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被卫王揪着小辫子,崔兰愔出了书房后真去了理账的屋子,按着平日的量一点没打折扣,埋头理了一个半时辰的账册,直到亥正才回了春溪阁。
白日回去的匆忙,崔兰愔就没来得及将徐皇后和陈太后所赐的料子首饰拿回去,想着明儿家里宴客,别人还罢了,项氏那里,她不想家里再被看低了。
徐皇后所赐的十匹料子是男女都能穿用的,陈太后给的料子多半是她适合穿的,小一半才是家里其他人可穿的。
第二天用过早膳,崔兰愔就让艾叶和桑枝将家里能用得上的都拣出来,让桑枝跟着马车送回去了。
这样抓紧赶工,明儿一家子都能有身新衣裳穿,姜氏和崔兰芝也有像样的首饰头面可戴。
桑枝才走,不语回来说,姚家递了贴子说下晌要来给卫王请安,卫王已经准了。
崔兰愔就寻思,姚家人过来,她在这里就尴尬了,且昨儿给卫王得罪了,她这里还没哄好呢,若是卫王当着姚家人的面再给她甩脸,对着别人她脸皮还是很嫩的,她做不到没事人一样。
想躲回家里,桑枝刚走她就匆匆跟后面去,有心人一想就知道她是不想同姚家人照面,好似不大好。
正犹豫时,不言找过来,“二小姐,齐内官来了,说太后她老人家想你了。他还说让二小姐慢慢收拾了,晚会儿不妨碍。”
真是磕睡了就来了枕头,崔兰愔赶紧换了衣裳,又重新梳了头。
前儿得了料子,艾叶和桑枝连着赶了两日,给她缝出了两身新衣赏,这会儿正可以穿。
她穿了绯色的比甲,下着一条水绿色和月白搭配的间色裙,头上戴了朵白玉兰花分心,耳上一对儿白玉珠坠,整个人水润娇嫩的仿佛江南烟雨中绽放的梨花,让人忍不住一再驻足。
留了艾叶在院子里,崔兰愔带着不语去前面会合了齐安。
不过一日,齐安待她又不一样了,当她是自家孩子似的,说话里没了客套,多了长辈的关心和念叨。
“南边这样的月份,雨说来就来了,二小姐该带件披风……”
待到了福宁宫,才转过前殿,高姑姑夏姑姑就迎过来一把搂住了她,“咱们二小姐来了,太后一早上就让接你来,我们寻思着小姑娘家家的觉多,该叫睡饱了才好,好歹给劝住了,到辰正才叫齐安过去接你。”
待走了一段儿,钱和从侧殿转出来,往前廊那边指了,“二小姐来了,瞧瞧那些合不合你的心意。”
崔兰愔望过去,惊喜道:“鹦哥鸟儿?”
只见殿前的廊上挂了一溜架子,上头站了各色的鹦哥鸟儿,红黄兰绿的煞是好看。
高姑姑和夏姑姑搁后边儿推她道:“去瞧瞧。”
崔兰愔才走上前廊的台阶,就听一道古里古怪的声音道:“二小姐吉祥。”
顺着声音看去,却是一溜鹦鹉里最不起眼的一直灰扑扑的大鹦哥鸟儿。
见崔兰愔在看,那灰鹦哥儿又昂着脖子喊了声:“二小姐顺心如意。”
崔兰愔一下就喜欢上了,笑着走近了:“你也顺心如意。”
崔兰愔往殿里走前,又给那灰鹦哥儿说了声:“我先去给太后请安,回头再找你玩儿。”
后面齐安高姑姑几个见她当鹦哥儿鸟是人一样待,还要特意告诉了,摇头笑着:“真是孩子心性。”
“愔姐儿!”殿里陈太后在唤人。
“来了!来了!”崔兰愔迈着欢快的步子进了殿里,后面夏姑姑同高姑姑也不急了,缓步跟了进去。
走近了才要行礼,被陈太后抬手止了,“以后没外人不用行礼,当回自己家一样。”
崔兰愔待要屈膝,被夏姑姑从后面扶起来,给她推到陈太后面前,“大早上就盼着了,呐,现在可劲儿稀罕吧。”
陈太后笑道:“怎么,眼红了?”她拍着身边的位置对崔兰愔道,“坐这来,锦凳上坐着不舒坦。”
“那我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崔兰愔真就靠着陈太后坐到了炕上。
“你给我办了那样的大事,我多年积攒的郁气这下全出了,你不知道我多畅快,晚上睡觉我都笑醒了。好孩子,我记你的情,往后有什么想玩想要的都和我说,万不可拘束了。”
边上高姑姑道:“太后已给宫卫那边儿打好了招呼,往后二小姐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再不用像上回似的还要在宫门口等着。”
“我就是给您跑个腿儿,哪值当您这样的。”
“很值当这样,二小姐知道么,太后说抄了那么些年的经都不如你走一趟来的好用,这两日她睡得好吃得香,哪哪都清爽,太后说往后她再不必抄经静心了。”
崔兰愔给说的都不好意思了,转移话题道:“那正好,太后今儿还没晒日头吧,咱们就晒起来呀。”
“是你想找鹦哥鸟儿玩吧?”
