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乱人心二人同斥师郎错

虞暄给师父解开经脉之后, 便开始打坐调息。沉云欢还有一肚子的问题,但见虞暄的脸色不太好,便耐心地等在一旁, 待他恢复之后再问。

让她颇为在意的是, 那用来寻找师岚野的纸鹤像是在这地下空间失去了效用, 绕着石室打转,迷失了方向一般找不到路,沉云欢干脆将它收了起来。

南筠自从醒了之后, 一直在救治其他人。她随身携带着一套细针, 往人身上的几个大穴一通扎之后, 就会让昏迷的人逐渐恢复平稳的呼吸。

“这就是西域人所说的食脑鬼。”南筠一边施针一边说道:“它们的口器又细又长,口器的顶端有一些极其细小但是锋利的牙齿, 能够一点点啃破人的头皮, 从后脑的位置直入脑颅。同时它们还会从口器里吐出一种麻痹人的液体,让人动弹不得, 神志不清,保持最低体热活着, 一点一点体味自己的脑子被吃空, 脑髓被吸尽的感觉。”

沉云欢转头看了一眼满地的食脑鬼残骸,心说方才还是下手轻了, 一刀砍死太让它们痛快。

虞暄打坐一刻钟, 身上的灵力恢复大半, 听得此话便道:“这些妖邪体型小, 食量也不大, 所以才在这里以泥土裹住了人,当作备用粮囤积。我和师父就是被囤积起来的食物,所以才没遭毒手……毒嘴。”

沉云欢忽而看他一眼, 面上带着好笑的意味:“虞向隐,你还没意识到吗?”

虞暄一愣:“什么?”

“你和关长老,是故意被摆在这个位置的。”沉云欢说。

虞暄不知道是不是刚清醒,脑子还钝钝的,没明白沉云欢此言何意,思及她平日里的性子,于是立即做出迷茫的样子,不耻下问:“云欢,你素来聪明,快告诉我你有什么发现。”

沉云欢很是受用,得此一句当下也不再卖关子,对这个在她的衬托下稍显愚笨的师兄很是包容,耐心道:“你和你师父被放在一起,这本身就很奇怪,那些食脑鬼难不成也知道你们是师徒,所以干脆将你们摆在一处。再则,从这摆放的顺序可以看出,越早被它们拖进窝的人位置越靠里,所以靠近出口的都是此次跟随我一起进来的人,往里则是前些日子进来的人,再往后则是仙琅宗的弟子,最后这角落里却是你们师徒二人。”

虞暄如遭当头一棒,整个脑子都打清明了,目光发寒地望着沉云欢:“这是圈套?”

沉云欢点头,“你们不是运气好被当成了储备粮,而是被人故意摆在了这角落里,才得以留着性命等到我来。如若我猜得不错,那背后之人应当是要借你们之口传递信息给我。”

沉云欢十分有踏进陷阱的自觉,她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为她设计好的圈套,当然每走一步都要考虑背后设下陷阱之人的用意和想达到的目的。

这石室内的仙琅宗弟子死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留下来,说明那些人应是见到了背后之人,所以才被灭口。但虞暄和关良还活着,就说明他们并不知幕后操纵者是谁。

虞暄脑子一阵痛,将自己来到西域之后的经历仔仔细细想了几遍,记忆瞬间混乱起来。他紧拧眉头,强忍着痛意说:“我只记得进入地下洞窟之后,一路上还算顺利,然后就找到了师父,但是他十分忌惮那鬼阁的阁主,带着我东躲西藏,最后我们还是与他遇上。”

沉云欢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递给虞暄:“他身上有没有这样的图案?”

