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惊无险将近半……

个月后,南枝学会了看账与打理铺子,她捧着几本账簿进了正屋,“姑娘,这是奴婢觉得不妥的地方,我都记好了,稍后教翠平姐姐再核对一遍,就大概清楚哪些铺子亏损有假。”

“你费心了。”七姑娘颔首,示意翠平去办,等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她又对南枝说,“你也不容易,这些天在正院,可有委屈?”

“没有,莲春与松露对我很好,亲姊妹一样,只是最近……”南枝一五一十交代,又疑惑,“况且若夫人真的病了,她们怎么不用侍奉在近榻?”

“许是病的不严重。”七姑娘面色冷下来,这招数提前了,果真跟她想的一样,五夫人不想她接触先生,只想教她一辈子甚么都不会。

想必那件大事也要提前了。

“再有,奴婢有一回看见流云与莲春说话。”说这话时,南枝打量七姑娘神色,见她毫不意外,心中有了计较。

“南枝。”七姑娘忽的唤她,又久久不语,她虽然培养南枝,可也不是立马十成十信任她,推她去正院,一来是看看她能力,二来也是想看她会不会叛变。

她早就教秋扇盯紧了她,甚至试过她两回,这十几天,她都不为所动,这很好。

“流云对你好吗?”

这与流云何干?正院的夫人对七姑娘不好,现在她又生病,七姑娘又提到了心向着五夫人的流云……

短短几息,南枝想了许多,莫非,五夫人想要使计策对付七姑娘?

可七姑娘为什么知道?这又能为她排除一个选项:七姑娘不是跟她一样从后世来,她大概率重生了,所以能在这样的境遇下提前得知五夫人想要做甚。

“她对奴婢好,却不及姑娘对奴婢。”南枝分的清,她和流云是货银两讫的关系,给了银钱,她学到了点茶,至于甚么交情,想都别想。

这院里,丫鬟们也只是得个面子情,指望两人亲姊妹一般相处,那是不可能的。再说,亲姊妹,有的也会下死手争抢。

如今唯有随着七姑娘走,希望她的选择没有出错。

听见她的回答,七姑娘满意,低声道:“我有一事需要你帮我做。”

“五夫人让我明日去莲华寺替她上香,那儿远,我得在寺庙里住上一晚,期间青竹轩就交给你管,流云提前跟我告了假,说来月事身子不爽,便留下。五夫人安排好了,明日让我把院里大半的人带出去。”她倾下身子,说道:“帮我盯紧流云,她若做了甚么,你照情况办事。”

七姑娘很想直接告诉南枝该如何做,可她不能,不然该如何解释她未仆先知?

“原本五夫人打算教你也跟去,只剩下流云看院子,可我不放心,说你这些天累着,让你一并留下。”按照她的想法,她更想秋扇或是翠平留下,她们两个到底年长,遇事不慌,可终究不如意。

她也不敢过于反驳五夫人的意思,怕她这回不成,下回想出更阴损的法子。

“我早知道流云背叛了我,我不信任她,若她有手脚,这回,我是不会留她。”命能留,只是她这下半生,肯定不会过得十分如意。

“好。”南枝点头,倒也不可怜流云,跟的人不同,立场不同,如何去同情?

若流云忠心耿耿,还被七姑娘赶出去,那她才会心凉,真的要另谋出路了。至于说看着上位者不当人,手里攥着奴仆的命,她倒也没有十分害怕恐惧。

现下难不成她还能求五夫人放身契?

既不能,便也不去多想,只能拼了命学习,让自个出色一些,祈求七姑娘将来有一番造化,带着她也有不错的前程。

“我信你,南枝,你要见机行事。”虽是这么说,不过七姑娘也做了两手准备,要是南枝出了岔子,她就让流云顶罪,反正本来就是她做的,只不过这般,也会连累她。

最好能做到兵不血刃,南枝能否到这个程度?

