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崔兰愔顺着自己话说,常氏还以为她真要考虑同孟怀宗的婚事,正要顺势说自己可略过闵氏和罗氏,让崔冕直接给孟怀宗提起亲事,那边崔晟和姜氏却先说了:“愔姐儿是个受不得气的,我们是想叫她找个家世简单的。”又指着洪佶和崔兰芝道,“如芝姐儿两个和和美美的就好。”
连崔甫几个都听得出来,两人是碍于常氏的面子才没直接说不想借着女儿攀贵婿。
看着相顾而笑的崔兰芝和洪佶,常氏很不以为然,贫贱夫妻百事哀,洪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洪大夫人又转向了大儿子那里,将来有崔兰芝受苦的。
在她心里,女儿出嫁要靠家里父兄撑腰,反过来女儿嫁出去后也要能帮扶上父兄才好,两下里相辅相成,才是家族兴旺之道。
只是崔昘在那里频频点头很是赞同的样子,边上崔兰亭也盯着生怕她乱说,常氏就歇了心思。
两房人转而说起要不要摆席宴客,崔晟是不想摆宴,一来大房在外人看来已是得罪了端王康王,请柬发出去估计也没几家会来,二来他这不过是七品小官,差事还没干一天,就在这里招摇摆宴,落在人眼里不免可笑。
他道:“不过显表兄特意来问了,说是想来讨杯酒喝,却不好拒了。”
洪佶就道:“那就至亲几家摆几桌,咱们关起门来热闹一下。”
崔昘也觉着好:“咱们要静悄悄的倒像嫌官小瞧不上似的,于陛下脸上也不好看,这样至亲聚着热闹一下,既不张扬,又表达了喜悦,谁也挑不出理来。”
崔昘虽不喜钻营,于人情事故上却很通透,他又道:“要我说,给姚家也发张请柬,来不来不强求,但咱们不能失礼。”
都觉着这样最合适,只亲戚间摆几桌就简单了,也不用提前多少天准备,于是商量好了就定在了后日休沐时办。
那天是四月十一,崔甫崔冉好吃好喝一日就该关起门埋头功课,等着十八日下场府试了。
待二房人都走了,崔晟崔戬同洪佶留在西间书房说话,崔谡找了赤云赤月求教起功马上不懂之处。
崔兰愔就拉着崔兰芝陪姜氏回了后头,才坐下,崔兰愔就问:“亲家夫人往谭家住了?”
崔兰芝多好的性儿都拉了脸:“嗯,爹得了差事后,她就说要找显伯母问些事,当天收拾了就搬过去了。”
崔兰愔笑的有些幸灾乐祸,“这回谭家都来吃席
,她又该愁了,这回又该往哪里去?”
崔兰芝一想也笑了:“洪家在应城哪还有像样的亲戚了,谭家不能呆,她就只好回无锡去了。”
崔兰愔握着她的手,“这样才好呢,她生怕被牵连,往后只会远着你们,你和姐夫日子也自在些。”
“那倒是,之前她一心盼着相公高中了好在洪家扬眉吐气,相公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婆婆这样他难免有压力,这一两年沉闷了许多,还是这两日被爹和谡哥儿戬哥儿带着,才又活泛起来了。”
洪大夫人不在,崔晟也忍不得了,晚上下厨做了六道菜,一家人吃得酣畅淋漓,最后都吃撑了。
要说洪佶合该是崔家人,对岳父下厨的事他很自然就接受了,且还说下回要跟着崔晟看下厨是怎么一回事
崔晟瞬间将他引为知己,更加想给二女儿也找个如洪佶一般的好女婿。
出了新菜式,崔晟也没忘了卫王,崔兰愔走的时候,他递过来个食盒,“里头装了两道菜,再热一下更入味,回去请王爷品鉴下。”
待回到卫王府时已是酉正了,崔兰愔这两日在府里都是酉初开始用膳,这会儿卫王该用好晚膳了。
谁敢给金尊玉贵的卫王吃隔夜菜,可老爹的手艺哪舍得扔,崔兰愔就叫艾叶和桑枝提着食盒回了春溪阁,想着明早找个小炉子自己热了配早膳吃。
出门回来肯定是要给长辈问了安才能回自己院子,她带着不语往书房去了。