虞暄立马点头:“他穿着黑袍,那黑袍的背后,就是这样的纹样。”

沉云欢想,那就是了。扶笙的木偶身、山村里的邪神观音、霍灼音的那对银月耳饰还有狄凌的“死而复生”,应是都是这鬼阁的阁主一手操办,但是沉云欢在理思绪的时候,有一段始终捋不顺。

“奇怪奇怪……”她喃喃自语。

虞暄追问她因何事觉得奇怪,沉云欢将先前遇到的那些事用三言两语讲与虞暄听,其后道:“若是这阁主四处奔走,操纵这些人是为了作恶、破坏,那么扶笙所为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比起后两者的害人和屠戮,扶笙谋划之局是以邪气引入体内,再由她挑选的利刃亲手斩断。沉云欢就是她选中的利刃,扶笙的牺牲不仅是为了揭露宋氏的恶行,更是为了彻底摧毁宋氏多年来积攒的邪气,给供奉天魔的势力重重一击。

虞暄道:“或许扶笙是脱离了鬼阁之主的控制。”

“这是天枷。”沉云欢用手指点了点锦囊上的图案,道:“晏前辈说,犯有重大罪恶或是不属于人间的力量,才会被套上这样的咒枷,我先前一直怀疑是雪域的封印动荡,跑出了厉害的邪魔逃入人间。”

“你怀疑这天枷来源于天魔?”

沉云欢沉思着,“不一定是完整体,有可能是跑出了一缕神识,总之不是好对付的东西。你没发现这种力量能够让死人仍然存活于世吗?这是凡间的仙器和术法都做不到之事。”

虞暄认为沉云欢的这些猜测都是有道理的。天魔自存在以来,都是破坏,湮灭的化身,它凝聚了世间万恶,古籍中记载,它是厄运与毁灭常伴之魔,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会引起动荡与屠戮。

若是这天枷来源于天魔,它也的确已经将大夏搅得一团乱,到现在皇城的动荡还未平息安定,雪域封印在即,接踵而至的后患却无穷无尽。

虞暄奇怪道:“那他现在做的这些是为何?”

“笨徒儿,笨徒儿。”旁边突然传来虚弱的声音,一连叹了几声,“这有何想不明白的?这贼人设下此局,是要杀云欢啊。”

原本头对着头讨论问题的两人同时转头,就见方才还在昏迷当中的关良此时已经醒来,耷拉着眼皮,一副恹恹的样子。

“师父!”虞暄一下子扑上去,将自家老师父扶起来,让他靠在墙上,关切道:“师父,你可有受伤?身上可有什么不适之处?让徒儿为你疗伤。”

“无碍。”关良抬手制止他大呼小叫,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咳了两下吐出一口血来。虞暄吓得脸色惨白,赶忙为师把脉,然而他医术并不高明,没摸出师父有什么内伤。

“我不敌那贼人,心口被拍了一掌,不过他并未下死手,这伤我出去养一养就好了。”关良道。

沉云欢抱着剑蹲在旁边,直言不讳:“关长老,从前我就劝你认真修炼,你是沈徽年的师兄,修为跟他比也差得太多了。听沈徽年说,你年轻的时候就不……”

还没说完,关良伸手,往她脑门上用力戳了一下,将沉云欢戳得摔坐在地:“就算你现在不是仙琅宗的弟子,徽年也是你曾经的师父,你怎可直呼其名。”

沉云欢捂着脑门,小声嘀咕:“手劲儿那么大,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事。”

“师父。”虞暄怕师父在此地教训起沉云欢,也怕自己师父被沉云欢气得两脚一蹬原地登天,赶忙挤在中间调停,问道:“你方才说有人要杀云欢,这是何意?”

“此局为云欢而设。”关良道:“我在数月前同其他人一起前去沧溟雪域,那地方天寒地冻,雪层覆盖千里,我们在前往神山的半途遇上了大雪崩塌,等再醒来时我就身处偏僻的村落之中,与其他人失散。我身上的法器尽数被搜刮,起初我还以为是村落之人所为,在那里闹了一阵后离开,才发现已偏离雪域百里,这才明白我并非是大雪冲进了村子,而是在昏迷时被人带去那地方扔下,身上的法器应该也是那人拿走的。”

“后来我走出重山,一路来到西域,在此处偶然得知了仙琅宗弟子的下落,当时没意识到这是骗局,思及那些跟随你前往雪域却又莫名失踪的弟子,我一股脑地追寻至此。”

“他们……”

“不错,他们都死了。”关良长长地叹一口气,沉声道:“我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之后立即想要出去,却没想到这地方只有一个入口和出口,想要出去必须找到出口才行,于是在此处徘徊多日,遇上了那鬼阁之主,与他交过两次手,发现完全不敌就在此处躲藏,最后才得知向隐也来了此处。”

“那这怎么成了为云欢而设下的圈套了呢?”虞暄道:“这不是将你我骗来此处吗?”

