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岚野自给出玉神心的那一刻起, 身上就出现了天枷。
神爱世人,却不可独爱一人。师岚野罔顾天则将玉神心给一个凡人,则必然会在追随玉神心的途中生出爱欲和占有, 因此神格不被天道认可, 从此失去了庇佑、赏罚凡世的能力。
一开始他并不在意, 对凡界失望的他已经没有插手世间任何事的想法,但天枷限制了他太多,从西北一路向南, 寻找沉云欢的半途, 他遇见了数不尽的善恶。不论是纯良之人行善而死, 还是作恶之人耀武扬威,他都冷眼旁观, 从不参与其中。
在尘世走了一遭, 没有玉神心护身,他开始沾染人间的七情六欲。他看见身着喜袍的郎君打马游街, 唢呐吹吹打打,知道那是爱;看见棺木高抬, 纸钱纷飞, 哭声起起落落,知道那是悲;看见同室操戈, 骨肉相残, 互相置于死地, 知道那是恨;看见老年得子, 寒门中举, 炮竹响彻门扉,知道那是喜。
他走进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没有神格的阻隔,那些浓烈的情绪被他尽数吸收,日子一久,他开始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也像个凡人一样生活于世。
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的路上,他开始越来越急切,迫不及待地想与沉云欢相见。怕他所有的记忆在天枷的作用下渐渐消散,最后当真成了泯然于众的凡人,再也不能够与她相遇。还想知道她用自己的心所获得的新生命里,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故事。
这样茫然的寻找似乎没有尽头,直到那年的春猎会,她一举拔得头筹,声名远扬。师岚野才循着声望寻去了仙琅宗,他混入宗门后,站在一众新弟子之中,只遥遥看了沉云欢一眼。
她抱剑而立,身处高位,一袭赤红的衣裙随风翻飞,发上金钗,颈间璎珞,耳垂坠珠,站在灿烂的金光之下,浑身上下都闪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芒。
唯有师岚野能看见,她的心口处散发着盈盈流转的七彩光芒,那是他心之所在。
师岚野寻到了自己的心,那些几乎要泯灭于尘世里的记忆再次清晰,他想起了下山入世之后的痛苦,也想起了暗狱里不见光明的日子,他仍记得沉云欢临走前的承诺。
她彻底摆脱旧疾,有了新生,如此风光、灿烈,却没有应诺。
可恶的凡人。师岚野藏在一众弟子中,那一双沉默的眼睛总是落在沉云欢的身上,尽管大部分时间以他的身份都无法遇见身为仙琅宗首席弟子的沉云欢,只能跟随其他弟子一起,鸡鸣而起,月悬而息。
很长一段时日,他都只能看着沉云欢的背影。
看着她修为节节攀升,一骑绝尘,一身风光遮云闭月,成为人界最锋利,最亮眼的那把剑。终于有机会,他站在树下仰望睡在树上的沉云欢,盛开的梨花如暴雪满枝头,将她簇拥其中。
柔嫩的花瓣落在她的红衣上,被风一吹又随着发丝飘落,绵长平稳的呼吸在风声中并不清晰,却完整地传进他的耳朵,即便相隔千万里,他仍然能感受到玉神心的跳动。
那是属于沉云欢的生命,也是属于他的。
师岚野捡起掉落在地的金簪,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分不清那颗跳动的心脏究竟是在沉云欢的心腔里,还是又回到他的身体里。
“师岚野?”她面无表情,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他时,满是陌生和疏离,“不认识。”
