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火光兽大小跟老鼠差不多,身上像燃着火,在丛林里跑来跑去十分惹眼。
但他们身上的火只是一种光芒,不是真的火,并不会将丛林点燃。
宋显和宋陆远屏息静气,观察这些小家伙们。随后,他示意宋陆远戴上火牛皮子手套,去帮他抓一只火光兽来。
突然,林子南方传来踩断树枝的声音。
火光兽们瞬间受到惊吓,全都钻进了地洞中。原本被照得半亮的这片区域瞬间陷入了黑暗。
宋显拉着宋陆远,抬手指了指上方的大树。宋陆远会意,拉着宋显跳到了粗壮的树干上隐藏。
“怎么回事?我刚刚明明看见这边有光亮。”
冷林举着皮灯笼带了一队人马走了过来,他们在周围寻了一圈,没看到任何光亮,也没地上看到有火燃烧过的痕迹。
“这里确实来过人。”
最近刚下过雨,土壤松软,地上只要有人走过就会留下鞋印。刚才冷林等人搜查,已经把地面踩乱了,但闻测还是在大树下找到一双不同的鞋印。
“这是尖头靴留下的鞋印,我们穿的都是方头鞋。”
男子穿方头鞋是黎国多数官宦之家的习俗,有为人方正之意。
冷林马上带人在四周搜寻,根据新鲜折断的树枝和踩踏过的草,判断出确实有人来过。
冷林禀告闻测后,就带着一队人马去追踪。
闻测则带着一队人马在原地等候。
闻测没有说话的兴致,侍卫们也不敢吭声。
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里如果继续安静下去,火光兽们恐怕就会出现,被闻测发现。
宋显看向宋陆远,示意他弄出点动静。
宋陆远点头,刚扯出一块布蒙在脸上——
“阁下打算藏到什么时候?”树下的闻测突然仰头。
宋陆远立刻跳下树,站在闻测跟前,就是为了避免闻测发现宋显。
大树枝桠茂密,在夜色的遮挡下高处的树干漆黑一片,闻测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情况。
“请问阁下是?”闻测目光冷冷地审视宋陆远。
宋陆远才不跟他废话,挥剑就劈向闻测。侍卫们立刻出手阻挡宋陆远的攻击。
宋陆远以一敌十二,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就把人打得只剩下三个。
闻测拿出竹笛,吹了两声,丛林当即就响起狼嚎。紧接着,地面好似在震颤,有大批狼群在朝这边跑来。
宋陆远立即往树林深处逃。
片刻后,四周黑暗处冒出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有二十几只夜影狼朝着宋陆远的方向追去。
不久后,冷林带着人赶了回来,跑得气喘吁吁。
“主君安好?”
“没事。”闻测又吹了两声笛子,更多狼都朝着宋陆远消失的方向追去。
“阁下是自己下来,还是我让人请你下来?”
闻测再次仰头,看向树上。
骑在树杈上一动不动的宋显:“……”
原来早就被发现了,早知道他动一动了,这么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很难受的。
“我自己下不去。”宋显对下面喊话。
冷林立刻辨认出声音是宋显。他十分激动,纵身一跃,便跳上树去接宋显……
宋陆远跟上百只夜影狼大战半个时辰后,才终于脱身,赶回来找宋显。
他心里很忐忑,有点后悔这次跟阿爹出门没有多带些人手。他不该刚愎自用,认为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就能保护好阿爹。
宋陆远不敢去想,如果阿爹被闻测那鸟贼发现了,后果会怎样。
他当时不得不离开,如果他死守在那里,对方会肯定会察觉树上还有人。他跑走了,才能转移闻测等人的注意。
但是貌似他只吸引了狼的注意,并没有一个人来追他。所以,宋陆远越发担心宋显的安全了。
宋陆远脚步飞快赶回,哪怕被树枝刮破了脸都不觉得疼。
跑到火光兽出没地,周围没有人了,十分安静。 不见闻测等人的身影,连宋陆远之前杀死的几名侍卫的尸体也不见了。
“阿爹?你在吗?”
宋陆远忧心忡忡地对着书上方喊,心里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
他预感闻测等人发现了阿爹,将他劫持走了。不然以闻测的性子,不可能就这样撂下他离开。
“我在,快把我弄下去,腿都酸了!”宋显对着树下的宋陆远喊。
宋陆远惊喜异常,立刻跳上树,将宋显背了下来。
确认宋显一切安好,宋陆远松了口气,但并不敢放松警惕。
“阿爹,闻测他们人呢?”
