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断是非云欢三问桑雪意

沉云欢心里有个疑问。

鬼阁之主给了扶笙力量, 约莫是要她为祸四方;给了邪神观音力量,要他藏在深山里残害凡人;给了霍灼音力量,让她在京城挑起大乱。

这些都是为了破坏作恶, 那么让狄凌“死而复生”是为何。

方才还想不明白, 不过现在倒是知道了, 也是为了“破坏”,只不过所破坏的,应当是她和师岚野之间的关系。

狄凌方才还战战兢兢, 仿佛多说一个字就会吓晕的样子, 这会儿却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 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地说:“他藏在我们当中一定另有目的,他会害死所有人!你们看不到吗?他的身上有诅咒啊, 那些漆黑的咒枷缠在他皮肤的每一寸, 你们看不到吗?!”

桑雪意登时一惊,马上接话:“是, 我先前也看见了,他的身上遍布咒枷。”

“好了, 都少说两句。”林柏抬手, 制止了手下哄乱的碎语,转而对沉云欢笑得诚恳, “沉姑娘见谅, 方才的变故让我手底下的兄弟损失不少, 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 既结伴进来共同谋利, 当然也不希望看着身边的人白白送死。你有所不知,那泉水之上的金翅大鸟,只要献祭一人便可安然通过, 我们本可以不损失那么多人。”

较之一开始进来的队伍,现在石室之内还活着的,状态良好的人的确所剩无几,还有一部分人不知是死了还是在地下洞窟之中迷失,到现在还未找到。

沉云欢身边的人,除却虞嘉木尚不见踪影之外,其他人都瞧着并未受伤,而其他队伍尤其以林柏为首,手下的人死的死丢的丢,可谓是损失惨重。

他们根本不是在乎桑雪意的生死或是谴责“见死不救”的行为,不过是找了个由头来讨伐沉云欢罢了。见沉云欢低着头并不应声,林柏趁热打铁,又道:“接下来的路还需我们团结起来,在此地内讧没有任何益处,不过沉姑娘总是这么行事也不是办法,不如下面的路由我来引领,若是真遇上解决不了要大动干戈的难题,再由沉姑娘出手如何?”

沉云欢清楚林柏这是不满意自己的队伍被安排到了最后,所以才故意安排了手底下的人闹事,这种临时组建的队伍,每个外人都有自己弯弯绕绕的肠子,要想统一心思实在太难。

照沉云欢以前的做法,凡心怀不轨者皆杀,不服于她者遗弃,生死都不关她的事。但今时不同往日,沉云欢转头看了看尚在昏迷状态的常心艮,心知无论如何也不能用这种决绝的法子处理问题,更何况接下来的路程可能还需要这些人。

她许久未说话,石室里的众人也都沉默下来。虞暄、顾妄都等着沉云欢的回应,这种时候不需要他们出头,而樊沂等人却摇着扇子看热闹,只剩下南筠未表明自己的想法。

而处于言论中心的师岚野却仍是默不作声,仿佛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一样,没有任何要为自己行为辩解的样子。

南筠有些左右为难,她的性命终归是沉云欢救的,不可能像墙头草一样在此时倒打一耙,于是便在中间劝道:“诸位少安毋躁,我觉得队伍前后的顺序并不重要,换不换也没什么要紧,只要接下来咱们再遇上什么麻烦,停下来商量一下就好。而且若非方才沉姑娘出手,那金翅鸟倒不像是吃一人就善罢甘休的样子。”

林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南筠,“南姑娘身边的人没死几个,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既进来就该心里清楚,在此凶险之地,生死乃是最无法预料之事不是吗?”南筠冷声反问。

林柏道:“那南姑娘若是愿意领着人断后,林某也不会再有怨言。”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沉云欢厌烦这样争执的噪声,出口制止:“都闭嘴。”

她的身形化作虚影,只这么晃了一下,原地已不见她的踪影,待众人视线再次汇聚之时,就见沉云欢已经持刀站在狄凌的面前,那燃着白焰的长刀刺进了他的喉咙处。

狄凌瞪大眼睛,呜呜咽咽几声,都来不及多发出一个音节,身体便瞬间在阳火的侵蚀下化作灰尘。石室内的几个火把的火焰猛然一晃,像是被沉云欢那一刹那释放的灵力震慑,燃烧得更加猛烈,满地的影子乱晃。

所有人在这一刻噤若寒蝉,不敢再发出声音。

“死了的人,就该死干净,顶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做什么?”沉云欢冷漠地拔出刀,转头看着桑雪意,道:“桑雪意,你说你先前句句所言都属实,可曾撒过一句谎?”

