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乾坤揣着地图走在深夜的小巷中,思考了一路。
在他将要迈入来福客栈的时候,突然有水滴落在他脸上。他往右一闪,一泡水直接呲在了左肩膀上。
一股呛人的骚味儿沁入他的鼻子,居然不是水,是尿!而且是动物发情的尿,气味尤为大。
“喵——”屋顶上传来猫叫声,一只狸花猫从房顶蹿过。
张乾坤忍着怒气看向矗立在房顶的秦如风。
秦如风耸了耸肩,满脸无辜:“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
张乾坤冷嗤一声,明显不信秦如风的说辞,更厌烦秦如风在这时候出现在他这里。偏偏他要耐着性子,不能跟秦如风动手。
张乾坤受不了身上的味道,进屋后立刻洗脸更衣。
秦如风也不见外,跟着进屋了。他非礼勿视,背过身去跟张乾坤说话。
“你这么晚去哪儿了?”
张乾坤立刻反问:“怎么?武神不想守师门承诺了?打算插手我们南山密院的事?”
“我不过随口一问,你爱答不答。”秦如风坐了下来,手托着一个紫砂壶。他咬着壶嘴吸溜一口。
张乾坤闻到了淡淡的酒香,有果味儿,但他分辨不出是什么果子,极有可能因为这果子他没吃过。
市面上常见的果子,他都吃过,也都能分辨得出,除非是古树林里的果子。
张乾坤把脸洗了又洗,把皮肤都搓红了,还是觉得身上有一股猫尿味儿。
正当张乾坤觉得焦躁之际,他发现脸盆旁边,放了一块巴掌大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他想起来了,这东西是卓梵早上从集市上买来的香皂,说是用了这东西洗完之后,不仅会让皮肤变得干净,还会更嫩滑有香味儿。
张乾坤取来试了试,沾水之后很滑溜,居然能搓出白软的泡泡,抹在脸上后再清洗,连同鼻头冒的油和尿骚味儿都一起洗掉了。洗过之后,皮肤果真觉得清爽滑嫩了许多,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茉莉甜香,十分好闻。
肩膀上被猫尿过,换了衣服,其实没味儿了,他还是忍不住想洗一下。
张乾坤恨不得立刻来洗澡,用香皂涂满全身,把自己彻底洗得干干净净。碍于秦如风在这,他只能暂且忍着。
“我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师门承诺对你们来说真有那么重要吗?你们一定会遵守吗?会不会有一天因为个人原因破例?无题老祖仙逝后,你们师兄弟如何做事还不是由着你们自己说的算?”
秦如风将紫砂壶从嘴边挪开,惊诧地看向张乾坤:“你是不是不识数?你刚才问的那是一个问题吗?”
张乾坤:“……”
“这就是个君子协定,只有君子才懂,常违背承诺的小人自然不懂这份承诺的分量。”
秦如风竟然敢暗讽他是小人!
张乾坤手指动了动,再度压下心里的怒气。他怀疑秦如风这些天总是来找他,这样挑衅他,就是为了激怒他。只要他先对他动手,就属于他先招惹他了,秦如风就可以合理反抗,肆意对他动手了。
所以他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能中计。
“七国联合起来逼迫我师父做出这种承诺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我们师徒好吗?当然不是!
是众多弱者在绑架强者,妄图通过压榨牺牲强者的自由来换取七国间的平衡。
多可耻啊,因为我们师徒厉害,所以我们就活该受欺负。”
秦如风充满冷意的双眸与张乾坤带着愤怒的双眸对视,仿佛刀与剑在相撞飞溅出火花。
“如果我们真的不想遵守承诺,何苦等到现在?如今师门中的能者,死的死,散的散,只徒留我一人苦守着这可笑的承诺。”
张乾坤皱眉,听出秦如风话里的问题,“怎会是徒留你一人?公子煜还在,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张乾坤,亏你还是南山密院第一教头,这点观察力都没有。莫非你在上面站久了,根本不屑于看人,观察别人的脸色?”