关良无奈地看了一眼满脸迷茫的徒弟,“那贼人将我们骗来此处,为何不杀?”

“自然是……”虞暄的答案脱口而出,说到一半才缓过神来,看向沉云欢道:“将云欢也引来。”

关良道:“起初我也想不通鬼阁之主这么做的目的,后来你说你留了阴阳双玉给云欢,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沉云欢并非仁慈心善之人,甚至与仙琅宗有恩怨在前,单是用仙琅宗的弟子做诱饵,她并非一定会前往此处。但她却是重诺之人,既许下了诺言,就一定会兑现,因此她手里攥着那块阴玉,只要虞暄手里的阳玉破碎,她就会寻来此处。

虞暄的表情当即变得极为难看,“但是我将玉佩给你之事,除了你我二人,就只有……”

沉云欢果断开口:“不是他。”

“云欢。”虞暄沉声唤她,“不可意气用事。”

“我没有意气用事,一定不是他。”沉云欢仍是非常坚定地否认。

关良不知这二人打什么谜语,疑问:“你们说的是何人?”

虞暄便道:“是云欢下山之后相识的一人,姓师,那夜我与云欢商议前往雪域寻你的计划,将阴玉给了她,只有姓师的那人在门外。”

沉云欢正要为师岚野辩解两句,却忽而听得石室之外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不徐不疾,保持着一个速度,正朝着石室靠近,沉云欢像是有着能辨别脚步声的猫耳朵,立即起身,抱着刀小跑着往外去。

“去哪里?”虞暄在后面问了一声。

沉云欢道:“马上回来。”

她飞快地绕过石室中摆了满地的人,出了石室之后沿着暗道走了十来步,就看见前方光芒与黑暗的交界处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沉云欢一见到他,心情莫名就平静下来,因为这人永远是这副平和安静的模样,好像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他依然能保持冷静的情绪,然后不远万里寻到她的身边。

她快步迎上去,绕着师岚野转了一圈,仔细探查他有没有受伤,却忽而发现他换了身衣裳。

师岚野自打进入仙岩洞后,不知是进入了别人的地盘有所忌惮,还是有别的顾虑,将本相隐去换成了黑色的常衣。但此时再见,他长发束起,外面套着一件雪白的衣袍,仙蚕丝的衣料折射着火光,映照他俊美的面容。

“你受伤了?”沉云欢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将宽松的衣袖往上一捋,露出了白玉般的半截手臂,肤色仍是没有半点血色的白,肌理分明,却干干净净不见半点伤口血迹。

师岚野垂眸看着她:“先前的衣物脏了。”

“没受伤就好。”沉云欢捏了捏他两边的肩膀,又问:“怎么只有你,其他人呢?”

师岚野却没有回答,冰凉的手指顺着她的手背徐徐往上,落在她的腕间,像是充满温柔地摩挲。片刻后,他低声问:“为何摘了?”

沉云欢盯着空荡荡的手腕思考片刻,才想起他问的是先前带在上面的铃铛,回道:“我醒来之后不见你们,这铃铛就一直震响,吵得我心烦,我就摘下来扔了。”

师岚野想,既然嫌弃铃铛一直响太吵,那就应该将丢失的人找到,让铃铛安静下来才对,若是扔了铃铛,那这感知对方位置的东西还戴着何用?

沉云欢见他不应声,顺着他的手腕看,果然见他还戴着铃铛。

“这东西无用,摘了吧。”沉云欢不由分说将其扯下来,抬手便扔,那手环铃铛被抛出几尺远,砸出清脆的声音,然后滚进了火焰照不到的黑暗之中。

师岚野的视线追随过去,淡漠的目光看着它消失在漆黑之中。

这铃铛始终安静,即使被遗弃,它也没能发出声响。师岚野认为沉云欢说得对,它虽然能在超出主铃铛所在的范围后振铃报信,有团结队伍之能,但对于不在乎它位置的人来说,的确是无用的。

“跟我来,我找到了虞师兄和仙琅宗的那些弟子。”沉云欢没有松手,顺势牵着他往回走。

师岚野盯着她的后脑勺问:“如何找到的?你们师兄妹之间有相互感应的术法?还是他一路留下了只有你能看懂的印记?”