辗转反侧一晚,第二天,七姑娘就带着青竹轩三分之二的丫鬟婆子们出去了,院子里唯有寥寥几个人。

南枝,流云,陈小娘子,立夏,春杏。

两个厨娘也因着今日不用开火,家去歇息了。

“流云,你今儿在不在院子里吃?”见流云往外走,南枝便问她。

“不在,怎的了?”被惊了一跳,流云不自在地抿唇,手指蜷曲一下,把袖子里的东西往回推了推。

“没,陈小娘子要去提膳,我多问你一句,你既然不吃,我教她不用提你的那份。”寻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南枝就低头专心手中的刺绣。

似乎完全不关心流云的去向。

观察了南枝一会儿,流云松了一口气,她开门往外走,院里空荡荡,除了树枝在随风飘荡,发出飒飒的声响,别的一概没有。

她早就吩咐下去,七姑娘去上香,底下的小丫头不必扫院子,也歇一回。

偷偷摸摸到了竹林里,里头早已有人,正是春杏,她手上拿着小铲子,已经挖了一个浅坑,见流云来了,邀功般问道:“流云姐姐,你看这个够不够深?”

“再深些,这点哪够?”

等春杏再次低头苦干时,流云就翻了一个白

眼,随后东张西望,生怕被发觉,她原是想照夫人的意思,给南枝下点安神的药粉,茶水间里也存有药粉,方便。

奈何南枝鬼精,她三番四次让她喝水吃粥,都被她岔开话题,搞得她的心也乱了,不知如何是好。

“流云姐姐,好了。”

春杏的声音近在耳边,流云回过神来,发觉自个绣花鞋上沾染到了泥土,撇撇嘴,不知春杏这样蠢笨的人如何能入了夫人的眼。

少说也得是南枝那般机灵的才行……呸呸呸,怎的又想起她了?

说起来,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南枝阴魂不散,附近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梨子清香,那是南枝最常用的脂粉气。

“我自个放就行。”怕春杏坏事,也是为了邀功,流云把袖子里歪嘴斜眼的布娃娃拿出来,娃娃的头以及四肢刺了几根针,针下面还有一张黄符,上面写了生辰八字。

流云快速把娃娃丢下去,随后拎着小铲子开始埋土,又作了记号。

“走吧走吧,管紧自个的嘴,若是漏了甚么不该漏了,仔细你的舌头。”一瞧春杏那眼里藏奸的模样,流云就知晓这不是个安分的人。

“是,我知道的。”春杏赶忙应了,又与流云分开走,还没走出竹林子,便一脚踹在石头上,低声骂道:“要你管,你要不是比我长几年,还轮得到你来指使我。”她向来瞧不起任何人,特别是风光无限的那种,更别提流云还一副高傲样子,让她更厌恶了。

待这事办好了,她就有好去处,往后也能当个吆五喝六的丫鬟,旁人都得恭恭敬敬和她说话,等着瞧!

竹子不算密,南枝便没有跟太前,她与陈小娘子分开找了一会儿,才找着了一处不明显的泥土翻新痕迹。

“南枝,你让我带的铲子用上了。”陈小娘子一边挖一边说。

沾染了泥土的娃娃到手后,南枝就大致知道这个局的因果,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文朝以以孝治天下,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以孝道为重。

五夫人既是七姑娘的嫡母,又是她血缘上的姨母,她理应尊敬孝顺她,若是被人发现她用娃娃诅咒五夫人,不会传到外头,但是李府的主子知道了,不会轻易揭过,定会罚她。

恐怕这些天七姑娘的变化也能解释成为:她走火入魔,憎恨嫡母,以至于性情大变。

毁掉七姑娘,仅在这一瞬。

饶是往日里最不善言辞的陈小娘子也不禁愤怒,“她们这么做,姑娘往后还怎么见人?”

南枝摇摇头,见人?若她运气弱一点,只怕被关上一年半载,就再也不用见人了。

“你去取纸笔来,再拿剪子。”南枝吩咐了陈小娘子,又把贴身放着的玉佩拿出来。

这是块鲤鱼玉佩,通体青光。是五夫人赏赐给七姑娘,七姑娘又转手赏给她。

陈小娘子取了纸笔回来,又低声与南枝说,“我瞧见春杏出去了。”

“不管她。”南枝在纸上写了字,用剪子剪下自己的一簇头发,再解下红头绳绑着头发,把它与锦鲤玉佩一齐放在纸内,再次丢回坑内。

“可以埋了。”

陈小娘子把那坑收拾回原来的模样,与南枝出了竹林,又拿着那个娃娃,保证道:“你只管放心,我会拿去小厨房烧了。”

