想的。
至于吗？
这还要拥抱，好肉麻！
搞得和世纪大和解一样！
只是大概是自己动作太过神速，应昀像是完全没预料到杨雪意的动作一般。杨雪意刚抱上他，就顿觉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杨雪意刚飞快松开应昀，就听到头顶响起他的声音。
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咬牙切齿：“杨、雪、意。”
“你抱我干什么？”
啊？
“我是让你可以帮我把挂钩上的围裙拿来，给我系上！”
“不是你让我去洗碗的吗？”应昀的眼睛像是冒着火，一脸看白痴一样看着杨雪意，“你想到哪里去了？”
……
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人生本没有尴尬，杨雪意想多了，就成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