宋显惊讶:“你没看到吗?你走后他们就追着你去了。”
宋陆远纳闷地摇头:“我没看到。那地上的尸体呢?”
宋显眨眨眼:“是不是被狼叼走了?”
“有可能。”宋陆远拉着宋显赶紧离开,避免闻测那伙人和狼群再折返。
“嘘——等会儿走。”
宋显拎着竹笼,让宋陆远戴好火牛皮子手套,蹲在火光兽洞口。
长久的安静之后,黑漆漆的洞口深处突然有了光亮。紧接着,一只火光兽从洞里跑了出来。
宋陆远身手快,精准抓住了两只火光兽。
被捉火光兽发出吱吱的叫声,其它洞口冒头的火光兽立刻就钻回洞里。
宋陆远觉得这东西既然代表着地图上的勾符号,那应该很厉害,或许是一种看似小实则很凶的猛兽。
“阿爹,这东西有什么用?”
“你没看出来?亮啊!可以当照明用。”宋显将火光兽小心放进笼子后,用布包好。
“啊?阿爹让我戴着羊皮手套抓它,难道不是因为他发着火光的皮肤有剧毒?”
宋显:“没有毒,我只是看你指甲有点长了,没修剪,怕你抓伤他。”
宋陆远:“……”
宋显打哈哈:“之前猜错了,以为这勾符号代表着凶兽,没想到是代表小萌兽。”
二人随后赶到苕云郡郡守府。
新任苕云郡郡守李春花带,着女儿徐英亲自来迎接二人。
“早收到永王殿下的消息,说陛下和宁王殿下会来探古树林,倒叫我们母女苦等好久呢。”
徐英看到宋显特别高兴,乖乖地跟着李春花一起跪地,向新帝问安。
宋显连忙把李春花和徐英扶起来,“咱们都是旧相识了,私下见面不用行这样的大礼。”
宋显转而笑着看向徐英:“徐丫头长高了!给你带了一包礼物,在马鞍上拴着呢,自己去取,蓝色的那包。”
“多谢陛下!”徐英行了谢礼后,立刻飞奔到马旁边去取礼物。
宋显和宋陆远跟着李春花进了正堂。
宋陆远看了一圈屋内的摆设,墙上挂着各种兽类的头颅,地中央铺着许多人骨。这些骨头大小不一,有男人的,有女人的,也有孩子的。
北墙面上,镶嵌着一整墙的骷髅头。上首位的座椅,就摆在这面骷髅墙的前面。
郡守府的正堂被这样装饰和布置,任谁看了都不禁打寒颤。可见往日段青坪担任苕云郡郡守时,是何等的荒唐残暴。
“从前就听说段青坪嗜血残暴,没想到他竟疯成这种地步,根本不配为人!”宋陆远叱骂后,便问李春花,“为何不将这地方拆除?”
李春花应承:“不日就拆。”
宋显踱步到上首位坐下,问李春花上任几日了。
李春花恭敬答道:“有八日了。”
“他们不服?”宋显说的“他们”指苕云郡其他官员,也就是李春花现在的下属们。
李春花愣了下,没想到宋显一眼就看破了她现在的窘境,点了点头。
“他们瞧不上我一个女流之辈当郡守。”
宋显见徐英凑上前来,欲言又止,示意她有话就说。
“求陛下给阿娘做主!那些官员们说新皇刚登基人手不够用,所以才把阿娘一个女人派到这里来顶数。
他们笑话阿娘是女流之辈,是从前给新皇洗脚做饭的女婢,根本不懂如何为官。
他们联合在一起,全都不服阿娘的管教,不从阿娘的命令,也不敬阿娘是新郡守。”
宋显问李春花:“可知为何我们偏偏让你来苕云郡当这唯一的女郡守?”