沉云欢完全没有察觉这话语之中的深意和其他情绪,随口回答:“碰巧罢了,我醒来之后顺着路一直往前,就遇见了他们。我还在这里发现了那种叫食脑鬼的妖邪,把它们杀了个干净。”

没听到身后人的接话,她回头望了一眼,“你怎么不说话?”

师岚野道:“好巧的事。”

沉云欢纳闷地拉着他进了石室,就见关良被虞暄搀扶着站在中央,面前摆着的十数仙琅宗弟子尸体。他的脸上尽是难以言喻的悲戚,眼中是沉甸甸的伤怀,似闪烁着泪花。

“师父,节哀。”虞暄低声劝道。

关良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声,道:“这些孩子,在仙琅宗长起来,一个二个都是修炼的好手,家中父母亲长的依仗和期望,他们将孩子交给了仙琅,仙琅却没能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虞暄道:“是那些恶人恶妖的错。”

关良摇头,“仙琅岂能推脱罪责。修行之路,何其艰难,愿这些孩子来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别再踏上这歧路。”

沉云欢见他身负重伤,还在为已故之人伤心,便热心地安慰道:“关师伯,你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啦。”

关良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脸,叹道:“也是,幸亏我平日里龟息之法练得勤快。”

在南筠的救治下,石室之中陆续有人醒来,加入了救治的队伍。狄凌仍老实待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沉云欢从他身旁经过时尽管没有看他一眼,他仍是吓得缩起身体来。

沉云欢让关良在石室之中休息,喊上了虞暄一起去找其他人。虞暄对师岚野仍有着浓重的怀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戒心,眼神都带着审视。只是师岚野一如往常一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对他充满敌意和怀疑的眼神丝毫不理睬,只亦步亦趋地跟在沉云欢身边。

师岚野在下坠时与顾妄等人在一处,将昏迷的几人摆在了石堆边,本想带沉云欢在地下绕几圈,等到桑雪意死透了再将人带去,却不料出了石室之后没走多久,迎面就撞上了一队人。

走在最前头的则是樊沂、林柏二人。樊沂身边的两人还在,但林柏的手下则少了大半,其中有几人背上还扛着人,待走近了沉云欢才看见,顾妄几人被他们带来了此处。

“沉姑娘,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们了!”林柏快步迎上来,显然是累得不轻,抬手擦了一下满头的汗,气喘吁吁道:“我们还找到了你的同伴,其他人状态尚好,就是桑家的那小公子受伤极重,性命堪忧。”

沉云欢的视线一掠,看见桑雪意伏在一男子的背上,双目紧闭浑身血污,腿像是砸断了一般,腿骨扭曲。

她没有细问,只是走到常心艮的身边,将她从陌生人的背上接下来自己背着,道:“先回去再说。”

石室成了众人暂时的休息地。顾妄和迦萝并未受伤,虞暄给两人喂了灵药和水,他们很快就醒来,只有常心艮仍处于昏迷状态。沉云欢坐在她的身边,随意地拉着她的手腕把玩。她的皮肤上被黑色的绸布裹缠得极为严密,上面布满隐秘的暗纹,厚厚的一层,沉云欢只能感觉出她的消瘦,摸不到皮肤的肌理和血液里跳动的脉搏。

她的母亲身体状态非常差,沉云欢希望从这个地下洞窟里,能找到母亲变成现在这模样的原因和解决的方法。

“醒了!”南筠惊呼一声,长舒一口气,招呼着人拿水过来,喂给桑雪意。

桑雪意的伤势尤其重,并非妖魔所致,他整条右腿全断,失血过多,带回石室的时候已经命悬一线。南筠慌张地施救,加上林柏大方地掏出了昂贵的上品灵药,才算是将人的性命保住。

“桑公子,你现在感觉如何?我身上唯一的一颗上品灵药给了你,若是你还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我们好及时医治你。”林柏热切地凑过去关怀,并不忘给自己邀功。

桑雪意虚弱地睁着眼,躺在地上尚不能动,迷蒙的眼睛朝身边几人看了看,低声道:“多谢……”

沉云欢在林柏连声的关怀之中插了一句:“他们说,你与顾妄、迦萝几人在一处地方,为何他们无事,你却受了那么重的伤?”

