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药,橙云跑进来,眼眶红红,不知受了甚么委屈,“主子。”
“这是怎么了?”南枝往外瞧了一眼,随后放下汤碗,过去给橙云擦泪,“你被欺负了?主子刚喝了药,预备睡了,你先和我说说。”
“南枝,不必顾忌我的心情,让橙云到我跟前说。”李安宁坐起来,“都受了冷落这么久,难不成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瞒着我也无用,索性到我面前说一说,让我不当个睁眼瞎。”
这繁花似锦与秋风落叶,差距不是明摆着的吗?
“是,是西青,说三公主生辰快要到了,静贵嫔要为三公主制衣裳,人手不够,把翠竹、织花还有桂花喊走了,还有小高子与小卓子,也被静贵嫔叫去指使跑腿。”橙云一心为李安宁,脑袋里都是不甘心,淌着泪说道:“主子还病着,静贵嫔却半分脸面不给,明面上是‘借’,可是都没有先问过主子,分明是羞辱。”
李安宁垂眸,显然是记着了。
“静贵嫔是主位,分给主子的宫女太监也属于长春宫,她自然能管教,这事不好处理。”南枝摇头,又去安抚橙云,“他们五个被叫走,你和小平子机灵些,别再四处走动,不然再有娘娘让你们去帮忙,可不好拒绝。”
织花是李安宁升贵人时分过来的宫女,她刚来就生了一场大病,精气神去了大半,李安宁惯来让她在后罩房替她绣贴身物件,不常带她出来。
“别与人吵嘴,我位份不及她,又是她宫里的人,你收着那口气。”李安宁随手赏赐了橙云一对银戒子,打发她出去了。
李安宁手一指,“南枝你看。”
南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门口处摆放了两盆已经衰败了的花儿,缺了漆的小茶几,一个碎裂的花瓶儿,该添置
的首饰……内务府管都没管呢。
“这有朝一日落难了,先前的讨好不存在。我也过上不高不低的生活了。”李安宁感慨,自入宫以来顺风顺水,谁知这回遭难,不知怎的,皇帝竟没有怜悯她,补偿的赏赐少,也不曾到长春宫探望她。
“主子,偶尔跌一回也不算坏事,您想一想,在您风光无限的时候贴上来那么多人,个个都是笑脸相迎,谁知道背地里甚么样子呢?如今,也能辨别一二了。”南枝劝慰,李安宁眼瞧着有些落魄,往常勤来的太监们也不爱往这边走了。
“包括您身边的人呢,小高子、橙云与翠竹挺忠心,但是其他人难讲,万一趁着这次另攀了高枝,也省了咱们把他们撵出去的功夫。这不能患难与共的宫人,咱们宁可不要。”
李安宁点点头,“我明白,为了日后底下的人干净些,一时的冷待我能受得了。”只不过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主仆两人在殿中窃窃私语,听闻了江美人上门,她倒是真心问候李安宁,也没有说风凉话。
“那些杂事你都别管,交给宫女,最要紧的是要养好身子,别操心太过。”江美人说,“快入七月了,今日早上皇后娘娘还说呢,今年早些去行宫避暑,九月时要去秋猎。”
“届时直接从行宫去秋猎的山林?那是个甚么章程?已经定下了随行妃嫔了麽?”李安宁追问,以她现在的身子,万一去不了行宫,等九月、十月皇帝御驾回宫,还能记得起她吗?
“都还没定呢,皇后娘娘说等陛下决断。”江美人说,她看了看脸色不算好的李安宁,说道:“早些把底子养回来,这一回不去也碍不着甚么,等两三个月后,你就差不多大好了。”
只不过这回去行宫,只怕李安宁是赶不上了。
眼见着是南枝忙前忙后,江美人问道:“人可是都被借走了?”她是人精,看出来了,当下就拿自个作例子安抚李安宁,“都是常有的事儿,年年有这么一回,我身边的宫女还有沈美人身边的都是如此,等三公主生辰过去便好了。”
说着,她压低声音,“你如今,不好得罪了她,不然将来难熬。”要是贞嫔能重新获宠便罢了,这些屈辱总能还回去,可若是不能……她往后在静贵嫔手底下讨生活,不低着点腰可不行。
嫔想升为贵嫔,难啊。这宫里,方嫔、何嫔都是积年的老人了,不也没等到晋位?