也唯有小厨房这样的地方动火才不会引人注意,要是南枝回房处理,到底怕留下痕迹。

事情一了,南枝回到厢房,她怕流云又回去查看,便学着她的手段,在她的茶盏里下了一点点安神药药粉,估摸着是起效果了,这会子流云睡得倒香。

“但愿你以后还睡得着。”

这事出了差错,七姑娘不对付她,五夫人也不会放过她。

一夜无话,翌日早上,南枝就听闻正院紧赶慢赶请了两个大夫来看病,据说五夫人头疼得厉害,下不了床,连大夫人都过去看了。

“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病得严重?”大夫人微微蹙眉,没听说她身子不好,近日也不是风寒的节气。

“回大夫人的话,我们夫人身体一向好,这回我们也不知道是何原因。”陈妈妈佝偻着腰,倒似一天就变老了。

“连老夫人都过问了这事,她还想亲自来瞧你,被我劝回去了,我说我先过来看看,之后再禀告她。”大夫人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五夫人说,见五夫人眯着眼睛点头后,她又看向把脉的大夫,“如何,可严重,能否开了药就下床?”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起身,恭敬地回答道:“回禀夫人,这位夫人从前身强体壮,并无不妥,这病症古怪,似忽然所感,我把不出缘由,还请夫人请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看。”

“不是还有一位大夫?一并请进来看,你先别走,等会儿需要你们共诊。”大夫人随机吩咐。

两位大夫口径一致,大夫人便皱眉,这两位可是城内最有名气的大夫了,这都把不出来?

“曾妈妈,你去回老夫人,教老夫人拿个章程。”这样的事,大夫人万万不会自作主张。

况且她瞧着,这病来势汹汹,又诊不出个五六,倒有点古怪。

撇下房内慌慌张张的众人,大夫人往门口方向走去,五房的公子姑娘都在,连最小的几个月大的十二姑娘也在。

“七姑娘呢?怎的不在?”大夫人问道,一旁的管事娘子开口,“回夫人的话,昨儿七姑娘出府去莲华寺为五夫人上香祈福,还没回府,故而不在。”

竟这么巧合么?

“知道了,日天毒辣,把公子姑娘们带去偏房,别染了暑气。”一番折腾下来,大夫人便又进了内室,两个大夫商量着开了一副药方,正要去熬,大夫人忽的开口,忧心地说道:“五夫人病的厉害,你们开药也不用管苦不苦,只管效果,若有效果,过后必重赏。”

“是。”大夫们相互对视一眼,却也只加了一枚温和补血的白术,大夫人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们改,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去吧。”

*

“母亲病了?”马车还没到李府,就有人来急报,一身火红衣裙的七姑娘脸色顿时煞白,询问道:“可请了大夫?如何?”

“早知道在莲华寺我就该为母亲跪求神佛保佑才是,还不快些赶马,我要去侍奉母亲。”她脸上的焦急做不得假,带消息来的小厮也不禁惊讶:府里大多数人都说七姑娘不喜欢五夫人,可他看来,也不是这样。

到了李府,七姑娘便说道:“满月,你带她们回青竹轩,顺便教南枝过来伺候。”

南枝一直等着,得了信儿,一刻不停地往正院去,到了之后发觉,这府里大部分主子都在,除了年事已高的老太爷,连老夫人也来了。

七姑娘瞧了她一眼,南枝便轻轻点头,示意事情已经办妥。

“赵氏这情况,倒不像急病。”老夫人杵着拐杖,她见多识广,说道:“像是魇着了,脱不开。”

“好端端的,这……房里可有甚么冲撞的东西?”大夫人惊讶,她瞥了神色忧虑的七姑娘一眼,可怜的人儿,若果真如此,赵氏这是想教她永无翻身之地。

“还请老夫人做主,我们夫人多良善的一个人,突然遭难,被魇住了,不寻个法子救她,只怕,只怕也难过这关了。”陈妈妈忽的下跪,哽咽着说,一副忠心为主的做派,让不少人动容。

“大夫不行,不如去请大师?”说这话的是大夫人,“母亲,我记得广佛寺的慧能法师正在城内,是张家请去为他家老夫人做法的。”如此,也算是还了赵氏平常对大房的孝敬。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琉璃,派人去张家请慧能法师,言辞缓着点。”到底是自个的儿媳,老夫人也上心。

本来赵氏就是续娶,若去了,她儿的名声也不好听,再则,那赵家流水似的金银只怕也与她们无关了。

摸着手指上闪闪发光的宝石戒指,老夫人又瞧了外头,恨声道:“这糟心的,夫人且病着,他还不回来,去寻

他的人呢?给我找来回话,我倒要看看,这人是不是睡死在外头了?”