桑雪意摇头,神色很是坦然。

沉云欢道:“我说的先前,是指你从出现在客栈里开始。”

桑雪意略有迟疑,但还是很快地应道:“不曾。”

“你说你在瀚海之中遇到那个仙琅宗弟子时,他尚是清醒,但在赶路的途中却被食脑鬼所害才变得痴傻。”沉云欢起身,一抬手,另一半石室之中那满地的残肢碎骨里,飞起一个被砍下的头颅落入沉云欢手中,转而她扬起给众人看,而后道:“西域人说这些东西是十多年前桑家被害的族人魂魄幻化而成,但我们在穿越瀚海的时候并未见它,它们的眼睛退化到几乎不能用,说明在这没有半点光亮的地方盘踞许多年,这里就是它们的老窝,那么你是如何在瀚海之中遇到这食脑鬼的?”

众人盯着那脑袋瞧。显然是刚杀死的,颈子的切口极其利落,是一刀砍断,还往下流着污浊的血液,沉云欢却是毫不在意地抓着。那双眼睛果然如绿豆般,几乎看不见,与体型相差甚远,那是活动于地面上的生物绝不会有的样子。

桑雪意面露惊慌和迷茫,“我不知道……我当时被蒙住了眼睛,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当时我听闻他是被食脑鬼所害,特地查看了他的头,并未发现伤口,而此处被食脑鬼所害之人在后脑勺的位置皆有伤口,并且一旦被它们的咬上,活人就会处于昏死状态,浑身麻痹,神志不清,根本无法行走。客栈里的那个人根本就是被你刻意打成了傻子,伪装成了被食脑鬼所害的模样。”沉云欢甩手,将食脑鬼的脑袋砸向桑雪意,黏稠的血液溅射在他卷发和雪白的面容上,吓得他瑟缩起身体。

“我本来还想不通,为何这背后引我入此地之人分明已经将虞师兄骗来这里,阴玉一碎,我必定会寻着玉佩找来此地,根本不需再送出一个仙琅宗弟子,此举多余。现在想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人所为。”沉云欢又语气轻缓地问:“你将他引到客栈,目的就是为了混入我的队伍,然后跟随我来到此处吧?”

桑雪意连声否认:“不是,不是的。”

“你不认也无妨。”沉云欢料想他不会轻易承认,转而道:“你说你为了心上的爱人才来此地,但是你身上太过干净,没有任何关于爱人的东西,你不妨看看我身边这位。”

她指了指顾妄,那个在众人眼中总是闲来无事就抱着木偶说话的疯子。

凡人太需要感情寄托之物,尤其是身涉险地,面临生死之时。桑雪意身上太干净,好像没有任何过去一样,却身受重伤也铁了心要跟来这凶险之地,沉云欢早就看出不对劲,只是懒得拆穿。

桑雪意忙说:“我带了她给我绣的香囊,只是在路上遇难后,不慎遗失。”

沉云欢对这个辩解的理由不置可否,只道:“最后一个问题。与你落在一处的几人都安然无恙,他救了旁人,何以独不救你?”

桑雪意似有些着急了,飞快道:“因为我知道离开这地下洞窟的方法,他或许不想我们离开,或许……”

“或许,你就不是人呢?”沉云欢接下他的后半句,理所当然道:“师岚野都不救之人,能是什么好人?也有可能你是妖邪所化,所以他才选择视而不见。”

众人都因她这一番言论各作惊讶之相,更有甚者目瞪口呆,没想到她有如此无赖地推论。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师岚野是山神,沉云欢对他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如此强烈的信任之下,莫说是他见死不救,便是连杀几人,沉云欢都会优先怀疑被杀之人是不是妖怪。

沉云欢抽刀出鞘,刀刃瞬间燃起炽白的阳火,直指桑雪意的面孔:“正好我的阳火专克阴邪,若是我这一刀穿胸而过你还能安然无恙,那我便认你是个活人。”

林柏实在忍不住:“沉姑娘是在说笑?这实打实的刀刃从心口穿过,几个活人能无恙啊?”