劝告了李安宁后,江美人便起身告退。
正殿,西青正给静贵嫔梳头,“娘娘,今年帮手多,想必很快就能把给三公主绣的全福被绣出来。”
“你有没有按照本宫的意思给贞嫔送些物件过去?免得她闹腾。”静贵嫔轻描淡写,原本一开始她也不惯“借用”旁人的宫女太监,可是西青说了一番话,让她慢慢接受了。
尤其是其他宫里也常见这种事。
“送了,都是好东西。”西青眼睛一转,打算晚些再送,替自己的娘娘立立威。
这人的嫉恨来得无声无息,连静贵嫔都没有发觉,西青嫉妒上了贞嫔身边的贴身宫女南枝。
原本在长春宫的宫女里面属她最得意,她是掌事宫女,压了所有宫女一头,哪怕是江美人还有沈美人的贴身人也要恭恭敬敬称她一声姐姐。
但自从南枝来了之后,她的待遇就不是顶好的那一拨了,那些来往的宫人都去巴结贞嫔,巴结南枝,她甚至听过好几回下边太监说闲话,“贞嫔有福气,指不定甚么时候越过静贵嫔了,连带着南枝也不同起来。”
“南枝还得了陛下的几回赏赐,这不比西青还厉害……”
如此,落下了一块心病。
西青也没有要挑衅贞嫔的念头,只不过想缓一些再把物件送过去,以此泄了心头之恨。
也算哄了自己。
*
承乾宫,皇帝与皇后商议好去行宫的名单,“就这些吧,过后直接去秋猎,也不必回宫再挪动。”
“皇子公主们,熙贵妃,淑妃,华贵嫔,仪贵嫔,康嫔,陛下不打算再多带些妃嫔麽?”皇后重复一遍,觉得太少了,“有好些宫妃半年都不曾见天颜,陛下不若给个机会,哪怕不召幸,带去行宫让她们松快,如何?”
“皇后决定就好。”
皇后又念了三个,随后提起贞嫔,“太医说她郁结于心,长久呆在宫里怕是不利于养病,不如把贞嫔也捎带上。”
“贞嫔。”那张惯会撒娇的脸庞浮现在眼前,皇帝叹息一声,“朕怕她在行宫见到大皇子,心气不顺。”
“也罢,带上吧。”
“想必贞嫔正想着陛下,陛下去瞧瞧吧。”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梓潼不想朕留下陪你?”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陛下不必顾及臣妾心思。臣妾是皇后,关心妃嫔是臣妾应尽的。”皇后淡淡地回答,有种孤高清冷的感觉。
“摆驾长春宫。”
“恭送陛下。”皇后行完礼,思棋便低声说道:“娘娘,您何不软着点,奴婢瞧着陛下是想留下的。”哪有把皇帝往外赶的?
“他想留下又不想留下。”皇后说了一句有些绕口的话。她其实都懂的,皇帝想与她有个嫡子,可他不喜她的性格,“强行留下陛下有甚么用,长此以往,只怕连那点子本就不多的情谊都耗尽了。”
倒不如让陛下随心。
*
长春宫冷寂了不少,才下了御驾的皇帝皱眉,“朕记得从前伺候贞嫔的人不少,人都去哪里了?”
这话谁能回?夏忠实听闻皇帝语气里浓重的不悦,心说有人要倒霉了。
待一进门,入眼的是两盆破败了的花儿,那枯枝残叶都掉落在地了,也不见收拾。
“起来吧。”亲手扶起贞嫔,皇帝叹了叹气。贞嫔的腰肢似乎更加细了,平白增添了几抹无辜可怜,配上她穿着的白色衣裙,有股弱柳扶风的病弱姿态。
“陛下喝茶。”南枝端了茶水来。
皇帝只喝了一口便吐回了茶盏内,夏忠实递上帕子,询问道:“陛下,可是茶水过烫?”
“这甚么茶叶?陈茶?”皇帝脸色阴晴不定,哪个宫里敢给他用陈茶泡茶?