“回老夫人的话,五老爷去了郊外的庄子跟好友们办流水宴,小的已经叫了两波人去,估计五老爷也快回来了。”

“哼!”鹿头拐杖杵地,震了两下,老夫人闭了闭眼。

大夫人用帕子遮住嘴角的笑意,甚么流水宴,不过是面上的说法,她这个好美色的小叔子,这会子不定跟哪个粉头妓子混在一起。也是赵氏可怜,遇上这样的相公,哪怕不停地往后院塞人,那不成器的混子也不领情,照旧到外面厮混。

不过也正是他不出色,商户赵家才能高攀上,不然赵氏哪儿能嫁进来呢?

这李府,都是靠着她夫君当官才撑起来,不然早完了。

慧能法师看着约莫四五十岁,慈眉善目,周身萦绕着一股佛性,教人不敢亵渎。

“回各位施主,这位施主是被人下咒诅咒了,这才魇住,只要开坛做法把那咒诅之物找到,一切便可以迎刃而解。”

“那敢问大师,需要甚么物什?”老夫人尊敬地问。

法事就在正院做,桌上的火烛颤抖几下后,慧能法师睁眼,说道:“方位出来了,请各位跟我来。”

一路弯弯绕绕,最终走到了青竹轩。

慧能法师又看着七姑娘,“贫僧观面相,这定是姑娘的院子,你克母,运道影响亲族,会致使身边人早亡不幸。如今又心怀叵测,下了诅咒娃娃,更是错上加错。”

七姑娘身形摇晃,反驳道:“不可能!”瞧瞧这说辞,与上辈子一模一样,教她成了一个不详之人。

恰巧这时,小厮们引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他没有蓄胡须,面皮白净,腰间别着一把折扇,颇有几分风流才子的装相。

“母亲,大师,嫂嫂。”行礼问好一样不落,正是五老爷。

“父亲。”七姑娘开口,五老爷只居高临下地看她,冷冷地“嗯”了一声。

“大师,这,您的意思,诅咒之物就在青竹轩吗?”老夫人拧眉,七姑娘温柔懂事,怎么会诅咒嫡母?

“错不了。”慧能法师一路引着众人进了竹林,“便是这儿,在地底下。”

“这如何是真的?”七姑娘适时惊叫,过后见老夫人、大夫人甚至是自己的亲爹都不信任自己,不由得哀泣起来。

她此刻只以为南枝把东西毁了,地下甚么都没有,故而只一个劲儿地不承认。

陈妈妈也在,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诬陷,“可怜夫人往日对七姑娘多好,衣食住行没一样不顺心,甚至日日过问青竹轩的情况。可七姑娘总是冷脸,也不搭话,时间长了,夫人老是伤心,觉着七姑娘待她不亲近。”

“原以为七姑娘只是不喜夫人,不成想,竟然怀恨在心,背地里诅咒夫人。我们还纳闷,夫人身子向来不错,怎的前段时间开始手疼腿疼,这两天又晕厥,原来这根源就是在这儿。”

一番污蔑下来,在场的人已然信了大半。

“逆女,你竟然做出这等不顾宗法血缘的事,来人,给我上家法。”五老爷本就心情不畅,见女儿如此不孝顺,往后说不定还影响他的仕途,登时就怒了,抬脚往七姑娘身上踹去。

只在那一瞬,还站在身边的南枝倏的往前几步,挡了这一脚,她身子踉踉跄跄,跌在地,顶着恁多人的眼神,立即不顾疼痛,行礼,阻拦道:“回主子的话,姑娘是无辜的,这不能挖,里头的东西是姑娘教我……”

她看向七姑娘,欲言又止,做足了勾引人探究的姿态。

七姑娘心里一惊,第一个反应是南枝背叛了她,可旋即又想,若她背叛,根本用不着阻拦,顺其自然就行。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里面的东西她掉包了,而且是对她有利的。

旋即,七姑娘意会,“我怎么会诅咒母亲?便是以命换命还来不及,恨不得代母亲受过所有苦难。”

“大师,这何解?”老夫人目光犹疑,慧能法师念了一句法号,“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施主不信,只管挖土一看。”

“来人,动手。”五老爷等不及。

挖土的小厮很快挖出了东西,“有,启禀老夫人,这儿有纸张,里头还裹着东西。”

前一句时,陈妈妈还得意至极,可听见后面那句,她忽的惊诧,随后内心惶惶不安,她记得夫人准备的只是一个娃娃,怎么还有纸张?