才转过前殿,长史从后头追过来,“二小姐,王爷没用晚膳,待会儿你劝他多少用些吧。”
因着这两日卫王都是准点用膳,崔兰愔就道:“是睡过头失了胃口么,等会儿兴许就传膳了。”
“二小姐可能不知道,王爷一日三顿能用一顿都不错了,他打坐时候长了,两日用一顿的时候也不少。还是这两日二小姐在,王爷才开始按着顿都用了。”长史换了愁容,“我才悄咪咪高兴一会儿,哪成想二小姐一出门,王爷又不叫传膳了。”
长史人是不错,只他说话愿意往大了说,一个能说成了俩,两个会说成三四,崔兰愔当他又是夸张,随口应了:“那我进去问下。”
长史感激地给她作揖,“那我就在廊下候着了。”
崔兰愔可不敢打保票,提前说好道:“表叔不想用,我也没法子了。”
长史只管点头:“二小姐先试试。”
到了门前,不语轻声问道:“二小姐来给王爷请安了。”
话音刚落,里头不言开了门:“二小姐快进来。”
这个点儿南窗就见不到日头了,屋里又深阔,就算是镶了琉璃窗这会儿也昏暗了。
“怎没点灯?”崔兰愔问。
不语小声道:“王爷不叫点。”
不用膳又不点灯的,是心绪不佳了?她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往罗汉榻上看去,卫王盘腿坐在那里宛如石雕,纹丝不动。
她不由也放轻了动作,福礼后,“表叔?侄女回来了,来跟您回一声。”
卫王仿佛入了定,崔兰愔问过青麟,说一般这时候是进入了什么虚空境界了,反正很厉害高深就是了。
“那侄女不打扰了,明儿再来给表叔请安。”
她打手势给不语,准备往外走,对长史的交代她是无能为力了。
“茶!”身后卫王忽然道,
崔兰愔猛地转身:“表叔你从虚空里回来了?”
“谁又教你胡说的?”
崔兰愔就见立在阴影里的青麟僵了一下。
崔兰愔打眼色叫他放心,“没谁。”青麟那里是最容易打听事儿的,崔兰愔可不想给这路子堵了。
青麟的站姿又顺溜了。
不语端了茶来,崔兰愔接过捧给卫王,想到长史还等着,“表叔怎未用膳,要不现在叫传?”
“你用过了?”
“和家里人一起用过了。”
“不必传了。”
虽卫王还是平日没起伏的语气,可崔兰愔就是听出丝了些许不同,是抱怨她自顾着自己吃好的,给他落下了么?
随即又觉着卫王是一个人呆到地老天荒都不会觉着冷寂的,岂会在意区区一顿饭,她纯属想多了。
不过她还是试着问了:“表叔,今儿我爹下厨做了几道好菜,其中两道尤其下饭,我爹装了要我带给表叔尝鲜,要不我叫厨房热了,再添几道菜,表叔少用些?”
崔兰愔都做好了被拒的准备了,卫王却道:“不用添了。”
这就允了?是说不用添别的菜,只要那两道菜配饭?
食盒都叫她提春溪阁了,该怎么不动声色地提回来呢。
“二小姐。”门口站着的不语唤了她一声,“三老爷的菜别个怕热不好,我这就去找桑枝姐热菜吧。”
真是个机灵孩子,艾叶和桑枝根本没法比,崔兰愔挥挥手:“那你快去,多来些米。”
“晓得了。”不语笑着开门去了。
等了约半柱香的功夫,长史亲自带人提了膳来,那两道崔兰愔带来的菜外,又添了凉热各两样,再一道汤,一碟芝麻香酥饼。
不言不语摆了桌,没叫别个帮忙,崔兰愔自个儿给菜摆好:“表叔用膳吧。”
卫王也不穿鞋,只着袜子下了榻,过来坐到桌边。
崔兰愔见不得事物没次序,见不得外出和家常不分的穿戴,更不能接受这样不修边幅。
就算这里的砖面天天有人一块块擦,光脚走着也不脏,她还是不能接受。
她忍了忍还是看向不言,“去给表叔拿双屋里穿的鞋。”
“先前拿来了,王爷没穿。”不言不敢看卫王,只往青麟那边看,青麟却往阴影里又退了一步。
崔兰愔还等着,不言横下心来,“我就去拿。”