终年不见光明的暗狱,纵然后来出现了一盏灯,但也只照出了师岚野的影子。沉云欢走了一趟,除了在他眼睛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一串糖葫芦和一盏照亮他孤寂的灯之外,什么都没有。
本就不多的东西,如果还被她遗忘,那这些更没有意义了。
如果怀有玉神心的沉云欢遗忘他,那他就会渐渐消弭于世间,不复存在。
只是沉云欢并不给人亲近的机会,所以他也没能说出自己从西北而来,寻觅千万里,才找到她,找到自己的心。她只是拿走了金簪,也从未多看他一眼,御剑离去,留下一地纷飞的梨花。
这个难得的机会错过之后,师岚野便被仙琅宗赶下了山。他身负天枷,无法插手凡人之事,更不能伤及凡人,否则便会被天枷侵蚀得浑身重伤,因此宗门内许多任务他都完成不了,表现不佳,从而被赶下了山。
师岚野没有离去,仍守在山脚,日复一日地盯着山巅的位置。沉云欢会站在山头练习剑法,扫开云雾后,散发出七彩盈盈光芒,师岚野就坐在仙琅长阶之下,于漫漫长夜之中眺望。
直到沉云欢出了事,被逐出仙门后,从仙琅长阶上摔落下来。
她浑身是血躺在地上,骨头尽碎,换作常人早就断气,但在她心口的玉神心仍强健地跳动。师岚野在一旁盯了许久,见她没打算再爬长阶后,才上前将人捡回去。
她醒来之后,与上次一样,询问他的名字。
师岚野想了想,给自己冠了姓,想着她就算遗忘了暗狱中的岚野,至少也应当对梨花树下的师岚野有些印象。
却不想她跟先前一样,张口道了句“不认识”。
师岚野想,他就是一场雪,尽管下得再大,堆积得再深,待日光出来之后一照,就化成流水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因此沉云欢三番五次地不记得他,也属正常。
他的时间已所剩无几,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生命里留下痕迹。
群星渐隐,东方吐白,山洞里的黑暗被驱散,一抹晨光悄然攀上师岚野的衣角。他仍保持着先前的动作,让沉云欢在他身上舒适地沉睡,像她小时候那样。
师岚野不需要睡眠,从前他是严格按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来学习凡人的作息,经常闭着眼睛在万籁无声地寂静之中意识清醒地躺一整晚,后来与沉云欢同榻而眠,世界就不再死寂,多了她胸腔内平稳而规律的心跳声。
他每夜都听,不错过每一次跳动。
沉云欢身受重伤,没有玉神心,那些伤势不断侵蚀她的生命,她背上的天枷虽说残留了玉神心的力量,维持她的生命,但若没有心脏,她迟早会死。
玉神心是师岚野的全部,如若沉云欢不要,那他背负天枷数年承受的所有痛苦,就变得极为可笑。
他低眼看了看尚闭着眼的沉云欢,继而缓缓将衣襟拉开,內襟里便是那颗散发着七彩光芒的玉神心。他并未收回本体,从那日自沉云欢身体抽走之后就一直藏在这最贴近心口的地方,等着沉云欢再次接纳它。
既然是送出的心,就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将那流光溢彩的玉神心托在掌上,趁着人还在睡觉时,就要塞回她的心里,便是她再如何要求取出,他也不答应了。
只要玉神心没有落在桑雪意的手里,被丢了毁了,师岚野也认了它的结局。
正当他缓缓将玉神心贴近沉云欢时,忽而动作一顿,眼底浮现出异色。继而就见他微微撤了手,动作缓慢地俯下来,用耳朵轻轻贴在沉云欢的心口。
风声喧嚣,鸟啼悠扬,远处人声鼎沸,眼前山洞砂砾回响,万千纷杂之中,师岚野自沉云欢的胸腔内,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不知从何时开始,沉云欢的身体里,有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可玉神心分明还没放进她的体内。