是流云自作主张,还是……

等那东西呈到老夫人面前时,南枝就低头,泣着嗓音解释道:“七姑娘经落水一事,明白家中长辈疼惜她,总是想要孝敬祖父祖母与父亲母亲,只是人小,许多事情都使不上劲。后头她便切了头发,又把五夫人赠送的玉佩一齐置于纸中,纸上还写下了她的所愿,随后命奴婢埋藏于竹林里,教天地鬼神知晓。”

“惟愿天神地听此一言,小女李府行七的姑娘,望家中长辈长命百岁,身体康健,但凡有病灾,降临于小女身上,小女代他们受过,以表孝心。”大夫人把纸上的话完完全全读出来,内心也惊疑不定,这局,她反倒看不透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难为你了,想到这个方面。”老夫人手里捏着那簇头发,也相信了七姑娘是个很有孝心的好孩子。

七姑娘完全明白过来,心底赞赏南枝做事漂亮,大大出乎她的预料,知晓了这些,她不再担忧,抬着脸蛋,坚毅地说道:“回祖母,孙女心中所想都在纸上。可我还是想说几句,母亲对我那么好,新鲜瓜果十日送一回,新衣裳四季都有,以前我小的时候常去请安,母亲念着我还小,只教我初一十五再去,还说祖母精神不济,让我不要过多打扰……”

她每说一句,在场众人的脸色就奇怪一分,尤其是老夫人与五老爷,从前所观所听,都是五夫人说自个委屈,七姑娘愚笨无趣,怎么如今一看,倒不是。

“我自知不讨人喜欢,便也不在长辈姊妹兄弟间多停留,只在这瞧不见的地方,为你们略表心意,只是不曾想,大师竟说我克母,又心思深沉要害母亲,这便是全然错了。”

“有请大师先到耳房歇息片刻。”老夫人也不看慧能法师,这样出错的和尚,也能叫“大师”?

但他到底能寻摸到这个方位,不算完全无用。

慧能法师倒是稳得住,面色如常,身形依旧挺拔。

“祖母,您要为孙女做主,孙女不可能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如今七姑娘最是委屈,她也不攀扯五夫人,过犹不及。

反正今日的事,一看就有蹊跷。

“你受委屈了,派个人去告诉赵氏,七姑娘受惊,这些天暂且住在福寿堂,由我看管,再就是给七姑娘找老师一事,也不用她操心,只让她将养几个月,别的一概不用管。”这事暂且理不清,可老夫人到底经历得多,如果今日从土里拿出来的是有关诅咒的东西,她也不会想那么多,可偏偏不是。

而在此之前,慧能法师,五夫人身边的陈妈妈都笃定是七姑娘的错,这就能让人多思了。

“以后咱们家有事,不请慧能法师。”

“是,我知道了。”大夫人应了,惊讶于今日的反转,顺着老夫人的目光看向猫儿似哭着的七姑娘,她竟有这般心计?

才不到九岁,或许是误打误撞?

“还有你,”老夫人又看向五老爷,“自个的女儿,平日里不关心也就罢了,这有个风吹草动,竟一脚踹在她心口,得亏她的丫头机灵,不然她这身板,你教她去死不成?”

说着,她胸口起起伏伏,被气狠了的模样,慌的大夫人与五老爷连忙掺扶,五老爷不敢回嘴,只乖乖认错,“儿子知错了,母亲不要动气,不然儿子受不住。”

“气了也好,七姑娘是你女儿,为儿为女,到底不好意思责怪当父亲的,我这个祖母便把她那份气一起出了。”如此,便衬得老夫人有多疼爱七姑娘似的。

“再有,那些嚼舌

根子乱猜疑姑娘的奴仆,都给我拖出去,狠狠打十棍子,再扣半年月例,以后谁再说七姑娘克母不详,且等着。”老夫人动了怒,谁也不敢求情,包括陈妈妈在内的几个奴仆被带走,也没有走远,就在青竹轩门口支了长条椅子,把人按住了打。