“您就说您去不去吧。”
“咱们二小姐发话了,我能不去么。”
偏夏姑姑两个还给她捧场:“我们都知道呢,太后最能听得进二小姐的话,我们且要靠后了。”
“我才同表叔说,有他给我撑腰,我可以在应城横着走了,昨儿往陈家去回来,他还说我螃蟹步迈的好,现在太后您再这样,我觉着应城快装不下我了,后面人再传我跋扈,就是太后您给惯的,到时有人找到您这儿告状,您可要替我兜着。”
陈太后一点不含糊:“横着还是竖着,你只管走就是,我都给你兜着。”
到了前廊,扶着太后坐到椅子上,崔兰愔觉着还是不那么惬意,“太后弄个摇椅坐吧,边摇边晒日头,还有鹦哥鸟儿说话,那才是神仙日子。”
齐安就给她挤眼睛,崔兰愔知道了,是陈太后不能接受。
陈太后是坐卧行止都要讲规矩,连卧寝里都要保持端庄的,让她在外头半躺着坐摇椅,无异于将过往的观念都打破了。
崔兰愔上前,拿出在谭氏面前撒娇缠磨的功夫,“太后,人生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年,不
及时行乐多亏着。我也是最近经了这些事想通了,宁可别人看不惯,也不能叫自己不自在,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横着走绝不缩着走。”
陈太后听了若有所思,“是啊,我都这个年岁了……”
崔兰愔忙转头:“那齐内官赶紧给太后准备起来呀。”
“现成的就有,我现就给翻出来。”齐安脚下生风地走了。
没多会儿,他带着两个内侍抬了两个摇椅过来,崔兰愔拍手笑道:“是该这样,必然是要坐一个空一个,这才显咱家太后的气势。”
齐安顿住了脚,“我是想着让太后试试哪个坐着舒服些,那样我再去搬几个来挑着?”
“这孩子的嘴真个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你要真信了她的,能被她拐到坑里去。”陈太后叫住了。
齐安还护着:“我就喜欢二小姐这样儿,小孩子就该这样活泼泼的。”
崔兰愔捂嘴笑够了,转身扶着陈太后坐到摇椅上,又往碟子里装了两块点心叫她吃着,别扭一会儿后陈太后就适应了,感概道:“我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
崔兰愔站起来往廊前逗起了鹦鹉,还是那只大灰鹦哥儿最讨喜,别的都还不会说话。
钱和过来说,“去晚了一步,训好的叫人都要走了,剩下的都是才进园的,得训一阵子才得说话,只这个灰的都嫌它丑没人要……”
“你才丑,丑八怪。”灰鹦鹉凶巴巴地用豆眼盯着钱和。
钱和气的点它,“二小姐瞧见了吧,它就不是善茬儿,才那是装的。这就是它没人要的另一个因由,怕它这张臭嘴惹祸,园子里也不敢给人挑走。要不是一个能说话的也没有,我想着有个带动的也好,那刘五知道咱这里都不是会和扁毛计较的,才敢让我带了它来。”
大灰鹦哥儿好似很通人性,被钱和这样点着说后,竟没再回嘴,不过它也没服软,转了头四下望着,和人遇上尴尬事转头掩饰一样一样的。
这样人里人气的鹦哥鸟儿太有趣儿,崔兰愔忍不住上手在它翅膀上一下一下抚着,大灰鹦哥儿非但没躲,还往前探了下,竟是由着她摸的意思。
钱和就道:“二小姐要喜欢它,就带回去逗个趣吧。”他又指别个道,“顺带再挑几样别的。”
“我那里也没人侍弄,别再养坏了。”
“现成的有侍弄的人,二小姐带回去就好,一切都不用你操心。”
陈太后也道:“喜欢就带去玩儿,还想多养,再叫钱和给你挑去。”
那灰鹦哥儿竟听懂了,凑过来跟崔兰愔道:“二小姐吉祥。”倒像生怕崔兰愔选别个的模样。
“瞧瞧吧,它都认主了。”
崔兰愔也是真的稀罕了,没再拒绝。
用了午膳后,坐下来消食时,陈太后道:“齐安这两日又收拾出些……”
知道陈太后是为着那天说的还有好东西赏她的话,崔兰愔忙接了话:“前儿那一车已经够多了,一般会儿都穿戴不完,等等再说吧。”
“您也说了,让我别当自己是外人,您这样做法算什么?有什么好的您得先留着,时不时给我点儿,我也时时有惊喜,这才是哄孩子的法子。”崔兰愔爱娇地摇着她的胳膊,“还是您想让人说我是打秋风都不知道缓缓,没一回走空的?”