师岚野抱着她,怔怔地看她许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尚在昏睡之中的沉云欢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梦中是母亲低唱祭曲的轻吟,还有暗狱之中那一盏亮着微芒的烛火。
当年一场倾盆暴雨落在西域,让无数本应枯死的种子发芽,生机焕发,也让沉云欢从死亡中得到新生。
睡梦里,她的意识清醒了些许,却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母亲像往常一样为她编发,在她耳边碎碎低语,“我的欢欢,抛却前尘旧事,此后便是新生,往前走,莫回头……”
沉云欢追溯在仙琅宗记忆的源头,好似从她第一次照镜子开始,发上就总有一根红色的丝带。彼时她尚不知道那根红丝带从何而来,但从那之后她似乎就习惯穿上红衣,好似从这样浓烈的颜色之中,找到一份归属。
直到她在那个被废弃的院落里见到了母亲曾留下的一抹残魂,才明白当初自己发上的红丝带从何而来。
在西域当地,系在身上的五彩丝各有其寓意和期望,其中红丝带则被寄予平安之愿,意求背井离乡的孩子能路途平安,早日还家,回到至亲的身边。
沉云欢还听见母亲声嘶力竭地哭喊,那声音里充满无助和绝望,振聋发聩。那双纤瘦的手臂死死地箍住她的身体,像是想把她揉进骨血里再生再造,或是就此与她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她夺门而出,开始在暴雨里奔跑,慌乱间在狂奔的途中摔了一跤,似摔折了脚腕,瞬间红肿,却感知不到任何疼痛般飞快爬起来。
若非从师岚野的记忆中看见这些,沉云欢一辈子都不可能看见这样的画面。大雨淋湿了母亲古朴素雅的衣裳,平日里整洁的衣襟鞋面也全是污泥,从来整齐的发髻也散了满头,脸颊两侧贴满杂乱的发丝,满脸的雨珠都遮不住她眼角流下的泪痕,如此狼狈不堪。
她紧紧抱着沉云欢,将那张毫无声息的小脸捂在自己的怀中,哪怕明知那只是一具死尸了,奔跑求人的路上却还是下意识弯着身躯,尽力为她遮雨。她卑微到尘埃里,可以向任何有可能救她女儿的人弯下膝盖。
母亲的手从不宽大结实,却不仅能为她编发织衣,还能为她遮风挡雨;母亲的背从不高大健壮,却不仅能背着她行过千万里,还让沉云欢看见了何为不屈的脊梁;母亲的言行从不张扬喧嚣,却不仅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爱传递给沉云欢,还教会了沉云欢如何表达情感。
十八年前的艳阳天,她躺在一家农户的家中,依靠着好心农妇的帮忙,给沉云欢第一条命。沉云欢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通过母亲温暖宽大的手,去认知这世间万物。
十三年前的暴雨之夜,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奔走,舍下所有自尊苦苦哀求,最后磕破了脑袋,顶着满脸鲜血,在不见天光的暗狱中,为沉云欢求了第二条命。沉云欢一剑霜寒,问鼎仙门,成空前绝后第一人,风光无量。
而今,她为救沉云欢不得已放弃了十几年的逃亡,出现在桑雪意的面前。而在这静谧又喧闹的清晨,沉云欢在梦里反反复复听着母亲哭着呼唤她的姓名,吟唱着千万遍祈祷她平安健康的祭曲,生出了新的心脏,有了第三条命。
她徐徐睁开眼睛,大梦初醒,点漆般的眼睛看向师岚野。
沉云欢看见他的身上散发出微弱的华光,正缓慢地往她身上汇聚,融入身躯和四肢里,身体里的痛苦也在一点一点地减轻。这样缤纷而绚烂的光彩,沉云欢只在那日师岚野从她身体里取出玉神心时见过。
沉云欢缓慢地抬起手,手掌按在他的心口处,问:“取心,痛吗?”