一行人早出了竹林,此刻站在院子里,老夫人把七姑娘搂住,瞧了眼被扶着的南枝,满意地问道:“你眼疾手快,又忠心,合该多些你这样的才好,你叫甚么。”

“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名叫南枝,不敢居功。”那一脚力度大,南枝只觉得腹部火辣辣地疼,不用看都知道,定是青紫一片。

她自个也在心里嘀咕,五老爷竟这般狠心,对着女儿也能丝毫不留情面,七姑娘爹不疼娘不爱,活脱脱一可怜小白菜。

“祖母,她便是鲤鱼池救了孙女的那个,沉稳着呢。”七姑娘有心为南枝邀功,“进院子一个月左右,学会了点茶还有看账本子,能力不错。”

“哟,竟是这样,不错。”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南枝,又说道:“回头琉璃带她去库房,选几件物件,不拘甚么,除了这个外,另外赏她五十两银子,往后府中奴仆个个像她,我也就不用愁了。”

重赏南枝,也是为了让府中这些懒骨头警醒点,认真当差才能出头有赏赐。

“祖母,我还想换身衣裳收拾些物件才去福寿堂,还请祖母先行几步。”七姑娘说。

主子在前奴仆在后,陆陆续续离开了青竹轩,七姑娘看向南枝,“可疼?翠平,快些去找大夫,叫个医女。也不知伤到骨头没有,你何苦替我挡了?”

她早已在腹中塞了软布软纸,可怜南枝,甚么都不知道,反应却快人一步。

要说不触动那是假话,这意料之外的事儿,真真切切当面发生了,教她感动十分,也愈发觉得南枝可靠。

“快解了衣裳我看看。”七姑娘话音刚落,南枝还没来得及害羞呢,就被围着的秋扇解了衣带,那边满月也拿了药油来。

她皮肤白,所以一团青黑色便格外显眼,甚至青中带红,煞是可怖。

“诶呀。”秋扇不忍,想骂两句,可忍住了。这要是踢在姑娘身上,将养几个月都养不回来。

“流云,你做甚面白唇青,吓着了?”满月如今跟流云感情好着,也关心她。

“没有。”流云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看七姑娘与南枝,手脚冰凉,浑身都被寒冰冻住一般,教她不能呼吸。

为何……为何……

医女替南枝看了,“没有伤到筋骨,皮肉伤,不过得日日搓药,最好用力,把淤青揉散。”

南枝最怕疼,闻言忙不迭开口,“姑娘,我觉得慢慢来也行,不必揉。”

“便随你。”七姑娘无奈摇摇头。

“今儿的事,你跟我说说。”待南枝上了药,七姑娘这才问。

南枝一一细说,自然,给流云下药粉的事没提,免得让人觉得她心机深沉,得不偿失。

“听从姑娘的吩咐……”

流云霎时跌坐在地,整个人失魂落魄,秋扇与翠平忍不住,想上前扒拉她,“姑娘哪里对你不好?你也不看看,在五房里,也就咱们姑娘最是良善,你家中父母有事,是姑娘给了银子去抓药,你及笄时,姑娘也随了一份大礼,甚至许诺你出嫁,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不让你丢脸,这些你都忘了?”

满月没什么心眼,流云虽然有时候糊弄她,但论及她的安危后半生,她也不会坐视不理,故而这会子,她也为她辩解,“会不会是误会了?流云,你说话呀。”

“你快起来,说句话,姑娘不会怪你的。”

尽管知道渺茫,可满月还是那样祈求,比流云还要急切,甚至眼中带泪,或许是她明白,等待流云的是什么。

南枝保持无起伏的语气说完了整件事,高光点留给七姑娘,总之就是“都是按照七姑娘的吩咐去完成”。

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药油味道,流云忽然凄惨一笑,跪直身体,与七姑娘对视,“若姑娘早早露出这番成算,奴婢也不至于单为夫人办事。夫人曾说,这差事办好了,把奴婢调出青竹轩,去正院当差,还教奴婢给管事当娘子,再赐奴婢一间两进的小宅子,往后日子体面安稳。”

“她还允诺,我的孩子不入奴籍,往后可以当个正经人。”

