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生变故金流专防不诡心

这壁画的诡谲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心里打悚, 安静如鸡,连呼吸都掐细了,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沉姑娘, 那墙上的文字写了什么?”林柏好歹也是暗门里的一把手, 见过各种各样的奇异之物, 比其他人更快地回过神,询问沉云欢解读的内容。

沉云欢省略了一部分内容,说道:“墙上说一切力量都来自星辰, 在许多年前, 居住在此地的人并不信奉日月, 他们认为只要天上的星星仍旧闪烁,神明就会通过星芒降下赐福。还说我们走到这里, 即为通过神明考验的勇敢者, 再往前走便会找到出口。”

静了片刻,樊沂似笑非笑:“当真只有这些?沉姑娘应当没有刻意隐瞒吧?”

沉云欢转脸, 将冷淡的目光投向他,不苟言笑的样子颇为威慑:“我纵是有意隐瞒, 你又待如何?”

樊沂晃着扇子, 笑道:“自然是无可奈何。”

沉云欢:“那便少说废话。”

她打起的火光在高空燃烧片刻,渐渐熄灭, 就见那邪物壁画逐渐隐入黑暗当中, 漫天星斗却像是被惊动一样, 同时游蹿起来, 摆动柔软无骨的身体, 在穹顶各处爬行。

与方才在殿外那柱子上看到的那个跋山涉水从异国带回神明,并砍下自己的头颅为祭,最后长出了蛇头的怪物无异, 只是眼前的壁画实在太过庞大。

并且那两双眼睛不知用什么材质打造,实在太过逼真,不管站在什么位置仰头望,都叫人产生一种被它盯视的假象,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又纷纷点亮灯火,将黑暗驱逐,明亮的环境给了人一些安慰。

“虞嘉木醒了!”顾妄注意到方才还昏迷的虞嘉木突然睁眼,喊了沉云欢一声,随后便蹲在虞嘉木的身边,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灵药,拿起手腕探他的脉搏。

沉云欢快步走去,就看见虞嘉木半睁着眼睛,若不是满脸血污还让人以为他是睡了一觉刚醒。

关良也走来,从顾妄的手里接下虞嘉木的手腕,往脉上按了片刻,叹道:“这小子的愈合能力惊人,方才还是筋脉寸断,奄奄一息,这会儿脉搏的跳动却渐显强劲,想必体内的灵力浑厚了得。”

他低头向虞嘉木温声询问:“小子,你现下感觉如何?”

虞嘉木缓慢地转动眼珠,不知是不愿面对生人,还是方死里逃生太过疲倦,不愿开口说话。虞暄见状,便也凑上前道:“虞嘉木,我名唤虞暄,与你同出涿郡虞氏,按照辈分你当唤我一声小叔。这是我师父,姓关,是仙琅宗大长老,你现在安全了,不要怕。”

虞嘉木将围在边上的人从左到右看了一遍,终于缓缓动唇,“我,我,你……”

他口齿不清,话也衔接不上,像是被打成了不会说话的痴呆。

虞暄心中暗惊,心说坏了,伤好了还能治,脑子打坏可就难说了,于是赶忙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安慰:“慢些说,别着急。”

顾妄在旁边道:“不必担心,他说话向来如此,既然醒了应该是没有大碍,现在这模样,多半是饿了想讨吃的。”

说着,他就将戴在身上的干粮取出,塞到虞嘉木手中。他果然眼睛一亮,又吭吭哧哧对顾妄道谢,只是他右臂受伤严重,一时半会儿无法动弹,顾妄便招来了迦萝,让她帮忙喂虞嘉木一些吃食。

能吃就能活,关良和虞暄师徒俩见虞嘉木这会儿都能精神奕奕地进食了,也放下担忧。

沉云欢耐着性子在边上等了会儿,见虞嘉木吃了不少东西后,才开口问:“你先前发生了什么?是被什么东西打伤的?”

虞嘉木咽下几口清冽的水,这才开口:“我、我没,看清楚,他的,动作非非,非常快。”

“呀,这孩子。”关良失笑,“怎么也害了这么个毛病?你且别动,我给你掐个穴位。”

他上前,半扶起虞嘉木的身体,泛着灵光的手指往他脖子处按了一下,嘟囔道:“好像是这里吧,许久不曾掐了,应当是没记错……”

虞嘉木被按了穴之后猛地打了个嗝,然后再开口,说话竟一下顺畅了:“老先生,你掐了什么穴位,我怎么觉得想吐?”