“你不嘲讽我两句会死吗?”张乾坤忍无可忍,反驳了回去。
秦如风叹口气,“你看不出我师兄失忆了?”
“什么?他失忆了?”张乾坤惊得站起身,眼睛睁大了一圈。“怎么会……我竟没察觉出来。”
“你们才认识多久,再说我师兄又不傻,应对陌生人的时候装模作样的能耐还是有的。”
“怪不得。”张乾坤恍然明白了。
“怪不得什么?”
张乾坤不耐地质问秦如风:“你什么时候走?我要沐浴休息了。”
“咱们彻夜长谈不好吗?你就不好奇我师兄为什么会失忆?”
秦如风后一句话成功勾起了张乾坤的好奇心。
“为什么?”
“因为你呀。”
“我?”张乾坤觉得冤枉至极,“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怪你当初卖关子,钓着我师兄,害他自己去寻人,才落得现在这样的光景。”
秦如风原本懒洋洋闲散的表情变得渐渐锋利,目光瞬间如刀一般刺向张乾坤。
“你说你这样算不算主动招惹了我师兄?”
张乾坤立刻警惕地后退一步,靠近放着秀月刀的桌子。
高手过招有时就在一息间。
以秦如风的速度,一旦发起攻击,他若不能及时以武器阻挡,必会丧命。
那泡猫尿恐怕就是秦如风的设计!目的就是为了弄脏他,故意让他更衣,叫他不能及时拿到佩刀。
秦如风噗嗤笑了一声,“瞧给你吓的,逗你玩呢,我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早点休息吧!”
张乾坤眨了下眼,暗暗松了口气,再抬眼便不见秦如风的身影了,只见窗扇随风轻轻摇晃。
张乾坤深吸口气,在南山密院唯我独尊久了,他已经好久没这么受过气了。
张乾坤确认秦如风彻底离开后的,急忙唤来属下,命其赶紧去拦截卓梵。
公子煜失忆了,他之前判断有误,需要立刻修正。
……
一大早,宋显就赶着骡子去古树林采山葡萄和山桃子。
山葡萄和山桃长得都比较小,但果味儿比普通葡萄和桃子浓郁两倍。采来酿酒、或做果酱、或做果干都特别好吃。
宋显采了两筐挂着露珠的葡萄和山桃后,就赶着车回家做早饭。
宋寒承、宋陆远和秦如风起床的时候,宋显正站在灶台前煮汤圆。
锅里的水沸腾翻着,一个个圆圆的白白的汤圆在水中上下浮沉。
宋显用勺背旋转着拨弄着汤圆,软软糯糯的小白团子聚在一起,在锅内绕着圈。
压凉水,待水沸,如此反复三次,汤圆煮得圆润饱满,都飘在水面上就成了。
“有桂花、山核桃、芝麻和樱桃四种馅儿,你们都想吃什么口味?”
宋寒承微笑表示:“我都行,不挑食。”
言外之意,他都要。
宋陆远话说得就很直白:“阿爹,我每一样都要一碗!”
秦如风不停地打着哈欠,眼角带着泪意笑道:“其实我也都行,但我更想吃樱桃和山核桃的。”
“你昨晚没睡好?”宋显察觉他精神不济,在盛汤圆填汤的时候,给他抓了一把枸杞放碗里。
橙红色枸杞点缀在雪白软糯的小团子中间,十分好看。
宋陆远见状连忙表示他也要。
“对,都补补,熬夜最容易肾亏。”宋显给宋陆远也来一把。
秦如风:“……”
宋陆远:“……”
宋寒承快要压不住嘴角了,端着自己的碗上桌,“我不需要。”
秦如风:“……”
宋陆远:“……”
“嘶——”太烫了!