她为何另谋他主?就是因为清楚地知道,照七姑娘的性子,往后也不会有甚大前程,说句不好听的,就七姑娘这样的品性,旁人只怕把她卖了,她都不敢支一声。

而五夫人,给的是眼前能触摸到的东西,那才是实在。

“我无话辩解,还请姑娘责罚。”直到此时,她那张圆圆的脸蛋依旧给人一种好相处的感觉,只是神情冷漠。

“你这样,倒让我有几分敬佩。”七姑娘感叹,如果流云一味为自己求情,她反而低看她。

况且,按照前世的发展,其实她的选择也没有错。她还记得,出府被送去选秀的时候,是流云来办这事,她穿金戴银,面色红润,俨然一派管事的气派,过得比她好多了。

“我不会处罚你,既然是五夫人给你前程,那便由她来处置你。”七姑娘说罢,流云却脸色骤变,哀求道:“姑娘,姑娘,看在奴婢服侍了您一场的份上,您就处置奴婢吧。”

五夫人心里有多狠辣,没人比她更清楚,落在五夫人手里,还不如一头撞死。

“你侍奉我一场,却也能狠下心,在背后捅刀子。”烛火一跳,七姑娘神思飘远,不禁回忆到上辈子的经历,“你可知,如果不是南枝毁了那娃娃,我如今是何境地?被父亲踹一脚,颜面扫地,祖母、大夫人、父亲都对我无比失望,他们厌我心思恶毒,恨我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倦我的哑口无言。到最后,我成了一个阴毒、黑心、恶劣的不详之人,只能永远被禁足在青竹轩,谁也不能进来。对外,却只说我胎里带来了弱症,不便见客。”

“身边只剩下秋扇与翠平伺候,等她们也嫁了,就会有一个小丫头来近身伺候。整个院子,只有我与她。”

除了南枝,这儿的其他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只当七姑娘被刺激到了,这才有些口不择言。

“五日才有一次沐浴,饭菜送到院子门口,由小丫头送进来,残羹冷炙都是寻常。只有新年,我才能出去一趟,但是所有人,都当我是瘟疫。”说着说着,七姑娘苦笑一声,这样痛苦的日子,她居然能熬差不多八年。

若不是后头大伯犯了事,李家大厦将倾,恰逢选秀,他们也不会把她放出来,让她去试试能不能抓住救命稻草。

谁知,她真的中选了。

最后斗败了,死的时候,她也不过二十。

“流云,你合该痛苦一生。”七姑娘摆摆手,方才还听入了迷的翠平秋扇便上前拉走流云,“把她带回厢房,别教她出院子,我要让五夫人觉得她出尔反尔,且由她下手。”

本以为稳赢的局却输得一败涂地,还被她把脸面扯下来,伪善的五夫人,只怕这会子恨得不行。

室内只剩下七姑娘与南枝,她看着七姑娘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榻上,“南枝,你帮我这一回,我不会忘记的。往后,往后我如果有造化,你必定跟着我风光。”

若再进宫一回,她不能再败,那高位也要伸手去摸一摸。

“我等姑娘。”南枝笑了笑,她并不知道七姑娘未来如何,但起码此时此刻,她与她,建立了信任,要一起走过许多路。

“说出来不怕姑娘笑话,我最大的目标,就是当个管事娘子,让我姐姐不用再为我担心。”半真半假的话,南枝说的真情实感。

“会的。”七姑娘拍拍她的手,又说,“你身上有伤,我去福寿堂住的这些日子,你不用伺候,家去养着,我教底下新来的小丫头去服侍你前后,不用你自己操心。”

“欸姑娘。”南枝抬手压了压七姑娘的手,摇摇头说道:“我不叫其他人服侍,她们年龄与我差不多,抬水搬椅子都不够,算了。不若姑娘在老夫人面前提一提,叫我姐姐回来照顾我,这倒好。”

她受了伤,姐姐肯定心急如焚,说不定正请假要照顾她,既然都是请假,不若教老夫人与七姑娘也知道她姐姐的存

在,能得赏赐亦或是拔尖出头,都是有可能的。

“也行。”七姑娘若有所思。

南枝家去时,是秋扇与翠平送回去,身后还跟了几个婆子娘子,手上各自捧着好些物件,全都是七姑娘给的东西。

王娘子得了信儿,早就在家门口踮着脚往远处看,等看见那小小的身影,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想搂她又怕弄疼她,只哑着嗓子问道:“哪里疼,告诉姐姐,快跟我回去,我仔细看看。”平日里那般周全的一个人,竟也顾不得与那些娘子姐姐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