关良道:“你想吐是因为你方才吃太多了,跟我掐的穴位没关系。我方才那一下是让你暂时能说话流利些,不过维持不了多久,你先速速将你先前遇见的事说出来。”

虞嘉木见自己说话果然不再结巴,分外惊讶,道:“老先生妙手回春。”

顾妄催促道:“少说废话,快点说你是被谁打成这样的。”

“我与你们失散之后就一路找来此处,上了阶梯之后就看见两扇大门,正要进去身后却突然来了人。他的行动太快,且修为很高,我只跟他过了几招,就被打至重伤,根本来不及问他是何人。”虞嘉木丧眉耷眼,显然那场碾压式的交手大挫他的士气。

沉云欢想起先前找到虞嘉木的时候,他的确是躺在门外的,也就是说他根本没进来,在门外被揍了一顿,碰巧把门撞了个大洞,才方便了他们后来进入此处。

虞暄忽而有动作,朝沉云欢看了一眼,沉云欢转头与他对视,立即明白他心中所想,而后点了点头,认可他心中的想法。

打伤虞嘉木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鬼阁之主。他没有离去,可能仍藏在这个地下洞穴的某处伺机而动。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邪门的鬼阁之主并没有隐藏在他们当中,毕竟方才虞嘉木被揍的那会儿,他们所有人都在一起,唯一的可能,便是在洞穴中逃走的桑雪意。

“师父,你从前是不是也认识患了口吃的人,何以会这种偏门的方法?”虞暄难耐好奇心,向关良询问。毕竟他方才的手法一看就不是正经行医,但他手法娴熟,显然不是头一回这样做。

关良左右看了看,继而笑道:“罢了,反正他也不在,告诉你们也无妨,就是出去之后莫要将此事宣扬出去。你们有所不知,在多年前,我那师弟——就是如今仙琅宗的掌门,他年幼时因为家中变故没能好好学说话,害了个口吃的毛病。”

虞暄大为惊讶,许是背后议论自家门派威严的掌门人,他有些心虚地压低声音,“可是我听外界传闻,掌门年轻时寡言正经,行事磊落光明,从未听闻他还有口吃之病。”

“他就是因为好面子,不愿在人前露短,所以才鲜少说话,有时出席宴席不得不说话,他便央我给他点穴位,如此能维持一段时间流利说话。”关良忆起往事,没忍住取笑起来,“他岂能容忍自己背上个‘小结巴’的诨号,这一装就装了二十多年,最后硬生生改掉了毛病。”

顾妄看了虞嘉木一眼,此人方才说想吐,但现在仍然在吃。他心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昔日正道魁首沈徽年为掩饰自己的口吃,一连二十年寡言少语,宁愿不说话也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短缺之处,而虞嘉木却恨不得一股脑将自己所有毛病暴露给别人看——贪食、嗜睡、愚蠢、口吃。

“啊!”有人不知看见了什么,忽而发出一声惊呼,像是过于惊吓没有控制好音量,导致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炸开,处处回荡。

沉云欢拧眉起身:“什么事?”

“那,那里……方才有一双眼睛!”那人吓得双腿发软摔在地上,指着那尽头是黑暗的前路。

沉云欢问:“你确认自己没看错?”

“一定没有!我发誓!那双眼睛很大,它盯着我!但是我一叫它就不见了,好可怕,好可怕!”他抱着脑袋将身体蜷缩起来,粗重的呼吸和嘶吼的嗓音难以抑制,越来越响。

南筠担忧地上前 ,想要查看他的状态,但沉云欢却看出此人的不对劲,伸手拦住南筠,叫她后退。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此人忽然在地上打起滚,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双手发疯似的抓挠自己的脖子,抓出鲜血淋漓的爪痕后,他的双腿渐渐变作蛇尾,整个脑袋也逐渐化成蛇的模样,凄厉的喊声嘶哑阴暗,直至完全变成“嘶嘶”声,而后蜷在地上不再动弹。

这变故发生得非常快,甚至没有时间阻止,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变成妖邪,众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敢呼吸,后退数尺。

沉云欢抽刀上前,脚步极轻,刚一靠近,那原本似死在地上的蛇人忽而暴起,猛地朝沉云欢的面门扑上来,原本端正的一张脸已然变作蛇的模样,阴邪无比。

她不躲不闪迎面一刀,将蛇人劈作两半,鲜血四溅,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那柄红玉弓还在她背后,她顺手摘下来,再往高空放了一箭,待火焰在穹顶炸开时,众人这才看见那原本占据了正面穹顶的巨大人身蛇尾的壁画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群瞬间炸开锅一般乱起来,不可置信的惊声四起。若说方才众人受到的惊吓尚可平息,那也是因为头顶的图像再如何逼真,那也是壁画,是假的东西,不足为惧。

可现在那壁画却在悄无声息间离奇消失,试问谁能在毫无动静的情况下将头顶的穹顶替换?

顾妄迟疑:“难道……它是活的?”

这话也实打实说出了其他人的心理,惶恐地疑声此起彼伏。那壁画的庞大方才所有人都已看在眼里,倘若真是活的,从墙壁里钻了出来,莫说是找到宝藏活着离开,恐怕连留个人形的全尸都难!那躺在前面被劈裂两半的蛇身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种妖怪,要如何战胜?