师岚野道:“不痛。”
玉神心仍然被他捧在手里,却没有任何动作。他意识到沉云欢长出了新的心脏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动作。
凡人无法借助自己的力量起死回生,但沉云欢那绝处逢生的命格似乎凌驾于这条法则之上,自己生出了新的心脏。
这也意味着,师岚野这颗玉神心送不出去了。
他沉默不语,开始思考这颗玉神心的去处。眼中像起了雾,朦胧之中窥见些许茫然和失落,与先前沉云欢要求他取走玉神心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沉云欢看在眼里,忽而伸手,掌心贴上他的手背,轻声说:“把它给我。”
师岚野顺从地松了手,将玉神心给了沉云欢。入手冰凉无比,像是捧了一堆雪,轻盈得几乎感知不到。
它在跳动,缓慢但很有规律,与师岚野一样静谧无声,却又过于醒目绚烂。它实在是漂亮,沉云欢双手捧着它,那散发出来的七彩光芒照亮她的脸,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沉云欢的身体,像是对她表达亲昵。
沉云欢难以想象这么美的东西在她的身体里安安静静十多年,无声地守护她经历大大小小的战斗千百次,尽心尽力地为她供给生命源泉。
当初她要求师岚野取走它时,他的神情简直令人难忘,他不会张扬地表达哀色,却仍让沉云欢清楚地感受到那浓郁的悲伤和痛苦,或许正是这颗心所传达给她的。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我仙琅山脚的相遇不是偶然。”沉云欢尚没有恢复力气,歪在师岚野的肩头,眼睛被玉神心映出各种颜色,声音轻缓似呢喃低语,“春猎会结束后,我想让你离开,也是防备你别有目的,你虽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我自有报答的方法,不想受你摆布。”
师岚野想起了那糟糕的几日,由于沉云欢表现出想要他离开的想法,他彻夜都在思考留下来的方法。
“可是后来我发现你能压制神火带给我的痛苦,我让你留下,一来是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二来是我不在意你为何而来。”沉云欢说了很长一句话,正在缓缓愈合的胸口又痛起来,她歇了歇。
“我只需要确认你不会伤害我,其他一概不重要。当初在仙琅山脚,那是杀我最好时机,你没有动手,则不管有什么隐情,我都没有理由怀疑你蓄意害我……”沉云欢看似糊涂,实则清楚得像明镜一样,她不可能稀里糊涂下一个摸不到后果的决定。
正如迦萝所言,她清楚师岚野为着某些原因才寻到她身边,是有目的而来,于是她也任由师岚野为她洗衣擦脚,疗伤做饭,让他做一切沉云欢随手就能做到的小事,非是沉云欢依赖师岚野的这些伺候,而是她给了师岚野一个留下的理由。
“那是做戏,你能懂吗?”沉云欢耐着性子,细声向这位山神解释:“我非是真心要你拿走玉神心,只是我察觉桑雪意想要剖取我身上的东西,所以才用计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取走它。我的修为不敌桑雪意,若他强行动手抢夺,我可能保不住这颗心,让你拿走虽是无奈之举,却也更有把握。”
“我从未怀疑过你,你忘了?我曾在你面前起过誓的,我沉云欢向来守诺,绝不叛誓。”
师岚野听着她的低语,潋滟的眉眼逐渐松泛,像是春雪消融后焕发了新的光彩。他无意识地将沉云欢拥得更紧,回道:“我没忘。”
沉云欢细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似乎听了三言两语就有被哄好的迹象,心道难怪当初他入世之后遭遇那么悲惨。不知这玉神心在她体内待了十三年,回到他身体后,会不会让他多几个心眼,多一些心计。
沉云欢道:“你应当也感觉到我有了新的心脏。”
师岚野沉着嘴角不语。给出玉神心之后他天枷缠身,在人间的一举一动都受限制,现在更是不知道做了什么,被天枷侵蚀的满身伤痕,连一张漂亮的脸也面目全非。
饶是如此,他也不愿收回玉神心,一提起就要黑脸。
可那玉神心终究不属于沉云欢,她一向自负,绝不会为了贪这个好处将玉神心私有,便佯装看不见师岚野的神色,道:“我既然已生凡心,就没有再要玉神心的道理,况且你被天枷重伤至此,我更不可能罔顾你的受伤收下。”
师岚野静默片刻,才道:“你承天责,没有玉神心,随时会死。”
沉云欢似笑非笑,“你在质疑我的自保能力?”