“瞧瞧,都不让人说话了,我是拿她没法子了。”
“那您就听二小姐分派吧。”
来时就崔兰愔和不语两个,回去时多了五只鹦哥鸟和一个专门养鸟的内侍,所以她真的没说错,往陈太后宫里来她就没走空过。
就没有赏赐的时候,内造的点心糖果也要给她装两匣子回去当零嘴。
马车进了永嘉巷,不语探头出去后,给她说道:“二小姐,姚家的人已经来了。”
崔兰愔也想了,她在卫王府就是客居的,没得主家说话,实不必去见客。昨晚上她又给卫王惹翻了,卫王正嫌她碍眼呢,哪会叫她过去。
不言说过,姚家女眷来都是在前头供来客侯着的偏厅坐着,她完全可以当不知道。
“给车停到二门里,咱们直接回春溪阁。”
不语应了,往前指使了,车子拐弯进了二门,人还没下车,长史就从垂花门里转出来,“二小姐可回来了,姚家的女眷已在宜安殿的东配殿里坐了一会了,就等你来待客了。”
“哪有客居的人出面待客的。”想想人来了后院,她不好装不知道了,“待会儿我会去见个礼,陪着说会儿话,多的就不能了。”仍旧要往春溪阁去。
长史哪肯放她走,“二小姐就是府里人,怎就是客居了。”
正说不清的时候,不言小跑着过来,“二小姐你咋才回来,我跟王爷说你一般未初就回了,王爷才叫引了姚家女眷来了后头,他是想你回来待客呢。”
卫王发话了,崔兰愔只好跟在长史后头往后院宜安殿去了。
长史紧着跟她交代说,“待会儿二小姐得请她们从东配殿移步到正殿东一间,那里才是主家待客的地方。”
“不是后院里都没收拾布置么?”
“别处是没收拾,想着万一王爷会回后头,所以宜安殿我先收拾出来了。”
虽觉着有些怪怪的,哪有她一个表侄女往表叔后院帮着待客的,可人在屋檐下哪有的选。
到了东配殿前,长史就不好进去了,“二小姐有事只管叫内侍来吩咐我。”
崔兰愔点点头,带着不语进了东配殿。
姚家女眷早从琉璃窗里看见了长史一脸笑地陪着她进来,姚家的三位夫人交换了眼神,让姚家几位小姐站起来相迎。
——
姚家一众从卫王府回去后,一家子男女都去了四老夫人的院子。
“如何?”四老夫人问。
姚三老爷回道:“今儿比前几回要好,王爷陪着说了几句话。”
“我们今儿倒是被迎进了后院。”姚三夫人跟着道,“是崔家大房那位二小姐出面接待的,且还是往宜安殿正殿主家待客的地方接待的我们。论理我们才是王爷的正经亲戚,如今却让外人在我们面前充主人,说心里话确实有些不舒服。”
姚五夫人也道:“满卫王府的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的,处处都捧着那位崔二小姐,她出门都是内侍跟着,长史都是‘二小姐长,二小姐短的’,我们去的时候崔二小姐往陈太后宫里去才回来,陈太后给了她好几只鹦哥儿鸟,还专门给她配了养鹦哥儿的内侍,不知道的,真要当她是哪家的郡主呢。”
姚四老爷最是细心,“王爷开始是想叫三嫂她们仍旧在前头偏厅候着的,是问了崔二小姐马上要从宫里回来了,才又改口叫去后头的。”
姚四老爷这样一说,姚家女眷们就更不是滋味了,感情崔二小姐不在,她们连进后院的资格都没有。
四老夫人不免叹了口气,“那孩子还记着呢,当年实在不该都走的,好歹留个人在应城照应下他们母子就好了。”
姚四老爷就问:“母亲是说,王爷还在介怀当年的事?”
姚四夫人接话说:“该就是了,他这样宁可抬举崔二小姐,也不见瑜姐儿瑛姐儿她们,很明显了。”
姚三老爷道:“所以还得想法子化解,大哥来信也说,往后无论什么事,咱们都站王爷这里。”
姚四老爷点头:“大哥说的很是,将来的事变数不小,咱们就该站在王爷身后以不变应万变。”
“那明儿崔家大房宴客,咱们……”姚五老爷问。
四老夫人发话说:“去,你们都去,既然王爷要抬举崔二小姐,咱们就要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