“回陛下,内务府的人说主子在养病,喝茶不利于修身养性,所以这个月没有给主子送茶叶。”南枝跪下,“奴婢便取了先前的茶叶给陛下澎茶,陛下恕罪。”
殿内热气哄哄,皇帝只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心气浮躁,他瞥了眼角落,那儿放着一个刻花描叶的白瓷冰盆,里面装满了水,只剩下几块指头大小的碎冰在浮浮沉沉。
“夏忠实,去把内务府总管叫来长春宫门口跪着,朕倒要问问他,甚么时候胆子大成那样,敢以下犯上。”皇帝恼怒,一扫桌上的茶盏,见好似吓到了贞嫔,便把她拥入怀中轻轻安抚。
“瘦了很多。”
李安宁低声回答道:“陛下不来,嫔妾连三餐都没有滋味,吃得也不多。”她做足了柔弱的姿态。
“启禀陛下,内务府总管已经受罚了,奴才让人取了冰块还有几盆新花。”夏忠实说,他给南枝使眼色,南枝便退下,用夏忠实带回来的茶叶泡茶。
“这是君山银针,陛下最爱的茶叶之一,方才让小太监去勤政殿取的。用八分烫的水泡最佳,过高会失去那味道。”夏忠实语速极快地在南枝耳边解释。
南枝便重新奉茶。
殿内焕然一新,皇帝心情好了些许,又问道:“你宫里怎么只剩下南枝还有橙云两个宫女伺候?其他人去了哪里?”
“他们……”李安宁欲言又止,忽的紧紧抱住皇帝,哽咽道:“陛下。”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像一只狸奴,在外头被欺负了,只能巴巴儿地回家,睁着漆黑的眼睛望着饲主,怎么能不让人怜爱?
“好了好了,朕不问你。”皇帝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李安宁的背,随后看向南枝,“你是跟着贞嫔入宫的,你来说。”
“是,咱们宫里服侍主子的有
五个被静贵嫔叫走,说是静贵嫔要为三公主绣全福被,还有一些衣物,她那儿的宫女不够,便向主子还有其他两位美人借人。隔壁延禧宫的安贵人把小平子带走,说缺个跑腿的。”南枝说的详细,好不容易能告状,自然不能放过机会。
她要是不说,往后岂不是谁都能踩她们几脚了?
“夏忠实,传朕旨意,延禧宫安贵人挑拨是非,以下犯上,着禁足反省,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门。”
“是。”夏忠实留意到皇帝没有说期限,这要是皇帝忘了这回事,又没有人为安贵人求情,这关个一辈子也是有的。
延禧宫又没有了主位,谁还能想得起安贵人来?
“去把静贵嫔叫来。”
一旁候着的南枝总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不过之前那一回是她们主动算计的,这一回是静贵嫔自个犯蠢,撞在了皇帝手里。
“陛下。”静贵嫔心里忐忑不安。
“你是不是怨怼于朕?”皇帝厌烦地扫了静贵嫔一眼,“朕先前让内务府不用补齐你宫里的宫女数量,你心生不满,作践同住的妃嫔,你需要宫女太监服侍,她们就不用了?既然已经做了主位,那就拿出你的大度,总是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传出去,文武百官还以为朕苛待宫妃。”
“臣妾,臣妾没有,陛下明鉴。”静贵嫔只觉得脑子糊住了,却不知如何辩驳,“臣妾只是,只是……”
“朕多少次说过,不许去打扰华贵嫔与三公主?违抗旨意,抗旨不遵,你倒是做得挺好。”皇帝讽刺道,“越活越回去了,朕瞧见你就烦。”
如此疾言厉色,叫静贵嫔瞬间惨白了脸色,浑身如同在热油里被煎熬着。
“朕上回就说过,管好自个宫里的人,宫女太监没有惹事,反倒是你,四处招惹,不知所谓。”皇帝不再看静贵嫔,“长春宫静贵嫔,忤逆犯上,即日起住去长华寺,带发修行,为皇家祈福,将功赎过。”
“陛下!”静贵嫔失声。
“娘娘,请吧。”夏忠实上前,静贵嫔以为陛下是因为她作践妃嫔才罚她?其实皇帝早就对她不满了。
一直纠缠三公主,打扰华贵嫔养病,自个又不是聪明的人,屡次作出蠢事,陛下早就腻味了她。
要不是她是潜邸的旧人,又生了三公主,断不可能当一宫主位。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静贵嫔不想去长华寺,不想作那姑子,她还没享受够荣华富贵呢!
“贞嫔,贞嫔你这个魅惑君上的……”静贵嫔后悔了,去年就不应该主动开口把李安宁安排到长春宫住。
“陛下。”李安宁握住了皇帝的手,似乎是被静贵嫔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