“桑雪意的修为早已达飞升之境,与他交手,唯有玉神心能保你性命。”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收回玉神心。”沉云欢望着他,声音低沉而缓慢:“我要杀他,你来助我。”
陇城桑家。虞青崖坐于镜前,手里攥着一根红色的丝带,凝视许久。房中以术法封锁,照不进半点日光,她也拆了身上裹缠的黑绸带,在盈盈灯下露出一张柔和美丽的脸。
这根红丝带本是一对,当年她系了一根在沉云欢的头上,留了一根在自己手里。
当年神明以心为她续命,虞青崖为偿还此恩,拼死也要还神明自由。桑雪意晚来一步,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缕残魂,往后一十三载,她就在这西域里游荡,四处躲藏,不敢露面。
直到深秋,迦萝传信告知她,沉云欢要前往西北之北的雪域神山,途经西域。从那日起,虞青崖便守在西域的边境翘首以盼,本想着哪怕女儿路过时让她遥遥看一眼,就以满足,却没想到有人设局钓引沉云欢步入西域,开始挖掘十多年前的旧事。
虞青崖长恨十数年,心中有说不尽的悔,更害怕沉云欢得知当年真相之后从此恨她,所以不论如何也不敢向她袒露自己的身份。
然而沉云欢何其聪明,从她主动唤她“常姨”的时候,虞青崖就意识到,她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虞青崖在当初送走她的时候,嘴里念叨着“向前走,莫回头”,却仍是从心底里希望沉云欢有朝一日能再回到这个困锁她的西域,与她再见一面。
她的爱何其自私。她希望沉云欢直上青云,一生欢愉,所以为她取名为“云欢”,却仍在得知她今生渡万劫,来世享富贵时,选择让她活下来受苦受难。她央求沈徽年封印沉云欢五岁前的记忆,希望她入仙门之后远离尘世纷扰,不受父母所累,却还是在临走前给她系上祈愿“当归”的红丝,舍下一缕残魂在这房中日日夜夜等候。
她既要沉云欢活得自在,忘却过去,又舍不下“母亲”的身份,哪怕出不了西域半步,也要用迦萝的眼睛,远隔千万里,看着她长大。
若非如此,沉云欢或许也不必面对这满是劫难的人生,承本不应承的责任,受尽苦楚,活得疲累。
沉云欢生来就吃尽苦头,想来也对她这个母亲也抱有怨恨。
恨她生而不养,恨她改变她的人生,恨她明知桑雪意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却仍要生下他的血脉。
恨母亲是罪人,恨父亲是恶人。
恨命途多舛,皆由母亲一己私欲的爱而起。
“青崖——”门外传来一声欢快地呼唤,紧接着从里头锁住的门被轻易推开,桑雪意脚步轻快地踏进来。
他身着雪白衣袍,卷发半绾,碧绿的眼睛像是嵌在无瑕瓷器上的宝石,笑起来好似月牙弯着,却也掩不住里面的光彩。桑雪意语气欢喜:“我将你藏在那破屋子的残魂拿回来了,你的魂魄可以完整了!”
虞青崖不想搭理他,没有动弹。桑雪意却根本不在乎她的冷漠,走近了弯身一瞧,才看见她脸上滚落了泪,忙将笑脸一收,半跪下来仰面看她:“为何哭了?是我走的时间太久,想我了吗?”
虞青崖不应声。桑雪意就把她拉起来,抱在怀里,动作温柔地为她擦着眼泪,才蹭了两下,就不安分地往她眼睛上亲,吐字含糊:“你怎么总是哭,你这眼睛一含水,就勾得我有点忍不住……”
话音还没落下,他就感觉心口剧烈一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虞青崖拿了一柄短刀刺进了他的胸膛。赤红的血瞬间喷涌,极快地染红雪白的长衣,晕开怒放的花朵。
虞青崖这才开口,冷声道:“桑雪意,滚开。”
刀还插在心口,桑雪意却低低笑起来,丝毫不在意这伤口,只是将虞青崖抱得更紧,亲昵地蹭着她的耳朵,语气满是眷恋:“谢谢青崖送我的礼物,这把刀我会好好珍藏的。”
桑雪意早就疯了,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是个疯子,只是太过擅长伪装,骗了当年在桑家作客,尚年少不更事的虞青崖。
他就是用这张漂亮的脸,这双宝石一样的眼睛,把虞青崖骗得忘却平生所学的礼节,骗上了床榻,还当起了贼,做出偷盗的行径。
虞青崖恨桑雪意,却更恨当年那个愚蠢的自己。
于是虞青崖口吐恶言:“能不能滚远些,我现在看见你,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就想吐,简直比闷起来放了几百年的马粪还叫人恶心。”
桑雪意却双眼一亮,欣喜道:“难道你又怀了?”
虞青崖拧眉:“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我现在是个死人,怎么怀孕?”
桑雪意道:“那你是个死人,又不吃东西,怎么会吐呢?”
虞青崖有气无力:“滚……”
“家主!”门外传来一声禀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寻到巫神骨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