李春花摇头,随即跪下跟宋显赔罪:“臣辜负了陛下和永王殿下的期望。”
“我们早料到你是女子,为官的第一步会很艰难。而苕云郡的吏治,在段青坪那魔头的带领下早就烂到根儿了。
这里酷吏盈郡,冤狱遍地,正是你杀鸡儆猴,内外根治,趁机立威的好时候。
你不必有后顾之忧,谁不服,你就杀谁,有理有据地杀。杀光了他们,官职有缺,你想用什么人便挑什么人,日后便会得心应手了。
你若能在这里开创江国女子为地方官的先例,树立起榜样,那日后再有其他女子为官便会更为顺畅通达。如你女儿徐英,我瞧她便有此才。”
李春花听到宋显这番话,激动地流下泪水。原来皇帝和永王殿下这般安排,早就深思熟虑过了,便是要任由她在苕云郡施展拳脚。
这几日她之所以畏手畏脚,没敢动手,便是担心自己将江湖之气带进了官场,杀戮太过,败坏了皇帝和永王殿下的名声。没想到是自己多虑了,在作茧自缚。
“谢陛下指点,臣定不会辜负陛下所望。”
李春花暗中吐出一口浊气,顿时觉得心中畅快了。
手太痒了,接下来到她挥大斧头的时候了。
“这正堂留着不拆挺好,不妨就开放给百姓们看。回头处置酷吏的时候,就在这行刑。让他们的血,来祭奠这些枉死的枯骨。”
李春花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十分赞同这个好主意。
宋显接着告诉李春花,治理地方不能仅靠仁慈,要先礼后兵,外儒内法。
“掌握人性的弱点,利用他们,管好他们,让他们为你所用。”
李春花惊讶:“原来是这样,我以为……”
后半句话李春花没敢说。
宋显却懂了,接话道:“你以为我仁慈软弱,也会让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李春花点头,随即请罪道歉。
“我仁慈软弱是因为我身边已经有三把锋利的刀了。凡事物极必反,过刚易折,过柔则靡,刚柔并济才是王道。”
李春花醍醐灌顶,怔愣很久。
她感觉自己今天仿佛认识了一个崭新的宋显。她以前她认识的宋显,跟今天她所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这一刻,李春花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大江国的皇帝竟是一位深藏不露之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不只她,这世上恐怕还有很多人都被宋显伪装的样子给骗了,以为他只是个靠儿子登上帝位的懦弱无能之人。
对于抱着这种想法的敌人,李春花只能送他们一句话:自求多福吧。
李春花接下来对于如何整肃吏治、选拔人才,向宋显请教了一番。
宋显给李春花提出了很多好建议。
比如,如何建立监察机制,彻查郡衙僚属,锁定腐败。如何利用公开审理大案要案,来获得民心。如何广开渠道,建立公平竞争和实践检验的选拔机制。
宋显的每一个建议都让李春花醍醐灌顶,受益匪浅。同时,也一步步加深了李春花对新皇宋显的深深敬佩之意。
晚饭时,李春华亲自下厨,给宋显和宋陆远做了一道她最拿手的蟹鱼羹。
便是将季花鱼与蟹肉烹饪成羹,鱼肉雪白轻薄,蟹肉鲜嫩,蟹黄甘香,烩成羹后鲜美滑嫩,入口即化,让人欲罢不能。
这蟹鱼羹的美妙,恰如人生中的美好时刻,让人忍不住反复品味,甚至刚结束便开始想念。
宋陆远吃得太饱,打了嗝。
饭后,他问李春花有没有人手,他想带人去围追闻测。
李春花:“当然有,我这就去安排。”
“不必,你且回去吧。”
宋显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打发走了李春花。
宋陆远十分不解:“阿爹打算放过闻测?”
“她如今正需要人手立威,你把她得用的人手都带走了,她怎么办?至于闻测……”宋显语气笃定,“你抓不到。”
宋陆远不解,还没尝试,为什么就说他抓不到?
宋显在宋陆远走后,才从袖袋中拿出竹笛,以及一本写着驭兽术的泛黄旧书。
宋显坐在床边,把装着火光兽的笼子就放在床上。他一边看书,一边观察火光……
宋陆远吃撑了,就去花园里闲逛,正好碰见徐英,他乐呵地上前打招呼。
徐英在凉亭内坐了下来,请宋陆远品尝她做的定胜糕。
“跟陛下学的,味道如何,有几分像?”
“很像了,几乎分不出区别。”宋陆远立刻夸赞道。
徐英忍不住笑:“知道殿下哄我呢,但也很开心。我做了十多遍了,不知道为什么味道总是差一点。”
“阿爹的手艺别人模仿不来,做菜就是这样,一个人做菜一种味道。”
徐英点头表示赞同。
宋陆远继续兴致勃勃吃定胜糕,完全忘了他闲逛的目的就是为了消食。
徐英等了片刻后,看看左右,悄声问宋陆远:“殿下有没有觉得,陛下跟从前好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