沉云欢却好似根本意识不到这个方法的荒唐,只道:“一试便知。”

林柏岂会看不明白,她这是铁了心要在这里宰了桑雪意,杀鸡儆猴罢了。这也意味着她的态度,自是对旁人寸步不让,他若是再带着手下的人闹,下一个被杀的就会是他。

只是旁人尚且不知,这实在是沉云欢已经让步的局面了,若是从前,这些成心闹事的人哪会儿就这么轻易得一个警告。

桑雪意看着步步靠近的刀刃,惊恐地往后躲藏,直到后背抵着墙壁无可退路,才道:“你若是杀了我,绝对走不出这地方,况且……况且我亲眼看见他被砸得骨头寸断,却还能复原,他才可能是那个妖怪!”

“我们这位可不是妖邪能相提并论的,你见过哪个妖怪长这模样?”沉云欢转头瞧了师岚野一眼,转回来时唇边挑着一抹冷笑,“别挑唆了,我对他完全信任,你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她抬起刀刃,火焰在顷刻间大涨,燎烧的热浪逼得周遭几人急忙后退,白色的火散发出刺眼的光芒,整个石室都被照得透亮。

“欢欢。”身后突然传来温声呼唤,阻止了她的动作。

沉云欢瞬间收了刀上的火,转身笑道:“常姨,你醒了?我见大家有些冷,所以燃起火给大家取取暖。”

“将他赶走,让他在此地自生自灭吧。”常心艮不知什么时候醒的,似乎对面前的情况已经了解,只是她并非再为桑雪意求饶的样子,只道:“莫造杀孽。”

“说的也是,莫造杀孽。”她转头,用刀尖指着林柏晃了晃,道:“你们背回来的麻烦,也该你们去处理,带出去扔了。”

林柏经过方才一遭已是吓得脸色灰白,尽管此地古怪,能封住人的经脉,但方才沉云欢在顷刻间爆发的力量可并非减弱的样子,莫说是杀桑雪意,便是杀光着石室里的所有人,用一刀也足矣。

他连忙摆手,让手下将桑雪意给拎出石室。

谁知那两个手下才刚一靠近,就见桑雪意随意地抬手一挥,那二人便如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之上,摔得半死不活。

“莫造杀孽,真是可笑。”桑雪意见自己谎言被拆穿,此时也不再装模作样,身上那柔弱胆怯的气质一扫而空,挑着嘴角轻笑起来,碧绿的眼睛落在沉云欢身上,“都说你沉云欢鲁莽无脑,而今看来,你倒是还会动几分脑子的。”

沉云欢倒不见生气,回道:“别着急,我会不会动脑子,你日后就知道了。”

桑雪意耸耸肩,态度散漫:“那就拭目以待。”

“哎,真是可惜,本来还想再多陪你玩一会儿的,没想到你对这人如此信任,竟挑拨不起半分嫌隙,无趣。”他长叹一声,无限惋惜,又对沉云欢笑道:“沉云欢,欢迎来到西域。”

他撂下这句话,身子一晃,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空中。

林柏稍微平复心绪,又恢复了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谄媚模样,对沉云欢点头哈腰:“沉姑娘果真明察秋毫,我们险些叫这贼人挑拨,剩下的路我等愚笨之人还要仰仗你了。”

沉云欢懒得搭理他,收了刀转身就往另一头去,先是询问了常心艮状态如何,确认她没有大碍之后,才来到师岚野的身边坐下。

动作间稍显黏腻,沉云欢将肩头抵上了他的手臂,又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轻声道:“怎么样,我说了一定相信你,自然是说到做到,一刻都没有怀疑你。”

她眼睛稍微睁得有些大,显得圆圆的,嘴唇抿起来要笑不笑的模样,完全是邀功时才会露出的神情,显然自认为方才做得极好。

师岚野盯着她看了片刻,想要抚摸她的脸,于是抬手,指尖刚落在她的面上,就被她仰头往后躲开。

沉云欢露出疑惑的样子,抬手摸了摸脸,“我脸上脏了吗?哪里?”

师岚野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片澄澈,干净无比,仿佛分毫不被世俗的情欲所浸染。他低下头,撇开了目光,默不作声地拿出一块锦帕,开始为她擦拭方才弄脏的手。

沉云欢没得到应得的夸奖,一头雾水,细细朝他的脸看去,却是不知为何,觉得那精致的眉眼间似染上一丝类似落寞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