“都给老子闭嘴!没用的废物,进来便是要你们在此处送命,难道你们还想活着出去不成?”林柏暴怒,大喝一声,止住了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他从后腰抽出刀,啐了一声,“老子给了你们那么丰厚的报酬,你们当是来此地游玩的?谁再敢多说一句,老子现在就砍了你们,叫你们死个痛快。”

樊沂站在一旁,用自己的扇子给他扇了扇风,笑着劝道:“这些人的命又不值钱,惹人烦了那就杀了便是,林老兄何必动气?”

林柏厌烦他这作派,抬手将他的扇子挥开,转脸没好气地冲沉云欢质问:“沉云欢,这一路来你都说听你的,现在呢?我们该怎么做?”

谁知话音刚落下,那与沉云欢站在一处的人忽而转脸,将冷漠淡然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刹那间,林柏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掀起一场冰雪风暴,竟让他血液凝结,骨骼冻死,整个人在极度的寒冷下没了任何知觉。

林柏身上有非常厉害的护身法器,那不是战斗方面的东西,虽然不适用于造成伤害,但在保护方面乃是凡间屈指可数,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这一路走来多次动心眼,明里暗里与沉云欢不对付。

至少他能在任何攻击到来之前,以护身法器保护自己。可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却毫无征兆,让他防不胜防,连心脏的跳动都缓慢下来,连最简单的呼吸都无法进行,所有的声音远去,只剩下那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看着他,死亡的气息好似在一步步侵蚀他的身体。

但谁都没有注意到。

樊沂往回走了几步,忽而开口:“沉姑娘还打算隐瞒吗?”

他这一出口,林柏身上那死亡侵蚀才猛然消散,他猛地喘息几口,再去看就发现那人仍安安静静地站着,神色平淡,没有半点专注外界的现象,几乎让人感知不到他的存在。林柏心惊胆战,不知方才出现的情况究竟是幻境还是什么。

沉云欢反问:“怎么?”

“我们信任你,才让你解读墙上的文字,你应该如实相告才对。”樊沂收了扇子,别入后腰,而后道:“神明降临,若是没有祭品就会动怒,从而大开杀戒。唯有‘血液里流淌着赐福力量’之人的头颅,方可平息神怒,你可知,这说的是什么人?”

沉云欢转过身,冷脸看着他:“你看得懂身毒的文字?”

“那是自然,若是什么都不会,谁敢贸然来这九死一生之地?”樊沂的腔调有些懒散,戏谑道:“这么多年,黄金城里能活着出去的,也只有十多年前那个女人而已,你们知道当初与她一起进黄金城的人,全都死光了吗?”

沉云欢朝迦萝看了一眼,“不是说有活着出去的?”

樊沂摇了摇头,道:“那女人召集了不少人,其中有一半是仙岩洞外村落里的人,但最终走出去的只有她自己,你可知道为何?”

沉云欢不语,静静等着他的回答,余光的注意力却落在坐于墙边的常心艮身上。

“因为其他人都被她当作祭品,献祭给了此处的神明。”樊沂一抬手,迦萝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给吸过去,脖颈卡在他的虎口。他轻抚迦萝的脸颊,道:“‘血液里流淌着赐福’之人,指的便是那村落里的人,他们的祖先建造了这座神殿供奉什么,因此得到了神明的赐福,血脉一代代相传,到了如今仍然有力量遗留。”

“无风不起浪,这世上没有凭空诞生的谣言。”樊沂笑道:“进入黄金城的人总是带几个村落里的人,你以为他们喜欢给自己平添累赘吗?”

“沉云欢……救,我……”迦萝被掐住了脖子,麦色的脸透出赤红,求助的视线投向沉云欢,勉强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

“放了她。”沉云欢对他讲述之事并无兴趣,视线落在樊沂的脸上,右手攥着刀柄的手渐渐收紧。

“有了她,我们才能安然出去。”樊沂将手臂举高,迦萝的双腿离开地面,不停地蹬动着,他却温声道:“别怕,我下手很快,不会让你感觉到痛。”

迦萝想破口大骂:放狗屁,我现在就很痛!

沉云欢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真是狡诈,不留几个心眼还真不好对付。”

她抬起左手,轻盈地晃了半圈,流水似的火焰顺着她的指尖流泻而出,顺着雪白的皓腕往上缠。只听她道:“金流!”

樊沂登时觉得身体里烧起炽烈的火焰,血液好似燃起密集的火星子,将他的经脉身体灼得千疮百孔。他惨叫一声,甩手扔下了迦萝,后退数步后迅速往自己身上点按,封住几处大穴,才减轻了烈火灼骨之痛,却仍是吐了一大口鲜血,皮肤隐隐爬上火色的纹裂,难以置信地瞪着沉云欢:“你……什么时候对我下了手脚?!”

沉云欢抬手,那如水流般柔软的火焰在她指尖来回滚,她笑道:“我的火,借风而起,顺水而动,燃木而生,你怎么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