林柏自觉地往后推开,让桑雪意得以看见沉云欢,以及她身旁坐着的师岚野。

桑雪意瞳孔紧缩,眼中猛地涌现浓烈地恐惧,整个身体都抖起来,那本就薄削的肩膀更显得脆弱易碎,漂亮的碧色眼珠蒙上雾气,“他、他……”

几人循着他的目光,同时将视线落在师岚野的身上。

石室安静下来,桑雪意因害怕而发颤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中,“他是妖怪!”

“别胡说。”沉云欢语气平和道:“我只要你说你遇见了什么,别的不需多言。”

虞暄听得此言,惊讶地看向沉云欢,他并不怀疑沉云欢的脑子,但不可避免地怀疑她这是被狐狸精给迷住了,完全丧失了判断能力,一个劲儿地相信那个浑身上下都看起来古怪的师岚野。

桑雪意察觉沉云欢语气里的冷意,瑟缩着肩头,期期艾艾道:“我、我被巨石压住,痛醒之后看见他从石堆里爬出来,那些石头砸断了他的脊骨,手臂,将他身体砸得完全变形,但是他……”

但是师岚野却完好地坐在此处,身上干干净净不沾一点血污。听桑雪意一言,此时也终于有人注意到,师岚野身上的衣裳有了变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柏立即接上话,带着几分质问的目光盯着师岚野。他身边的随从当下不约而同地将手按在武器处,不动声色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沉云欢将怀中的刀轻轻一揽,并未多余的动作。

桑雪意继续道:“我向他求救,他分明看见我在石头下压着,却没有理会,自己离开了。”

他眉头紧蹙,满眼哀怨,看似要落下几滴可怜的泪水,无人看之不为其动容,怜悯。

“哎呀,这就不对了。”樊沂晃着扇子,说风凉话:“咱们进了这险地,就该互相帮助,怎能见死不救呢?”

林柏连忙附和几句,还道此人是桑家人,桑氏在西域也算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若是死在这里麻烦可就大了。

更有人低声道:“分明你对这里也并不熟悉,为何事事都由你来安排?我们落得如此境地,还不是你与那金翅打斗的时候没把握好分寸,无端害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

“我看她可能是存心如此,巴不得我们死光,免得人太多瓜分她找到的宝贝。说不定这见死不救之举,也是她所授意……”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似合起来对沉云欢施加压力,虞暄听得很不是滋味,心道自己这师妹的脾气真是收敛了许多,若是搁在从前,早就一脚飞踢出去,门牙都给人踢光,哪能容忍这些人一唱一和地明嘲暗讽。

此刻她却只是微微低头,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各位慎言。”虞暄虽然心里也总觉得师岚野不是什么好人,但任何时候他的矛头都是对着外的,就对桑雪意道:“你说他见死不救,可有证据?空口无凭何以让人相信?”

顾妄给木偶擦拭灰尘,头也不抬地插话道:“我劝你还是不要诬赖这位大人。”

桑雪意摇头:“我句句属实,绝无谎言。”

“我觉得,他说的应是真的。”角落里忽然传来弱声,众人转头去看,发现这话是一直缩在那处的黑袍男子。

狄凌的脸被面具罩住,唯露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师岚野。他很清楚,虽然神志尚在,但他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腐败,面具下遮着的脸,已经开始滚落烂肉,修补身体,填充一身坏死的烂肉,是他每夜都做的事情。

生前很多记忆他都淡忘了,曾经的锦衣玉食,声名荣耀,还有与沉云欢的那些过节,一死之后都如风化的旧痕,慢慢褪色。只有死前的画面刻入骨髓心脉,每一次闭眼都在眼前重现,

师岚野那双冷漠的眼睛,是他难以消解的噩梦。

那时他濒临死亡,原本已满心绝望时,面前忽然一亮,月光落进来,是师岚野打开了棺材板,带来了生的希望。

但是他又视若无睹,合上了棺材盖,将生的希望带走了。

“他就是一个见死不救的妖怪。”狄凌的牙关打着颤,身体也抖个不停,回顾着心底深处的噩梦,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浓烈的恨意看着师岚野,“因为我就是这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