宋陆远嘴急,端上桌就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汤圆软糯弹牙,咬的时候,外皮能拉出寸长,咬开后馅料霎时间涌出。
宋陆远被烫得舌尖发麻,还不想松口,完全被浓郁的芝麻花生香裹挟住了,忍不住继续吃。
宋显抽走宋陆远的筷子,“吃烫食不好哦,把嘴巴烫坏了,就会生病,你以后就再没口福吃更好吃的东西了。”
宋陆远忙喝口凉水,表示他没事了。实际上他舌尖还是微微有点疼。
宋显让宋陆远张嘴,查看了他舌头的情况后,就让他等等。
宋显从他采得那筐山桃下面捞出一片树叶,洗了洗,用刀在树叶在表皮刮了刮,才拿过来,让宋陆远含在嘴里。
宋陆远含上树叶的瞬间,火辣辣发疼的舌头就好像碰到冰块一样,感觉到丝丝凉意,也不觉得疼了。
“呜呜……这是什么?”宋陆远眨巴着黑漆漆的眼睛,仰头好奇地问宋显。
秦如风和宋寒承也不吹汤圆了,都看向宋显。
“源树叶,有消肿止痛、促进伤口恢复的效用。”
宋寒承:“古树林新发现?”
宋显点头。
“有阿爹在真好呀!”秦如风故意调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宋寒承。
宋寒承挑了挑眉,十分赞同。
宋显忍不住给秦如风一记,“我是你亲家,不是你爹!少占我便宜!”
秦如风惊了,“我叫你爹,你居然觉得是我在占便宜?”
“当然喽,你在图谋我们阿爹照顾你,还想跟我们当兄弟。不行哦,不许占便宜哦!”宋陆远含着树叶说话。
他每说出一个字,露在嘴巴外的半段树叶就跟着动一下,像极了吐信子的蛇。
“哼,少自以为是了。”
……
早饭后,孩子们都上工去了,秦如风打着哈欠补觉。
宋显收拾完一切,一个人安静地在院内凉亭坐了一会儿,才起身。
他牵出骡子,套上马鞍,出城直奔雷寂子居住的半山茅庐。
雷寂子正在扫院子,见到宋显来了,高兴不已,迎他进屋,给宋显泡了极品好茶请他品尝。
宋显:“新做的汤圆,请您品尝。”
“多谢。”雷寂子笑着拎走食盒。
这时候,一团银白色的毛茸茸突然扑到宋显跟前。
“雷越,走开!”
宋显手比眼睛快,下意识去摸毛茸茸,摸到毛茸茸头的时候,对上它琥珀色的眼睛,宋显才意识到自己摸的是狼。
雷庆本有些担心,见状笑起来,“雷越喜欢你,倒是难得。”
“他的毛很顺,很亮,好像与您赠我的那只毛笔颜色一样。”
“那根银毫笔就是用他的毛做的,只有我这儿才有。”
雷庆打发走了雷越,看向宋显。
“往日你送东西,都是打发儿子们来跑腿。今日亲自来,可是有事找我?”
宋显点头,“这两日我一直有疑惑蒙在心头。我好像不是我以为的我,便想请教雷圣人帮我分析一二。”
一个时辰后,雷寂子听完宋显的讲述,捻着胡子,炯炯有神地看着宋显:“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也知道!”
男子推门而入,一袭墨色长袍在走动时泛着流光,袍角有银线暗绣的飞鸟仿佛要展翅飞跃而出。
他冠玉束发,眉骨凌厉,眼尾狭长,一双眸子锋芒毕露,似笑非笑地看着宋显。
男子对宋显伸出手:“你我皆是无题老祖门下的徒儿。我是你的师弟,闻测。你是公子煜,我的二师兄,师父所收的第二名弟子。”
宋显凝看着这位浑身贵气凛然的年轻男人,不适应他的贸然出现,更不适应他说的话。
闻测更温柔了些: “我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但你心中所有疑惑我都能给你解答。我们师兄弟一同长大,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宋显垂下眼眸道:“我记得我是宋显。”
“你不是宋显,宋显是你的孪生兄弟,你为了寻他离开师门,甚至为了得到关于他的消息去了南山密院冒险。
之后你为了寻他,失踪失忆,你难以接受亲弟弟的死亡,情绪崩溃之下记忆错乱,才会以为自己是宋显。
你以宋显的身份活着,大概是你潜意识里的愧疚情绪在作祟,你想弥补自己对亲生弟弟死亡的愧疚。”