崔兰愔这才有心情给卫王盛饭布菜,她指着家里带来的两道菜,“这一道是老酒焖羊肉,这一道是干锅三鲜,里头有菌菇、炸鱼段、炸肉圆,我爹说越热越好吃,这才敢给表叔带来。”
卫王先夹了口羊肉吃了,随后又夹了干锅三鲜里的肉圆,两口菜配着,碗里的米饭就去了一截儿。
这边不言捧着双卧寝里穿的崭新绸布便鞋过来,他不敢过来,隔着两个椅子远站那里:“二小姐,鞋拿来了。”
崔兰愔接过来后,顺势蹲下来放到卫王脚边儿:“表叔,你先给鞋换上。”
卫王手里银箸不停,嗓子里咕哝了一声,“等会儿换。”
崔兰愔站那里定定看着也不说话,“麻烦。”卫王再咕哝了声,伸脚到鞋里拱了两下,胡乱穿上了。
知道一时半会儿也扳不回来,只能眼不见为净,崔兰愔坐到卫王对面,找话转移注意力。
“表叔,你知道么……”开始长篇大套地说起她下午回家的情形,连常氏提的孟怀宗可嫁的话都说了,“她虽有私心,这回却是真为我愁呢,有端王的事摆在那里,该是没哪家敢娶我了,真就是如孟家这样在外掌兵的才不当回事。”
这一会儿卫王已进了碗米,他将空碗递过来,崔兰愔接过来满满盛了一碗递回去,卫王又继续大口扒饭。
“还有别的菜呢,表叔你也用啊。”崔兰愔就要给另几道菜往前挪了。
卫王拿银箸按住,“不好吃。”
见他这样捧自家爹的场,崔兰愔眉眼弯弯地笑着,“咱府里菜也好吃,不过比起我爹的手艺还是稍稍逊色了些。”
之后她杂七杂八说起了别个,叽叽呱呱的没个停歇,卫王也不见烦,胃口依旧好得不行。
青麟真的很迷惑,所以王爷的喜静也是分人的么?还是二小姐的话能下饭?
连吃了三碗饭,将崔兰愔带来的两道菜夹
的一点不剩,卫王才放下碗筷。
接过崔兰愔递来的温茶漱口,他道:“孟怀宗不行。”
崔兰愔啊了下,她还当卫王刚才根本没听进去呢,“我知道啊,我就是那么一说,我都准备好做老姑娘了。”
“表叔你还记得你在录了孟怀宗那些事的纸笺上写的‘等一年’么,是真的要给我榜下捉婿么?”崔兰愔这会儿也不怕说了,“表叔我给你说,我家里那个情形,原先我是想找个富贵有闲的嫁了,好帮我带
起家里的日子,从没敢惦记少年才俊这些个。
不过说到孟怀宗,我之前心里是考虑过的,后来是想起我祖母说的,男人心里要喜欢过人,是比婚前纳妾还糟的情形,是媒人说出花来也不能嫁的。另外老大年纪还没娶的很可能有不可言说的隐情,就更加不能嫁了。
你想孟怀宗都二十三了,他这样的年岁还没成婚,八成是历了什么爱而不得没走出来,不然他那样有谋略的,要真有心娶妻,岂会由着闵氏罗氏给他塞什么表妹,现在该是因着年岁大了,再不娶妻生子就晚了,这不闵家的表妹也嫁了,估摸不久他罗家表妹也该定亲了。
表叔,不可言说的隐情是指哪些事呢,当年我怎么缠磨祖母问,她都不说,只推说等我大了就知道了,只我如今大了还是不……”
说着说着,崔兰愔忽觉着四周一下静的可怕,呼吸声都没了,她不由抬头,却见对面卫王正看着她,眼里没波没澜的,却让人觉着冷嗖嗖的直发凉。
崔兰愔猛地回过味来,这位可是比孟怀宗还大三岁的,二十六岁的老人家了。
她暗道不好,挤出笑脸来,“表叔,您肯定不在此例,您这样日日打坐的心如止水着呢,哪会有什么爱而不得……不可言说的隐情就更和您无关了……”
“我不是老朽?”
“哪有,表叔您老当益壮着……”崔兰愔捂住嘴,呵呵笑着掩饰过去,“表叔您是正当龄的年纪,多少姑娘家想着嫁您……”
放下的茶盏被卫王端起来,连指头都不弹了,都学着端茶送客了,她是给他得罪狠了吧?
原来再无欲无求的也会在意年纪啊,她怎么就忘了形了,崔兰愔告诫自己一定要牢牢记住了。
这会儿是哄不好了,只能待晚上好好想个法子,明日找机会找补吧,崔兰愔蔫耷耷地带着不语退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